燕黎明很可愛 很戳中我的萌點

徐遠航說他酒醉的狀態那裏也很好笑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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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放高利貸的良民和警察驢子的故事,
溫馨感人文,絕非相愛相殺,互攻,HE

1、

  「王叔,求求你別再讓我去受罪了。」徐遠航坐在局長的大辦公桌上,手裡拿著張照片愁眉苦臉地央求。王局馬上有個挺重要的會,不耐煩地把他從桌子上轟下去。

  「敢不去老子打折你腿!」他從抽屜裡翻出一張非常精緻的卡片塞到徐遠航的上衣兜裡。「街對面新開的那家髮廊的貴賓卡,我用不上,你去把你那爛鳥窩兒拾掇俐落再跟人家姑娘見面。」徐遠航看了一眼他可憐的地方支援中央的頭髮,想笑又不敢笑。

  「還有,不許一上來就跟人家說你們家的情況。等處上了有了感情再說不遲。」都走到門口了,王局又回過頭不放心地叮囑。

  「那不成騙人了嗎王叔?」徐遠航低著頭小聲嘀咕。

  「善意的謊言你小子懂不懂懂不懂?」王局折回到桌子前面,指著上面擺放的的一個相框情緒突然有點激動。「如果在三十歲之前不能給你成家立業,我到底下找你爸謝罪去!」

  王局摔門而出,屋裡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最後一抹夕照日鋪滿了整張桌子,照片裡兩個英武的青年警官摟著脖子正沖著鏡頭咧嘴傻笑。徐遠航摸了一下那個高個子警官的臉,吸了吸鼻子。

  「爸,你也不願意我去騙人吧?」

  還有三個月自己就滿三十歲了。徐遠航看了一眼手中照片裡姑娘那張漂亮的瓜子臉琢磨:王局的美好願望還真是有點懸。

  「歡迎光臨。」徐遠航剛一推開髮廊的門,馬上就有兩個穿旗袍的漂亮小姑娘沖他鞠躬。他唬了一跳,有點不敢往裡走了。

  「傻了傻了。」他心裡直犯怵。他所在的刑警隊和分局並不在一起辦公,還以為王局口中所謂的髮廊和刑警隊樓下的那個一樣呢,一間屋三個座兒,兩個剪頭的師傅一個打雜妹。也是,能給分局局長送貴賓卡,肯定不能是一小理髮店啊。

  「先生,請問您是初次光臨還是已經辦理了會員卡?」迎賓小姐也有點吃驚,這家高級美容美髮店開業一個多月,來的全都是三有人員——有身份有地位有錢。還真沒見過徐遠航這樣的。

  一提會員卡徐遠航總算有了點底氣,從兜裡摸出來遞了過去。

  鑽石級貴賓卡。迎賓小姐偷偷吐了吐舌頭,好在自己表現得體,沒冒犯了人家。

  又過來一個穿套裝的姑娘引著徐遠航走進了貴賓休息室。厚厚的紫色地毯,乳白色沙發,柔和的燈光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在翻看一本雜誌,他抬頭撩了徐遠航一眼,眼神裡掠過一絲驚詫,開始上下打量他。

  徐遠航早晨出門的時候並不知道晚上要去相親,白色的緊身V領T恤外套了一件格子襯衫,卡其色的肥大的棉布褲子再配上一雙球鞋,跟此時的環境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男子微笑著低下頭繼續看書,徐遠航突然覺得臉發熱,有點想跑。

  「先生您喝點什麼?咖啡、茶還是果汁?」負責接待的姑娘請他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徐遠航兩條大長腿伸也不是縮也不行,心裡煩躁不堪。

  「我啥也不喝,只想剪個頭。」他看了一眼腕子上的卡西歐,心說你怕個鳥啊,大不了小髮廊要二十塊錢,你們要二佰。我兜裡有伍佰呢。

  「對不起先生,為鑽石級客戶服務的香港師傅現在有客人,麻煩您再耐心等一下好嗎?這裡有今年國際上最流行的髮式,您可以自己先挑一下。」接待員遞上一本畫冊,又有服務生端上一杯咖啡。

  「我真的只想隨便剪個頭,不要什麼香港師傅。」徐遠航有點火了,沖著他們瞪起了眼睛。昨天他們剛破獲一起銀行卡詐騙案,主犯就是香港人,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捉拿歸案把款子給苦主追回來。

  「我趕時間。」這裡不是警隊樓下熱情自在的小飯館兒小超市,徐遠航覺得沒必要跟他們警民一家親。擰著眉頭擺出了慣常的冷臉。

  「去叫阿濤出來。」坐在對面沙發上看書的男人突然開口。

  「阿濤?」接待員瞪大了眼睛。

  「沒錯,就是你們老闆。」男人溫和地笑著,卻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就說燕黎明找他。」

  老闆阿濤簡直就是跑進來的。徐遠航一看心裡罵了一句什麼玩意兒啊。一個大男人染了一頭紅發,臉比女人還白,脖子上還圍了一條絲巾。

  「燕哥您來了怎麼不通知我一聲,我,我這讓您久等真是太失禮了。」阿濤沖著燕黎明連鞠躬再合掌,恭敬的什麼似的。

  「我今天沒事,只是順便過來修理一下頭髮。」燕黎明和顏悅色地說。「你給這位先生打理打理,他趕時間。

  他沖著徐遠航點了點頭。

  「不用了吧?」徐遠航有點懵,尷尬地抓了抓後腦勺。「隨便找個人哢嚓幾剪子就行,哪能讓老闆親自上陣呢?」他心虛,老闆出馬,伍佰塊錢不一定打的住。

  「燕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沒話說。我去換件衣服,先生您先去洗頭。」

  接待員領著徐遠航向外走,他在門口停下來沖著燕黎明點下頭。

  「謝了,這位大哥。」

  燕黎明微笑頷首。

  「阿濤是擺攤兒理板寸起家的,我覺得挺適合你。」

  徐遠航覺得這個人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阿濤徵求他的意見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蹦出兩個字。

  「板寸。」

  2、

  阿濤換上了工作人員的白襯衫黑色制服圍裙,熟練的在徐遠航頭上動剪子,專注的神情看上去比剛才順眼多了。

  「老闆,那個燕黎明是幹什麼的?」

  「你們不認識?!」阿濤手一顫,夾了一下徐遠航的頭髮。

  「怎麼著,不認識他你就要剪我耳朵?」徐遠航不敢動,梗著脖子斜楞他。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有點意外。燕哥這個人平時不太好相處的。」

  「我問你他到底是幹什麼的?」

  「嗯……」阿濤覺得這個人身上有煞氣,謹慎地尋找著措辭。「他,他平時主要從事一些短期的民間借貸活動。」

  操!徐遠航腦子打了好幾個轉兒才明白過來,不就是個放高利貸的嗎?他開始回想燕黎明的樣子,模模糊糊的,好像就是個溫和的普通男人。

  「怎麼樣,滿意嗎?」阿濤扶著他的肩膀讓他看效果,鏡中的自己讓徐遠航感到有些陌生。「還行吧。」他皺了皺眉頭,看上去小了好幾歲,好像還有點愣頭愣腦的。

  清清爽爽的向外走,徐遠航覺察到經過他身邊的人都盯著自己看。他紅著臉低下頭,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老闆,多少錢?」他插在褲兜裡的手攥著伍佰塊錢有點出汗,這差不多是小妹妹徐遠飛一個月的生活費。

  「這張卡在這裡永遠是免費的。」阿濤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把貴賓卡遞還給他。「以後即使沒有這張卡,你也可以免費。」

  「為什麼?」

  阿濤不置可否,笑著跟他道別。

  「燕哥,看上剛才那小子了?」在一個封閉的雅間裡,阿濤調整好椅子的角度,小心翼翼地給燕黎明洗頭。燕黎明微闔雙目,聞聽此言不禁莞爾。

  「好久沒見過這麽有男人味兒的了。光想著就帶勁兒。」

  「是啊,燕哥好眼力。給他收拾完了我都心率過速了。不過好像沒戲。」阿濤按摩著燕黎明的太陽穴,輕描淡寫的來了一句。

  「什麼意思?」

  「我查過他那張貴賓卡的卡號,是送給新華分局的王局長的。這小子不是他兒子就是他手下。」

  「員警啊,我說看上去又橫又痞的呢。」燕黎明輕輕挪動了一下脖子。「不過我燕黎明看上誰從來不用強的,他是員警又怎麼樣?」

  阿濤用毛巾輕柔地擦著燕黎明的頭髮,許久輕輕開口:「說的也是。」他的一隻手慢慢滑進燕黎明的領口。

  「燕哥,這些年我沒跟過別人,乾淨著呢。你想不想……」

  燕黎明沒有睜開眼睛,將阿濤的手緩緩抽出來。

  「今天陰天,我的腿疼的厲害。你用嘴吧。」

  「可人家那裡癢怎麼辦?」阿濤不甘心,伏在他肩上撒嬌。

  「外邊不是有電棒嗎?你多塞幾個進去就不癢了。」燕黎明有點厭惡地皺了下眉頭。

  徐遠航不記得自己相過多少回親,反正一次都沒成就是了。每次被人拒絕王局的妻子白阿姨就會氣得罵「現在的姑娘眼睛和心都長歪了,航航這樣的好孩子居然看不上!」其實大家都清楚,人家看不上的,是徐遠航的家庭條件。

  「我要是有個閨女就好了。」王局愁得不行,頭髮於是越來越少。「別著急啊臭小子,好的都在後頭呢。」

  徐遠航其實一點都不著急,他嫌麻煩。看隊裡那幾個結婚的和正在談戀愛的,哪個不是被生活折磨的整天焦頭爛額。結婚前還好,都是些花前月下雞毛蒜皮的小事,哄哄就過去了。結婚後,房子,孩子,存款,戴的首飾穿的衣服,對,還有車,全都是杠杠的硬通貨。

  少一樣都不行,想想就會瘋。

  「我媽有風濕病,樓都下不了,將來我肯定要跟她一起生活照顧她。我妹讀初三,我得一直供她到自立。」徐遠航坐在一家咖啡廳靠窗的位置,轉動著勺子,微低著頭像背書一樣對沈修說。他爸爸早年因公殉職,妹妹是個遺腹子。媽媽之所以死活都要生下她,其實也是給自己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罷了。局裡當時還特意去為她批了個生育指標。

  「我媽沒工作,每月的低保還不夠看病買藥的。我一個月的工資三千多一點基本上什麼都剩不下,家裡只有一套小兩室。」他抬起頭沖沈修歉意地笑笑。「介紹人肯定都沒跟你說,對不起了。」

  3、

  他到底還是沒有回家換衣服,就是從髮廊裡出來的那副樣子。他怕媽媽會問東問西瞎期待,晚上難過的睡不著覺,唉聲歎氣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兒子。

  沈修啜了一小口咖啡,忍不住又偷偷打量他。眼前的男人介紹人說快三十了,可看上去很年輕,感覺跟她以前接觸過的人都不一樣。怎麼形容呢?陽光燦爛的伐木場裡松香的味道,大雨後草原上沁人心脾的氣息。還有一種很原始很鮮活的東西,即使作為一個優秀的中學語文老師,她還是覺得自己語言貧乏蒼白。

  她覺得自己有點花癡了,不太理智。

  沈修家境不錯,家裡好多年前在商業街買的一套底商現在光每年的租金就有八十萬。「給你做嫁妝。」她想起父母期待的眼神。「只要是個好男人就行。」

  「你幹嘛不說說你自己呢?我覺得刑警好神秘。」沈修甜甜地笑著,鼓起勇氣盯著徐遠航的眼睛。

  「神秘個屁呀。」徐遠航話剛出口就及時地紅了臉,灰溜溜地四下裡張望了一番低著頭小聲說。「就一群糙老爺們兒。」

  半天沒動靜。他偷眼觀瞧,那姑娘居然在捂著嘴笑。「這次不會是要成吧?」徐遠航突然感到非常緊張。「她大概有點缺心眼兒。」

  還有就是,女人好麻煩。

  沈修的家離咖啡廳很近,兩個人慢慢悠悠地邊走邊聊。當然,基本上都是沈修在說話。她是個嬌小的姑娘,小鳥依人般跟在徐遠航的身邊,仰著頭一邊沒話找話一邊看著對方靦腆地點頭搖頭,心裡不禁泛起一絲絲甜蜜。

  「要下雨了。」徐遠航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今天的天氣從白天起一直就是不陰不晴的,下午的時候還有點陽光,這會兒忽然換了頻道一樣烏雲遮月飛沙走石,還隱隱響起了雷聲。

  「呀,快跑!」徐遠航笑著抓住沈修的手帶著她飛奔起來。「豬八戒來了。」

  徐遠航身高腿長,沈修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扯到半空的風箏暈暈忽忽地飄起來。她今天為了漂亮只穿了一身小洋裝,被三月初的冷風一吹,連打了兩個噴嚏。不好意思地放慢腳步用手背蹭了蹭鼻子,氣還沒喘勻,徐遠航已經脫下自己的絨格襯衫蒙在她的頭上。

  「等我上樓拿把傘!」沈修急的在自家樓前跺腳,徐遠航卻揮揮手早已轉身跑得不見蹤影。劈劈啪啪的大雨點子砸了下來,她滿腹心事地回頭按門鈴,突然發現自己手中還攥著對方的襯衫。大冷天的,傻小子就穿著件短袖背心跑了。

  4、

  徐遠航剛跑出社區大門雨就下大了,好在不遠處有一個公共汽車的候車亭,他竄過去和大家擠在一起。回想起來今天相親的過程還算愉快,姑娘有點像自己的妹妹,傻乎乎的還帶點嬌憨。不過自己也夠二的,他搓了幾下冰涼的胳膊,好在錢和手機都放在褲兜裡。不多時回家的公車來了,徐遠航跳上去找了個臨窗的座位坐下,輕舒了一口氣。

  感覺像完成任務一樣。

  雨越下越大,司機小心翼翼地盯著前方緩慢行駛。徐遠航就坐在他的後面,在雨刷器的來來回回之間,職業的敏感讓他覺得前面有輛車不大對勁兒——開得比公車還慢,後來索性打著指示燈慢慢靠著路邊停了。

  這段路是不准隨便停車的,攝像頭日夜拍照。開始徐遠航以為是車壞了,但司機一直沒見下車,車裡也沒有開燈。

  「師傅麻煩靠邊停一下。」猶豫了一下,徐遠航還是決定去看看。司機剛要說沒到站呢,看到他悄悄出示的的警官證。瞟了他一眼,把車平穩地靠在路邊。

  「小心。」司機低聲說。「出什麼事了?要不要我報警?」

  徐遠航心裡一暖,搖搖頭轉身下了車。

  燕黎明的傷腿簡直比天氣預報還准,一早起來就隱隱作痛。在阿濤那裡耽擱了一陣子,又跟幾個朋友吃完飯,車開到吉東大道時突然發作的厲害起來,連刹車都踩不住了。他在方向盤上趴了一小會兒,疼得冷汗一層層的往外冒。聽著外面急促的雨聲,他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叫溫青過來接他。

  這種鬼天氣。

  有人在敲車窗。

  燕黎明打開頂燈向外張望,吃了一驚,居然又見面了。徐遠航也覺得邪乎,明明是自己相親的日子,倒像跟這個放高利貸的有某種不解之緣似的。

  「你怎麽了?」

  「腿傷犯了,沒法開車。」燕黎明臉色蒼白,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徐遠航儘管不喜歡他的那份從事「短期民間借貸活動」的職業,可畢竟還算欠著人家一個小人情。

  「你坐邊上去。」他習慣性地皺著眉吩咐。「我送你去醫院。」

  「麻煩你了警官。」燕黎明費了好大的勁兒挪到副駕駛的位子,禮貌地點頭致謝。

  「你怎麼知道我是員警?」徐遠航渾身被淋得濕漉漉的坐進來發動車子,剛理的正宗小板寸水靈靈地立著直往下滴水。

  「這年頭除了人民警察普通老百姓沒幾個敢管閒事了。」燕黎明不露聲色地恭維著,心裡卻在腹誹。「看你媽的那副死德性,做好事也跟掘人家祖墳似的,典型的雷子操行。」

  「麻煩送我去人民西路的中醫診所吧,我朋友知道怎麼處理。」

  徐遠航沉默地開著車,時不時地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不到兩三分鐘的功夫,他就被滂沱大雨澆了個透心涼。燕黎明揉了幾下右小腿,咬著牙點燃一根煙。

  「可以嗎警官?」他轉過頭徵求徐遠航的同意。徐遠航點點頭,抿了下嘴唇。他凍得夠嗆,臉色看上去也有些青白。

  「你也來一根吧警官?」燕黎明又抽出一根試探著問道。徐遠航探過身直接叼在嘴上,側過頭讓他給自己點燃。燕黎明點煙的手有點抖。

  「我叫徐遠航。」他叼著煙含含糊糊地說,眯著眼睛直視前方。

  在阿濤那裡說那些話燕黎明只是一時興起。此時看到徐遠航棱角分明的臉上掛著水珠,濕透了的白色T恤緊箍在結實的胸膛上,兩隻乳

  珠清晰的凸顯著。他的腿似乎不那麼疼了。

  「這可怪不得我徐警官。」他長長地吐了一口煙,調整了一下坐姿。「你非要自己送上門來。」

  5、

  車開到人民西路的路口兩個人傻眼了,全封閉禁止通行,正修路呢。把車子停在一家小商店門口,徐遠航搖下車窗向外張望:雨還跟瓢潑似的。

  「你朋友的診所還有多遠?」

  「三百米吧。」燕黎明看著擋板外只容兩三個人行走的人行道有點嘬牙花子。他給溫青打了個電話,關機。

  「媽的小混蛋!」小腿上又一陣劇痛襲來,燕黎明摔了手機彎下腰使勁掐住痙攣的肌肉忍不住罵道,一張清雋的臉上表情有點猙獰。徐遠航側目,心說這人一直禮貌周全風度扁扁,敢情都是裝的。

  又看了看天,徐遠航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

  「走吧。」他看著紋絲不動的燕黎明。「也就幾分鐘的功夫。」

  說是幾分鐘的路,對此時的燕黎明哪有那麼輕鬆。被冷雨一激,他的右腳剛落地就一趔趄,差點跪地下。他抬頭看看徐遠航,雨幕中模糊的臉,瞧不出什麼表情。燕黎明多年沒有這樣狼狽了,他挺直腰站起來,不想在對方面前露怯。

  「你開我的車回去吧。我自己過去就行。」

  徐遠航倒想呢,他都快凍死了。可幫人都幫到這地步,把車主扔在雨地裡自己開車跑,怎麼想都不算厚道。他走到燕黎明身邊上下打量他幾眼,個子跟自己差不多,但是有點瘦。

  「閉眼。」徐遠航覺察到對方的眼神頗有點處變不驚鎮定自若的意思,被他這樣盯著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就不太好出手。

  燕黎明可著實被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要被親了呢——以往只有和青澀的少年們接吻前他才會說這兩個字。他被自己天馬行空般的思維逗得想笑,嘴還沒來得及咧開,頭一暈,已經被徐遠航扛上了肩頭。

  「別亂動哦。」他戳了一下燕黎明的屁股。「馬上就到。」

  這三百米的路,可以給燕黎明製作一個十幾格的漫畫。驚愕,迷茫,尷尬,然後呢,只有憤怒。他十幾歲出道,江湖上打拼這麽多年,混到如今金錢地位無一不缺,沒想到卻被一個小員警當街羞辱。

  徐遠航抓住他的腰帶大步流星的埋頭趕路,只想著不要再淋雨了這樣下去弄不好會感冒。哪裡知道燕黎明盯著他屁股的雙眼,幾乎要把他的褲子燒出兩個窟窿。

  「這頭活驢一定不知道老子是幹什麼的。」燕黎明攥緊了拳頭。「不把你按在老子床上幹得死去活來我以後就不姓燕。」

  他最怕別人管他叫黎明。

  溫青一直坐在電腦前面看恐怖片,又害怕又期待陶醉得死去活來。就在影片中的變態殺手在驚悚的音樂聲中馬上就要破門而入的時候,診所的破門也被人一腳踹開。

  「死了你!聽不見敲門嗎?」燕黎明靠在門框上大罵,臉色因為倒掛充血而顯得紅光滿面。

  「手機也不開活膩歪了你!」他又一次抬起左腿踹翻了一把椅子。

  「燕,燕哥……」溫青趕緊扶著他在床上坐下。「我手機沒電了。你,你是不是腿傷又犯了?」他年紀不大,長的更是跟個高中生差不多,徐遠航不禁懷疑他的能力。

  「這位大哥……」溫青驚慌地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站在門口的徐遠航。「您先坐會兒,我先給我大哥推拿一下。」

  溫青從頭頂的繩子上取下一條乾淨毛巾遞給燕黎明,彎腰卷起他的褲管仔細查看。燕黎明沉著一張臉把毛巾扔給了徐遠航,對方也不客氣,胡亂地擦了擦頭髮,脫了T恤又開始抹身上的水。燕黎明目不轉睛地看著,不自覺地舔了舔乾燥的唇。

  6、

  徐遠航哪裡知道自己正被人不懷好意地吃豆腐,他把T恤在門外擰了擰水,抖了兩下又重新套上。

  「走了啊。」他把毛巾扔回給燕黎明打了聲招呼抬腳就走,突然被牆上掛的好幾副錦旗吸引住了。

  「真是患者送的還是你從個淘寶上買的?」他指著其中一面寫著妙手回春的旗子問溫青。怎麼看也不像個中醫的樣子嘛。

  「當然是病人送的,我家裡祖傳的針灸推拿。」溫青推拿完畢,正要給燕黎明施針,聽見這話有點生氣。這人說話怎麼這麽臭呢。

  「沒別的意思啊。」徐遠航也覺得自己過份了。「我媽得風濕好多年了都治不好,聽人說針灸挺管用的,不知道行不行。」

  「你帶她來看看,到時候再說。」溫青沒好氣地回答,推了推枕頭讓燕黎明躺得舒服一點。

  徐遠航見小中醫態度難看而且沒有大包大攬,直覺他應該有兩下子。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推門,想到自己又要一頭紮到冰冷的雨裡也有點氣短。

  「給他找把傘。」燕黎明吩咐。

  「沒傘,下雨的時候我從來不出門。」溫青怯怯地說。燕黎明瞪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西服外套扔給了徐遠航。

  「車鑰匙在口袋裡。有空把車送回來我請你吃飯。」

  徐遠航拿著濕透了的外套剛想說用不著,燕黎明又加了一句。

  「明天我讓溫青上你們家給老太太瞧瞧,你留個電話號碼。」

  「孝子。」燕黎明看著處方簽上挺難看的一溜數字冷笑。「那就好辦。」

  第二天剛上班,徐遠航就接到溫青的電話要他家位址。由於馬上要出警,他很抱歉地說改天自己帶媽媽去。

  「給伯母打聲招呼就行,我自己去。」溫青的態度熱情又恭敬,徐遠航知道一定是燕黎明的意思,他沒有再推脫。

  這一忙就到了晚上,徐遠航饑腸轆轆的剛要和大家去樓下吃飯,突然看到了停在街邊的燕黎明的車。刑警隊附近沒有停車場,平時連隊裡的破警車都有人敢劃花,燕黎明的寶馬實在是讓徐遠航不放心。

  他索性飯也不吃了,給溫青撥了個電話。

  「徐哥我沒在診所,和燕哥他們在海天樓吃飯呢。」溫青的電話裡亂哄哄的,還沒等徐遠航說話,裡面傳來了燕黎明的聲音。

  「把車開過來順便一起吃個飯。」掛了。

  車是一定得還回去,飯也得吃。中午的時候他接到媽媽的電話,說人家小大夫太好了,內服外敷的藥都開好差人送過來,還說以後每天都要上門替她推拿針灸。

  「小溫大夫說只要堅持下去我下樓沒問題的。」媽媽的聲音聽上去高興極了。「這兩天怎麼盡是好事啊,聽你王叔說人家姑娘跟介紹人說同意跟咱交往,約在這週六見面呢。」

  確實是好事,但也有讓徐遠航發愁的地方。錢。

  燕黎明肯定是不會讓溫青朝他收費的,但鑒於自己和他的特殊身份,這錢或多或少一定要給。至於沈修,人家再不在乎自己的家庭條件,作為男人許多地方都是不能讓女孩子掏錢的。

  徐遠航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不得不承認,一涉及到錢,他總是有深深的挫敗感。

  服務生引著他來到海天樓頂樓的雅間,徐遠航一愣,一張桌子坐著七八號人,閉了嘴齊刷刷看向他。

  「徐哥。」溫青乖巧的上前拉著他的胳膊引薦,徐遠航忙著跟大家點頭招呼,落座後才發現燕黎明就坐在自己邊上。今天是個大晴天,燕黎明昨晚治療完畢泡了個熱水澡又睡了一個好覺,現在看上去神采奕奕,沒有半點昨天的倒楣相。

  7、

  「吃飯了嗎?」他隨口問道。

  「吃了。」徐遠航趕緊說,他不想多呆。可誰料想肚子太不爭氣了,餓了大半天一看到滿桌子的美味,竟然自己咕嚕咕嚕地抗議了兩聲。聲音響得足以讓人尷尬,徐遠航紅著臉低下頭笑,不敢看燕黎明。

  燕黎明的手緊抓住臺布,忍得好辛苦才沒有抬起來去摸那個板寸頭。他有點不解,平生第一次聽見別人饑餓的腸鳴聲自己會感到有點心疼。

  「叫幾個菜跟你徐哥去隔壁小間吃。」燕黎明低聲吩咐溫青。「別喝酒。」

  「不用麻煩燕老闆。」徐遠航抬起頭,臉依然紅著。「我只是把車還回來,順便給溫青醫藥費。」

  「吃完飯再說。」燕黎明氣勢逼人,不為所動。

  「哈哈哈哈!」徐遠航和溫青出去以後又過了半分鐘,屋裡的其他人忽然開始大聲狂笑。

  「你是骨頭癢了吧看上這傢伙。」市政法委書記的兒子楊志雲笑得打跌抹淚兒。「他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他,比標槍都直,性子比野馬駒子還烈,你是純找死啊!」

  「標槍的柔韌度最適合彎曲吧?」燕黎明喝了口茶鎮定地說。「野馬駒子馴起來才夠勁。」

  「我跟你打賭燕總,一個月為限。你要是能讓徐遠航這小子心甘情願地躺下任你幹上一回,我把我老爺子壓箱底的那只玉獅子偷出來給你。」

  「沒問題,等著老爺子扒你的皮吧。」

  「嗨要是不成呢?」

  「樓下寶馬歸你了。」燕黎明晃了晃鑰匙。

  「一言為定!」

  溫青體貼地為徐遠航要了海鮮炒飯、叉燒牛腱和蓴菜湯,支著頭看他狼吞虎嚥。

  「你想說什麼?」徐遠航頭也不抬地問。

  「你媽媽的病不能根治,但我有把握緩解。」

  「謝謝你,等有時間我去定制一面錦旗。」

  兩個人相視微笑不語。

  徐遠航接著低頭扒飯,並不知道自己屁股這塊兒未經開墾的處女地一個月內將升值為一個明代玉獅子或一輛豪華寶馬車。

  燕黎明心裡很清楚楊志雲這個人精心裡打的什麼小算盤:他爹的那個玉獅子自己是萬萬不敢要,可如果自己輸了,寶馬車他能開起來就走。他那個假正經的爹看上去油鹽不進,有這麽個透亮兒子,還不是照樣財源廣進。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的擔保公司用到這父子倆的地方多了去,就是賭贏了也不能說贏,寶馬車得讓他舒舒服服地開走。

  這能算是一種新興的安全的行受賄方式嗎?燕黎明想到這裡,雲淡風輕地笑了。

  不小心成了腐敗媒介的徐遠航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吃飽喝足等了好一會兒,看到燕黎明高高興興地走進來。

  「洗個澡去吧,咱們邊泡邊聊。」

  「謝謝燕老闆,我車也還了飯也吃了,不能再麻煩您。」徐遠航不大會說客套話,搜腸刮肚怪費勁的。「溫青能上門去給我媽針灸我太感謝了,費用我不能不給。」

  8、

  「給不給隨你。」燕黎明看上去有點不高興。「洗個澡而已,來都來了。跟我在一起沒什麼可丟人的,我是正派生意人。」

  他遞給徐遠航一張名片:和信擔保有限公司燕黎明。

  徐遠航突然很想笑:局裡以前打掉的一個黑社會性質團夥還叫向陽集團呢。

  「徐哥你是怕我們找小姐吧?」溫青在一邊察言觀色,突然俏皮地插了一句。「就咱們仨。我給你按按,保准特舒服。」

  溫青這麽一說徐遠航不好意思了,覺得自己再拒絕就顯得矯情。三個人進了隔壁一家洗浴中心,在更衣室裡剛脫了鞋,徐遠航發現燕黎明直盯著自己的腳看。

  「早上穿的時候還沒有呢。」他滿不在乎地動了動自己露出來的腳趾頭。「我媽說我腳趾頭上有牙。」

  「哦。」燕黎明和溫青對視了一眼,溫青使勁憋住笑。

  脫得只剩一條內褲,徐遠航發現燕黎明又開始盯著自己看。

  「又怎麼啦?」他心裡有點嘀咕。

  「你媽媽有沒有說過你屁股上也有牙?」燕黎明走過來,把食指嚴肅地插進徐遠航內褲上的一個小洞裡,用力戳了一下。

  手感真不錯。

  「嘿嘿。」徐遠航撓撓頭,迅速地脫掉扔進衣櫥。「值班的時候抽煙燙的。」

  燕黎明低著頭尋思了一會兒,突然轉過身向裡面的雅間走去。他如願看光了對方,卻沒有如自己想像的那樣發情。

  看到那個結實挺翹的屁股和前面鼓鼓囊囊的一團包裹在一條劣質還破洞的內褲裡,讓他有點心疼。

  一個晚上居然心疼了兩次,燕黎明對自己的狀態很不滿意。

  週末從公園回市區的幾路公車人都特別多,徐遠航和沈修好不容易擠上一輛,發現不遠處居然有一個空座。

  「哎!」沈修高興地拉著徐遠航往前擠,徐遠航在後面跟著不住搖頭。

  「我說沒人坐呢。」沈修失望地跺了下腳,也不知道是誰,扔上面半瓶子礦泉水,撒的到處都是。

  「路邊的李子沒人摘肯定是苦的,沈老師這還用人教你。」徐遠航笑話她,沈修微紅了臉,沖他吐舌頭。

  「累了啊?」徐遠航有點過意不去,沈修執意不讓他打車。

  「坐公交才兩塊憑什麼給人三十。」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自己有一輛高爾夫,但和徐遠航約會的時候從不開出來。一是剛開始交往怕對方的自尊心受損,二來她喜歡在擁擠的公車上被高大的男友護在身前的感覺,心裡熨帖溫暖。

  9、

  徐遠航把礦泉水瓶子拿下來放在角落,用手把水小心地拂下來,又脫下身上的運動衫把椅子擦乾淨。

  「坐吧。」他沖著沈修靦腆的一笑。沈修心裡一熱,眼睛裡竟然有些酸澀。這男人總在一些自然質樸的小細節上打動她。把座位讓給邊上的一個小朋友,沈修拽著徐遠航的胳膊輕輕靠在他身上。

  儘管有點早,但好想帶他去見爸爸媽媽。

  徐遠航感覺到臂上沈修溫熱柔軟的雙手,心裡卻開始漸漸煩亂。總不能永遠停留在看電影逛公園吃肯德基的階段吧,以後咋辦呢?

  把沈修送回家時間還早,徐遠航直接回了警隊。今天本應該他值班的,但是他三十歲了處個物件不容易,全隊從上到下都給他創造條件。剛到樓下,見隊長和兩個同事急匆匆地往外趕。

  「有情況?」

  「上車。」隊長的表情很嚴肅。

  有個讀師範的女學生從四樓跳了下來,因為樓下遮陽棚的緣故,救護車來的時候還能說話。

  「有人以給侄子請家教的名義騙來的,要強

  奸她。」派出所的民警指著花壇裡被壓倒的一片小嫩草。「受害者被120拉走了,說屋裡只有一個人,我們趕來的時候已經跑了。」

  房子是租來的,房主也只能說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租客,連身份證都沒留。屋裡淩亂不堪,滿地的啤酒罐兒和速食麵盒子,一股子令人作嘔的煙味和黴味。

  「也許不止這一個受害者。」同事在臥室裡搜出幾個不同款式的女包和內衣。隊長歎了口氣,哪怕有一個報案的,後面就能少禍害幾個人。房間裡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逐戶詢問鄰居也都說不清楚。現在的鄰里關係,基本啥也指望不上。

  隊長留下徐遠航在車裡蹲守,其餘的人去社區的保安監控室按照受害人描述的體貌特徵挨個攝像頭去排查。

  從案發時間開始向後翻,大家看得頭暈眼花,沒有發現嫌疑人的任何蹤跡。一個大活人當然不會人間蒸發,極有可能他根本就沒出這幢樓。大家興奮起來,隊長趕緊給蹲守的徐遠航打電話。彩鈴響了大半天,沒人接。

  幾個人面面相覷,同時撒腿沖出了監控室。

  徐遠航沒聽見電話響,正揍人呢。

  因為已經挨戶排查過了,所以他在樓下的車裡坐著基本上是例行公事。點燃一支煙望著車窗外的暮色越來越沉,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替醫院裡的那個女孩子難過,聽說會癱瘓。大概是把妹妹從小照顧到大的緣故,所有的女孩子包括沈修,他都會不自覺的當成自己的妹妹。有時候疲累的警官們講講葷段子或者對著收繳來的色

  情刊物光碟什麼的開玩笑,他一點感覺都沒有。聽隊裡的小葉說他和女朋友認識三天接吻一個星期就上床,徐遠航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個把月自己用手解決一次,從沒將女人當過幻想對象,真的有些不正常。

  10、

  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社區裡飄起了飯香。正想給隊長打個電話問他們進行的怎麼樣了,樓道裡出來一對母女。這是個剛建成兩三年的新社區,公共設施很齊全,路燈下徐遠航清晰地看到那個年輕的母親梳著披肩髮,緊身的牛仔褲高跟鞋,及膝的裙衫外罩著一件小西服。打扮得挺齊整的一個媽媽,手裡牽的孩子卻穿著一身珊瑚絨的家居服,徐遠航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說不上哪裡不妥,他把頭探出車窗仔細觀察。

  「啊!」小女孩兒突然一聲尖叫,腳底下拌蒜摔了一跤。那媽媽並沒有撒手,直接把孩子拽起來繼續走,腳步有些淩亂。

  天底下沒有哪一個母親會不查看孩子摔到哪裡拉起來就跑的。

  「站住!」徐遠航拉開車門沖了出去。

  這個犯罪嫌疑人特別機靈,女孩子出其不意從窗子跳下去以後,他愣了兩秒鐘穿好衣服沖出房間,並沒有向樓下跑。大白天的,肯定已經圍了一群人。他故作鎮定地敲對面鄰居的門,裡面住的是一個離異的單身母親帶著個小女孩兒。他們平時見面有點頭之交,母親沒有任何防備就相信了他的藉口打開房門。員警挨家敲門盤查的時候他正拿著刀抵在小女孩兒的脖子上躲在衣櫃裡,那母親只好撒謊。

  天黑以後,把母親捆好嘴裡塞結實,嫌疑人戴上她的假髮穿上她的衣服拉著小女孩兒出門。

  「你要是敢喊你媽就沒命了!」他惡狠狠地威脅,孩子嚇得只會點頭。

  他之所以選擇帶著孩子,一是不容易引起懷疑,二來要是有什麼狀況,還可以用來擋一擋,沒想到弄巧成拙。眼看著徐遠航下了車朝自己奔過來,嫌疑人把小女孩朝他懷裡一推,撒腿就跑。

  接住孩子,徐遠航來不及細看放到地上就追。嫌疑人身材瘦小又蹬著高跟鞋,哪裡跑得過徐遠航,沒出五十米就被追上撲倒在地。把對方的手反剪到身後,徐遠航騰出一隻手去後腰上一摸,發現自己沒帶銬子。他沒猶豫,拽下自己褲子上的帆布腰帶俐落地將他捆了個結實。

  「員警!」他掏出警官證晃了一下,薅著對方的脖領子把他拉起來,照著後腰就是一腳。對方踉蹌了幾步回過頭狠狠地盯著他,「呸」地啐了一口。

  「王八蛋!還他媽敢跟我耍橫!」強姦犯人販子,徐遠航最恨。掐著對方的脖子,他在對方小腹上狠狠打了幾拳。

  「員警打人啦!」嫌疑人疼的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慘叫,立馬就招來不少圍觀者。徐遠航根本不睬他,抱起地上的小女孩兒掏出電話想打給隊長,誰料想那個混蛋趁這個功夫掙扎著站起來又跑。

  「我叫你跑!」徐遠航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電話,慌忙之中只好抬腳踹向對方。力道沒掌握好,大了點,看見對方瘦弱的身子飛到樹幹上又落下來,徐遠航知道自己闖禍了。

  11、

  三根肋骨和肩胛骨骨折,氣胸。「強

  奸犯和被害人住進同一家醫院」,本市電視臺的主持人笑眯眯地播報著晚間新聞。此時徐遠航在局長辦公室正被罵的狗血噴頭,腦袋至少被掄了三巴掌。

  「一個強姦慣犯打了就打了,有什麼了不起!」隊長看著心疼,不幹了。

  「我也想打,你他娘的也得挑個地方!那段錄影現在被人放在網上又上了電視,他看上去比犯罪分子還血腥暴力呢,人民警察的形象往哪兒擱!」王局盛怒之下僅有的幾綹頭髮也滑下了頭頂,露出光溜溜青筋爆裂的大腦門。

  徐遠航沒心沒肺地很想給他撩上去。

  徐遠航的光輝形象正經在網上火了幾天。老百姓實在,都說這小夥子不錯,嫉惡如仇,對壞人就應該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當然學者們有不同的聲音,鐵板釘釘的殺人犯還有人權呢,何況人家一個「犯罪嫌疑人」。該當什麼罪法律說了算,你員警有什麼權利把人打到醫院裡去?

  一頭兒是理一頭兒是法,局裡當然傾向於後者。徐遠航被停了職,每天關在檔案室裡寫檢查。

  強

  奸犯的傷聽著嚇人,其實沒啥大礙,熱鬧了幾天又有新鮮熱點出爐,這檔子事也就消停了。但除了當事人徐遠航,還有兩個人仍被這件事所困擾,整日裡心神不寧。

  沈修看到錄影的時候著實震驚了。那麼溫柔體貼甚至應該說害羞的男人,怎麼突然滿臉殺氣成了港片裡冷酷粗暴的古惑仔式的人物?雖然身邊的朋友指著徐遠航一手抱孩子一手打電話順便飛踹罪犯的鏡頭驚呼「這個員警好酷啊!好帥啊!」沈修卻有點怕她們知道那是自己的男朋友。

  「閨女這小夥子咱不能要。」爸爸媽媽拉住她的手。「脾氣太爆了。將來夫妻雙方萬一有點矛盾,就是給你一個手指頭你也受不了啊。」

  「那不是對壞人嘛。」沈修小聲分辯,底氣不是很足。

  「傻閨女,這脾氣秉性可不分對好人壞人,那是天生的。員警多了去了,你見過哪一個跟他一樣?告訴你,趕快斷。爸爸媽媽就你一個孩子,可不放心把你交給這號人。」

  沈修覺得爸爸媽媽說的有點道理,但她堅定的認為徐遠航絕不會像他們說的那麼不堪。不想分手,可心裡又似乎有了點彆扭,她煩惱極了。

  燕黎明的關注點不在這裡,他覺得徐遠航能幹出這樣的事一點都不稀奇。讓溫青把那段錄影做了處理載到自己的電腦上,他只要一閑下來就拿著滑鼠點點點。

  「只能放這麽大了,燕哥。」溫青在他身後偷著撇嘴。「就露出小半拉屁股還是穿著褲衩的,你老沒完沒了的點啥呀點。」

  溫青可算是說到燕黎明的心坎裡去了,他反復看的就是徐遠航解腰帶捆人的鏡頭。徐遠航腰細腿長,講求褲長腰圍就得將就點。腰帶一抽下來褲子就往下掉,露出溫青所說的小半拉屁股。

  「我是看他這次褲衩上有沒有洞。」燕黎明自言自語。「以後傳出去是我的人多丟人啊。」

  這話其實說得挺心虛的。能把那頭活驢騎在自己身底下,別說一個月,一年也夠嗆。看看徐遠航的那股子混不吝的生猛勁兒,他要是霸王硬上弓非讓人把箭給撅折了不可。他不心疼自己那輛寶馬,給楊志雲是早晚的事。只是,自從遇見了徐遠航,生活中有什麼好像變得跟以往不一樣了。

  12、

  「明兒你去徐遠航家扎針嗎?」他問溫青。

  「去。老太太也看電視了,這兩天心情不好,我順便陪她說說話兒。」徐媽媽可喜歡溫青,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溫青都習慣每天去蹭中午飯。

  「我跟你一起去。」燕黎明站起身伸了個大懶腰。「你去買點補品拿著,到時候就說我是徐遠航的朋友。」

  燕黎明起床後沖了個澡,從裡到外換上一身新。對著鏡子打領帶的時候他突然醒悟過來,把領帶扔到床上低著頭笑了好久——自己這是要去幹嘛?果真病的不輕。

  徐媽媽這些年來腿腳不方便很少出門,家裡平時也沒什麼客人。對這個自稱是兒子朋友的衣冠楚楚的不速之客,她感到些許困惑。

  「這位……」她不知該如何稱呼他,關節腫脹變形的手有些顫,將茶杯遞過來時濺出了不少水。

  「伯母小心。」燕黎明趕緊接過杯子。「我叫燕黎明。」

  「我跟遠航認識沒多久,他可能沒跟您提起過我。」燕黎明拉著徐媽媽在沙發上坐下,接過溫青遞來的毛巾給她小心地擦手。「剛才沒燙著您吧?」

  徐媽媽不好意思地笑了,徐遠航愛臉紅的毛病看來就是遺傳自母親。燕黎明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著狹小的客廳,陳設雖然很簡樸,但是收拾的乾淨俐落。看來徐媽媽是個很要強的人。

  「好香啊。」見徐媽媽有些不知所措地擺弄衣角,燕黎明知道自己的到來困擾到了老人,趕緊尋找話題。「什麼味道?」

  「小雞兒燉蘑菇,我從早起就在砂鍋裡煨著等小溫過來吃呢。」徐媽媽果然輕鬆了不少,笑眯眯地對著溫青說。「中午跟阿姨一塊兒吃飯啊。」

  「好嘞。」溫青愉快地答應著開始做準備工作。徐媽媽轉頭看到燕黎明正微笑著注視著自己,臉刷的一下子又紅了。

  「那誰你也留下來一起吃吧。」徐媽媽努力回想著眼前這個禮貌斯文的男人的名字。「對了,黎明是吧?」

  燕黎明的心裡照例翻騰了幾下,晃了晃頭,鎮定地端起杯子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是,伯母。」他輕輕放下茶杯,很有風度地點了點頭。

  溫青整個人都傻掉了。

  燕黎明的母親走得早,去世時他正混,整天跟在街頭老大身後偷雞摸狗尋釁滋事。如今發達了,卻應了那句「子欲養而親不待。」看到徐媽媽艱難地挪動著步子向臥室走去,他的心尖兒像是被誰的手指冷不丁彈了一下,顫巍巍的疼。

  「遠航中午回來嗎?」他趕緊站起來扶著老人躺下。

  「唉。」徐媽媽歎口氣。「不到半夜見不著人影。」

  「為什麼?」

  「都怪我。這次他停職又受了處分,我怕他新處的對象不樂意,就問了問。唉,這孩子心重,就躲著我唄。」

  「混球兒!」燕黎明在心裡暗罵了一句。你自己難受就有資格折磨老人了?平時看著人模人樣的,怎麼人事兒不懂呢?

  等等,物件?據自己打聽這小子不是傳說中的屢相屢敗屢敗屢相嗎?居然還對上象了?

  「那他對象咋說的?因為這點事就不幹了?」燕黎明對這樣的自己有點失望,怎麼看怎麼像個八婆。

  「不知道。」女兒平時住校,兒子工作忙又不愛和自己交流,徐媽媽平日裡其實孤單的很。溫青乖巧,燕黎明雖然第一次見面,但看上去和藹可親善解人意。這兩天太糟心了,當著兩個外人的面,徐媽媽竟然控制不住眼圈兒發紅。

  13、

  「他不說我也不敢問。都怪我拖累他,要不孩子都上幼稚園了……」徐媽媽哽咽起來。溫青不敢下針,為難地回頭看燕黎明。

  「今天就算了。」他示意溫青收拾東西。把老人扶起來後背墊上兩個枕頭,燕黎明出去擰了一條熱毛巾。

  「孩子混得不好只能是自己不夠努力,沒有怪父母的道理。」他扶著徐媽媽的後腦輕柔地用熱毛巾給老人抹臉。「等嘗完了您的小雞兒燉蘑菇,我去找那個渾小子談談。」

  徐遠航今天沒能在檔案室裡混到半夜,被攆回來了。他接到通知,第二天要去經偵支隊報到。

  「我不去!」他梗著脖子沖王局嚷嚷。「檢查也寫了,處分也下了,憑什麼要把我調走!」

  「為了你好。」看他有點要哭的意思,王局心裡也糾結。這孩子是真愛刑警這工作。「你媽早就跟我說要給你調個安全點的崗位,她不想你將來跟你爸似的。這次正好是個機會。經偵支隊工作相對輕鬆,掙得又多,有什麼不好?」

  「不好!我不去!」徐遠航不會跟人爭辯,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個字。

  「不去也得去,局裡已經定了。明天給我乖乖兒報導去!」

  徐遠航一肚子悶氣打開家門,看到媽媽和兩個人正在有說有笑地坐在桌子旁吃飯。

  「徐哥。」溫青站起來打招呼。背對著他的那個人放下筷子緩緩轉身,靜靜地盯著他不說話。

  「你怎麼來了?」徐遠航心底泛起一絲厭惡。如果不是因為這些人渣,自己怎麼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真正的心靈之窗,心底再細微的活動都會明明白白地從窗戶裡顯示出來。燕黎明覺察到他的敵意,心裡隱隱憤怒起來,緩緩站起身。

  「我來看看伯母。」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徐媽媽聽兒子一進門話音兒裡就帶著股子槍藥味兒,臉上有點掛不住。「他最近心情不好,黎明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她歉意地對著燕黎明笑了笑,有點無奈。

  「媽您瞎說什麼,我啥時候心情不好了?」徐遠航對著母親臉上仍舊橫眉立目的沒一點笑模樣,燕黎明活動了一下手指,特想扇他。

  「徐哥過來吃飯。」溫青感覺氣氛不對,趕緊給徐遠航盛了一碗飯放在桌子上,擺好一雙筷子。「燕哥今天順路,就跟我過來瞧瞧老太太的身體,沒別的意思。」

  徐媽媽的風濕病最近在溫青的治療下大有好轉,徐遠航從心眼兒裡感謝他。這時見溫青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心裡有點過意不去,覺得自己是過份了。

  「謝了,燕老闆。」他生硬地道了聲謝,把外套扔在沙發上走過來,剛要坐下,燕黎明斜了他一眼。

  「洗手去!」

  在衛生間裡洗了手,徐遠航又鞠了捧涼水拍在臉上,心裡的火兒蹭蹭的。他就鬧不明白,自己是幫過燕黎明一次,他讓溫青來給媽媽看病,就算雙方兩清,怎麼還沒完沒了了?徐遠航最近心情不好是一方面,另外他對放高利貸的是真沒好印象——警校剛畢業在派出所做片兒警的時候,一個高利貸曾指使手下把管區一個居民的手指甲生生拔下來催債,手段殘忍的簡直令人髮指。燕黎明雖然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十有八九也是頭披著羊皮的狼。

  「話說自己就是一最基層的小員警,既沒權又沒勢,他這麼套近乎到底是打的什麼樣的鬼主意呢?」徐遠航一邊擦臉一邊苦苦思索。

  由於徐遠航一直低著頭沒滋沒味的往嘴裡扒飯,弄得本來溫馨熱鬧的餐桌上氣氛十分尷尬。徐媽媽心裡著急,卻又拿這倒楣兒子沒轍,看向燕黎明的眼神顯得有點可憐。

  「伯母,我公司裡還有事得回去了。」燕黎明實在是不忍心看著老太太為難,趕緊起身。「謝謝您的小雞兒燉蘑菇,真好吃。」

  「那下次我還給你們做。」徐媽媽松了口氣。「遠航快起來送送黎明。」

  「伯母。」燕黎明儘量讓自己笑得自然一些。「以後您還是叫我小燕吧。」

  「好,好。」徐媽媽也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區別,一個勁兒地沖徐遠航使眼色。

  徐遠航懶洋洋地站起來送燕黎明出門,在門口看到地上放著幾個精緻的紙袋子,都是些燕窩西洋參蛋白粉之類的營養品。他可不想再跟燕黎明像這樣禮尚往來下去,一邊開門一邊提起那些袋子遞給燕黎明。

  「你來看我媽媽已經讓人過意不去了,這些東西我不能收。」他微微側過頭,感到燕黎明的眼睛像被點燃的煤氣灶,砰的一下冒出了幾簇藍火兒。

  「你什麼意思?」燕黎明一隻手撐在牆上,在門廳狹窄的空間裡徐遠航感覺自己像被他圈住了一樣。

  「你以為我在巴結你嗎?說句不好聽的,你們市局局長見到我還得客氣幾句呢,我他媽的犯得著故意上門來討你歡心,你以為自己是誰呀?」燕黎明湊到他耳邊低聲說狠話,顯然是不想讓廚房裡的徐媽媽和溫青聽見。

  「那你來幹什麼?」徐遠航咬著牙也壓低聲音。「找揍?」

  「我之前看你很對脾氣,想交個朋友罷了。」燕黎明笑著抬起手輕輕扇了徐遠航一個小嘴巴。「現在看來不過是個敢做不敢當喜歡遷怒於人的軟蛋。你自個兒惹下的禍不想辦法去補救,整天讓你媽跟著乾著急,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嗯?」

  徐遠航想都沒想就掄出一拳,卻被燕黎明在半空中死死扣住拳頭。

  「你要是真想在你媽面前跟我幹一架我不在意。」燕黎明探頭向裡面看了一眼。「要是老太太著急犯病……誰跟我說你是個孝子來著?」

  徐遠航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換鞋,沖著廚房喊了一句「媽我跟燕老闆有事出去一下。」扯起燕黎明的胳膊旋風一樣向樓下沖去。

  「軟蛋!」剛到樓下,他沖著燕黎明的傷腿上去就是一腳。「我倒要看看誰他媽的是軟蛋!」

  燕黎明生生受了這一腳,疼的單腿屈膝慢慢靠著車子坐下來,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看著躍躍欲試的徐遠航,他苦笑著沖他擺擺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打住,警官,你不會是還想上電視吧?」

  徐遠航氣得一個勁兒掰自己的手指頭。

  「你拉我起來。我帶你去個地方說點正經事。」燕黎明仰起頭誠懇地說。

  14、

  燕黎明坐在骯髒的地上,西褲粘了不少土。如今他已經不太在意自己的儀錶風度了,更狼狽的樣子對方也不是沒見過。向徐遠航伸出一隻手,他眼裡滿是期待。

  「我只想跟你說說老太太的事,你要是再耍下去可就是四六兒不懂了。」

  徐遠航看著燕黎明鍥而不捨伸出的手臂,警惕地覺察到已經有閒散群眾開始聚攏過來。剛才踢人的樣子,不會有哪個孫子再給我錄個像發到網上去吧?他有點悲哀地想。那就不是經偵支隊的問題了,自己會被下放去清掃整個分局大樓的廁所。

  燕黎明忘記了傷痛,津津有味地欣賞著徐遠航微蹙著眉頭發愁苦想的樣子。如此不會掩飾自己心思的一個人,在床上如果high了,會怎麼樣?他蠢蠢欲動地嚮往著,側過頭輕輕踢了徐遠航一腳。

  「他徐哥?」

  徐遠航愣怔了一下,老大不樂意地把燕黎明拉起來。

  「上來啊,總不能站大街上談吧?」燕黎明打開車門招呼他。周圍群眾圍觀興致不減,有好事之徒興高采烈地對著他們指指戳戳。徐遠航知道大家肯定在談論自己上次的事。

  他真是怕了,迅速鑽進車子嘟囔了一句。

  「快開。」

  車子沿著寬敞的公路無聲地行駛,很快就出了市區。

  「去哪兒?」

  「一個看了心情就會豁然開朗的地方。」燕黎明扶著方向盤微笑,心裡清楚幹不了什麼,但能讓活驢老老實實坐在自己身邊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徐遠航雖然在這座城市土生土長,卻很少有機會欣賞遠郊的風景。路邊一座座紅磚平頂的農家院落不斷從他眼前掠過,房頂晾曬的紅辣椒和用來喂豬的黃燦燦的玉米棒子洋溢著一股暖洋洋的喜氣。他趴在車窗上,覺得那些搖著尾巴四處悠閒遊蕩的土狗的生活狀態其實挺讓人羡慕的。

  「老太太今天跟我哭了。」燕黎明突然開口,徐遠航有些恍惚地望著他。

  「為什麼?」

  「你不懂事。三十好幾的人了,出了事既然瞞不住就要跟老人家說清楚。你每天三更半夜回來還一言不發,老太太既擔心你的工作又擔心你物件的事,好幾天沒睡個安穩覺了。」

  環境有時候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此時燕黎明再跟他說起這些話,徐遠航居然不像在家的時候那樣抵觸了。

  「你懂什麼?我就是怕她擔心才躲著她。」徐遠航仍舊看著窗外。「一說起話來我爸爸的事啊她的病啊拖累我成家什麼的全來了,得哭上半宿。你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們家的事跟著瞎摻乎啥。」

  「我媽媽去世早,看你老太太這樣心疼。」燕黎明說的是心裡話,徐遠航感覺到他話裡的誠意,忍不住回過頭來。

  「是我沒能耐,對不起我媽。」他眼神裡一閃而過的困窘自責,燕黎明似曾相識。

  他理解徐遠航的感受。自己年少時就特別不願意回家面對媽媽,一見到她歎氣落淚就煩躁的要死,但那時死活不肯承認是因為自己不爭氣。

  車子下了公路,拐上一條砂石道。又行駛了十多分鐘,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座立陡的山峰。燕黎明把車停在山前的一塊空地上,招呼徐遠航下車。

  「這是哪裡啊?」徐遠航驚訝地問。

  「沒名兒。」燕黎明從後備箱裡拿出掏出十來罐啤酒裝在一個大塑膠袋裡提著。「咱們爬山吧?」

  燕黎明拖著條傷腿,跟在鑽山豹子一樣的徐遠航身後疾走,襯衫都濕透了。他扶著棵松樹揉了揉小腿,看到徐遠航又順著狹窄的山路跑回來。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接過燕黎明手裡的袋子,站在上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這人有啥說啥你別見怪。咱倆不熟,就像你說的,我對你也沒什麼利用價值。你變著法兒的對我和我媽好,是為了什麼?」

  「我喜歡你…的性格。」燕黎明的嗓子有點沙啞,他從袋子裡掏出罐啤酒叩開拉環仰脖喝了一口,嗆得不住咳嗽,很好的掩飾住了話裡不自然的停頓。「現如今像你這樣心地善良又有血性的男人不多,我真心想跟你交個朋友,認你這個兄弟。」

  徐遠航有點尷尬,燕黎明的臉被啤酒嗆得通紅,微低著頭嘀嘀咕咕的樣子就像上學時在校門口給自己遞情書表白的女同學。他被自己的想法窘的也臉紅了,說話有點結巴。

  「說實話咱們,咱們不是一路人啊……」

  「都跟你說了我是正經的生意人。公司就開在工商局的樓上檢察院的旁邊。你真以為我是腰裡別著把榔頭誰不還錢就敲掉誰滿嘴大牙的黑社會嗎?」燕黎明情緒有點激動。「好歹也是懂法律的人,你能不能別這麽幼稚?」

  徐遠航一時無話,看著燕黎明脫下西服外套掛在臂彎上繞過他繼續向上攀登。

  「他這是脫了羊皮讓我看他裡面穿的羊毛內衣呢。」徐遠航歡樂地想。「有機會逼著他把羊毛內衣也脫了看看下面是啥。」

  15、

  這是一個陽光充足的下午,剛剛抽青的灌木叢和野草們羞怯地泛著淡金的色澤,散發出一股熱烘烘的鮮嫩之氣。徐遠航自從爸爸去世以後,好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放鬆過自己。他像只大型獵犬一樣撒著歡兒漫山遍野亂竄,時不時地兜回來等等燕黎明,不耐煩地盯著他的右腿。

  「你的腿怎麼回事?」

  「當年和朋友在他家裡鬼混時被他爸爸和哥哥打的。那時候年紀小又沒有錢,一直幹挺著沒去醫院。」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老老實實地回答。「落下病根兒後來想治也晚了。」

  「不會是你強迫人女孩子吧?要不然她家裡怎麼會下狠手。」徐遠航有點同情地搖搖頭。

  「哪裡。我們倆好著呐,他們家棒打鴛鴦。」燕黎明苦笑,沒有糾正朋友的性別問題。

  「後來呢你們?」徐遠航有點好奇,燕黎明看上去也有個三十四五,應該早結婚了。

  「他兒子都上小學了。」燕黎明仿佛被太陽刺到了眼睛,抬起手扶住額頭。

  「快抓你的兔子去吧甭等我。」他揮了揮手。「我在後面慢慢爬。」

  大獵狗猶豫了一下,撂著腳兒跑了。

  終於登上了山頂,徐遠航氣還沒喘勻呢就被嚇了一大跳。迎面豎著一排鐵絲網,上面掛著幾個醒目的大字:前方危險請止步。他小心地靠過去,扒住鐵絲網向下看。

  「啊!啊!」徐遠航扯著嗓子長嚎了兩聲,腰部以下瞬間仿佛失去了知覺。鐵絲網向外不足一米遠的地方,整個山峰就像被一把利斧齊刷刷地切了下去。筆直的斷崖之上,徐遠航在呼嘯的風聲中嚇得動彈不得。

  「燕黎明!」他大聲叫著,手指被鐵絲網勒出了深深的印子也不敢撒手。「燕黎明你這個混蛋!」

  燕黎明並不知道徐警官有點恐高,他在下面聽見徐遠航聲嘶力竭地叫喚還以為他是爽的呢。慢悠悠地爬上山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會吧?」他走到徐遠航跟前打量他。「臉都綠了。」

  扶著徐遠航在遠離崖畔的地方坐下,燕黎明遞給他一罐啤酒壓驚。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幹,徐遠航捏扁了啤酒罐從鐵絲網的頂端扔了過去。連個響動都沒有。

  「我不是故意的。」燕黎明用袖子擦了擦徐遠航額上的冷汗。「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這懸崖邊上坐坐,吹吹風喝上幾罐啤酒就沒事了。」

  「其實沒什麼,你過來試試看。非常特別的感覺。」

  燕黎明站起身,順著鐵絲網最邊上的一個大洞鑽了過去。他默默站在崖邊,山風鼓動著他的頭髮和襯衫,徐遠航以為他下一秒就會消失在湛藍的天空裡。

  「燕黎明你快回來。」徐遠航站起來,心裡空落落的不舒服。「危險。」

  「過來。」燕黎明轉過身向他伸出手。他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卻是黑的發亮。徐遠航好像被什麼東西蠱惑著似的,一步一步接近燕黎明微笑的臉龐。燕黎明抓住他的手,指尖傳來的溫度和力量讓徐遠航劇烈的心跳漸漸平復下來。他彎腰鑽過鐵絲網,燕黎明抓住他的腰帶和他一起慢慢坐在懸崖邊上。

  「看。」燕黎明輕聲說。

  徐遠航睜開眼睛,一陣眩暈。

  山崖下面是一片廣袤的灰綠色原野,一條蜿蜒的河流在黃昏裡閃閃爍爍地流淌著。徐遠航覺得自己的身體裡灌滿了風,如果沒有極遠處隱約可見的低矮山丘,他會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天的盡頭。

  燕黎明碰碰徐遠航的胳膊,遞過來一罐啤酒。他自己也打開一罐喝了一口。

  「你那點事兒不算啥。」燕黎明忽然抬起胳膊摟住他的肩膀。「風一吹就散了。」

  徐遠航一直沉默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遠方。許久,他壯起膽子試著晃蕩著雙腿,把啤酒罐兒向空中輕輕一拋,心中的鬱悶輕飄飄的也隨之墜落不見。

  「謝謝你。」他低聲說

  燕黎明笑了。「不客氣。」

  兩個人下山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徐遠航慢吞吞地跟在燕黎明後面遷就他的速度。由於喝光了所有的啤酒,這時候他們的膀胱都有點漲。

  「撒泡尿再走。」燕黎明說著停下腳步,解開褲子對著一棵大樹掏出自己的傢伙。徐遠航跟過來並排站著,兩個人一起對著樹底下的幾朵蘑菇灑水。

  「不小啊。」燕黎明瞟了一眼徐遠航的傢伙。

  「那是。」徐遠航抖了幾下把它塞回去。「在警校時有一次洗澡我們比大小,我最大。」

  「哦。」燕黎明咧了下嘴,想想人民警察也真夠無聊的。

  「天快黑了。」徐遠航有點擔心地抬頭看了看。「這速度下去還不得到後半夜。」燕黎明的腿先是挨了他一腳,後來為了跟上他的速度一直苦忍,此時已經寸步難行。他抱歉地沖徐遠航笑笑,咬牙加快速度。

  「哎!」徐遠航在他身後短促地叫了一聲,燕黎明愣了一下回過頭,於是又一次被徐遠航扛上了肩頭。

  「你媽的還沒有完沒完?」他照著對方的屁股擂了一拳。

  徐遠航沒說話,在他的屁股上回敬了一下,大步流星地向山下走。燕黎明沒敢再動手,盯著對方屁股上鼓繃繃的肌肉,心說徐遠航你個活驢敢再扛我一回嗎?你要是敢扛我三回我壓你一輩子。

  16、

  莫名其妙跟著燕黎明在山上發了一回癲,第二天徐遠航去經偵支隊報到時看上去心平氣和的。其實之前銀行卡詐騙的那個案子因為涉及到綁架勒索他曾經與經偵的人合作過,彼此還算熟悉。但是真正到崗之後他才發現,這裡和刑偵根本就是兩個氛圍。

  樓道裡總是靜悄悄的,沒有人粗聲大嗓地嚷嚷;警官們一個個乾淨俐落穿著講究,說話也很少帶髒字。比起徐遠航原來不修邊幅大大咧咧的上司,經偵的隊長樊翔更像一個溫文爾雅的文化人。

  「先跟著傅姐整理案卷熟悉一下情況吧。」樊翔悠閒地坐在辦公桌後面打量著徐遠航,不知為什麽忽然笑了。

  「聽說你挺不願意來我這兒的?」

  「誰說的。」徐遠航沒想到他如此坦率,有點不好意思。「我怕自己幹不好。」

  「多動腦子少動拳腳就可以,我對你要求不算苛刻吧?」

  「當然。」徐遠航心裡不太舒服,覺得樊翔有點輕視自己的意思。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哪個領導都不想手底下來個惹禍精。另外聽局裡的人說,樊翔的年紀雖然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是因為學歷高家裡門路硬,是下界分局副局長的熱門人選。

  傅姐當初在徐遠航爸爸手下當過派出所的內勤,給他泡了一杯茶拿了幾個卷宗,憐愛地看著他直愣愣的寸頭輕輕歎了口氣。

  「別讓你媽和你王叔操心了航航,成個家好好過日子吧。你媽想抱孫子都快想瘋了。」

  徐遠航羞愧地低下頭,想起了沈修。

  出事後的第二天沈修曾經給他打過電話,他當時焦頭爛額的也沒跟她詳談,只說過後再聯繫。現在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自己受了處分又被調換了工作崗位,不給人家姑娘交待一下說不過去。對沈修那樣乖巧溫柔的女孩子來說,自己在網上的的樣子一定挺難看的。想到這裡,徐遠航覺得這段戀情有點懸。

  媽媽那裡怎麽交待,王局的頭髮差不多該掉光嘍。唉,真煩。還不如和那個討厭的燕黎明去爬山喝酒。

  沈修這些天過的很是煎熬,上課的時候精力都無法集中。父母催著她和徐遠航斷絕來往,她一直沒有答應。她從小長大都沒有違背過父母的意願,但這次在終身大事上倔勁兒上來了,想自己做一回主。

  「這不挺好嘛,以後就不用整天和那些危險分子打交道,也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了。」

  聽說徐遠航調到了經偵支隊,沈修反而松了一口氣。她看著他明顯消瘦下來的臉龐,很想伸出手摸摸,不過也只是想想。這些方面女孩子可不能主動,會讓人瞧不起。

  「對不起讓你為我擔心了。其實我生活裡不是那麽暴力的人,上次市里抽調我們去協助舊城區拆遷改造,有個老頭兒拿拐棍兒把我頭上敲了一個大包我都沒還手,還直個給他摩挲前胸後背怕他犯病。」徐遠航看到沈修沒有生他的氣心裡很高興,辯白起來有點像小孩子委委屈屈的樣子。沈修憋不住笑了。

  她信徐遠航的話。她覺得自己是愛上了他。

  一個月的時間過得飛快。燕黎明去洗車房把自己新買不到半年的寶馬車裡裡外外拾掇乾淨,鑰匙放在一個寶藍色的金絲絨盒子裡雙手遞給了楊志雲。

  「願賭服輸。」他瀟灑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燕總真是痛快人。」大家紛紛豎起大拇指。「話說到什麼程度了?沒上成也得沾點便宜吧,要不這百十來萬輸的忒冤了。」

  燕黎明捏著酒杯想了想,要說進展也算不錯:見了家長,被踹了一腳,去郊外踏青約會了一次,探討了一下對方小弟弟的尺寸問題。還有就是被扛了兩回。

  「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他把酒杯輕輕放在桌子上,目光犀利地巡視了在座的人一圈兒。

  「以後我不想有人再談起這件事,也不想打賭的內容傳到徐遠航的耳朵裡去。一切到此為止好吧?」

  儘管最後一句他用的是商討的口吻,可在座的人都聽得心中一凜。

  「燕黎明這次一定吃了見不得人的暗虧,明顯的惱羞成怒。」大家不約而同的這樣覺得,趕緊岔開話題活躍氣氛。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燕黎明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光著身子跑到書房一陣亂翻騰,從寫字臺最下面的抽屜裡找出一個破破爛爛的塑膠封皮的筆記本——這是他剛開始從事高利貸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時用來記帳的本子。

  「X年X月X日XX借款XX元,利息幾分,何時歸還……」燕黎明興致勃勃地看了幾張,翻到最後的空白頁認真地寫了幾行字:X年X月X日,徐遠航第一次扛燕黎明,欠X一次;X年X月X日,徐遠航踹了燕黎明一腳,欠X一次;X年X月X日,徐遠航又扛了燕黎明一回,欠X兩次;X年X月X日,徐遠航害燕黎明損失寶馬車一輛,欠X一百次……以此類推。

  嘿嘿笑著跑回到床上,燕黎明踏實地蓋上了被子。小本子就放在枕頭底下,他覺得自己當年創業的激情不知不覺又回來了。

  生活又有了新的奔頭。

  17、

  無所事事的在傅姐的辦公室裡呆了一個星期,徐遠航憋得渾身長刺,覺得樊翔這是成心晾著自己。說實話徐遠航討厭這樣的領導,樹立威信能力說話,或者你不願意要我就跟局裡直說,一個男人搞這些小動作讓人瞧不起。

  「不會,是樊隊主動把你要來的。你不知道局裡本來想安排你去辦公室嗎?」看到徐遠航對樊翔略有微詞,傅姐趕緊解釋。

  「你跟著他幹沒錯。看看隊裡的小夥子,哪個不是混的順風順水的。樊隊的能量大著呢。」

  覺得自己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的徐遠航,終於在一個週五的下午被派上了用場。因為要去端掉一個傳銷窩點人手不足,不只徐遠航,連他刑偵的哥們兒都被找來支援。徐遠航可算見到親人了,任務結束以後和隊長他們勾肩搭背地就要去吃晚飯。

  「我說你可以走了嗎?」拘留所的門口樊翔倚著車門冷冷地看著他。

  天都黑了大夥兒都撤了我怎麼就不能走呢?徐遠航心裡不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忍著沒有頂撞。

  「得,今兒別去了。就他那副德行以後夠你喝一壺的,小心伺候著吧。」隊長平時就不尿樊翔,也懶得和他計較,拍拍徐遠航的肩膀走了。

  「上車。」樊翔說完自己先坐了進去。同事們都走光了,徐遠航沒辦法,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樊翔開的是自己的車,車裡的內飾優雅而不張揚,還散發著一股冷香水的味道。徐遠航不太適應,打了個噴嚏,縮手縮腳的儘量離樊翔遠著點。

  「你以為自己還十八呢?」

  「什麼?」

  「我說你穿衣服的品味。」

  徐遠航把自己上下打量一番。自從來了經偵支隊,看著同事們以樊翔為首一個個都人模狗樣的他已經夠注意了。

  「不許再穿帆布鞋,尤其是山寨匡威的。」樊翔瞟了他一眼,嚇得徐遠航趕緊縮了縮腳,有些心虛。「你讓我們怎麼去抓那些在淘寶上制假販假的商戶?」

  「我是員警又不是藝人……」他小聲嘟囔。

  「一個人的思想水準和穿衣品位是相輔相成互相影響的,你總是把自己弄得這麽幼稚,到退休也不會有什麼長進。」

  「我長進不長進關你屁事。」徐遠航心裡罵了一句,覺得樊翔婆婆媽媽的管的太寬。

  車子又開回了警隊,樊翔不說話徐遠航只能跟在他後面進了他的辦公室。這些日子在傅姐的諄諄教導之下徐遠航總算學會了點人情世故,從飲水機裡接了杯涼白開放在領導面前。樊翔有點意外,抬頭看了他一眼。

  「飲水機裡的水是用衛生間的自來水灌的,你沒發現隊裡的人從來不喝嗎?去水房打水用那邊的電熱壺燒。」

  徐遠航把紙杯裡的水倒在桌子上的文竹盆裡,將杯子捏成一團扔進了紙簍。「你媽的經偵的人比造假犯都狠。」他想。「前天局領導班子來視察工作喝的都是‘廁水’。」

  燒好了水給樊翔沏了杯茶,徐遠航心想你要敢說你只喝咖啡之類的話我就把水潑你臉上。

  「坐下。」樊翔往邊上挪了一下,示意徐遠航坐在他身邊,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一劫。「有個製造販賣假煙的團夥我們盯了一段時間,還沒有找到他們的制假窩點。明天起你跟這個小組,咱們手中掌握的情況都在電腦裡,你熟悉完了就可以回家。」

  一讓他接觸實際工作徐遠航立時來了精神,對樊翔也不那麼抵觸了。

  「您先回家吧樊隊,看完了我鎖門。」

  「回家?」樊翔吹了一下浮著的茶葉,抿了一小口。

  「今天周幾?」他低著頭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週五啊。回家跟老婆孩子團聚去吧。」

  「我沒孩子,老婆也不在家。你看你的,我手頭有工作要處理。」

  樊翔打開一個筆記型電腦開始專注地工作,似乎忘記了徐遠航的存在。

  花了一個小時跟上了工作進度,徐遠航饑腸轆轆地跟樊翔請示。樊翔合上電腦出去跟值班的人叮囑了幾句,示意徐遠航跟他一起走。

  「我想吃火鍋了你去不去?」

  徐遠航不想跟他去,但是領導都發話了他只能硬著頭皮說「好啊我請你。」

  「留著錢娶媳婦兒吧。」樊翔笑起來,看來徐遠航的糗事地球人都知道。

  樊翔開車帶徐遠航來到一家火鍋城,要了個雅間。徐遠航沒什麼伺候領導的經驗,索性把他當妹妹對待。倒啤酒,把他喜歡的食材在火候最好的時候撈到他的碟子裡,不時地招呼服務生添湯上料。就差給他用面巾紙擦嘴了。

  「這樣應該算和領導搞好關係了吧?」徐遠航餓著肚子想。「真他媽累。」

  「跟你一起畢業的警校同學有幾個還像你一樣在最基層打拼?」樊翔安之若素地享受著下屬的服務,問了一句。

  「沒幾個了吧。好多都是派出所的所長副所長了。」徐遠航喝了一口啤酒,他不想提這個。

  「其實你是個優秀的員警。那段錄影我看了全程,不是每個辦案人員都會留意到那個小小的細節。十個裡得有九個會讓嫌疑人在眼前溜走。」

  徐遠航愣了,這件事發生以後他得到的只有責難,誇獎的話居然在樊翔這樣的人嘴裡說了出來。

  「但是你只做個好員警是不行的,還得學會做人。而且做人是關鍵。」樊翔點燃一支煙,只吸了兩口就按滅在煙灰缸裡。徐遠航仔細觀察他的手指,乾淨修長,沒有一點吸煙的痕跡。淺嘗輒止不放縱自己,這是個自製力極強的人。

  「我手底下缺你這種有能力的人,你只要聽話一點跟著我好好幹,絕不會比別人混的差。」

  想起了前些天和燕黎明在山上喝的那頓酒,徐遠航覺得今天的酒喝得如鯁在喉,不痛快。他直覺樊翔是那種不用廢什麼力氣就把生活打理得妥妥帖帖的人,而且想要的東西一定有辦法拿到。儘管目前看來他對自己有栽培之意,但是不知為什麼,徐遠航的心裡感覺不是很舒服。

  18、

  制售假煙這個案子說起來還得感謝社區的一個治安協管員。輪到他下半夜巡視的時候,發現很偏僻路段上的一個煙酒商店,總是在淩晨兩點左右悄悄卸貨,而且一卸就是一小卡車。偶爾一次沒什麼,但是隔三差五總這樣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辦案人員蹲守了幾天,發現這個商店白天也很不正常。從早晨開門就有人上門批發,一直到關門絡繹不絕。便衣假裝買煙進去看了看,貨架上用來零售的貨品少得可憐,明顯的就是擺擺樣子。當時正好有一個商販前來批貨,從包裡掏出來的居然是一厚遝現金。店員看到有陌生人,趕緊把錢藏進了櫃檯裡,樣子很不自然。

  徐遠航加入之前同事們已經忙活了一個星期,案情沒有什麼大的突破。主要是卸貨的卡車開走的時候街道上太安靜了,如果跟蹤一定會打草驚蛇。樊翔認為抓幾個蝦兵蟹將沒什麼價值,只會將後面的大魚驚走。他的策略是通過沿途特別是通往郊區幹道上的所有攝像頭進行搜索。

  這個辦法聽起來像是大海撈針,但因為搜索的時段比較特殊,幾天後終於把目標鎖定在市郊通往西營子村和蘑菇峪的岔路口——再往後就沒有攝像頭了。事情終於有了眉目,可把偵查員們樂壞了。這段時間大家兵分兩路,一組在商店門口蹲坑,一組去徹查錄影,不管哪一路都累得暈頭轉向。尤其是徐遠航,身體好沒成家,一查起案子來就不管不顧,連著兩天兩夜幾乎沒有合眼。

  「幹得不錯!」樊翔用嘉許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手下們。「全體休整一天,明天上班制定下一步的行動方案。」大家歡呼一聲趕緊跑回家補覺,只有徐遠航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樊翔走過去一看,歪著頭已經睡著了。

  樊翔抱著膀子看了一會兒,酣睡中徐遠航的臉孩子一樣的不設防,嘴角還掛著一絲憨笑。

  「真幼稚啊。」他搖搖頭輕聲說,轉過身沖著門外喊人。

  在值班室裡美美的一直睡到下午,徐遠航被隱隱的爭吵聲吵醒。他爬起來喝了一大杯白開水,發現是從樊翔的辦公室裡傳來的。

  「怎麼回事?」他穿好衣服出去,看到傅姐等幾個人正站在樓道裡看熱鬧。

  「你醒啦?快回屋裡躲著去。辦公室和工會來人讓你晚上去踢球,樊隊說你太累了,不讓去,正吵呢。」

  「踢球?」徐遠航立馬來了精神。市里每年都組織業餘足球隊的「百團大戰」,去年新華分局得了冠軍,他是主力前鋒。今年開賽的時候正趕上他犯錯誤,前幾場沒讓他參加。

  「樊隊你行行好,這場要是再輸咱們就被淘汰了,多丟人。去年的冠軍啊。」工會主席不敢跟樊翔來硬的,軟語哀求。

  「不行!人都兩天兩夜沒合眼了,晚上再去踢個九十分鐘,明天還能工作嗎?案子正到關鍵時刻,你們找別人去。」

  「這可是局裡的意思……」辦公室主任插了一句,樊翔一聽就怒了。

  「你少拿局裡壓我。去年得了冠軍隊員一人就發了一身運動服,剩下的獎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幹什麼花了。我手底下的人不缺你們那身破衣服,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辦公室主任是個出名的馬屁精,樊翔家裡來頭不小,自己也是真槍實刀幹出來的,從來不怕得罪這種小人。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實在是沒必要繼續吃癟。工會主席和辦公室主任心裡罵著臉上還訕訕地笑,灰溜溜地走了。徐遠航從值班室鑽出來,溜進樊翔的辦公室。

  「醒了?回家洗澡吃飯去。」樊翔一臉的平靜,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樊隊,你前些天還跟我說要學會做人呢,剛才說那些話多得罪人啊。」徐遠航心裡其實挺感激他的,覺得他說的那些太給勁了,也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有些人不用在乎他們的感受,他們自己都不在意。」樊翔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露出一小截細腰,白的不像話。「怎麼著,誇我呐?肯定有事求我。」

  徐遠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我想去踢球。不是為運動服,是真喜歡。」

  樊翔圍著他轉了半圈兒。

  「不累麽?」

  「運動是最好的放鬆。」徐遠航眼睛裡滿是黑亮黑亮的期待。

  「樊隊?」

  樊翔笑著揮揮手,徐遠航撩開兩條長腿跑沒影兒了。

  燕黎明和楊志雲分別是工商聯隊的守門員和後衛,結束了和稅務局的比賽向場外走,燕黎明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下一場誰對誰呀?」

  「新華分局對建行。」楊志雲呲牙咧嘴地揉著被人踹了一腳的肋部,突然眼睛一亮。

  「徐遠航哎,你看。」

  19、

  燕黎明他們的球隊去年在第三輪就被涮了下來,他挺忙的也就沒再繼續關注。今天聽楊志雲說新華分局是去年的冠軍,徐遠航是主力前鋒,一下子來了精神。工商聯隊是由一幫大小老闆組成的,偷著弄進幾個退役的專業球員,此次是志在必得。一想到也許會和徐遠航在足球場上面對面交鋒,他全身的毛孔都開始收縮——真叫一個爽呀。

  「我不和球隊吃飯了,你去跟著張羅吧。」燕黎明在看板子後面找了個地方坐下。

  「老燕你想要的話身邊什麼樣的人沒有,非往個石砬子上撞?我醜話說到前頭,徐遠航那道貨你就是有一天把他弄上床,也得讓他把你JB給掰折了。你這是何苦呢。」身邊沒人,楊志雲說話也隨便起來,擰著眉頭看著燕黎明十分的不解。

  燕黎明沒有生氣,一直盯著場地內做準備活動的兩隊球員看,嘴角噙著笑,蒼茫暮靄中兩隻眸子顯得格外溫暖而明亮。突然「啪」的一聲,體育場裡亮起了燈,雙方的觀戰人員開始大聲歡呼。楊志雲愣了一下,搖搖頭走掉了,轉身的一瞬間突然覺得燕黎明看上去有那麼一點孤單。

  徐遠航踢得很投入,但跑動的間歇總是感覺有兩道目光一直追隨著自己。他困惑地向四周張望,場地裡光線太強了,反而顯得場外的人群黑壓壓一片,根本無從找尋。也許是沈修吧?她說過等學生下了晚自習會過來看球。覺得自己有點疑神疑鬼,徐遠航甩甩頭繼續投入戰鬥。

  終場哨響,徐遠航的技術真不是蓋的,一次頭球一次助攻,新華分局最後以2:1險勝建設銀行。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觀眾們鬧哄哄地向出口處湧動,燕黎明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麻木的雙腿,拿起一瓶礦泉水逆著人群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接近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先喝點水。」沈修把一瓶礦泉水遞給徐遠航,眼睛裡掩飾不住的欽佩。「你真厲害呀,這場上的人來來回回追著你跑,誰都沒你跑得快。」

  徐遠航琢磨了一下,弄不明白這是場足球賽怎麼就變成折返跑了呢?想想人家姑娘不懂球,就當她在誇獎自己吧。他喝了一口水,把剩下的水澆在自己熱氣蒸騰的頭頂,愜意地使勁撥楞了幾下,甩了沈修一臉的水珠。

  「哎!你怎麼跟只大狗似的亂抖毛啊?」沈修咯咯地笑起來,在他的胸膛上捶了一拳。

  「你敢罵我……」徐遠航剛剛贏了球,心情無比舒暢,覺得眼前的沈修特別可愛。他彎下腰冷不丁抄起沈修把她放在觀眾席前的護欄上,假意鬆開雙手。「快說你自己是小狗兒,是小京巴兒!」

  沈修坐不穩,慌亂地尖叫起來。「打死也不說!」她沖著徐遠航揮舞著小拳頭兒,搖晃了幾下,義無反顧地跌進了他的懷裡。

  沈修緊緊摟住徐遠航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一動不動。

  「我,我身上都是汗,還沒洗澡呢……」徐遠航抬起手想把沈修推開,隱隱又覺得不妥。他尷尬地站著,看到人們陸續從休息室裡走出來,大家行色匆匆,沒有誰注意到暗影裡的他們。

  「遠航。」沈修抬起頭望著他,眼睛像兩顆水潤的小星星。小星星眨呀眨的,最後溫柔地闔上了。

  徐遠航再不懂風情,也知道沈修此時在等待著什麼。這樣的時刻,他應該低頭觸碰她毛茸茸的睫毛,小巧的鼻子,親吻她柔軟的唇。

  可他的心沒有砰砰亂跳,血液也沒有沸騰,他只想揉揉她的腦袋。然後跑。

  「壞了,怕是真有毛病。」徐遠航莫名害怕起來。

  燕黎明全程圍觀了這場愛情戲碼,看的眼睛裡全都是沙子,眨一下都磨得生疼。

  老太太您不厚道啊,他想。誰說您兒子的物件黃了?好的都快演小黃片兒了。他覺得自己像現在這樣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偷窺既可憐又猥瑣,還有點可笑。

  此刻足球場邊的燈都熄滅了,整個體育場只剩下最外圈的路燈。黯淡的光線下燕黎明產生了一種錯覺,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和唐鵬遊蕩的那些大街小巷,路燈下柳樹旁,公園的長椅上,到處都有情侶在盡情擁吻。他們把手插在褲兜裡嘴上叼著煙,像兩隻饑餓疲累的流浪狗,找不到一處能撒尿的地盤。

  燕黎明低下頭仔細尋找,終於如願以償的在地上撿起了一個小石子兒。他很清楚自己在幹蠢事,但無法控制心裡酸溜溜的鼓脹和胃裡冷冷的空虛。挪動幾下腳步找好角度,他側著身憑著直覺對準徐遠航的屁股狠狠地投了過去。

  「誰啊?」徐遠航揉著屁股大喊了一聲,沈修驚懼地睜開眼睛。

  「別追。」她緊張的拉住徐遠航的胳膊。「肯定是個變態!」

  燕黎明飛快地轉過身在黑暗裡奔跑起來,許久未曾有過的惡作劇的快感和辛酸伴著回憶同時向他襲來。他一邊咒駡著自己的墮落一邊咧著嘴微笑。

  「變態?老子就變態了怎麼樣!」

  20、

  徐遠航送沈修回家,一路上她都嘟著嘴,看上去有點不太高興。

  「她這是生變態的氣呢還是生我的氣?」徐遠航心虛的很,因為他對那顆暗處飛來的小石子兒倒是心存幾分感激之情。目送對方進了樓道門,徐遠航開著隊裡的車在街道上緩慢行駛——夜色中有一種奇怪的不安悄悄捕獲了他,像黏在頭髮上的蛛絲一樣如影形隨。

  「去他的!」他自言自語著猛打方向盤,車朝著人民西路方向疾駛而去。

  徐遠航站在門口,左手掐著一把羊肉串兒,右手拎著個大塑膠袋,裡面是夾肉燒餅和啤酒。溫青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突然綻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徐哥,你怎麼知道我沒吃晚飯?」他把徐遠航讓進來關上門。「我今天就在你老太太那吃了一頓中午飯,餓的都走不動了。」

  「你有那麽忙嗎?玩兒遊戲懶得動彈是真的吧?」徐遠航掃了一眼角落裡的電腦。兩個人把桌子上的東西清理乾淨,溫青去里間的小廚房拿了兩個盤子出來。

  「下午病人就沒斷過,天黑了我一般不出門。」溫青咬住籤子扯下一串羊肉大嚼起來。「我害怕。」

  徐遠航望著他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心說你個小精靈你騙鬼呢。他有一種怪異的想法,總覺得溫青是一隻會法術的小老鼠,膽小怕事也好,溫柔乖巧也好,都是假像。哪怕你把他當塊兒抹布來擦地板蹭皮鞋,伸伸腿抖抖毛,他若無其事的馬上又能變得精精神神的。

  「徐哥!發什麼呆呢?你哪兒不舒服嗎大晚上的來找我?」

  徐遠航的臉紅了。

  「你給我把把脈。」他把胳膊伸到溫青面前。「看看我是不是腎虛。」

  溫青疑惑的把油汪汪的手指搭上徐遠航的腕子,又認真地觀察了一下他的面色。

  「我覺得你那腰子拿出來曬乾了也得有窩瓜大,虛從何來呀?」

  徐遠航沉著臉不說話。

  「你不是尿頻尿痛尿後滴瀝吧?」溫青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那是前列腺炎,輸液管事兒,跟腎虛沒關係。」

  「我對我女朋友沒感覺。」徐遠航耐心等他笑完,小心地看了看門口。「我對女人從來就沒起過興,你說是不是腎有毛病?」

  「這也許有心理方面的因素吧?我對這不是很精通……」溫青不敢吃了,覺得嘴短。「你,你那玩意兒平時硬嗎?」

  「硬!」徐遠航篤定地回答。「每天一早晨醒來都硬的跟鐵棍似的。」

  「那是尿憋的大哥。」溫青無奈地望著他。「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一個月有那麼一兩次,我自己用手。」徐遠航豁出去了。

  「我跟你差不多呀,你有什麼可擔心的。」溫青松了口氣。「中醫講究培元固本,咱倆這樣的長壽。」

  「結了婚我也培元固本去?你想讓人家說我陽痿啊!」徐遠航有點起急。

  「徐哥徐哥,別急。」溫青趕緊又搭他的脈。「你是真沒毛病。要不,明天你去大醫院看看?」

  我要是好意思去還找你幹蛋!徐遠航拿起一根竹簽子敲敲盤子威脅溫青:「要有醫德聽見沒有,這事不許跟別人說。尤其是燕黎明。」

  「儘管放心,我這人其實最懶得說話。」溫青又開始放心的狼吞虎嚥,看著低頭發愁的徐遠航,他若有所思。

  「你今晚上別走了,我給你下幾個片子看看。」溫青抽了幾張紙巾擦擦嘴和手。「只要是男人看了沒有不燃的。你要是還沒反應我回家找我爺爺去,他有一種膏藥電線杆子貼了都能發情,弄得兩排路燈都是紫紅色的。」

  「啥?」

  「燈泡懷孕了。」

  「我還是不明白。」徐遠航絞盡腦汁想了半天,老實地向他請教。

  「知道你不明白。」溫青有點落寞地抬起頭。「我的幽默從來沒人能懂。」

  21、

  外面傳來不耐煩地踹門聲時,徐遠航嚇得一哆嗦。他和溫青一人一罐啤酒,正坐在診床上看毛片兒。

  「不是掃黃打非組的。」溫青安慰他,起身去開門。「肯定是燕哥。」

  燕黎明醉醺醺地靠在門框上,打了個愣神兒,晃悠著腦袋打量徐遠航。後者正襟危坐在電腦前面裝模作樣地玩兒蜘蛛紙牌。

  「不是我幹的,我燕黎明不會幹那麼沒品的事。」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拍拍徐遠航的腦袋。徐遠航不甚在意,當他說醉話。和溫青一起把他扶到診床上,剛鬆手,人就歪倒了。

  「怎麼回事?「徐遠航望著溫青。

  「條件反射。他每次宿醉以後頭都疼得厲害,跑到我這等著明天醒了我給他扎針。」

  「你是他私人醫生?」

  「他是我債主。我爸出車禍沒了還撞傷了兩個人。幾十萬的醫藥費,爺爺的積蓄不夠賠的,我偷著跟他借了十萬高利貸。」溫青俐落地給燕黎明脫鞋。

  「我有錢就還,沒錢他也不催,說抵醫藥費。」

  「放禮花!」燕黎明詐屍一樣突然坐起來,指著電腦螢幕大叫。「我要看放禮花!」

  和溫青兩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徐遠航了然。走到電腦前面把牌拖來拖去,過了一會兒,「當當當當!」成了,螢幕上放起了禮花。燕黎明心滿意足地笑了,咣當一下又躺了回去。

  徐遠航愁死了,想走。

  「對不起,徐哥。」溫青抱歉地說。讓徐遠航幫忙把牆邊的另一張診床拖過來並在一起,怕太窄了燕黎明滾下來。

  徐遠航抬腳剛要走,突然被燕黎明一把攥住了手腕。

  「不許走。我得跟你說清楚!」

  「說什麼?」

  燕黎明的頭歪向牆壁輕輕打起了鼾,手卻越攥越緊,徐遠航竟然掙脫不開。

  「再不鬆開我剁手了啊!」徐遠航威脅他。溫青鄙視的眼神,意思一個醉鬼你跟他說這個有啥用。

  溫青給徐遠航搬了把椅子讓他坐下,自己坐在床邊。

  「還看嗎?」溫青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不看了。」徐遠航垂頭喪氣地說。全是顫巍巍的大肥肉,他直噁心。

  「等他睡實著了就會鬆開。」溫青試著掰了掰燕黎明的手指頭,跟飛虎爪似的。他心裡有了點譜兒,偷眼看了看燕黎明緊閉的雙眼。

  「徐哥,我麻煩你一件事行嗎?」

  「你說,跟我客氣什麼。」

  「我爺爺這兩天犯哮喘,我不放心,想回去看一眼。你替我看著點他,我馬上就回來。」

  徐遠航看了看表,這會兒回去肯定吵得媽媽睡不好覺。

  「你回去睡吧明天一早再過來,我沒事。」

  溫青千恩萬謝地走了,不住地叮嚀他衛生間在後面,被子在櫥子裡,燕黎明半夜醒了會口渴……徐遠航煩了,揮揮手讓他快滾。

  咦?奇了怪了。徐遠航看了看自己重獲自由的手腕,這時門早已砰的一聲關上了。

  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屋裡響著燕黎明輕輕的鼾聲,還有一股難聞的酒氣。徐遠航看了看他的手和臉,和許多醉酒的人一樣,看上去髒乎乎的。打開半扇窗子,接了一盆熱水,他擰好毛巾開始給燕黎明擦手抹臉。燕黎明很乖地任他擺佈,不時愜意地小聲哼哼。

  徐遠航笑了,捏捏他的臉。酒精真是對任何人都起作用,燕黎明也不例外。

  自己也醉過,徐遠航知道放鬆了才容易睡著,醒了也不會太難受。他扒下燕黎明的衣服,渾身上下只給他剩了一條內褲。去後面找床被子的功夫,回來看見燕黎明四仰八叉地躺在那沖著他傻笑。

  「陪我睡個覺吧警官,我心裡難受。」

  22、

  自己也醉過,徐遠航知道放鬆了才容易睡著,醒了也不會太難受。他扒下燕黎明的衣服,渾身上下只給他剩了一條內褲。去後面找床被子的功夫,回來看見燕黎明四仰八叉地躺在那沖著他傻笑。

  「陪我睡個覺吧警官,我心裡難受。」

  徐遠航愣了片刻,看到燕黎明的目光吊兒郎當略帶遲鈍地晃動著,像半瓶子粘稠的葡萄酒液。他隨即醒悟這只不過是個醉鬼的胡言亂語罷了。抖開被子蓋在燕黎明身上,徐遠航在床邊坐下,覺得對方現在這個樣子還是挺可親可愛的。

  「只要你不耍不吐,睡個覺沒問題。心裡難受是吧?以後少喝,明兒一早起來更難受。」他隨口哄著,掀開被子的一角,伸手在燕黎明的心口上來回摩挲了幾下想讓他好過點。他掌心的皮膚有點粗糙,此刻只覺得對方的胸膛光滑又緊

  致,忍不住上去撩了一眼。

  上次在洗浴中心他一直和溫青在一起,沒注意到燕黎明心口的位置有一個非常模糊的刺青。

  他熟悉這種淡青色粗糙的印跡。當民警的時候管片兒裡有好幾個三四十歲的老痞都在腕子上刺著「恨」啊「愛」啊「仇」什麼的,稍微高級點的是一把匕首或一條龍——老痞們青春年少的時候還沒有專業紋身,大多是哥兒幾個畫好了拿針刺再滴上墨水染。燕黎明的這個估計是在他十六七歲的時候鼓搗上去的。

  「你這刺的是什麼玩意兒啊?」徐遠航趴在他胸脯上用手指頭一邊摸著一邊仔細辨認。好像有倆翅膀,尖嘴,胖墩墩的……

  「大哥你可真‘個’啊!居然給自己刺了只老母雞!「徐遠航樂不可支,在燕黎明的胸口上使勁搓了兩把,發現對方緊抿著嘴唇紅著臉憋憋屈屈地望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

  「要吐還是要尿?」徐遠航緊張起來。

  「大鵬鳥,警官……」燕黎明說話明顯沒有底氣。

  「啥?」

  「大鵬鳥!」燕黎明攥著拳頭狠狠捶床。「那裡刺的是一隻大鵬金翅鳥!」

  徐遠航從來都沒有這樣放肆地笑過,眼角都迸出了淚花花。他趴在被子上肩膀抖個不停,不時還隔著被子砸燕黎明兩拳。

  「大鵬鳥……」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還金翅兒的……」

  好容易止住笑,徐遠航突然發現屋裡靜得有些異樣。他剛要起身抬頭,一隻手輕輕撫上他的頭髮。小心翼翼的,好像還有點忌憚。

  「別他媽笑了,跟大傻丫頭似的。」燕黎明輕聲說,嗓音也許是酒精的緣故,粗剌剌的。「刺這個東西的時候是在一個橋洞裡。外面下著雨,我拖著傷腿,他家裡人滿大街到處尋找要砍死我。」

  「你女朋友刺的?」徐遠航一撥楞腦袋坐起來,看到燕黎明正望著他,眼睛裡清明了許多。醉意仿佛潮水一般,瞬間消退得無影無蹤。

  「我們在破草墊子上那啥,完事後他調皮,用鋼筆畫了一隻。他名字裡有個鵬字。後來他睡著了,我就把鋼筆尖掰開,一針一針刺出來。」

  「你們這樣也會分?」徐遠航大驚失色地問。「跟小說一樣,這不就是愛情嗎?」

  「你知道個屁呀。」燕黎明苦笑著給了他後腦勺一下。「那時候小,不懂事。」

  「後來呢?」徐遠航有點興奮,他現在急需戀愛和做愛兩方面的經驗之談,看著燕黎明就跟看到祖傳秘方似的。

  「渴了。」燕黎明捂住眼睛。「給我倒杯水然後把燈關了,刺眼。」

  徐遠航一一照辦,看著燕黎明喝完了一杯水,他接過杯子放在旁邊。

  「後來呢?」

  「想聽我講故事啊?」燕黎明在黑暗裡溫和地笑著,向裡邊挪了挪。「躺上來。」

  街邊燒烤攤子的生意還很火爆,嘈雜的人聲和煙味兒從半開的窗子飄進來,更顯得屋內一片靜謐祥和。徐遠航壓著被子躺在燕黎明的身邊,兩隻胳膊墊在腦後,大睜著雙眼望著牆角的一抹月光。

  「其實也沒啥。」燕黎明長舒了一口氣。「他腦子特別好使,我趕他回去繼續上學。他考上大學去了外地,兩個人所處的環境相差太大,後來就慢慢疏遠了,再後來就結束了。」

  「這樣啊。」徐遠航有點失望,比起淒慘的愛情故事,其實他更想多知道一些燕黎明和他的老母雞女朋友在草墊子上幹的勾當。但燕黎明不再開口,呼吸雖然有些粗重但是很平穩規律。徐遠航回憶起他上一次和一個男人像這樣近躺在一起,是十四五歲的時候爸爸去世前夕給自己講他的偵破故事。

  煙草酒精混合著兩個人身上的體味兒,不是很好聞,卻讓人心裡非常踏實。徐遠航深吸了一口,腦子裡的困擾和各種亂七八糟的思緒被一隻無形的大手一根根抽了出去,只留下一片疲倦的空白。

  兩個人持續的沉默中,不知何時,他昏然入夢。

  「傳給我傳給我!」他站在球場的一側焦急大喊。沒人理他,隊友對他視而不見,觀眾席上也是一片霧氣綽綽。他懊惱地坐在草坪上喘息,突然發現身下的青草開始瘋長,順著腳尖一路迅速地攀爬,像無數柔韌的手臂一樣鑽進了他的運動短褲。緊緊包裹住了他的腿間。

  「啊!啊!」

  他大叫著醒來,猛地睜開雙眼。

  「噓。」燕黎明伏在他的耳邊低語。他發現自己只穿著一條內褲和燕黎明擠在被子裡,下意識地探進手去摸,濕了。

  「別害怕,你沒尿床。」燕黎明輕聲地笑起來。他拉過徐遠航的手探進自己的內褲,一樣的粘膩。

  「怎麼回事?」徐遠航嗖地坐起來,警惕地看著燕黎明。

  「沒什麼。我半夜醒了想去衛生間,發現你在開你那輛手動檔的車子。碰巧我也有一輛,於是,我就忍不住跟你比賽了一下……」他向被子裡裡縮了縮,仿佛有點冷,又有點怕。

  「誰贏了?」半晌,徐遠航冷冷地問。

  「當然是,你先。」燕黎明嚴肅地回答。

  23、

  此刻天光已經濛濛見亮,街道上傳來清潔工人有節奏的掃地聲。徐遠航光著上身坐在床上,低下頭呆呆凝視著自己的雙手,又抬頭看了看縮頭縮腦的燕黎明,猛地掀開被子下床去了衛生間。

  燕黎明提心吊膽地從被子裡鑽出來,脫下內褲扔進了紙簍。他一邊穿衣服一邊琢磨徐遠航的心思:耿直而暴烈的警官不是應該像魯提轄一樣上來就給自己來個滿臉花嗎?他現在這樣子,是要在沉默中爆發呢還是真信了那個狗屁賽車的故事?聽著衛生間的水聲停了,燕黎明趕緊掐著太陽穴在椅子上痛苦地彎成一隻蝦。

  診所的衛生間異常窄小。徐遠航彆彆扭扭地沖了個淋浴,用毛巾擦乾的時候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腿間。那個傢伙像往日裡一樣安份地趴著,根本就看不出剛跟人比試過的樣子。他遲疑地用手握住軟軟的肉

  棍兒換擋一樣前後搖晃了兩下,腦子裡配合了幾聲引擎的轟鳴和輪胎磨擦地面的噪音。他媽的沒有最傻逼只有更傻逼。

  燕黎明你這個陰險小人。

  衣服都在外面,徐遠航拎著內褲心想洗了也幹不了,索性光溜溜水淋淋地走了出去。燕黎明支愣著耳朵聽動靜,始終沒敢抬頭。把內褲扔進了紙簍,徐遠航發現燕黎明的那條居然也在裡頭,不由心頭火起。他拿過自己的長褲飛快地套上,拉拉鎖的時候急了點,不小心夾住了毛毛,疼得原地直蹦。

  「燕黎明!」他狠狠一腳踹翻了紙簍,又一下踢在燕黎明的椅子腿兒上。「你敢再給我裝!」

  「我裝什麼啦?」燕黎明慢慢抬起頭,嘴角噙著笑,眼神躲躲閃閃的一副滿不在乎的痞相。徐遠航走過來兩隻手壓住他的肩膀,強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

  「你那大鵬金翅鳥兒是個公的吧?你個死玻璃!」

  燕黎明的笑容還沒有來得及展開又一點點褪了下去,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峻起來。他伸手抹去順著徐遠航的頭髮滑落在他額頭的一滴水珠。

  「你剛才說什麼?再給我重複一遍。」

  兩個人鬥雞一樣對視著,誰都沒有退讓。燕黎明的目光非常嚴厲,憤怒裡夾雜著些許傷心,但不管怎樣,總之給人感覺坦坦蕩蕩的。徐遠航本來覺得自己是毋庸置疑的正義之師,不知為什麼,僵持片刻卻率先敗下陣來。他放開對方的肩膀穿好衣服,一言不發地向外走。

  「站住!」燕黎明在他身後喊了一聲,他停下了腳步。

  「沒錯,我是喜歡男人,而且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看上了你。」燕黎明的聲音很平靜,他發現徐遠航的兩隻手垂在身側,攥成拳頭以後又慢慢鬆開,隨後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褲子。

  「當然你可以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強迫你。但你不能侮辱人。」燕黎明站起來走到他身後,扳著他的肩膀讓他面對自己。

  「你得為你所說的話道歉,警官。」

  燕黎明的手指緊扣住他肩頭的肌肉,徐遠航忍著痛偏過頭不去看對方。他忽然想起也是眼前這個人,在斷崖之上曾經緊緊摟著他的肩膀,輕描淡寫地開解著他的恐懼和煩惱。他不得不承認,燕黎明其實和自己所想的那種不男不女的「死玻璃」相差甚遠。

  「對不起。」徐遠航歪著頭梗著脖子飛快地吐出這幾個字。燕黎明慢慢鬆開手,替他整理好折在裡面的衣領。徐遠航驚訝著還沒反應過來,冷不防又被對方猛地向後推了個趔趄。

  「從這滾吧警官,我不接受你沒有誠意的道歉。」

  24、

  從溫青的診所出來,徐遠航腦子裡一團混沌。他夢遊似的到早市買了一堆青菜鮮肉水果給媽媽送回去放到冰箱裡,正趕上小妹妹徐遠飛背著個大書包要返校。本來時間很充裕,但從妹妹的學校回警隊的路段堵車堵得厲害,他一路跑著上樓溜進樊翔辦公室的時候,碰頭會已經開始了。

  「遲到的一邊兒罰站去!」樊翔看都不看他一眼,徐遠航蔫頭耷腦的靠牆站好。

  由於運送假煙的小卡車在老西營村和蘑菇峪的岔路口失去了目標,樊翔把這兩個地方作為重點調查對象。去往蘑菇峪是很險峻的山路,外地的司機初來乍到都得花上一百塊錢雇本地的老司機代駕,犯罪分子晝伏夜出,為了自身安全不太可能選擇這裡作為造假窩點。

  「估計在老西營附近沒跑兒了,咱們今天晚上就去一窩兒端了它。」隊員們摩拳擦掌很是興奮。最近電視臺會同煙草專賣局對市面上的名煙名酒做了一次暗訪,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高級香煙居然都是假貨。大家的臉上真是掛不住了。

  「不能打草驚蛇,探查清楚以後就是武警的事了。」樊翔的目光在屋裡的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明顯情緒不高的徐遠航身上。

  「你跟我去走一趟。」

  老西營是個富裕的大村子,每次村委會的換屆選舉那陣仗不輸于美國總統大選,沒個百八十萬的賄選費用想當村長,沒門兒。

  「村裡開了一個休閒度假的金穗山莊,咱倆就裝成去釣魚的。」樊翔在更衣室裡脫下筆挺的西褲和襯衣,換上了一條有很多口袋的迷彩褲子,黑T恤外罩一件同樣很多口袋的迷彩馬甲,再配上一頂漁夫帽,對著鏡子很自戀地各種角度照。徐遠航看著有點發傻。

  「樊隊你穿成這樣去村兒裡的池塘釣魚不覺得有點過份嗎?」徐遠航從衣櫃裡翻出一身運動服,俐落地褪下褲子準備換上。突然下面一涼,想明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你平時都不穿內褲?」樊翔終於不再照鏡子了,走過來端詳著徐遠航的小弟弟。他伸出一個手指,皺著眉在其中一個蛋蛋上戳了一下。徐遠航搡了他一把。

  「你他媽幹什麼?!」

  「睾

  丸這樣一直吊著,容易引發靜索靜脈曲張。」樊翔沒有生氣,一臉正氣苦口婆心地給他講解生理衛生知識。「如果你踢球的時候也不穿,很容易斷子絕孫的。」

  「改天你應該試試樊隊。」徐遠航心裡罵著燕黎明的祖宗八代,面上卻鎮定自如。「又通風又拉風,爽死了。」

  由於不是休息日,山莊裡沒有幾個遊客。為了不引起懷疑,兩個人租了釣魚竿裝模作樣的坐在池塘邊釣魚。山莊的位置很高,放眼望去,村裡到處都是綠色的果樹和白色的塑膠大棚。

  「咱們村裡都盛產什麼水果啊妹妹。」樊翔笑著和服務員搭訕。他眉清目秀的笑起來溫柔可親,看得出來小姑娘挺喜歡他。

  「蘋果,梨,山楂,柿子……您想吃什麼都有。我們這兒有果窖和防空洞,全仗著反季節銷售賺錢呢。」小姑娘熱切的目光望著樊翔。

  「您走的時候可以買一些帶上。」

  「防空洞?」徐遠航和樊翔對視了一眼。「這裡怎麼還有防空洞?」

  「好久以前建的,早就廢棄了,最近十來年村裡才拿來儲存水果。那裡面冬暖夏涼可美了,連外面的水果商都來租,收上來的水果來不及運出去就先放著保鮮。」

  「哥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藏貓兒的防空洞嗎?不知道和這裡的是不是一樣。」徐遠航裝出一副很嚮往的樣子對樊翔說。

  「當然記得,裡面又通風又拉風,爽死了。」樊翔夾了一下左眼,對著徐遠航促狹地笑著。

  「妹妹能不能領我們去瞧瞧。」

  25、

  老西營村的防空洞建在一座低矮的山梁上,當地俗稱「獾子崗」。徐遠航和樊翔按照服務員的指引把車開到山腳下,發現路邊有個類似值班室的小棚子,一個六十出頭的老漢正蹲在門口曬太陽。

  「大爺。」徐遠航走過去打了聲招呼,遞給老漢一支煙。老漢拿過來夾在耳朵上,給他看自己手裡的煙袋鍋。

  「租防空洞的是吧?沒了。」他掃了一眼跟在後面的樊翔,低下頭磕打手裡的煙斗。「本村人都不夠使的,你們還是直接把水果拉到城裡的冷庫去,沒多遠。」

  徐遠航回頭看著樊翔。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老漢的存在就像一個複讀機,對每一個來此的陌生人固定播放這幾句話。

  「找村長管用不?「樊翔在老漢面前蹲下,拿掉帽子一邊扇風一邊問。「其實我們是想開個小廠子,機器聲太大城裡不行,聽說這的防空洞不錯。」

  老漢猛地抬起頭,眼神裡掠過一絲驚恐。他下意識地向山梁上張望著,低低地咕噥了一句。

  「快走吧,都讓村長的兒子包下來了。別在這惹麻煩。」

  徐遠航警覺起來,四下裡仔細張望。這時從棚子後面轉出一個人來,一邊走一邊系褲子。

  「這倆人是幹嘛的老李頭兒?你跟他們瞎嘮叨啥呢?」

  老漢趕緊站了起來,身體有些瑟縮。

  「來山莊釣魚的,迷路了。」老漢有點乞求的樣子望著徐遠航他們。樊翔站起來把帽子戴好,對來人笑著點點頭。

  「謝謝大爺。這大太陽可真夠曬的,您也別在這蹲著了。」

  樊翔和徐遠航一前一後向自己的車子走去,晌午的太陽烤的人渾身冒汗,徐遠航卻感到自己的後背一片冰涼。因為那個小煙酒商店裡的店員操著一口南方口音,他們一直以為是外地人員流竄作案。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跟地頭蛇有勾結。

  他們兩個人太大意了。

  樊翔剛拉開車門,山路上突然塵土飛揚,一輛小卡車和一輛大切諾基直奔著他們沖了過來。車還沒有停穩,上面就下來了七八個人,虎視眈眈地將兩個人圍在中央。徐遠航拽開車門按著樊翔的腦袋把他塞進了車裡,樊翔掙扎著想要出來,被他一腳踹回去,砰的關上了車門。

  「幾位你們這是,這是要幹什麼?」徐遠航緊緊倚住車門,結結巴巴地開口問道。「我們哥倆兒真是來釣魚的,這中間是不是有誤會……」

  「釣魚的?去山莊的路標大的瞎子都能看見,你們會迷路?」為首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黑瘦青年,他走過來上下打量著徐遠航。

  「搜他!」

  幾個人一擁而上,徐遠航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他的手機和錢包證件都在車上,運動服的口袋裡空空如也。黑瘦青年在他的肋部狠狠踢了一腳,別的人馬上跟著拳打腳踢。徐遠航抱住頭一邊翻滾一邊求饒,只盼著樊翔把車門鎖好不要出來。

  現在的情形暴露身份死路一條。自己皮糙肉厚的裝慫可以,樊翔那細皮嫩肉的小身子骨哪經得起這麽收拾。

  真是怕啥來啥,樊翔突然打開車門探出半個身子。

  「別打了別打了,哪位是村長的公子?麻煩接個電話。」他把手機舉在半空,慌張地望著眾人。目光掃過蜷縮在地上的徐遠航時,眼裡閃過一絲異樣。

  黑瘦的青年率先住了手,有點疑惑的向樊翔走過來。樊翔哆哆嗦嗦地從車裡鑽出來,把手機拿的離自己老遠。

  「嚴區長的電話,麻煩您接一下。我是他親戚,真的是來釣魚的,您肯定是誤會了。」

  對著電話將信將疑地「喂」了一聲,黑瘦青年皺著眉頭聽對方講話,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嚴伯伯。」他恭敬地叫了一聲,開始嗯嗯哈哈地的點頭。「對,是誤會了,前些天有人上我們村裡鬧事,我還以為……」

  樊翔把徐遠航從地上扶起來,將他的一隻胳膊架在自己肩頭。徐遠航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看上去甚是淒慘,此時卻還不忘和樊翔靠在一起跟兩隻被嚇破膽的兔子似的抖個不停。

  「您看……」樊翔一臉的諂媚。

  「算了對不住二位。」嚴區長在電話裡只是很含糊地說是他一個親戚,村長公子想大概也不是什麼直系親屬,態度仍舊極其傲慢。

  「快走吧別賊頭賊腦的在我們村瞎轉悠,還以為你們是來尋釁滋事的呢。」

  兩個人千恩萬謝地上了車,還沒開出二百米樊翔又把車子倒回來。

  「您看,我們是真的迷路了。麻煩您你再告訴一下出去的路,今天我們不想去釣魚了。」

  愣了一下,幾個人囂張地大笑起來。

  出了老西營村,樊翔把車開得像要飛起來一樣。徐遠航拿著濕紙巾嘶嘶哈哈地擦著嘴角上的血,突然笑了起來。

  「樊隊你說回去弟兄們看到咱倆這副慘像,是義憤填膺呢還是笑的倒地不起?」

  樊翔看著他搖搖頭,開始給局裡打電話彙報。

  「那輛卡車我看清楚了,沒錯。」等樊翔掛斷了電話,徐遠航嚴肅地說。「得趕緊實施抓捕,夜長夢多。你說那個嚴區長會不會暴露你的身份?」

  「他不知道我是誰,我通過政法委楊書記的兒子找的他。」

  「你怎麼不把你爹抬出來壓他們呢?比區長那大著可不是一級半級啊。」

  「村長、鄉長、區長。夠大了。」樊翔笑起來。「省公安廳長不管用,他不信。信了更麻煩,急眼了說不定會殺人滅口。」

  車子進入市區的時候樊翔的速度慢下來。他瞥了一眼徐遠航的臉,低聲說了句「謝謝。」

  「什麼?」徐遠航不明就裡。

  「雖然我是你上司,你也沒有義務把我護在身後。」樊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案子結了我想辦法讓他們把處分給你抹掉。」

  徐遠航愣住了。

  「我不是因為你……任何一個普通老百姓,我都會這樣做。你不用放在心上。」忍了又忍,徐遠航還是坦白交待。

  「不說出來會死嗎?」樊翔苦笑。

  26、

  樊翔把車停在市中心醫院的樓下,打電話把自己的老婆田曉峰叫下來押著徐遠航去做檢查。徐遠航想起自己褲子底下是個空膛兒,哪裡肯去。誰知那田醫生上來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往醫院裡扯。

  「樊隊?!」徐遠航驚恐地望著樊翔,心想可憐的傢伙你就娶了個這樣的母夜叉?

  「聽話聽話。」樊翔苦著臉勸他。「她們家是太極拳世家,你根本不是對手。省省吧。」

  跟在田曉峰的身後進進出出樓上樓下地做完各項檢查,徐遠航已經被大小護士們調戲的像根蔫黃瓜一樣。他同樣把這些帳也算在罪魁禍首燕黎明身上,咬牙發誓等有機會把他那條破腿直接給踹折了。

  「雖然有的結果還沒出來,基本沒啥大事。」田曉峰看了看手裡的幾張片子說。她留著一頭和徐遠航差不多的短髮,其實長得倒是挺漂亮,身材也棒,只不過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讓徐遠航很是怵頭。

  「我可以走了吧田醫生?」他點頭哈腰地問。田曉峰歪著頭琢磨了一下,用手中的筆不停地敲著桌子。

  「徐遠航是吧?」

  「對。」

  「想不想做模特兒?我朋友正給時裝雜誌拍一組男士內衣的廣告,她現在手裡的那幾個模特兒比你差遠了。嘖嘖,這屁股長的……」

  「你說什麼?!」徐遠航要瘋了。

  「行了行了瞪那麼大眼睛乾啥。快走吧。」田曉峰揮了揮手。「沒勁。」

  徐遠航轉身就跑,還是聽見身後傳來一群瘋女人的爆笑聲。

  「我最近這是招誰惹誰了?」他有點委屈。後來想起了沈修,暗中松了口氣。攤上田曉峰這樣的老婆,樊翔也真夠可憐的。

  雖然自作多情有點傷自尊,但樊翔倒是說話算話。案子結了沒多久,徐遠航的處分撤了。

  「其實就是順水推舟的事。」他安慰徐遠航。這次經偵支隊真是風頭出盡,一舉破獲一起跨省的制售假煙大案。在防空洞裡查獲捲煙機兩台,接嘴機一台,成品假煙四百多萬支,整個涉案金額初步估算五百多萬元。

  「今天晚上都帶上家屬,我請客。誰不去就不發誰紅包。」樊翔振臂一呼,隊裡面歡聲雷動。他的右手還纏著繃帶,看上去挺扎眼的——那是抓捕的時候受的傷。武警大部隊是主力軍他怎麼會受傷呢?徐遠航很納悶。隊裡的同事告訴他,樊翔把村長的兒子拖到防空洞的角落裡一頓暴搓,有一拳不小心砸在了牆上。

  猶豫了很久,徐遠航決定帶沈修一起去。他平時的工作太忙,很少有時間陪沈修,人家姑娘雖然沒說什麼,他心裡很過意不去。

  「對不起我去不了。」電話裡沈修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我得了重感冒,在家躺三天了。」

  「你怎麼不告訴我啊?」徐遠航更加內疚起來。

  「你太忙了我不好意思。」沈修悄聲說,徐遠航覺得她好像要哭。

  「我,我能去你家看你嗎?」他鼓足了勇氣。以前從沈修的話裡話外他聽出她父母對自己不是很滿意,擅自去人家裡他心裡有些忐忑。

  「好啊!」沈修的聲音一下子興奮起來,隨即又壓低聲音說:「穿正式點,給我爸媽買點水果什麼的,知道嗎?」

  27、

  徐遠航長這麽大沒緊張成這樣過,看著衣櫃裡有數的幾件衣服發愁——沒有一件是「正式」的。硬著頭皮進到商場裡買了西褲襯衫和一雙皮鞋,換上以後覺得人一下子老了七八歲。「唉。」他沒有覺察到自己歎了一口氣,挑了個果籃橫下一條心出發。

  沈修的父母都是退休教師,儘管心裡對女兒的這個男朋友極不滿意,面子上還是禮貌周全。收了禮物寒暄幾句,就讓他進去見沈修。

  「你臉怎麼了?」沈修一見他就坐了起來。徐遠航臉上的青紫還沒褪乾淨。

  「行動時受了點小傷。」他滿不在乎地說,突然想起自己這副樣子沈修的父母看了肯定沒好印象。

  「不是說經偵很安全嗎?」沈修有點失望,她一直跟父母解釋徐遠航調到經偵支隊以後就不會再有那些暴力危險的事情發生了。

  「只是個意外。」徐遠航拿起床頭櫃上的一個蘋果開始專注地削皮,果皮從頭至尾都沒有斷。

  「怎麼樣?」他得意的展示給沈修看,把削好的蘋果遞到她手裡。沈修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小口地啃著,兩個人默默相視,笑而不語。

  「妞妞你看誰來了!」沈修的媽媽突然叫著她的小名跑進來,看上去特別興奮。徐遠航尷尬地站起來閃到一邊,一個戴著無框眼鏡的白淨斯文的青年走了進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周林?」沈修也有點驚訝。

  「我前幾天剛回國,聽我媽說你病了就過來看看,順便看望叔叔阿姨。」青年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徐遠航覺得像演電視劇似的。沈修給他們介紹了一下,原來是她們家原來的鄰居。徐遠航見狀不好再呆下去,趕緊起身告辭。沈修沖他歉意地偷笑著,指了指手機意思過後聯繫。

  在客廳裡和沈修的爸媽告別,兩個人有些冷淡地禮貌回應。徐遠航感覺到自己很不受歡迎,卻不知道如何才能討好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沈修媽媽突然叫住了他。

  「是叫小徐吧?」徐遠航詫異地點點頭。對方抿了抿耳後的頭髮,像下了很大決心似地開口。

  「有些話說出來其實很不禮貌,但是做父母的為了孩子做什麼也是可以原諒的,你說是吧?」

  徐遠航下意識地點頭,心裡有不好的感覺。

  「說實話我們家的經濟狀況挺好的,所以一開始並不計較你們家的家庭條件,只求妞妞喜歡,能過得幸福。可後來在網上看了你打人的那段錄影,我們老兩口特別不放心,不敢把妞妞交給你。」

  「阿姨我……」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沈修母親大概又回到了以前訓學生的狀態,嚴厲地制止了徐遠航的辯解。「妞妞歲數小,現在一時糊塗還不想和你散,可我們老兩口不能眼瞅著她做錯事。再一說,我閨女從小嬌生慣養,你工作這麽忙,將來結了婚又得照顧你媽又得照顧你妹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那時候再後悔對你們兩個都不好。」

  她停了一會兒,似乎在給徐遠航時間思考。徐遠航的腦袋已經不會轉了,只知道人家在等他的一個回答。

  「剛才來的那個小夥子你也看到了吧?留美的博士,父母跟我們都是老同事。他這次回國發展,其實是我們雙方父母都有撮合的意思……」

  「阿姨您別說了。」徐遠航乾脆地打斷了她。「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放心,不會再給您添麻煩。」他轉身就去拉門,不想再站在這裡受侮辱。

  「其實你適合找一個特別能吃苦耐勞的姑娘,對你媽和你妹妹都能照顧得到的……」沈修的媽媽還在他身後不住地嘮叨,徐遠航砰的撞上門把那些鼓噪嚴嚴實實關在身後。

  心煩意亂的在大街上瞎走了一陣,徐遠航被手機鈴聲驚醒過來。抬頭一看,都不知道來到了什麼地方。

  「跟你女朋友膩完了嗎?大夥都等著呢就缺你一個!」樊翔不耐煩地說。「敢不來我扣你一年的獎金。」

  現在徐遠航已經不在乎獎金的事了,他想喝酒。

  28、

  經偵支隊拖家帶口的包了飯店的兩個相通的大雅間,孩子們還是沒有座位。徐遠航進來的時候正小蜜蜂似的滿地嗡嗡亂跑。他猶豫著不知坐哪裡好,樊翔早就高舉起了手臂:「跟哥哥邊上坐!」屋裡哄堂大笑。徐遠航仔細看了看沒發現田曉峰,摸著自己的屁股暗暗松了一口氣。

  「你女朋友身體好些了嗎?」給徐遠航倒上一杯酒,樊翔收斂了嬉皮笑臉。徐遠航沒理他,高舉酒杯示意:「遲到了,自罰三杯!」也不吃菜,連幹三杯白酒。大家覺出他的情緒不好,都沖樊翔使眼色讓他攔著點。樊翔嗤笑一聲,又給徐遠航滿上。空肚喝悶酒最容易醉,沒多久徐遠航的雙眼就開始對不准焦距。

  「拿著!」把徐遠航拉到飯店休息廳的一角,樊翔將一個紅信封遞給他。

  「發紅包啦?」徐遠航的神智還算清醒,手裡一捏覺得有好幾千的樣子。

  「局裡這麽大方?」他瞪大眼睛望著樊翔。

  「局裡除了那點死工資能給咱什麼?」樊翔不屑地說。「煙草私下裡給的辦案費,我給大家分了。」

  「違反紀律啊,你不怕人舉報?」

  「除了你估計沒人去,誰跟錢有仇?話說我還拿的是大頭兒呢,你要不要去舉報我?」徐遠航低下頭不說話了,拿著信封翻來覆去地擺弄。

  「入鄉隨俗傻瓜。」樊翔在他的後腦勺上拍了一下,把信封塞進他的口袋。「咱們出生入死的容易嗎?」

  時候不早了,因為帶著老婆孩子,大家沒去唱K,陸陸續續過來跟樊翔道別。結了帳,樊翔理所當然地開車送徐遠航回家。

  「你怎麽了?和女朋友吵架了?」

  「沒。」剛才停車場裡的涼風一吹,徐遠航的酒勁上來了,頭暈的厲害。

  「騙誰呢。跟我說說,我大學學的是心理學,有名的知心姐姐。」樊翔從後座上拿來一個靠墊想讓徐遠航靠的舒服一點,沒想到被對方一下子摟在懷裡不撒手了。

  「知心姐姐……」徐遠航傻笑著把臉在靠墊上蹭。「她媽嫌棄我,讓我離她遠點兒,給留美博士騰地方……」

  「小人。」樊翔低聲罵了一句。他抽出一張紙巾給徐遠航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拍他的臉讓他清醒一些。

  「別他媽的垂頭喪氣的。好好跟著我,用不了兩年要啥有啥。」

  「要啥有啥……那敢情好。」徐遠航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樊翔點燃一支煙看了徐遠航一會兒,只抽了兩口習慣性地扔出窗外。他湊過身子給徐遠航綁好安全帶,手突然在他的腰間停下來。猶豫了半晌,輕輕解開他的腰帶。

  「燕黎明你敢再偷開我的車我踢折你的腿!」

  樊翔吃了一驚,縮回手來一看,徐遠航抱著靠墊睡得正香。長舒了一口氣,把腰帶給他重新系好,樊翔開始使勁晃他的腦袋。

  「說,你家住哪兒?」

  29、

  被兒子的開門聲吵醒,聽著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徐媽媽就知道他喝多了。剛想起身看看,兒子搖晃著推門進來了。

  「遠航,怎麼喝酒了?」徐媽媽摸索著打開床頭燈的開關,卻聽見「撲通」一聲,兒子高大的身軀在她床前跪了下來。

  「媽媽,我不想結婚,以後我守著您過一輩子行嗎?」徐遠航把頭埋在被子裡甕聲甕氣地說。徐媽媽嚇壞了,顫抖地摸著他的頭。

  「怎麼了孩子,跟沈修鬧彆扭啦?搞對象這不是常有的事嗎……怎麼就說不結婚了呢。」

  「媽您不要逼我,我以後決不再相親搞物件了,心裡憋屈得慌。我就跟您過一輩子。」徐遠航突然抬起頭,音量提高了不少。徐媽媽知道他喝成這個樣子說啥也白搭,又怕他起急,趕緊說:「好,好,不結婚就不結婚。」

  徐遠航滿意地喘著粗氣站起來走了,過了一會兒徐媽媽就聽見哐當一聲,兒子摔在他的床上睡著了。

  徐遠航這一次醉得不輕,醒來的時候都快九點了。他望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想起來今天上午十點局裡給他們開表彰總結大會。急急火火地洗漱完畢,從衣櫃裡找出許久不穿的警服,沖著媽媽的房間喊了一聲「媽我走了啊!」就噔噔噔跑下樓去。

  徐媽媽一夜沒合眼,只覺得胸口悶得慌,越來越喘不上氣來。她本想叫住兒子,可一眨眼的功夫徐遠航已經跑沒影了。

  「這孩子,真是愁死人了。」徐媽媽喝了幾口水又堅持了一會兒,感覺非常不好。她撥了兒子的電話,關機。

  燕黎明這今天日子不好過,他的資金周轉出了問題。近一兩年由於國家的金融政策,大小企業的融資都很困難。銀行的貼現利率都到百分之十二了,企業還是趨之若鶩——可惜各家商業銀行的貼現規模都小的可憐。燕黎明在這方面嗅覺非常靈敏,早就和銀行票據中心的客戶經理們私下達成了默契:凡是前來辦理貼現業務卻沒有趕上規模的客戶就往他的擔保公司介紹。承兌匯票經銀行查詢檢驗無誤,燕黎明他們三分左右甚至四分的利,急需用錢的企業還是咬牙交了承兌匯票領錢走人。等到匯票到期一辦托收,錢掙得不要太容易。但是眼下一筆一個星期前就到期的一千萬的承兌匯票出了問題:承兌銀行拒付,因為出現了一張克隆票。

  燕黎明公司的這張票是真的,對方銀行沒有理由拒付。但是因為事關重大,另一家受騙的公司走了法律程式,銀行謹慎起見就一直拖著不付款。雖然律師說對方不可能拖得太久資金也不會損失,但是燕黎明的資金鏈缺失了這一千萬,立馬捉襟見肘四面楚歌。

  派了律師和副總南下,燕黎明正考慮要不要親自走一趟,溫青慌慌張張地打來了電話。

  「燕哥,徐哥他們家老太太犯心臟病了,我叫了救護車。你趕緊到市醫院來一趟,我沒帶錢……」

  「給徐遠航打電話了嗎?」

  「關機!」

  燕黎明跳起來就跑,煩心事一下子拋到了腦後。他自己的媽媽就是心臟病突發去世的,他那時候混帳,在街上遊蕩了一天晚上才知道信兒。心驚膽戰地跑到醫院,還好,沒有想像的嚴重。

  「黎明……」老太太沒見著兒子看見燕黎明不知咋的也挺窩心,眼淚刷刷的。燕黎明此時也顧不上糾正稱謂了,抓住老人的手趕緊說「別著急伯母,等病情穩定下來再說。」

  徐遠航慶功會結束才敢打開手機,一看上面溫青的短信嚇得魂兒都沒了。他隨手扯住一個人急赤白臉的就要車鑰匙。

  「我媽住院了!」他恨死自己,一定是昨天喝醉以後又跟媽媽說堵心的話了。

  「我開車送你去!」樊翔拽著他就跑,徐遠航這副樣子誰放心讓他開車。

  徐遠航下了車就往樓裡跑,一看電梯還沒影兒呢轉身就去爬樓梯。樊翔停好車,掏出手機給田曉峰打了個電話叫她去關照一下。溫青後來發給徐遠航的短信說沒有生命危險叫他不要著急,樊翔聽徐遠航說了所以也不著急。他溜達到醫院外面的花店買了一束鮮花,又在櫃員機取了五千塊錢,悠閒地站在一樓等電梯。

  這世上其實沒有什麼能讓他著急的事,即使有他也能hold住。

  徐遠航沖到護辦室就被護士罵了一頓,趕緊放輕了音量和腳步。溫青在病房的門口看見他,做了個放心的手勢。探頭朝裡面一看,媽媽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正輸液吸氧,燕黎明坐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

  「燕哥。」徐遠航低聲打招呼。對方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媽媽的救命恩人,徐遠航不知不覺發自內心地恭敬起來。燕黎明頭一次看見身穿警服的徐遠航,一顆心差點蹦出了腔子。想起正坐在人家老太太的病床前,不禁暗罵了一句自己不厚道。

  「噓。」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剛睡著。」

  「謝……」徐遠航剛冒出一個謝字,就被燕黎明拉著向外走。溫青走進來守著,看到燕黎明扯著徐遠航的胳膊就往病區外面的走廊而去。

  「老太太跟大夫說半夜就開始難受,你死哪兒去了?」

  「我,我喝多了……」徐遠航低下頭輕輕地踢椅子腿兒。

  「早晨呢,挺完屍就跑連面兒都不照?」

  「我快遲到了,全域開表彰大會……」徐遠航被訓的跟個孫子似的大氣兒都不敢出,早忘了前些天還氣勢洶洶地罵人家死玻璃。

  「我說一句你頂一句,還有理了你!」燕黎明抬手在他腦袋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徐遠航沒躲開,警帽都被抽掉在地上。

  30、

  樊翔剛走出電梯就看見徐遠航被一個身材修長的高個子男人抽的滿地撿帽子。「哎?」他饒有興致地走上前去圍觀,心想天底下還有讓徐遠航懼怕的人?

  「這是我們隊長。」徐遠航戴好帽子給燕黎明介紹,心裡嘀咕剛才那糗樣可別讓樊翔瞧見。

  燕黎明從楊志雲那裡早聽說過樊翔的名字,但今天是第一次見到本人。燕黎明平時也斯文,但那是裝的,骨子裡的暴烈不比徐遠航差。眼前這個人才是翩翩公子真風度,笑語盈盈從容不迫,眼睛裡是燕黎明熟悉的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燕黎明。」他不卑不亢地伸出手。

  樊翔心裡打了個楞,點點頭。他把右手的鮮花交給徐遠航,握住燕黎明的手。

  傍晚時分老太太的精神好了很多,喝了小半碗兒粥。徐遠航服侍著媽媽躺下,終於鬆口氣到外面的陽臺上去抽根煙。俗話說禍不單行,物件眼瞅著黃了,媽媽急得住了院,下午居然又接到妹妹班主任的電話。

  馬上就要中考了徐遠飛居然一整天裝病躲在宿舍裡哭,老師從她的同學那裡一頓逼問才知道,小丫頭早戀了大半年不說,現在關鍵時刻,她失戀了。

  天呐。徐遠航頭都要炸開了。人都是從混混沌沌中被扔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怎麼自己活得就這麽不省心呢?妹妹從小的學習成績就特別好,當初考上這所市里最好中學的初中部時他特意高興地跑到烈士陵園給爸爸上了柱香。現在可咋整?離中考不到一個月了。

  「想什麼呢?」背後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徐遠航回過頭,見燕黎明正對著他笑。

  「沒啥,就是最近焦頭爛額的,覺得自己活得特狼狽。」

  「你這就叫狼狽?」燕黎明自嘲地搖搖頭。「真正狼狽的人生你是無法想像的。」他拿過徐遠航指間的煙叼在自己嘴上,摟著他的脖子往回走。出乎他的預料,徐遠航沒有抗拒他連續兩個親昵的舉動,估計是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走,跟我出去吃飯。兩頓沒吃了吧?」

  「我媽……」

  「我給她請了個護工,剛才已經到位了。你晚上在這兒老太太上個廁所什麼的不方便。」

  徐遠航跟在燕黎明身後慢吞吞地走著,覺得哪個姑娘要是嫁給這個人一輩子是啥都不用操心了。忽然想起他是不會跟女人結婚的,倒是明目張膽地說喜歡自己,心裡立刻像被塞進了一大團麻。

  「一會兒在門口等我。」燕黎明叮囑徐遠航,一邊接電話一邊去停車場開車。律師來了電話,事情還是沒有起色。

  把車泊在住院處的門口,燕黎明等了一陣兒不見徐遠航出來。他下了車走進去,一眼就看見徐遠航蹲在地上,正拿著遙控器興致勃勃地操作一輛紅色的悍馬模車。再往邊上一瞧,一個穿病號服的六七歲的孩子和他爸爸站在一邊,眼巴巴地看著員警叔叔,一個欲哭無淚,一個欲言又止,場面極為搞笑。

  一樓是兒科的病區,趁著晚上人少管的又松。人家爸爸帶著孩子出來偷著玩會兒,沒想到這個大個子的員警叔叔以教父子倆怎麼玩兒為藉口,把著遙控器就不撒手了。

  望著蹲在地上高興地搖頭尾巴晃的徐遠航,燕黎明哭笑不得——剛才還愁得跟什麼似的。他走到他身邊蹲下柔聲細語地勸:「警官,咱今天可穿著制服呢。這樣欺負老百姓不好吧?」

  「再玩一分鐘。」徐遠航頭都不抬地說,操作著悍馬來了個急轉彎。哐當,車倒了,沒電了。

  在孩子的哇哇大哭聲中,燕黎明用胳膊勒著徐遠航的脖子一邊給人家爸爸道歉一邊拖著他向外走。徐遠航嘿嘿地笑著,頭髮蹭的燕黎明的鼻子直個癢癢。

  心也癢。

  把人拖到樹下的陰影裡,燕黎明在徐遠航的耳後輕輕吻了一下,鬆開手。

  「這麽早就有蚊子了……」徐遠航摸著脖子,老半天琢磨出一句讓兩個人都不太尷尬的話,覺得自己挺機智的。

  「沒有蚊子。」燕黎明的眼睛笑得如夜空裡繽紛的禮花。「我親了你一下。」

  31、

  「沒有蚊子。」燕黎明的眼睛笑得如夜空裡繽紛的禮花。「我親了你一下。」

  徐遠航的手從脖子上滑下來,一時不知該放到哪裡好。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大狗熊,雖然此刻被蜜蜂叮了一個包,可比起這些日子以來吃人家的那些蜂蜜,實在是不能理直氣壯地揮舞熊掌。

  「以後別這樣了。」他想警告對方,但聽上去話音裡更多的卻是困惑和迷惘。

  「噁心嗎?」燕黎明很滿意他的反應。「不噁心我可就當是喜歡啊。不如我們試試吧?」

  「我只能試著和你做兄弟。」徐遠航正色道。他明白燕黎明話裡的意思。自己雖然再也不想和女孩子去相親處物件了,但馬上就和一個男人混在一起,無論如何都是一件驚悚的無法想像的事情。

  「兄弟就兄弟。」燕黎明一點都不沮喪。哥哥是什麼人?只要驢弟答應讓我和他並肩走,總有一天他會動心,會心疼,然後刨著蹄兒耷拉著耳朵說「累了吧哥,你騎我。」

  燕黎明沉浸在自己臆想出的畫面裡,禁不住喜笑顏開。

  與徐遠航的關係終於邁出了一小步,燕黎明興奮之餘又開始為資金的事煩惱。別人借他的錢,他也借別人的錢。這麽多年的老關係了,該啥時候還該給多大的利,他燕黎明是從未含糊過。這一千萬的款子再不回來,他最引以為豪的誠信二字可就要打水漂兒了。

  他撥通了楊志雲的電話號碼。寶馬不能白開。

  「都跨省了我可是真沒轍。」楊志雲無奈地說。燕黎明在電話的另一頭沉默著,楊志雲心裡開始打鼓——拿人家手短。

  「要不這樣吧老燕,晚上我湊一局,給你介紹個人,保准管用。」

  「誰?」

  「以前我跟你提過,樊廳長的公子,樊翔。」

  燕黎明的眼前閃現出一張白皙清秀的面孔,嘴角掛著淡淡的的微笑。

  「那麽遠我也無能為力啊,難道飛過去拿槍指著人家行長的頭?」樊翔叼著煙側過頭,眯縫著眼睛迎上燕黎明的打火機。

  「都是實在朋友,樊隊你別打馬虎眼。你老婆的娘家在那裡是強龍兼地頭蛇,誰敢不給她爸爸和哥哥一個面子。」楊志雲給樊翔滿上一杯酒。樊翔看都不看他,吸了兩口煙,把剩下的大半截按滅扔進了煙灰缸。

  燕黎明一驚,盯著對方修長漂亮的手指——這個他動作好像在哪裡見過。

  「燕老闆。」樊翔注意到燕黎明有點走神,輕輕敲了下桌子。「你跟我手底下的徐遠航很熟吧?通過他找我就可以。這個傢伙,」他指了指楊志雲。「從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就認識他,煩死了,審美疲勞。」

  「徐警官很養眼麽?」楊志雲大笑起來,向燕黎明眨了一下眼,意思是有門兒。

  「遠航是我兄弟。」燕黎明謹慎地說,他一點也不想把徐遠航牽扯到自己的圈子裡來。「多謝樊隊平時照顧他,那小子有點混不吝。」

  樊翔不置可否,端起酒杯就喝。楊志雲很有眼力的出去上廁所,燕黎明就勢把一個紙袋子放到樊翔身邊的地板上。

  「我是粗人,樊隊別嫌棄。」

  那裡面裝著兩根五百克的金條。

  樊翔撩了一眼,笑著搖搖頭。他拿起筷子滿桌的菜挨盤兒看過去,微皺著眉,有點像個挑食的孩子。燕黎明的心跳得厲害,他覺得自己以前一定在哪裡見過這個人,可深想下去腦子裡卻是一團模糊。他收斂心神拿過樊翔面前的勺子和小碟兒,挖了兩塊兒豆腐放進去,淋上了用醬油辣椒油和蔥絲蒜末香菜勾芡的蘸料。

  「這麽些年來其實我只愛吃這個,我勸你也來點,不然會吃虧。」

  「為什麼?」

  「味道太沖了,不吃的人只有挨熏得的份兒。」

  樊翔大笑起來,舀了一勺兒放進嘴裡,又新鮮又爽口。

  「拿回去。」他踢了踢腳邊的袋子。「小事一樁。我不是什麼人的事都管,也不是誰的禮都收。你要是覺得欠我人情,這頓飯就算還清了。」

  燕黎明不信他的話。人家只是一時不知該把自己派什麼用場,但總有一天肯定會用的上。

  32、

  樊翔沒有收燕黎明的金條,雖然答應的痛快,燕黎明的心裡卻七上八下的。就像一個醫生不收紅包自己就不敢上手術臺的病人,他已經習慣了和這些「有權階級」打交道的方式,別人不收他的禮,他就不踏實。

  焦躁地等了兩天依然沒有動靜,燕黎明覺得樊翔那天在酒桌上應該是敷衍自己。據律師講承兌銀行之所以拖著不付款,一是被持克隆票的企業糾纏的太凶,怕惹麻煩;二是欺負咱們離得遠,能拖幾天是幾天。

  「真是人生地不熟的不好辦事燕總,不如咱也走法律程式吧?」

  「法律?等判下來我早被人吃了。」燕黎明真想像年輕的時候一樣抄起把砍刀殺過去。

  「鎮定,鎮定。」他暗暗告誡自己。「衝動是魔鬼。燕黎明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暫時拋卻煩心事,燕黎明帶著溫青大包小包去徐遠航家看望老太太。現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徐遠航能讓他的心裡好過一點。

  老太太上午出的院,樊翔給了徐遠航一天假。燕黎明兩個人進門的時候,徐遠航和妹妹徐遠飛正站在客廳裡一言不發互相瞪眼較勁——怕讓媽媽聽見。

  「這是小飛吧。」燕黎明自來熟。徐遠飛斜楞了他一眼,脖子一梗梗進了徐遠航的房間。

  「真不愧是一個媽生的。」燕黎明感歎。「你哥不濟還有我呢,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倔成這樣誰敢要。」

  陪著老太太說了會兒話,燕黎明溜達到廚房看徐遠航做飯。徐遠航赤著上身只穿著條牛仔褲,皺著眉頭正對著案板上的一條黃瓜洩憤。「啪」的一菜刀拍下去,上去當當當幾下切的稀碎,鏟到不銹鋼盆裡往操作臺上「哐」一墩。

  「拌了!」

  燕黎明渾身的筋肉都被徐警官拍酥了,拿起菜盆一通亂攪合。

  「不就是小孩兒搞物件嗎?已經散了不是挺好的,幹嘛還給小飛臉色看。」燕黎明不會幹家務活兒,黃瓜豆皮兒讓他攪得到處都是。

  「好個屁!」徐遠航熟練地單手拿著兩個雞蛋磕在碗裡。「那男孩子又找了一個女朋友,她在食堂把飯扣人家頭上了。教導主任說了,看在她要中考的份上先壓下來,再捅簍子就開除。」

  「咱妹子好樣的。」燕黎明湊到徐遠航的身後。徐遠航燒熱了油把雞蛋倒進去不停攪著,幾個油星崩到他赤裸的胸前。他跳了一下,被燕黎明輕輕扶住了腰。

  「要不要帶個圍裙?」他低頭在對方的肩膀上蹭了一下下巴,就勢親了一口。

  徐遠航頭都沒回用炒勺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你有幾個黃兒?夠不夠我炒的?」

  燕黎明訕訕地退下,溫青咬著一個大番茄沖他直搖頭。百無聊賴的在狹小的屋子裡繞了一圈兒,老太太閉目養神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徐遠航的屋子裡倒是有點響動。走過去一看,徐遠飛正在兇狠地扔飛鏢,沒有一枝靠譜。

  「這一家人……」燕黎明有點氣餒,看上去慈祥可親的老太太也極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拿著菜刀追著自己滿大街跑。

  「你誰呀?跑我們家來幹嘛?」徐遠飛看著燕黎明一臉的不痛快。燕黎明走過去拿過她手裡的飛鏢站出去老遠,突然出手快如閃電,枝枝正中紅心。

  「我叫燕黎明,是你哥的朋友。」燕黎明拍了拍手,對自己以三十四歲的高齡在初三小姑娘面前耍酷感到萬分羞愧。

  「黎明哥你坐。」小姑娘果然是爽利人,眼睛裡充滿了敬佩。

  「你哥不容易,工作那麼忙又得照顧你媽,你就別讓他操心了。什麼能比考試重要?」

  「我咽不下這口氣!憑什麼就把我甩了看上個花蝴蝶,一天到晚就會撒嬌,倆人還老在我跟前臭顯擺!」徐遠飛眼圈兒紅紅的。

  「扣飯盆兒不解氣,我教你個痛快的法子。直接走過去啥都不說,抬腿照著他褲襠就是一腳,踢得他三天尿不出尿來,螃蟹一樣橫著走道。」

  徐遠飛傻眼了。

  「我還以為是我哥讓你來勸我的呢。跟我說早戀的害處什麼的。」

  燕黎明不屑地聳了聳肩。

  「無論早晚,戀愛都是件愉快的事。」

  「我可不想被開除,我還要考上高中部讓我哥和我媽高興高興呢……」低頭想了想,徐遠飛有點開竅。

  「你挺明白的呀。」燕黎明笑了。「歲月長著呢傻丫頭,小狗兒之戀只是個開始。跟你哥道個歉,再表個決心。」

  徐遠航的手藝不含糊,一大桌子的菜,色香味俱佳。五個人圍一起說說笑笑,燕黎明在午後的陽光裡不由得恍惚起來。

  錢回不回來似乎都不那麼重要了。

  33、

  生活中有些事當你對它已經不抱多大期望的時候,它反而更容易給你一個驚喜。就在燕黎明匡算了自己所有能夠變現的資產準備堵窟窿的第二天,律師在電話裡大叫「燕總,成了!」

  忙碌了整整一天,按照輕重緩急依次劃款,燕黎明公司的資金鏈條總算又開始正常運轉。他回到家洗個澡換了身衣服,沒有通過楊志雲,直接給樊翔打電話。

  「不是已經請完了嗎。別跟我客氣,真的是小事一樁。」樊翔很乾脆地推了。燕黎明不死心,說我在公檢法這一攤兒也有不少朋友,樊隊賞個臉吧,大家湊到一起熱鬧熱鬧。

  「是嗎。」樊翔不知想起了什麼,在電話裡沉吟了一下。「你張羅吧,我這邊帶個人過去。」

  徐遠航被樊翔叫進辦公室的時候一直低著頭鬼鬼祟祟的,樊翔越看他越躲。

  「你他媽的不會是去偷著割雙眼皮了吧?把頭給我抬起來!」

  徐遠航紅著臉窘迫地抬起頭,左臉頰上有一道明顯的劃痕。

  「誰幹的?」樊翔氣樂了。「讓貓撓了?」

  被沈修用背包掄了一下。

  上次從沈修家出來,徐遠航覺得自己遭受到三十年來最大的羞辱。他無法接受沈修母親的態度,即使是為了女兒,出言未免也太過傷人。第二天他就給沈修發了個短信,說兩人各方面差異都太大,他決定選擇分手,祝沈修能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了結了一段戀情,儘管沈修是個可愛的好姑娘,他惆悵之餘還是感到一絲輕鬆。他覺得自己是不適合和女孩子談戀愛的,各方面負擔都太重。而且更有甚者再交往下去,說不定真得去找溫青要他爺爺的神奇膏藥。

  沈修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他狠狠心沒接,覺得自己是為她好。跟一個父母滿意的留美博士在一起肯定比自己這個簡單粗暴一窮二白的小員警要幸福得多。後來沈修不再給他打電話發短信了,他以為對方也放棄了,沒想到今天人家上門來堵他。

  「就因為我媽的幾句話嗎?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碰到一點困難就當縮頭烏龜,虧我還想把你當山一樣靠著!」沈修的情緒特別激動,徐遠航緊張地四周張望,生怕哪個同事從樓上下來看到。

  「我也是為了你好,你媽說的有道理,跟著我你以後只會受罪,享不了福的。」

  「享福受罪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沈修哭了。「一點點爭取的意思都沒有,這兩天我越想越憋屈,你,你是不是根本就沒喜歡過我?」

  「我喜歡你……」徐遠航手足無措地用大手替她抹眼淚。「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姑娘。」

  「那你敢不敢跟我回家,當著我爸媽的面說要和我在一起,一定會給我幸福?」

  「我……」徐遠航想想沈修的媽媽就覺得心裡憋得慌。「我們還是散了吧。」

  沈修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沒幾步又折了回來。「徐遠航你是個懦夫!混蛋!」她掄起手中的背包,狠狠砸在徐遠航的臉上。

  「說話呀,要不要打疫苗?」樊翔樂呵呵的玩味著徐遠航一臉的鬱悶。

  「有事快說!我忙著呢。」徐遠航惡語相向。

  「去換身像樣點的衣服,我今晚給你介紹幾個人認識。」

  「我不相親!」徐遠航急了。「要去你自己去。」

  「想什麼呢。副隊要調崗了,你不想頂他的位置嗎?」

  「我沒想過。」徐遠航老實回答,他從不覺得自己是當官的料。

  「明年我就要去分局,如果再破獲一兩個大要案,到時候你由副到正順理成章。你現在最缺的是人脈,但我不能明火執仗地出去替你拉人。今晚這樣的場合很重要,非去不可,而且以後要經常去。」

  「算了吧樊隊,你看我的臉。」徐遠航不想去,找藉口推脫。

  「就說讓樹枝子刮的。你長得高又沒娶老婆,人家肯定信。」

  最近隊裡接到舉報,正在查實體店在本地的淘寶上的一個皇冠賣家,專門出售假阿瑪尼、巴寶莉等品牌男裝,年銷售額好幾百萬。為了搜集證據,傅姐特意裝作買家買了幾件襯衫褲子風衣什麼的。她疼徐遠航,全都買的他的尺碼,反正隊裡會報銷。

  「不錯,不細看跟真的似的。怪不得賣那麼火。」樊翔挑剔的眼神打量著徐遠航,心裡卻像有一鍋雞湯咕嘟嘟冒起了泡泡,濃香四溢。田曉峰說的沒錯,天生一個模特坯子。

  燕黎明見到徐遠航明顯吃了一驚,知道樊翔要帶人來,沒想到居然是他。徐遠航看到對方詫異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悄悄提了下褲子。

  傅姐和樊翔都說挺好看的,怎麼他跟看見鬼一樣。

  「你臉上的傷咋弄的?」趁人不備,燕黎明貼著他耳朵偷偷問。

  「樹枝子刮得。」徐遠航有備而來,撒起謊來臉也不紅了。

  「那棵樹在哪兒?」燕黎明咬牙切齒地問。

  「幹嘛?」

  「老子晚上去刨了它。」

  34、

  樊翔背景深厚,自己也是真有幾把刷子,平時很少求人。其實他更多時候給人的印象是極難相處的,今天晚上卻有點不同尋常。燕黎明開場白過後基本上就沒他啥事了,樊翔挨個敬酒,話不多得體又自然,不知道的還以為請客的是他。市局、檢察院和法院的幾位領導雖然職位都比他高,但見他如此殷勤,加上他爸爸和老丈人大舅哥的面子,頗有些受寵若驚。

  楊志雲從小和樊翔一起長大,從沒瞧見過他這樣。他回過頭略略張大了眼睛看向本應該是今晚東道的燕黎明,見對方也是一臉的驚訝。交換了幾個眼神過後,兩個人齊齊望向徐遠航。

  徐遠航自打進來就坐在樊翔邊上沒動過,這種場合讓他有點茫然無措。讓敬酒就敬酒,讓叫人就叫人,閑下來時微笑著茫然四顧,好像跟誰都挺親熱,又好像誰都沒在他的視線裡。轉桌兒轉到燕黎明跟前時,他幹了自己的杯中酒,突然探過身去把燕黎明手裡的一杯也搶過來喝了。

  「你還一口菜沒吃呢。」他垂著眼簾坐下。「醉了我可沒功夫給你放禮花。」

  「這是我兄弟……」燕黎明看著大家尷尬地搓著手打哈哈。「心疼我。」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來,樊翔掃了他一眼,用杯子在桌子上磕了兩下。

  「遠航不大會說話,但是人實誠,沒挑兒。我今天也不藏著掖著了,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員警,但是各種原因吧,一直也沒能有好的發展。各位呢,一句話的事,今後有能幫到的地方麻煩搭把手。我這個人看著難性,但是心裡最能記住別人的好。」說到這裡他大概被自己的一本正經窘住了,低頭對著酒杯笑著搖搖頭,用力地拍了拍徐遠航的後背。

  「不說了,我敬大家。」

  話說成這樣傻子都明白樊翔今天晚上的意圖,於是大家挨個兒表決心。楊志雲喝了半天悶酒一直沒搭上話茬兒,覺得此刻自己該派上用場了。

  「好了,這位徐遠航警官,燕老闆的兄弟,樊隊的得力部下,我們全都收到了。現在,是不是該整點輕鬆的了?」

  大家紅光滿面地鼓掌,燕黎明臉色蒼白,笑的有點勉強。

  一行人進了一個豪華包間,服務生小姐魚貫而入。趁著亂乎勁兒燕黎明去洗手間吐了一通,出來在盥洗台洗手漱口的時候看到徐遠航正擔心地望著他。

  「我今天太忙,從早晨到現在一直沒吃飯。」燕黎明心裡被一雙溫柔的手攏起一簇溫暖的小火苗。「回去跟你隊長坐著去,人家今天太給面子了,你也要學著會來事兒。」

  「我是挺感激他的,可我不會說。」徐遠航低著頭用腳尖踢著瓷磚。「我不想回去,一屋子的小姐……」

  燕黎明無聲地攬過他的肩膀,兩個人一起慢慢往回走。曲折的回廊,幽暗的燈光,燕黎明心裡湧起一種酸澀的衝動,想帶著徐遠航一起飛跑著離開這裡。

  包房裡的燈光很暗,徐遠航適應了一下,發現樊翔坐在一個角落裡,身邊並沒有女人。他松了一口氣走過去,給樊翔斟上一杯茶。

  「樊隊,我不知該怎麼說。總之,謝謝你。」

  已經有人拉著女孩子上去K歌了,噪雜的音樂聲中,樊翔輕輕擺了一下手。他略顯疲憊地向後靠去,兩隻胳膊搭在沙發背上,沖著茶几上的香煙慵懶地抬了抬下巴。徐遠航抖出一根煙讓他叼在嘴裡,把打火機湊上去給他點燃。深深吸了一口,樊翔拿掉香煙扭過頭似笑非笑地望著徐遠航。

  「什麼?」徐遠航靠近他的臉,以為他有什麼吩咐。

  樊翔凝視著他的雙眼,對著他的臉緩緩地噴出一口煙。繚繞的煙圈一點點消散在曖昧的燈光裡,樊翔的臉看上去是那麼的陌生。這一瞬間徐遠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累了,送我回去吧。」樊翔把煙按熄在煙灰缸裡。

  沒人在意他們的告別,都摟著小姐玩得正歡。燕黎明痛得直吸氣,慢慢喝著一杯溫開水緩和著自己的胃,看到徐遠航一邊擔憂地看著自己,一邊跟在樊翔的身後向外走。

  「快走吧,一定把樊隊送到家。」他起身叮囑。

  35、

  整個晚上喝酒樊翔一直擋在前面,比徐遠航多喝了不少杯。他的酒量不差,臉越喝越白,說話走路卻一點也不走板。拉著徐遠航的胳膊鑽進一輛計程車,他沖司機報出自己家的地址,輕輕噓了一口氣。

  「呆的挺彆扭吧?我也不喜歡這種場合,還不如在家看書聽音樂。」

  「我覺得自己不太適合當領導樊隊,將來也許會給你惹麻煩。」

  「惹麻煩好啊,正愁找不到機會收拾你呢。」樊翔看上去心情很不錯,往徐遠航的身邊靠了靠。「我從沒為別人這樣操心過,以後別叫我樊隊,直接叫我樊媽得了。」

  「我叫你你敢答應嗎。」徐遠航不樂意了,樊翔無奈地搖頭。

  「一點幽默感都沒有,還是個酸臉猴子,你說我到底瞧上你哪樣了這麽栽培你?讓我靠會兒。」

  樊翔把頭枕在徐遠航的肩上。他酒兒味不重,但呼吸異常灼熱。徐遠航的耳後一陣發麻,他極力讓自己一側的肩頭放鬆再放鬆。

  「睡十五分鐘。」樊翔的聲音漸漸飄忽起來。「不要打擾我。」

  徐遠航盯著汽車儀錶盤邊上的電子鐘,每跳一秒就跟著數一下。如果不是這樣,他會忍不住側過頭去觀察樊翔的臉。隊長喝酒以後氣場變化很大,雖然不想對他不敬,還是覺得他身上有妖氣滋生。計程車司機自打他們上車就沒說過一句話,此時徐遠航看著他僵直的脖子和方向盤上慘白的手,不由心裡一凜一凜的。

  「我喝多了。」他想。「也許會出現幻覺。」閉了會兒眼睛猛地扭過頭,一顆心放到肚子裡。樊翔安靜地睡在自己的肩頭,沒長出獠牙,也沒有變畫皮。徐遠航開心地笑了,孩子氣地沖著樊翔的頭髮吹了一口氣——他腦子裡有時候會冒出一些奇異的別人無法洞察的歡樂念頭。

  樊翔的腦子裡仿佛有一個鬧鐘,十五分鐘剛到就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坐好。

  「你真的睡著了嗎?」徐遠航疑惑地問道。

  「當然。一個人成熟的標誌就是能控制自己。」樊翔略略鄙視了徐遠航一眼,愉快地望向車窗外的夜景。他的腦子裡沒有鬧鐘,倒有一把尺子。今晚他給自己的規定是只享用十釐米的淡淡的歡愉,不許越矩。

  蠢蠢欲動地試探,懵懂無知的反應——未來的空間無限美好,值得期待。

  「不用我送你上樓嗎?」徐遠航還記著燕黎明說的把領導送到家的話。

  「不用。回去早點睡吧,明天別遲到。」樊翔轉過身,雙手插在褲兜裡優雅地向一幢高級公寓大樓走去。夜風習習,徐遠航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不成調的呢喃哼唱。他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搖搖頭。樊翔的世界自己也許永遠也不會懂。

  來時的計程車還等在路邊,徐遠航揮揮手讓司機走了。他靠在路燈上抽完一支煙,頭頂的大月亮好像一隻獨眼兒,自始至終只盯著他一個人看。真煩呐,他抓抓頭髮,邁開雙腿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刻意繞了無數的彎路,不知疲倦地圍著圓點轉圈。三個小時後,他還是沮喪地站在娛樂城的門口。

  「還有人嗎?」徐遠航看到包房門口站著一個服務生,正在趁人不備偷偷打哈欠。

  「燕老闆在裡面。」服務生趕緊站好。「就剩他一個人了。」

  徐遠航推開門,看到燕黎明躺在長沙發上一動不動。屋裡的音響已經關掉了,大螢幕裡播放著狂熱的舞蹈,光怪陸離的燈光無聲地掃過燕黎明的臉,更顯得蒼白。

  「嗨。」徐遠航站在門口輕輕叫了一聲,有點害怕。燕黎明沒有反應,徐遠航走到他身邊蹲下,抬手去試探他的鼻息。

  「我沒死。」燕黎明揉了揉眼睛。

  「我知道,我只是回來找我的手機……」徐遠航的手心在沙發上來回蹭著。

  「嗯,我也是,等著你來找手機。」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幾秒鐘的沉默過後,徐遠航的手機在他的口袋裡歡快地吟唱起來。徐遠航尷尬的不知道該不該去接,猶豫中被燕黎明揪住衣領一把扯進懷裡。

  「接著編,你還可以說是來找錢包的。」燕黎明氣息不穩,突然在徐遠航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36、

  徐遠航的嘴唇被咬出了血,可是一點沒覺出疼。他有點懵,望著燕黎明喃喃地說了句「你怎麼咬人啊……」瞬即又被溫柔地吻住了。

  這是個綿長的極盡柔情的吻,燕黎明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不指望對方迷醉,只是想讓他缺氧——不能給徐遠航任何喘息思考的機會。他翻了個身,兩人從沙發滾落到地毯。燕黎明跨在徐遠航的身上,吸

  吮著他的舌頭的同時手也沒閑著,扯開他的襯衫和腰帶,一隻手揉捏他的乳頭,另一隻手把他的傢伙抓了出來開始不停地套

  弄。只恨自己沒像章魚一樣長有八隻手。

  其實他是不至於急色到這種程度的,只是害怕。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在驢子面前表演扔胡蘿蔔花式的雜耍藝人,必須要手腳不停高

  潮迭起,一個刺激接著一個刺激,讓對方目不暇接神魂顛倒,最終眼冒金星倒地不起。期間倘若一不小心有個閃失,讓驢子不喜明白過味兒來,胡蘿蔔掉一地不說,踢折自己的腿然後尥蹶子跑再也不回頭那是必然的。

  只是可憐了徐遠航。他三十年來是從沒有和人接過吻的,性

  生活方面最大的享受也不過是在睡夢中開開車散散步或者尿完尿以後哆嗦兩下。今晚在燕黎明完全不顧個人感受,拼盡畢生精力只想把他搞舒服的無私奉獻下,體內有一股熱流由下至上奔襲而來,差點衝破了他的天靈蓋。

  「燕黎明!」被親暈過去之前他終於掙脫了對方的唇舌猛吸了一大口氣,兩隻手緊緊抓住燕黎明的肩膀抬起上身。徐遠航的臉本來是棱角分明剛性十足的,此刻雙唇被燕黎明啃咬的紅腫不堪,嘴角還掛著幾絲津液,在迷幻的燈光下看上去和平日裡大不相同。燕黎明貼上他汗濕的額頭,喘息著在他的眼皮上輕輕啄了一下,低聲問道:「叫我做什麼?」

  「你他媽瘋了吧……」徐遠航渾身是汗,體溫高的嚇人。他用自己的額頭在對方的額頭上狠狠磕了一下,因為命根子還握在燕黎明手裡,看上去倒是像嫌對方不夠給勁似的。

  「不要著急。」燕黎明伸出舌尖在徐遠航的一個乳頭上旋了一圈,抬起頭笑。「我這就瘋給你看。」

  他低頭含住了徐遠航的傢伙。

  「咚」的一聲,徐遠航重重地躺在了地上。他的眼神在灼熱的包圍下開始渙散,眼睜睜看著燕黎明的頭伏在自己的腿間開始不住晃動。他聽見自己的喉間發出了一聲古怪的哀鳴,兩隻手不受控制地抓住燕黎明的頭髮,按住他的頭使勁向下壓。燕黎明的腿跪在徐遠航的身體兩側,臀部高高抬起。他一邊賣力吞

  吐一邊扒掉了自己的襯衣扔到一邊,勁瘦的腰身隨著口中的動作不住擺動。

  徐遠航的視線被燕黎明的腰部深深吸引,螺旋狀地一圈圈沉到緊緊包裹臀部的西褲裡面去。他清晰地感覺到燕黎明用舌尖撐開他的鈴

  口,輕輕一嘬。仿佛按下了最後一張牌,徐遠航悶悶地哼了一聲,為燕黎明綻放了一束最濃墨重彩的禮花。

  燕黎明半天沒有抬起他的頭,已經太久未替人做這樣的事,他有點不太適應。吞咽掉口中的精

  液,他慢慢趴在徐遠航的身上,把頭貼在他的頸窩裡,溫柔地啃咬,親昵的來回磨蹭。

  徐遠航回過神來,揪住他的頭髮讓他面對自己。燕黎明沒有反抗。他低垂著眼簾乖巧地微笑,嘴角還殘存著對方的體液。徐遠航伸出大拇指替他輕輕抹去,燕黎明心中一喜,抬眼叫了聲「遠航……」

  徐遠航一拳砸中了他的左眼。

  娛樂城雖然通宵營業,淩晨三點鐘的時候KTV包房裡只剩下燕黎明一個客人。他給了倒楣的服務生二百塊錢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若無其事地頂著一個烏眼青,拿起話筒開始扯著嗓子K歌:相愛沒有那麽容易。

  「沒那麼簡單,就能找到聊得來的伴。尤其是在看過了那麼多的背叛,總是不安只好強悍……」

  服務生堵住耳朵把頭埋在褲襠裡哆嗦,燕黎明停下來轉頭看看他,又從褲兜裡摸出二百塊錢。

  「相愛沒有那麼容易,每個人有他的脾氣。過了愛作夢的年紀,轟轟烈烈不如平靜。

  幸福沒有那麼容易,才會特別讓人著迷。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曾經最掏心……」

  他唱的熱淚盈眶無比投入。此時剛跑回家把自己蒙在被窩裡的徐遠航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正不停地興奮地打著擺子。

  37、

  燕黎明眼睛周圍的淤青過了一個多星期才散乾淨,他特意拍了一張自己烏眼雞的特寫在電腦上列印出來夾在小本子裡,哼著小調兒又給徐遠航記上一筆變天賬。不過這期間他沒有再去找對方。進駐一個人的心和進入一個人的身體,有時也沒太大區別——進一大步就要退個兩小步,然後瞅準時機再進行更大的突破。燕黎明覺得自己深諳此道。

  徐遠航的生活卻被徹底顛覆了。平時還好,為了配合公安部的打擊假冒偽劣商品的全國統一行動,本來就忙的不可開交的警官們現在連著幾天都回不上一趟家。但只要一有閒置時間,吃飯,喝水,哪怕蹲個廁所,他的腦海裡都會浮現出那天晚上的各種情形。光想想其實也無所謂,關鍵是,他總起生理反應。

  「我他媽的閹了你得了。」在警隊的衛生間裡徐遠航一邊淋浴一邊對著自己直挺挺的小弟弟慪氣。只不過在脫衣服的時候突然想起了燕黎明的手指捏住胸前的感覺,這個不爭氣的傢伙都硬了快十分鐘了。他懊惱的把自己的手覆上去,差遠了差遠了,就像假冒偽劣商品一樣。

  「咚」的一聲,把燕黎明的臉投射在衛生間的牆上,徐遠航一拳狠狠錘了上去。他扭轉淋浴器的開關,冷水兜頭澆了下來。抹了把臉上的水,他看著那個恬不知恥趾高氣揚的傢伙逐漸蔫兒了下去,不禁輕輕籲了一口氣。作為一個優秀的人民警察,寧可自己萎掉也決不能向某些人和某些低級趣味妥協。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夏天來了。隨著季節的更替,燕黎明把自己的生意也做了一些調整。經過前些日子的克隆票事件,他覺得擔保公司這一行的高收益潛在著極大的高風險。以前他是不在乎這些的,有錢就花,花完再掙。即使有個差池,自己孤家寡人的也沒什麼可擔心。如今他考慮的多了一些,深思熟慮過後盤下一家飯館兒開始大規模裝修。

  晾了徐遠航一段時間,當然,估計人家也不願意搭理自己。燕黎明在一個炎熱的傍晚抽出點空閒去探望老太太。徐媽媽好久沒有見到燕黎明了,熱情地給他倒水扇扇子,自己卻熱的滿臉是汗。燕黎明剛想說您怎麼不開空調呢?突然想起來老太太有風濕病。

  「走吧跟我去外邊涼快涼快順便吃晚飯。」燕黎明不由分說一哈腰背起老太太,招呼著中考結束正在放暑假的徐遠飛。

  「哎呦孩子可不興這樣,我可沉了……」老太太在他背上慌亂地掙扎起來。燕黎明笑著把老人往背上顛了顛。

  「再動我可就把您扔下去了啊。」

  把老人一直背到樓底下,燕黎明讓徐遠飛打開車門,把老人穩穩地放在後座上。

  「黎明哥,昨天是我哥生日,他沒趕回來。說今天晚上要請我媽和我吃飯呢。」徐遠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腦門兒。「我剛才給忘了。」

  「沒事。一會兒到了飯店給你哥打個電話叫他直接去。」燕黎明沉吟了一下,估計當著母女倆的面徐遠航不敢把自己怎麼樣。

  燕黎明把車開到一個郊區的農家飯店,這裡有成片的果園和池塘,氣溫比市里低了好幾度。搬來一把舒服的椅子放在池塘邊的柳樹下,燕黎明小心翼翼地攙著老太太坐好。徐遠飛拿著一把魚竿兒在一旁胡亂甩著,咯咯地笑個不停。

  路上燕黎明看到她手腕上的卡通錶帶子快裂開了,就在兒童城停了車。此時看到小妹妹手腕上粉嘟嘟的漂亮的小米奇,又想起後備箱裡的大悍馬遙控車,燕黎明的心情也很好。

  他脫掉了汗濕的T恤點著一根煙靠在柳樹上愜意地抽著,估摸著徐遠航差不多也快到了。不經意間回頭一看,突然發現老太太低著頭肩膀在微微顫動。

  「伯母……」他扔掉煙在椅子跟前慢慢蹲下去。老太太半天什麼都沒說,他也就沒問。天色悄悄暗了下來,老人粗糙的手不停地撫摸著燕黎明的頭頂。他低了頭,偷偷抹了一把臉。

  38、

  根據服務員的指點一路找來,徐遠航離得老遠就看見燕黎明光著膀子低著頭跪在自己媽腳下,他立馬不厚道地想起個典故——岳母刺字。他想笑,眼光卻被燕黎明裸

  露的一截腰線所吸引。公平公正地說,燕黎明其實生著一張清秀安穩的絕不囂張的臉。但自那晚開始徐遠航有一種感覺,這個人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鋒芒,都藏在腰上。

  「嚇著你了吧?」徐媽媽擦擦眼睛,拍了拍燕黎明的頭。「我上一次來這種地方,還是和遠航的爸爸一起……」

  「上次有人這樣摸我的腦袋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燕黎明抓起老人的手,反復搓著她手背上乾燥褶皺的皮膚。

  「伯母,遠航太忙了,以後我有空就帶您出來遛彎兒吧。」

  徐遠航呆立在一旁,突然發現此刻燕黎明更像是媽媽的兒子。自己和母親的關係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艱辛生活中越來越酸澀,彼此都覺得愧對對方,反而變得生份了。燕黎明起身穿好T恤,冷不丁看到徐遠航表情複雜地望著自己,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謝謝你帶我媽和小飛出來。今天讓我請客吧。」徐遠航對他笑了笑說。

  服務員在葡萄架下擺了一張桌子,剛剛採摘的蔬菜和撈上來的魚,涼爽的夜風,再加上唧唧喳喳的徐遠飛,這頓飯倒是遠沒有燕黎明和徐遠航想像的尷尬。

  「你的中考成績下來了吧?考的怎麽樣?」燕黎明剔好一塊魚肉放在徐遠飛的碗裡。

  「倒楣死了,離分數線就差一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一分就是一萬塊吔。」

  「不錯了。她們學校是全市分數線最高的,差五分以上想交錢人家還不收呢。」徐遠航趕緊替妹妹說話。他們家沒什麼積蓄,僅有的幾萬塊錢老太太是等著給兒子娶媳婦兒用的。徐遠飛也知道媽媽不高興,趕緊扯開話題。

  「哥,祝你生日快樂!早點給我找個好嫂子。」她沖著徐遠航舉起一杯可樂。

  後來話題就越扯越遠了。老太太嘮叨起徐遠航小時候的糗事,徐遠飛眉飛色舞地說學校和同學的趣聞,徐遠航微笑著不語,低頭一口一口地喝啤酒。仿佛失去了聽覺一般,漸漸的燕黎明的耳邊一片沉寂,眼睛只盯著兩個地方看:徐遠航的喉結和酒杯。看他仰脖幹了最後一口酒,他馬上給他倒滿。第三杯的時候徐遠航按住他的手。

  「不喝了,還要開車。」

  跟著徐遠航的車來到他家樓下,和老太太小妹妹道了別,燕黎明並沒有離開。他靠在車上仰頭看著徐遠航家的窗子亮了燈,又過了十多分鐘,樓道裡的燈也開始從上往下一層層的亮了。他一下子跳起來,打開後備箱拿出一個大紙箱子放在路邊。

  「這是什麼?」徐遠航用腳踢了踢。

  「你自己打開看。」

  徐遠航把箱子拖到路燈下面拆開包裝,看到裡面的大遙控車瞬間愣住了。

  「生日快樂。」耳邊響起燕黎明的聲音,他笑嘻嘻地從後面摟住徐遠航的腰。徐遠航一陣頭暈,仿佛一隻蛾子在他的腦袋裡瘋狂震動著翅膀。他克制住自己一波接一波的悸動,突然間猛地警醒過來——不知不覺又和燕黎明並肩站到了懸崖邊上。

  不行。

  輕輕撥開燕黎明的手,給遙控器安上電池。徐遠航靠在路燈上操控著紅色的悍馬車在人行道上一番橫衝直撞,猛地掉頭飛速駛向燕黎明。一下,兩下,大悍馬終於爬上燕黎明的腳面,開始不停地撞擊他的小腿。

  「說,以後再也不敢了。」徐遠航用力按著按鈕突然開口。

  「不敢什麼?」燕黎明低頭輕蔑地掃了一眼,任憑那輛傻車沖自己使厲害。

  「不敢再對我幹那些噁心事兒,否則兄弟也沒的做。」徐遠航把車倒了回來,抬頭逼視著燕黎明,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如果你抱著那樣的目的接近我和我家裡人,對不起,不歡迎。」

  「不要侮辱我對你家人的感情,徐警官。」燕黎明的心情一下子從巔峰跌至穀底,慢慢走到他身邊站下。「至於我對你做的事到底噁心不噁心你自己心裡清楚,不要自欺欺人。」

  徐遠航自覺理虧,無話可說。

  「徐遠航你小人之心了,你不瞭解我燕黎明是什麼樣的人。即使咱倆以後屁關係都沒有,你媽還是我媽,你妹也還是我妹。」燕黎明掏出手機飛快地翻到記事簿。「把你卡號告訴我,小飛那一萬塊錢我掏。」

  「燕黎明你有幾個臭錢不知道怎麼花了是吧?」徐遠航惱羞成怒。「小飛的事樊隊早辦妥了,根本一分錢也不用掏!」

  燕黎明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手指僵在手機上一動不動。徐遠航立刻知道自己惹禍了。

  其實傅姐的女兒今年也中考,因為差了三分請樊翔幫忙。樊翔聽傅姐提起徐遠飛也差了一分,捎帶腳兒就一塊兒給辦了。徐遠航沒想用這件事情來刺激燕黎明,只是最近這個人讓他越來越心慌意亂。如果不向對方果斷表明立場,再縱容自己和他相處下去——同性戀,想都不敢想。他徐遠航一定會走上一條荒涼又危險的不歸路。

  39、

  燕黎明原本滿心歡喜,以為今晚和徐遠航的關係會有一個質的飛躍。誰料想突然被對方莫名其妙抖擻起精神,一竿子打回了原點。他是從社會底層的泥濘中一步步爬上來的人,走的不是正道但從不坑蒙拐騙更沒有殺人放火,掙得也算是血汗錢。而且他掙到的錢裡很大一部分都得拿去孝敬楊志雲父子之類的有權階級。大家互相利用各得其所當然沒什麼,但是聽到從徐遠航嘴裡說出嫌棄的話,心裡特不是滋味兒。

  「你……」他揪住徐遠航的衣領用力地搖晃了幾下,眼睛裡凶光畢露,嘴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徐遠航以為他要打人,趕緊閉上了雙眼。儘管他認為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但如果燕黎明打他,他絕對不會還手。說實話,他此時胸中激蕩的是一種二了吧唧的悲壯情緒,有點像某種犧牲小我成就大義的感覺……

  正在胡思亂想,只聽見「哐啷」一聲,隨後感到脖子上一松。他睜眼一看,遙控車被踢飛到很遠的地方不停地翻滾著,燕黎明一言不發鑽進自己的車裡飛馳而去。

  徐遠航渾身無力地靠在電線杆子上想了一會兒,蹲在地上開始把遙控車散落在四處的零件撿拾起來,小心地裝在紙箱子裡。幾個在樓底下閒逛的半大小子好奇地圍著他看:「叔,黑燈瞎火的別撿了,現在廢品不值錢。」他連頭都懶得抬。

  明明是給了燕黎明重重一擊,自己卻被震得五臟六腑翻攪難受——這叫什麼事兒啊。還有這車,從小就渴望的生日禮物,也不知還能不能修好。心疼死了。

  從來金秋十月都是個好季節,徐遠航正式被提拔為新華分局經偵支隊的副隊長,徐媽媽的風濕病在溫神醫堅持不懈地治療下大有好轉,拄著拐棍兒都能自己下樓了。

  但他依舊每天緊鎖著眉頭悶悶不樂。徐媽媽傅姐她們認為是物件的事鬧的,樊翔倒不這樣想,他覺得徐遠航是工作壓力過大。

  「當領導最應該學會的就是用人之道,你不要什麼事都攬在自己身上次次衝鋒在前享受在後。你以為大家會感激你尊敬你?錯。只會瞧不起你,覺得你沒能力好欺負。」連著第三天了,徐遠航又要去犯罪嫌疑人家樓下蹲坑,讓樊翔一把給薅進了自己的車裡。

  「不都是有家有孩子的人嗎?我一個人閑著也是閑著。」徐遠航憨厚地笑。「大家對我都挺好的,淨幫我。」

  樊翔不說話了。可能是頭髮留長了的緣故,徐遠航看上去比剛來報到的時候憔悴了一些,眼睛裡的光彩也黯淡了不少。

  「今晚我帶你去放鬆一下吧。」

  「我可不想去,在酒桌上說話比上學時候寫作文兒還難呢……」很長時間了,徐遠航還是適應不了一個接一個的飯局。

  「咱去一個自在的地方,喝酒說話全憑自己樂意。」

  這是一間叫做「琥珀」的酒吧,藏在一條不起眼的小胡同裡,裡面的裝飾卻是現代派的風格。徐遠航當然不懂這個,只覺得跟樊翔這樣的人很搭。看上去樊翔是這裡的常客,一邊輕鬆的和服務生、客人們打招呼,一邊領著徐遠航向裡面走。

  「阿翔!」

  靠近吧台的角落裡有一個用沙發擺出的相對獨立的空間,有人沖著樊翔招手。

  「曉峰姐也在這裡。」徐遠航有點驚訝,看了看樊翔。

  「過去坐吧。」樊翔低頭摸了摸脖子。「她和她的朋友都有點瘋瘋癲癲的,你不要介意。」

  「我知道。」徐遠航很緊張,事實證明這不是沒有來由的。

  「丫頭你看,這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警官。」田曉峰介紹徐遠航和一個帶著黑框大眼鏡的姑娘認識。徐遠航想這位大概就是田曉峰所說的攝影師朋友,大眼鏡跟照相機似的,把他前後左右地哢嚓。徐遠航趕緊跟著樊翔坐下,他不想讓她哢嚓自己的屁股。

  「不露臉可不可以警官?」丫頭遞給徐遠航一杯酒,在他另一邊坐下。

  徐遠航端著酒杯搖頭。

  「沒人認得出來。」丫頭不死心。

  「有人。」

  「誰?」

  徐遠航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面對沈修那樣溫柔的女孩子他會害羞,樊隊的老婆他惹不起,但丫頭這樣的他不怕。

  「你說今天喝酒說話全憑自己樂意是吧?」他問樊翔。樊翔笑著不住點頭,很高興的等著看丫頭吃癟。

  「我只喝酒不說話。」

  在座人聊的話題徐遠航雲裡霧裡,索性站起身端著杯酒在酒吧裡閒逛,有一面貼滿了照片的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上面貼了足有好幾百張照片,男女老少或哭或笑,黑白彩色應有盡有。匆匆流覽著,右下角一張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個梳著齊劉海兒披肩髮的紅裙女郎拿著一隻檯球杆靠在球臺旁,正在若有所思地看著檯面上的球。

  「怎麼樣,心情好點嗎?」樊翔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把下巴擱在徐遠航的肩頭輕輕問。

  「你有姐姐或妹妹嗎?」徐遠航指著那張照片。

  「我是獨生子。」樊翔走過去扯下照片端詳。「和我很像嗎?」

  「有點。」

  「哎,如果我有這樣的姐妹介紹給你做老婆要不要?」

  「不要。」徐遠航回答得很乾脆。

  「為什麼?這不挺漂亮的嘛。」

  「我這輩子不想結婚了。」

  「真的?」樊翔認真看了下他的臉,把照片又貼回去。「太好了。」

  40、

  「真的?」樊翔認真看了下他的臉,把照片又貼回去。「太好了。」

  「為什麼是太好了?」徐遠航對他的反應有點驚訝。

  「自由啊。」樊翔被自己脫口而出的直白逗笑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結婚?」

  「我和田曉峰之間是特別的緣分,不結婚對不起命運的恩賜。」樊翔意味深長地笑著回頭看向妻子的方向。徐遠航並沒有在意他回答了些什麼,他的注意力又被照片上的紅衣女郎所吸引。她的脖子上圍著一條絲巾,握住球杆的手乾淨修長,很有力度。

  徐遠航的腦子裡突然有了一個瘋狂的念頭,雖然讓人難以置信,但他無法忽略自己的直覺——樊翔說過,他是個好員警。

  這一次徐遠航終於像一個真正的三十歲男人一樣控制住了自己。他去了趟洗手間,回來跟樊翔歉意地道別。

  「樊隊,我家裡有點事,得先走一步了。」

  「是嗎?」樊翔並不掩飾他的失望。他看向徐遠航的眼睛,那裡面破天荒的什麼都沒有,這有點不同尋常。

  「明天燕黎明的飯館開張,咱們一起去吧。我把你的紅包一併包了。」

  「千萬別。」徐遠航一愣,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燕黎明就是我媽的乾兒子,紅包我一定得單給。」

  徐遠航喝了點酒,滾燙的臉頰被夜風一吹,心裡也跟著涼了下來。他本能地抗拒著不願深琢磨下去,胃裡突然傳來一陣抽痛。他打車來到原來刑警隊的樓下,進到一家熟悉的小麵館兒要了一碗牛肉麵。

  「徐哥好久沒來了,聽隊裡的人說你高升啦?」小老闆照例給他撈了足足兩倍的牛肉,樂呵呵的端著熱氣騰騰的麵條放在他面前。

  「沒有,別聽他們瞎說……」徐遠航心裡苦澀難當,埋頭大口吃面,最後連湯都喝得精光。

  胃裡終於有了點熱乎氣兒,徐遠航在路邊等車的時候仰頭看了一眼警隊值班室的窗子,還亮著燈。「如果時間是一塊兒布就好了。」他想。「我可以把最後一次相親一直到今晚的時間都緊緊縫起來,那樣的話現在在樓上一邊抽煙一邊看電視的無憂無慮的人,就是自己了。」

  「這是媽媽的一點心意,你替我給黎明捎上。」一大早徐遠航剛要出門,徐媽媽把一個紅信封遞到他手上——果然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燕黎明你這個小肚雞腸的混蛋。

  「我不去,要給您自己給去!」徐遠航扭頭向門口走。

  「唉你個混球兒大早上的吃了槍藥啦?」徐媽媽拄著拐棍兒跟過來。燕黎明手巧,沒事兒愛鼓搗個根雕什麼的,前些天用山核桃給老太太做了根拐棍兒,既漂亮又結實,老太太愛不釋手,走哪兒拄到哪兒。

  「黎明對咱們咋樣還用我說?我要是腿腳方便還用得著你!」老太太又把紅包遞過來。

  「說不去就不去,您還真把他當親人了……」徐遠航這叫個氣,心說您要是知道燕黎明對您兒子啥企圖,還不得把腸子悔青了。

  「你不就剛當了個芝麻大點兒的官嗎還瞧不起人了。」徐媽媽氣得手抖。「說,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徐遠航習慣性地梗梗起脖子。

  「嘣!」

  大概晚上八點鐘左右,客人們已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了。燕黎明忙碌了一天,傷腿隱隱作痛,自己找了個雅間把腿放在椅子上歇著。服務員給他端來一杯茶,出去叫溫青。

  「燕哥,你猜誰來了?」溫青樂不可支地走進來。他今天一直幫著在外邊招呼客人。

  「中午一撥晚上一撥都來得差不多了吧?還有誰。」

  「我徐哥。」

  「啊?」燕黎明被茶水燙了一下。「我也沒請他他來幹什麼?來臭顯擺他當副隊長了?多大一官兒啊……」

  「好像是讓老太太給轟來的,一臉的不樂意。」

  「你怎麼知道?」

  「腦門子上一大包,跟獨角獸似的。」溫青終於忍不住捶胸頓足地笑起來。「說是讓老太太打的。」

  燕黎明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整了整自己的襯衣西服,又重新系了系腰帶。剛要向外走,想了想又返回來。

  「腦袋上的包咋整的?」他對著鏡子說。

  「……」

  「又撞樹上了?還是那棵樹?!」

  「……」

  「活該!」

  他滿意地打量了一下鏡中的自己,精神抖擻地走了出去。

  41、

  徐遠航是故意來晚的,他想放下紅包馬上就走。一來不願見燕黎明,二來,頭上的包已經讓包括樊翔在內的警隊同事笑話了整整一天——他說了實話可沒人信。三十歲的人被媽媽拿拐棍兒打了一個包,想想其實挺幸福的。如果可能,徐遠航還想讓爸爸再打一個呢。

  沒想到在門口碰見了溫青,不由分說被拉了進去,塞進了楊志雲等一班燕黎明的狐朋狗友的雅間裡。八九個人喝的差不多了,居然沒人問起他頭上的包。徐遠航松了一口氣,藉口開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伺機溜走。

  燕黎明施施然走了進來,徐遠航一愣,頭一次見到對方捯飭的有模有樣的。

  「老燕你他媽的怎麼整個川菜館子,這以後讓你的小情兒怎麼來這吃飯?辣的屁眼兒生疼。」楊志雲喝高了,嘴裡不管不顧。

  「愛吃不吃,光喝水我才高興呢,省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向徐遠航的方向瞟了一眼。徐遠航正端著茶杯,一下子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尷尬得緊。

  「不是我打擊你老燕。」另一個損友又開口了。「我說你媽啥眼光,挺好的一房子,怎麼裝修的這麽沒品。我老遠一瞧,花花綠哨的還以為馬路邊趴著一隻大花貓呢。」

  「說的沒錯,我就是沒眼光。」燕黎明狠狠地斜了徐遠航一眼。「沒品!」

  徐遠航哪受得了這個,站起身就走。經過燕黎明身邊的時候被一把拽住。

  「慢著徐隊,咋也得喝一杯再走吧?我還沒恭喜你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徐遠航現在最不願意別人提起他升副隊的事——總讓他想起那張照片。他掙脫燕黎明的手,一言不發向外走。

  「咦徐隊,頭上的包怎麼回事?」燕黎明將手撐在門框上流裡流氣擋住徐遠航的去路。

  徐遠航呼出一口氣,抬手敲了敲燕黎明的腦門:「你管不著,再不讓開也給你整一個。」

  終於有人覺察出這兩個不對勁兒了,趕緊站起來打圓場。

  「大喜的日子你們倆鬥什麼雞呀?老燕,哥兒幾個可是喝得差不多了,咱得去樂呵樂呵。」人呼啦啦都站了起來,徐遠航被裹挾著出了飯館兒大門。他惱怒地找到自己的車坐了進去,還沒發動呢,楊志雲帶著三個人擠了進來。

  「只有老燕你們兩個沒喝酒,麻煩把咱們送到西崗去。」

  燕黎明的車就在徐遠航的前方。西崗,徐遠航一聽這個名字就恨不得自己的車是一輛坦克,轟燕黎明的車一炮彈。他還是當刑警的時候去那裡面抓過人,當時男男女女一屋子全他娘的沒穿衣服,連喝酒再加上吸食致幻劑,淫

  亂的場面至今記憶猶新。這才不到一年,又風風光光地正常營業了。

  「哎,老燕最近這幾個月不是忙著堵窟窿就是張羅飯館兒開張的事,估計憋得嗷嗷的。你們說今兒晚上他會不會和那幫少爺們玩兒車輪戰啊?」楊志雲色迷迷的回頭對幾個朋友說。「媽的上次我和強子喝多了路過偷著去聽壁腳,那少爺叫的我的個天,我們倆不喜歡男人的都楞給弄硬了。」

  「砰!」徐遠航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喇叭的叫聲嚇了車裡人一大跳。

  「哎呦徐隊徐隊,忘了您是司機了。我們這是瞎說八道呢,您權當耳旁風,耳旁風……」

  徐遠航沒理他,死死抓住方向盤的手心裡汗津津的。

  燕黎明你這個老流氓,老流氓!

  42、

  楊志雲下車的時候已經搖搖晃晃了,跟徐遠航客氣一番幾個人勾肩搭背地進了西崗。徐遠航坐在車裡偷偷尋找燕黎明的身影,心裡焦躁不堪。這時突然有人敲他的車窗。

  「是我。」徐遠航搖下車窗,看到燕黎明兩隻手撐在車頂,正彎下腰望著他。「一起進去嗎?」

  徐遠航搖搖頭。

  「我忘了哈,這地方肯定讓你噁心。」燕黎明一副了然的樣子直起腰剛要走,想起了什麼似的又趴回車窗。他伸出手摸了摸徐遠航頭上的包。

  「老太太拿什麼東西打的?」

  「拐棍兒。」徐遠航沒有躲閃,低聲嘟囔。燕黎明的大手滾談滾燙的,按在腦門上很舒服。不知怎的他的心裡突然委屈起來,使勁忍著才沒有向燕黎明手心裡蹭。

  「疼嗎?」燕黎明的聲音溫柔沙啞,跟剛才在雅間裡仿佛判若兩人。徐遠航有點恍惚,下意識地點點頭。靜了一會兒,燕黎明突然扳過他的頭在他額角的包上輕輕吻了一下。

  「親親散散,寶貝蛋蛋。」

  徐遠航愣住了,好半天才想起來這是本地的俗語——大人用來哄摔跤磕碰的孩子,念了以後頭上的包就會消失不見。他低著頭臉迅速地漲紅起來,抬眼一看,燕黎明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停車場的夜色裡。

  徐遠航坐在車裡點燃一支煙,注視著手中忽明忽暗的煙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呆在這裡。他覺得自己是時候來思考一些人生大事了,工作,生活,都有岔路等著他去艱難抉擇。但是他靜不下心來,滿腦子閃現的都是和燕黎明在娛樂城的那一晚。

  「那些事,他今晚也會對別人做,還他媽的不止一個。」這個念頭漸漸在他眼前膨脹成一個巨大的棉花糖,徐遠航張開嘴在黑暗裡狠狠咬了一口,被齁的喉嚨幹疼,心中似滾油煎炸。他定了定心,手指一彈,煙頭劃出一道黯紅色的弧線湮滅在夜色裡。從車裡翻出一副手銬別在自己的後腰上,徐遠航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員警。」徐遠航徑直走到前臺出示了警官證。「燕黎明在哪個房間。」領班嚇壞了,哆裡哆嗦地說不出話。

  「放心,只是找他問點事,跟西崗沒關係。你帶我去,誰也不許驚動聽見沒有?」徐遠航摟過他的脖子親昵地說。小夥子更害怕了,只會雞啄米一樣地點頭,領著徐遠航向裡面走。

  「大哥,就是這一間。」領班停下來。徐遠航推了下門,鎖著。

  「打開。」他做了個口型。領班掏出一串鑰匙顫抖著扒拉來扒拉去,好不容易輕輕扭開門鎖。

  「沒你的事了,走開。」領班像得了大赦一樣磕磕絆絆地跑了。徐遠航站在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個套間,外面沒有人。徐遠航踩著厚厚的地毯向里間走去,耳邊傳來低低地呻吟聲。

  「嗯……燕哥,我伺候您這裡好嗎?」

  「我操!」徐遠航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沖到了頭頂,只恨自己沒拿把槍進來。他大踏步邁了進去,昏黃的燈光下,只見燕黎明微眯著雙眼靠在一張歐式的仿古沙發上,兩隻手臂搭在沙發背上。他衣襟大敞,腰帶也被解開了。兩個二十左右歲的青年跪在他的身體兩側,一個含住他的乳

  頭,另一個正把手伸進去掏摸他的傢伙。

  「燕黎明。」徐遠航一字一頓地叫道。那兩個少爺受到了驚嚇,嗖地跳起來躲到沙發後面。燕黎明睜開眼睛愣了一下,笑了。

  「幹嘛徐隊,掃黃啊?」

  43、

  「燕黎明。」徐遠航一字一頓地叫道。那兩個少爺受到了驚嚇,嗖地跳起來躲到沙發後面。燕黎明睜開眼睛愣了一下,笑了。

  「幹嘛徐隊,掃黃啊?」

  徐遠航覺得他至少應該慌張慚愧一點——紅紅臉,不敢抬眼看自己之類的,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副滿不在乎的痞相。他襯衫的扣子全部被解開了,結實光滑的胸膛上一側的乳

  頭被吸吮的嫣紅硬挺。徐遠航盯了一眼,呼吸變得有些困難。積聚了一個晚上的焦躁不安的情緒在他的胸腔裡亂撞,想找一個發洩的出口。

  略略偏了頭,徐遠航在沙發前面蹲下,將燕黎明的襯衫一粒一粒地扣好。還剩領口兩粒扣子的時候,燕黎明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不喜歡我這樣啊遠航?」他的眼神裡有一些期待。

  徐遠航不語,拉上褲子的拉鍊,把腰帶也替他系好。

  「走吧。」他站起身望著燕黎明。

  「可我不想走啊徐隊。」燕黎明支著腮幫子笑。「我很多年都沒有個伴兒了,生理需求如果只靠自己解決的話會陽痿的。」

  「讓你走就走,別找不痛快。」徐遠航覺出自己的心中有一座火山快要噴發的樣子,他不敢多說話。

  「徐隊,別說你不是掃黃組的,就是你也沒權利抓我。我們什麽都沒幹是吧?」燕黎明回頭問那兩個少爺。

  「對呀大哥。剛才進來的時候您也瞧見了,我也就是給燕哥掏個鳥蛋啥的,沒吃。」答話的小明白是個圓臉大眼睛的男孩子,看上去挺機靈。「掏鳥蛋不犯法。」

  徐遠航在這方面一向缺乏想像力,認真地琢磨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從桌子上的果盤裡拿了一個蘋果,踱到兩個男孩子面前,把蘋果拋到半空然後又用手接住。

  「看著。」他說。手指一用力,撲哧一聲汁水四濺。「馬上滾,要不然把你們的鳥蛋全都掏出來捏碎了。」

  兩個男孩子磕磕絆絆地向外面跑,看向燕黎明的眼神裡滿是同情。燕黎明擺了擺手:「走吧走吧。」

  「你把人都給我趕跑了不是要自己上吧徐隊?像那個和尚還是老道來著,為了不讓老鷹犯錯誤,自己送上門來讓老鷹吃。」

  「那是釋迦牟尼以身飼鷹你這個文盲。」徐遠航俯下身,將手裡的蘋果汁劈劈啪啪用力拍在燕黎明的臉上。「中學都沒畢業就不要給人講典故了。我說你羊毛內衣終於穿不住了是吧?」

  燕黎明的臉可算紅了,也不知道是臊的還是讓人給拍的。「我從來不穿羊毛內衣……」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酸酸甜甜的,心裡不免又有些得意。

  「遠航,其實只要你一句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找別人。」

  徐遠航慢慢站直身體心中一片茫然。他深吸了一口氣,房間華麗的壁紙在高低錯落的光源裡散發著綢緞般質感的光澤,垂著流蘇的大床,床的正上方鑲嵌的用途不明的橢圓形鏡子。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窒息。「我和你無話可說。」他掰了下自己的拳頭喃喃道。「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燕黎明堅定地說。「打死我也不走。」

  這句話終於像一根針紮破了徐遠航胸中的氣球。他毫無徵兆地揮出一拳擊中了燕黎明的嘴角,揪著衣服把人從沙發摔倒了地上。燕黎明反應也挺快的,沒起身直接抬腳就踹。徐遠航挨了一腳,很高興看到對方終於還手了,這樣自己就有更充足的理由敞開兒了去揍他——揪住燕黎明的頭髮,用膝蓋壓住他的腿,徐遠航一拳接一拳地搗在他的小腹上。

  燕黎明的肚子疼得像刀絞一樣,徐遠航還是像一隻瘋狂地兔子一樣不停地揮舞他的藥杵。一邊捶還一邊念念有詞:「我讓你他媽的出來亂搞!我讓你亂搞!」

  「別打了遠航……」燕黎明覺得自己的腸子肯定斷了,可不知為什麼特別想笑。他審時度勢,開始很沒骨氣地求饒。「打死我你會後悔的……」

  「我不後悔,我為民除害。」徐遠航心裡敞亮了不少,抓住燕黎明的腰帶把他翻了個個兒,在他屁股上又狠狠踢了幾腳。燕黎明掙扎著想要爬起來,雙手突然被扭到了身後。接著手腕一涼,哢嚓一聲,被銬住了。

  「反正你這輩子就甭想和別人做那種事了。」徐遠航把燕黎明扛在肩膀上大步向門外走去。「我見一次打你一次。」

  「三次了。」燕黎明在他的背上突然一邊咳嗽一邊放聲大笑。

  「什麼?」

  「你扛我三次了徐遠航。」

  44、

  把燕黎明塞到副駕駛的座位上,徐遠航繞到另一側拉開了車門。他沒有馬上發動車子,因為衝動過後一時不知道要去哪裡。扭開收音機,交通台裡郭德綱正在調侃於謙:「你們家富裕,你爸爸早餐吃的是大腸刺身……」

  徐遠航跟著乾笑了兩聲,感覺渾身不自在。轉過頭見燕黎明正凝神看他,嘴角的血跡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很清晰。徐遠航抽出一張面巾紙用力地替他擦拭了幾下,但血跡已經乾涸了,弄不乾淨。

  「把手銬給我打開。」燕黎明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傷口,疼得皺緊了眉頭。

  整個晚上困擾徐遠航的莫名的暴躁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退潮了,此時燕黎明粉紅的舌尖好像留在沙灘上的貝類裡包裹的柔軟,讓他忍不住想哧溜一下子吸進嘴裡。小心地湊近燕黎明的臉,徐遠航被自己奇異的欲

  望激的有點發抖。

  「這裡,擦不掉……」他伸出舌頭迅速舔了一下燕黎明嘴角的血跡。「需要濕潤一下。」

  燕黎明怔了怔,緩緩探過頭來,用自己的雙唇摩擦著徐遠航微張的嘴唇。「這裡也需要濕潤,你太乾燥了警官。」

  只這一句話徐遠航便起了反應,他抓住燕黎明的衣領用力向兩邊一扯,早忘了那些逬得四處亂飛的紐扣是自己親手扣上去的。把人按在車門上,他對著那顆折磨了他好久的乳

  頭張口就咬了下去。耳邊聽見燕黎明一聲慘呼,徐遠航鬆開牙齒開始拼命的吸吮。

  「輕點遠航,輕點……」燕黎明不停地呼氣來緩解疼痛和麻癢,他被拷在身後的雙臂因為角度的問題幾乎失去了知覺。「別急,咱以後的日子長著呐。」

  徐遠航置若罔聞,換了一隻繼續啃噬,帶著嬰兒般的貪婪和不舍,嘬的咂咂直響。燕黎明的襠部跟著鼓脹起來,他憤恨地扭動了一下手腕。

  「把銬子打開!」他用膝蓋頂了一下徐遠航的下體。「我他媽的不是老母豬,你打算拱到什麼時候!」

  「對不起。」徐遠航終於鬆開嘴,紅著臉道歉,開始在各個口袋裡摸索鑰匙,嘴角還掛著幾絲津液。

  「找不到了……回頭弄根細鐵絲我給你捅開。」他漸漸惶急起來,眼巴巴的看著燕黎明。「我今兒晚上瘋了,燕黎明你他媽的簡直把我搞瘋了。」

  「好了好了。」燕黎明看著他心裡就禁不住柔軟起來。他輕輕歎了口氣,環視了一下車內狹小的空間。「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到頭向西,我家在楓樹園社區。」

  徐遠航依然愣愣地看著他。

  「不要一開竅就滿腦子的精液徐遠航!我問你還能不能開車警官!」燕黎明厲聲喝罵。

  搭乘地下停車場的電梯徐遠航把燕黎明一直扛進了家門。別看燕黎明平時在外面捯飭的有模有樣跟只鳳凰似的,家裡卻亂的像個雞窩。挺好的三室兩廳,愣是沒有下腳的地方。徐遠航扛著人繞過客廳裡幾個看上去像剛挖出來的碩大的樹根,找到臥室把燕黎明卸到床上。燕黎明的襯衫早沒有了扣子,一番折騰之下褪到了手腕處在銬子上鬆鬆垮垮的掛著,上半身幾近赤

  裸。

  「對不起啊。」徐遠航脫掉了兩個人的鞋爬上床,跪在燕黎明的身邊再次道歉。對方的胸腹處已經顯現出幾大塊兒淤青,兩隻乳

  頭紅腫不堪,周圍佈滿牙印。「上次咱倆掰了以後我心裡一直特難受,一股邪火不知道怎麼發洩……只要你老老實實的,以後我再也不打你了。」

  燕黎明聽了老懷甚慰,鼻子居然有點酸——畢竟這樣打下去,金剛也受不了啊。

  「喜歡我有什麼可丟人的?世界上人這麽多,咱倆碰上了不容易,互相喜歡那就更不容易了。你為啥要跟自己過不去呢?」

  「如果讓人知道,你可能沒事,但我肯定做不成員警了,我媽估計也夠嗆……」徐遠航小心地撫摸著燕黎明身上的傷,話音聽上去有點洩氣。

  「說的也對。」燕黎明歎了口氣。「注意一點就是了,我也不想對你和老太太的工作生活有影響。」

  兩個人各有所思,房間裡一時靜得有點過份。徐遠航到底忍不住了,低下頭開始笨拙地親吻燕黎明的胸膛,吻到大鵬金翅鳥那裡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做?」他對著燕黎明有點羞怯地笑了。「你們到底是怎麼做的呢?」

  「把咱倆的衣服都脫了,我教你。」燕黎明柔聲說道,腦子卻開始飛速運轉起來。現在一個極富挑戰性的課題擺在他的面前——一個剛被打得半死雙手反銬在背後的人怎樣才能順利推倒一頭活驢。

  45、

  徐遠航關了大燈,又把窗簾拉得嚴絲合縫的,弄得屋裡伸手不見五指。燕黎明本來就用腦過度,此時不禁頭疼起來。他用牙齒擰亮了床頭燈。

  「遠航,咱們這是兩情相悅,不是偷雞摸狗,你能不能別跟地下傳銷似的。」

  「我心裡有陰影,萬一讓哪個孫子拍下來發到網上,還咋活啊……」徐遠航嘟囔著開始脫自己的衣服,這他倒是不扭捏,三兩下扒光了自己,跪在床上開始脫燕黎明的褲子。

  燕黎明本來想說做愛是世界上最美妙純潔的事情,無論男女。但看到燈光下徐遠航勻稱健美的裸

  體,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他難耐地伸出一隻腳踩在徐遠航柔軟的腿間緩慢地撚動,感覺著對方不斷脹大。

  「兩個男人之間做呢,總會有一個是1,一個是0。具體內容很簡單,1用這個——他用腳趾撥弄了一下徐遠航已經蠢蠢欲動的傢伙。0,」他眯著眼睛不懷好意地瞄著對方,連聲音也因為情

  欲的催動而變得暗啞起來。

  「你轉過身跪好,把腿分開,把屁股撅起來。」

  徐遠航跪坐在床上嵬然不動,臉上像霓虹燈一樣不斷變換著顏色。燕黎明忽然就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在這張臉上竟然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剛毅和冷峻,有幾個大字在對方眉間閃閃發光:人民警察,不容侵犯。

  「怕是要壞啊」。他一點點收回自己的腳,不易覺察的向後縮了縮。

  「遠航,你還是先幫我捅開吧。」他側了側身給徐遠航看自己被銬的雙手。「時間太長了不過血會廢掉的,再說也不方便。」

  「嗯。」徐遠航湊了過來。「我一直覺得你這裡特別好看。」他伸出一隻手專注地撫摸著燕黎明的腰側,然後慢慢滑向他的臀部,在上面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現在發現這裡更好看。」

  「沒,沒你的好……」燕黎明難得不好意思,又動了動手腕向徐遠航示意。

  「別急,我馬上就給你捅開。」徐遠航羞怯地笑了,他英俊成熟的臉配上孩子般稚氣的笑容,簡直就是對燕黎明的絕殺,他不由得緊並起雙腿。

  等了一會兒,徐遠航卻沒有下床去找鐵絲的意思。燕黎明以為他不知道在哪兒。

  「走廊的最裡邊有一個儲藏間……」他話音未落,徐遠航突然抓住了他的腰。還沒等他醒悟過來,發現自己已經被擺成了一個非常標準的受姿:跪趴在床上,兩腿分開,屁股撅得老高——加上他反拷在背後的雙手,如果再插上一個招子,燕黎明腦中突然蹦出四個大字:就地正法。

  「你不用再講解,我大概明白了。」燕黎明感覺到一個又熱又硬的傢伙抵在了自己的入口處。「用我的這個對準你的這個,然後使勁一捅,對吧?」

  雖然看不見徐遠航的臉,但燕黎明知道他一定在促狹地笑。自己的驢平時是倔了點,暴躁了點,可他從來都不傻。

  「遠航你聽我說。」燕黎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掙扎著向一邊躲。「做之前是要經過充分的潤滑和擴張的,你這樣捅下去我就一命嗚呼了。」

  「這麽麻煩。」徐遠航覆在燕黎明的身上,在他的肩頭煩躁地啃咬。他試著弄了兩下,果然緊的厲害,看上去像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把燕黎明翻了過來,用自己的頭不停地蹭燕黎明的頸窩。

  「說啊,到底該怎麼辦。」

  「把潤滑劑抹在你手指上然後伸到自己的屁股裡去做擴

  張……」燕黎明苦笑,最起碼在今晚來說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又想像一下讓徐遠航梗著脖子皺著眉一根接一根的手指伸到自己那裡去……「媽的!」他低聲咒駡,用自己的後腦勺用力地砸床。「啊!!!」他又狠狠砸了一下,這次發出了一聲怒吼。

  「你怎麼啦?」徐遠航抬起臉不解地望著他。他暗下了決心,努力地抬起頭猛地吻住了徐遠航。濡濕他乾燥的嘴唇,用舌頭靈巧地撫慰他口腔的每個角落,然後又用牙齒溫柔地啃咬。徐遠航在他的一連串攻勢下變得呼吸急促,發出幾聲低低的呻吟。兩個人的下巴經過了一天的時間,都生出了隱約可見的胡茬兒,燕黎明沉溺於這種觸感,抬起下頦,不停地磨蹭著對方下巴上一道很淺的溝痕。

  「不!」他意外的發現徐遠航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竟然叫出了聲。

  「別蹭那裡!」徐遠航喊了一聲,硬硬地下

  身頂住了燕黎明的小腹。他猛地從燕黎明身上翻下去,望著天花板失神地劇烈喘息。燕黎明不知哪來的力氣,挺腰坐了起來,他歪歪斜斜地在徐遠航身邊跪好,低下頭含住了他的硬

  挺。

  徐遠航放肆地大叫起來,不停地挺腰向燕黎明的嘴裡衝刺。燕黎明舔弄了幾下,感覺到對方的鈴口已經開始分泌出液體,突然一下子就抬起了頭。

  「別,別這樣……」徐遠航乞求的目光望著他,他在徐遠航的臉上溫柔地「啾」了一下。「忍著點遠航,馬上就讓你舒服。」

  燕黎明跪走了幾步,用牙齒拉開床頭櫃的抽屜,腦袋像一隻在垃圾堆裡翻找骨頭的大狗一樣在裡面撥楞了一氣,叼出一管潤滑劑。

  「把這個擰開抹在你那裡。」燕黎明又在徐遠航的頂端輕輕嘬了兩下,惹得他又滲出不少體液。「乖,想出來就聽話。」

  「燕黎明我要打死你!」徐遠航眼眶發紅,雙手急的不聽使喚,可還是遵照指令擰開了蓋子,把潤滑劑擠到自己的傢伙上。他半靠在床頭,一副急的要哭的惡狠狠的摸樣,結實的腹肌虯結在一起不停顫抖。

  「值了。」燕黎明在心裡長歎一聲。「為了你哥哥做什麼都值了。」

  跨坐在徐遠航的身上,燕黎明跪在兩側的膝蓋有些發軟。他不斷挪動著腰臀去對接徐遠航的傢伙,但稍一用力就會滑開。

  「扶著它。」他柔聲安慰目瞪口呆的徐遠航,習慣性地說:「讓我進去。」

  徐遠航緩過神來,一手扶住燕黎明的腰,一手握住自己的傢伙,看著燕黎明塌下腰一點一點地坐下去。

  「這樣行嗎?」徐遠航擔心地望著他。「我會不會把你腸子紮破了?」

  燕黎明這輩子也是頭一次嘗試被人進入和充滿的滋味,儘管忍著不說疼,臉已經變得煞白,額頭也滲出一層細汗。他故作輕鬆地抬了抬腰,一咬牙坐了下去,全根沒入。

  「別擔心。」他顫聲說。身體前傾含住了許遠航的耳垂兒,把額頭上的冷汗抹在徐遠航的頭髮上。「你的那根小棍子,只能給我撓癢癢。」

  「小棍子?」徐遠航扶住他的腰,猛的一挺身,燕黎明終於止不住的大叫一聲,痛得趴在徐遠航的身上。「撓癢癢?嗯?你現在還癢不癢?」徐遠航憤恨的不停挺動他的腰身,頂的燕黎明在他的身上東倒西歪地亂晃,嘴裡泄出不知所云的哼叫和胡言亂語。他雙手扣住燕黎明的胳膊,強迫他筆直地坐在自己身上。

  「還癢不癢?」

  燕黎明慢慢抬起頭,眼神被徐遠航頂得有些渙散。他的嘴角青腫,白襯衫在屁股後面破破爛爛地掛著,由於雙手被束縛在後面,更顯的光

  裸的胸膛上慘不忍睹,一片狼藉。不知為什麼,這副備受蹂躪的樣子惹得徐遠航下腹灼燙的像要爆裂開一樣。

  「癢癢撓兒。」燕黎明明顯不服,撇著嘴笑。

  「去你媽的癢癢撓兒!」徐遠航又是兇狠地一頂,燕黎明垂下頭一聲悶哼,又被裹挾進一場狂風暴雨。徐遠航一分鐘內仰臥起坐能達到七十五個,此時發了狠,燕黎明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顛散了架,全身上下只剩了一個地方可以使上力氣——他狠命地夾緊了後面。徐遠航的手指突然死死摳進了他的肉裡,他只覺裡面一熱,徐遠航停下不動了。

  感到有濕熱的東西順著兩人的結合處淌了下來,燕黎明後面的疼痛也漸漸平復,被一種又麻又脹的鈍感所替代。他定定神,對著還沉迷在高

  潮餘韻中的徐遠航的臉噗地吹了口氣。

  「你尥完蹶子了嗎?」

  「啊?」徐遠航一臉的迷茫。

  「這回該我了。」

  燕黎明耐心地在徐遠航身上起落,等待著徐遠航的傢伙在自己的裡面又慢慢硬了起來。他微眯起雙眼,開始不斷變換著角度來尋找體內的快感。徐遠航像被下了咒一樣,盯著他蒼白清秀沉溺在情

  欲中的臉,一動都不敢動。他的視線移向燕黎明款款擺動的勁瘦的腰肢,看著他軟在自己小腹上的傢伙開始慢慢抬頭。

  「唔……」燕黎明突然哼了一聲,像被打了針興奮劑一樣開始挺腰送胯劇烈地扭動。「媽的!」他爽到似的甩了甩頭,用膝蓋碰了一下徐遠航的屁股。

  「快跑!」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徐遠航覺得哪裡不對勁,可他的下身被摩擦起了如潮的快感,禁不住挺起腰去迎合對方的節奏。

  「我操!再快點!」燕黎明緊閉起雙眼瘋狂動作,帶動著兩個人黏答答的交

  合處啪啪作響。徐遠航看著他那副沉醉的樣子,腦子裡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個法國電影:落魄的貴族一場惡戰之後,衣衫破爛,渾身是傷,騎在馬上還是一副牛逼哄哄的屌樣子。

  「燕黎明!」自己正在被人當馬騎這個念頭帶給徐遠航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憤怒,而是巨大的羞恥感和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想到自己是被燕黎明那樣誘人的腰胯所驅趕著馳騁,他禁不住大吼一聲抓住了燕黎明的屁股,精

  液突然像火山岩漿一樣一波接一波地在燕黎明體內噴湧。他無法控制被高潮帶來的這種滅頂的快感,伸長了脖子「啊!啊!」不停的瘋狂嘶喊。

  燕黎明在他的叫聲中一泄如注,虛脫一般趴在了徐遠航的胸前,忙不迭用自己的嘴堵住對方失控的叫聲。

  「別叫了寶貝兒,鎮定,鎮定。「他在徐遠航的下唇上咬出一排細密的血珠兒,硬生生止住了他的瘋魔。

  「通常情況下做攻的一方是不叫的……」半晌,他忍不住輕輕地笑起來,眼睛裡充滿了愛意。

  46、

  燕黎明的手銬終於被捅開了,但兩隻胳膊基本上不能動彈。他低著頭趴在浴缸的邊上,順從的讓徐遠航給他洗頭。

  「讓我看看。」徐遠航的嘴上叼著一根煙,說起話來不是很清晰。

  「看什麼?」

  「你那裡。」

  燕黎明不說話了,他翻了個身,緊閉著眼睛等徐遠航沖乾淨他頭上的泡沫。

  「沒事。」他重新躺回到浴缸裡。「把衣服穿上回去吧,老太太一人兒在家怪孤單的。」

  「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徐遠航在浴缸邊上坐下,一把撈起燕黎明讓他趴在在自己的大腿上,順手掰開了他的屁股。

  「家裡有藥嗎?」足有半分鐘的樣子,徐遠航問。

  「沒有。」

  「你成天跟人鬼混家裡能不備著藥?!」

  「我從來沒當過0號,再說我技術那麼好,跟誰做都會弄得人家舒舒服服的,備藥幹嘛?」

  徐遠航被噎得沒話說,把燕黎明輕輕放回到浴缸裡開始小心地按摩他的兩隻胳膊。燕黎明趁著他若有所思,偷偷把剛剛緩過勁兒來的右手食指伸進去清理。水有點熱,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不疼,在徐遠航輕柔的動作中,不知不覺睡著了。

  盯著燕黎明熟睡的臉看了一會兒,徐遠航披了件浴衣起身去收拾臥室。撤下皺皺巴巴的床單和枕套,他打開臥室壁櫃的拉門,許多衣服、床單、毯子之類的東西稀裡嘩啦掉出來砸了他一臉。仔細一看,居然都套在乾洗店的袋子裡不曾打開過。

  徐遠航上的是紀律嚴明的警校,媽媽又是一個特別乾淨俐落的人,他在保持東西緊趁俐落上有點強迫症。把衣服一件件掛好,將寢具從塑膠袋裡掏出來單獨擺放,新床單鋪好撫平,這才去浴室將燕黎明擦乾抱了回來。

  想給他找條乾淨內褲套上,徐遠航拉開五斗櫥的幾個抽屜翻找,好嘛,一抽屜沒開封的內褲,又一抽屜帶著商標的襪子。聯想到浴室洗衣筐裡一堆的髒襪子和褲衩,徐遠航明白了。敢情這位燕大爺,是能送乾洗店的就送洗,不能送的攢一堆兒扔了,保證自己天天穿新的。

  「真造孽啊你!」徐遠航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也不怕讓雷劈。」

  給燕黎明蓋好被子,徐遠航靠在他旁邊出了一會兒神。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事後不但沒有負罪感,心裡似乎還有點甜蜜。大概就像上中學的時候偷著在男廁裡抽煙,知道違禁,但抵不住誘惑。睡不著,他也不願意再深想下去,索性起來替老邋遢收拾屋子。

  燕黎明被公司會計的電話吵醒,迷迷糊糊交待完了覺得屋裡有點不對勁兒。他痛苦地爬起來拉開窗簾,平日裡亂七八糟的臥室變得異常整潔,地板和傢俱在日光裡閃閃發光。

  「遠航。」他叫了一聲,沒有回應。已經上午十一點鐘,勤勞敬業的徐警官應該早就走了。扶著腰挪到客廳,幾個礙事的大樹根被移到了陰面的陽臺上,廳裡的傢俱都歸了位,前所未有的乾淨齊整。

  「嘖嘖。」燕黎明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去上衛生間,發現居然連馬桶的裡面都刷的光可鑒人,嚇得他差點兒尿不出尿來。「不會吧?」他抱著頭呻吟。「徐遠航你還讓不讓人活了?」

  身上疼的厲害,燕黎明又慢慢爬回床上,擺弄手機的時候發現有一條短信。

  「我給你那裡上了點紅黴素軟膏,我媽說那玩意兒是萬能藥,啥毛病都治。買了粥和菜包子在廚房裡,想吃用微波爐打一下。還有那什麼我都給你洗了,以後別再穿完就扔,浪費可恥。」

  燕黎明把短信反反復複看了不知多少遍,下了床去廚房吃包子喝粥。他心裡有什麼東西堵得難受,但不妨礙他把所有的東西都吃光。點燃一支煙,他拖了把椅子只穿著條內褲坐在陽面陽臺上曬太陽。

  「老天爺……」他仰頭看著從來沒派上過用場的戀衣架上掛著的一雙雙襪子和一條條內褲,不住地喃喃自語。「老天爺呀……簡直不讓人活了。」

  抽完一支煙,推開陽臺的窗子,燕黎明撐著窗框探出身子沖著天空「啊!啊!」地嚎了兩嗓子,扒下自己的內褲順著窗戶就扔了出去。他從衣架上拽下一條還潮濕的內褲哆裡哆嗦地套上,還沒站穩,就聽見樓下有蒼老的聲音破口大駡。

  「流氓!誰這麽缺德大白天的耍流氓!」

  等了一會兒,燕黎明偷偷探出頭,看見樓下花壇邊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正用拐棍兒挑著他那條褲衩兒,氣得渾身亂顫地罵。他縮回頭吐了吐舌頭:「我就是跟您耍流氓也是您賺到了嘛奶奶……」

  一邊嘀咕著,眼淚卻突然模糊了雙眼。

  隊裡每天早晨固定的碰頭會徐遠航險些遲到,迎著大家詫異的目光他默默地坐在最後面。樊翔敲了下桌子。

  「徐隊,坐你該坐的位置。」

  徐遠航低著頭挪到他的側首,不用看也感覺到他淩厲的目光。先是臉上劃了一道口子,昨天起了個包,今天,下唇上明顯的牙印。

  「最近肯定被大家想像成私生活放蕩的人了。」徐遠航心想。「也不冤,自己確實做了驚世駭俗的事。」

  各個組開始彙報工作進度,徐遠航心裡有些不安。他主抓的一個案子已接近尾聲,只差最後一個犯罪嫌疑人歸案。昨天樊翔給他看了一份檢舉材料,本市一家燃料公司涉嫌虛開增值稅發票,舉報的流失稅款達上千萬元。徐遠航半路出家,涉及到某些專業知識的時候就有點力不從心。樊翔給他整理了一份詳盡的資料讓他晚上回去惡補,現在資料夾還在他車裡扔著——早忘到爪哇國去了。

  「收到一份檢舉材料,從內容看特別專業詳盡,像是知情人舉報。今天起徐隊帶人開始進入調查,遠航你把具體情況跟大家說一下。」

  徐遠航緊張的手心出汗,不敢抬頭。

  「徐隊!」樊翔的語氣很嚴厲。

  「我把材料忘車上了,我這就去拿……」徐遠航平生頭一次沒有認真對待自己的工作,自覺罪孽深重,有一種全身脫力的感覺。

  會議室裡一片死寂,大氣兒都沒人敢喘。大家都知道樊翔的工作作風,對外護犢子,對內,犯了錯誤毫不留情。

  「今天就到這裡,徐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樊翔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先走了出去。

  站在樊翔的辦公桌前,徐遠航像是個犯了錯的學生。儘管提了副隊,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個和樊翔差不多的領導。

  「你不是說一輩子不結婚嗎,怎麼又交上女朋友了?」徐遠航一愣,沒想到樊翔會問這個。他下意識地搖搖頭,突然想起嘴唇上的牙印,趕緊又點頭。

  「你女朋友饞肉還是怎麼的,不至於饑渴成這樣吧?」樊翔的一隻胳膊掛在椅背上,斜視著徐遠航一臉的嘲諷。

  「對不起,是我不對,我馬上就去準備。」徐遠航盯著桌子上樊翔擺弄著原子筆的手,想起了在琥珀酒吧的那個夜晚。他微微地點頭一邊道歉一邊向後退,有點不想和對方單獨呆在這個房間裡。

  沒有任何預警,樊翔抄起手邊的資料夾就扔了過來。徐遠航反應奇快,伸手一擋,紙片飛的到處都是。

  「男人以事業為重知不知道?難道你上次讓沈修她媽羞辱的還不夠嗎?!」這次飛過來的居然是樊翔的手機。徐遠航像個接球手一樣精准地抓住了隊長的iphone,戰戰兢兢地跳到門邊。

  「我錯了樊隊,我改還不行嗎?」看到樊翔又拿起了喝水的杯子,他可真是怕了。「再來一個包我可就長犄角了。」

  樊翔看到他的這副樣子氣似乎消了一點,放開杯子蹲到地上去撿散落的文件。徐遠航把手機放到辦公桌上趕緊湊過來。

  「我來撿樊隊,你歇會兒。」

  樊翔並沒有起身,他把手中的檔卷成筒狀挑起了徐遠航的下頜。「你太讓我失望了遠航,並不是身強力壯敢打敢拼就是個男人了。社會地位,經濟實力,這些才能讓你在社會上立足,才能讓別人不敢小瞧你。」

  「我費這麽大勁,就是不想看到你總因為這些被別人輕賤。」

  「我懂……」徐遠航稍稍偏了一下頭,說心裡沒有一點感動那是假的,但他潛意識裡對對方已經起了戒備之心,抵觸和對方親密的身體接觸。「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樊隊,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你保證個屁!」樊翔罕見地爆了粗口,忽的站了起來扯住徐遠航胸口的衣服,竟然一把把他搡到了牆上按住。

  「事業上剛有點起色就去找了一個鐵嘴鋼牙的潑婦,連工作都扔到腦後去了,我還能指望你有什麼出息?!」

  徐遠航靠在牆上,看著樊翔激動的臉龐,覺得他也有一點潑婦的潛質。這個想法讓他緊張又有點想笑,嘴角抽動了兩下,忍得很辛苦。

  「樊隊,我,我現在就出去幹活兒……」

  「等一下。」樊翔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大拇指突然撫上了他的下唇。「你女朋友這牙可夠大的,屬馬的麽?」

  徐遠航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再說下去樊翔那雙犀利的眼睛就可能看穿一切。他一點點地閃掉對方的的手指,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其實沒有什麼女朋友,昨晚上燕黎明的飯館開張,我喝多了跟他們一幫人去唱歌,都不知道是怎麼弄的。」

  「哦。」樊翔似乎松了口氣,笑了。「找小姐了?你沒有酒後失身吧?」

  「沒有!」徐遠航的心狂跳起來。「我真喝多了。」

  「行了行了,就你那酒量以後注意點。娛樂場所少去,讓人曝光了不好。」

  老實人徐遠航撒謊了,還不止一個。走出樊翔的辦公室,他的後背都被汗水濕透了。坐到樓下的車裡長籲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的人生踏上了一條崎路——從現在開始他心中擁有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同時也背負了別人一個不能示人的隱私。

  47、

  這天晚上雖然不是徐遠航值班,他還是給媽媽打電話說不回去了。貓在辦公室裡把檢舉材料看了幾遍,又開始上網查相關的稅務法規。可是他的精神一直不是很集中,看幾分鐘電腦就瞄一眼手機——除了自己早晨發的那條短信,燕黎明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回應。

  「讓你用功上進,沒讓你廢寢忘食。」樊翔下班前推門進來,徐遠航嚇得心裡一激靈,琢磨著以後手機裡的短信一定要記著隨手刪掉。

  「經偵這個警種從成立到現在不過十多年,大家都不是專業人士。大致弄明白就可以了,太專業的知識可以請稅務機關協助。我們主要的優勢還是在於我們的特殊身份。」樊翔知道徐遠航外出辦案,中午只吃了一個麵包,但他憋著沒理他。此時見他刻苦攻讀的樣子,心裡又有些不忍。

  「什麼意思啊樊隊?」

  「威懾啊。」樊翔笑起來。「很多時候只要裝著很懂的樣子就可以,犯罪分子一看見咱們心裡就先怯了,不會有閒心考你專業知識的。」

  「難道你也不是很精通嗎?」徐遠航驚訝地望著他,他一直覺得樊翔無所不能。

  「我只是個學犯罪心理學的。」樊翔心裡美滋滋的,他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一點點很單純的崇拜。「今天到這裡,咱們一起走吧。」

  「不了,我還是想準備的再充分一些,今天早上的表現太不像話……」

  「也好。」樊翔站在門口望了他一會兒,很溫暖的眼神。

  沒多久,樓下的餐館上來兩個服務員,送來兩菜一湯還有米飯。徐遠航一看就知道是樊翔吩咐的。如果沒有遇到燕黎明,自己會不會成為樊翔所希望的那樣的人呢?他搖搖頭,學習不下去了。盼著樊隊快一點成為樊局吧。拼命幹活兒破獲大案要案給對方帶來好的政治資本和工作業績——他對自己的好,只能用這種方式回報了。

  徐遠航把餐盒挨個兒打開看了看,沒有一點食欲。其實這一整天他的精神都有點恍惚,只是強迫自己不去想罷了。燕黎明的飯館兒昨天剛開張,晚上老闆本人就讓自己連打帶那啥給弄殘了,也不曉得今天是個什麽狀況。

  「不會昏睡到現在還沒醒吧?」徐遠航害怕起來。「早飯也不知道吃了沒,被自己禍害的那副慘相,午飯晚飯估計也沒法兒出去吃。」他越琢磨心裡越忐忑。那傢伙的廚房裡啥都沒有,餓了恐怕只能摳陽臺上的樹皮充饑。

  不知為什麼,自從兩人有了最親密的身體接觸以後,他有點怕和燕黎明見面,電話都鼓不起勇氣打。手指在燕黎明的名字上懸了好久,一不小心抖抖地撥了出去。

  「喂……」響了好久才接,燕黎明的聲音聽起來沙啞無力。

  「你,你沒事吧?」

  「沒事徐隊。」燕黎明頓了一頓。「不用擔心。我都吃完晚飯了,身上不疼,也沒有發燒,自己一人兒老老實實躺在床上看電視呢。」他又頓了頓。

  「你不用特意來看我。」

  「哎呦。」徐遠航被氣樂了。「我說燕黎明你幾歲了?跟誰撒嬌呢!」終於聽到對方的聲音,徐遠航的心裡一下子踏實起來。他這才發現,這一天裡他是有多渴望再見到那個人。關了電腦,他拿起車鑰匙頂著一張傻笑的臉飛跑著下樓。

  徐遠航的車就停在樓前。他先去街邊的藥店買了消炎藥,又去超市買了一大袋子食材放到後座,正要拉開前門的時候,手突然停住了——他被一粒暗處飛來的小石子兒打中了屁股。在車邊默默地站了一小會兒,他慢慢轉過身,向著大樓拐角處一個黑漆漆的角落走去。

  黎明嘴裡嚼著口香糖痞子哄哄地靠在車上,看見徐遠航慢吞吞地走過來,趕緊站直了身體點頭招呼。

  「徐隊晚上好。」

  徐遠航沒說話,伸平手掌放到他面前。燕黎明把口香糖乖乖地吐到他的手心裡,看著他反手按在自己的擋風玻璃上。

  「幹嘛呢,大晚上的。」

  「等我馬子下班。」

  「來多久了?」

  「沒多久……」儘管黑乎乎的對方不可能看見,燕黎明還是悄悄把腳邊的幾隻煙頭往車底下踢。「天擦黑兒才出來。」

  徐遠航沒再理他,去車裡把袋子拿出來讓他抱著,自己坐上了對方車子的駕駛席。他打開車頂燈,看見燕黎明的臉有點紅,伸手在額頭上一摸,果然有點燙。

  「晚飯吃得什麼?」

  燕黎明低著頭笑,肚子很給勁地咕嚕了一聲。徐遠航歎了口氣發動車子。

  「就沒一句真話。」

  「情趣嘛……」

  「拿石子兒遛人也是情趣?話說這石子兒我覺得挺眼熟啊。」徐遠航側過身盯著燕黎明,眼神咄咄逼人。

  「那是。」燕黎明笑得更厲害了。「屁股也很眼熟。唔……」話還沒說完,人突然被死死壓在座位上。

  「燕黎明你這個死變態!」徐遠航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嘴。

  徐遠航哪裡會和人接吻,激動的不能自己也只是把嘴唇在對方的唇上緊緊貼了兩三秒的樣子。畢竟是在警隊樓下,他飛快地直起腰,看見燕黎明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窩在座位上,眼神呆滯。

  「怎麼了?」

  「沒事。」燕黎明揉揉鼻子坐正,拿過徐遠航的手放在自己的襠部。「硬了。」

  「你彈簧刀啊!」徐遠航瞪大了眼睛。

  「所以要注意你的言行徐隊,我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出鞘。」

  「出你XXX鞘……」徐遠航無聲地罵著,小心地開著車子拐上大道。

  燕黎明一整天都在低燒。下午去飯館轉了一圈兒,聽經理說從早晨到現在客人一直沒斷過,不過絕大多數都是燕黎明的兄弟朋友還有生意上的夥伴們帶著人來捧場。燕黎明臉上還青青紫紫的,沒好意思出去打招呼,坐了一會兒就到經偵支隊的樓下蹲點去了。回到家他有點堅持不住,蓋著毯子躺在沙發上聽徐遠航在廚房裡忙活。水聲,切菜聲,還有萬年不用的抽油煙機轉動的聲音。燕黎明的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逸,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醒醒燕黎明,吃完飯把藥吃了再睡。」被徐遠航輕輕搖醒,他費力地坐起來一看,茶几上擺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你只能吃青蛤蒸水蛋和牛奶饅頭。」徐遠航遞給他一把勺子。要說徐隊的手藝真是沒挑兒,蛋羹蒸的跟豆腐腦兒一樣顫顫巍巍的,混合著青蛤散發的新鮮味道,讓人食欲大增。

  「你那個我也想吃。」燕黎明指著徐遠航面前的雪菜肉絲麵。

  「不行。」徐遠航猶豫了一下。「裡面有肉絲和辣椒。」

  燕黎明斜乜了他一眼,低頭舀了一大勺蛋羹塞進嘴裡。

  「真八婆。」他低聲地罵。

  徐遠航沒有動筷兒,看著燕黎明把一小盆的蛋羹一掃而光,又就著涼拌菜吃了兩個小饅頭。

  「幹嘛呢都涼了。」燕黎明吃得額頭上見了汗,接過徐遠航遞過的面巾紙愣住了。

  「對不起。」徐遠航拿起筷子低著頭反復挑著碗裡的麵條。「我昨天晚上是第一次,沒控制住自己。以後,以後……」他說不下去了。

  「以後什麼?」燕黎明填飽了肚子,身上也鬆快了不少,興致勃勃地望著徐遠航。

  「等我趕個休息日……要不然第二天沒法上班。」

  知道徐隊說出這話是極限了,燕黎明不再迫他,看他狼吞虎嚥地吃飯。徐遠航洗好碗筷整理完廚房,盯著燕黎明把消炎藥吃了,又掏出一管軟膏躍躍欲試。

  「已經好了。」燕黎明把軟膏扔到一邊,拉著徐遠航在自己身邊坐下。「累一天了吧?我在樓底下看見樊隊早就走了,你又不值班呆在上邊幹嘛。」

  「有個虛開增值稅發票的案子,我不懂,跟螞蟻啃骨頭似的。」徐遠航昨晚上打掃了大半夜的衛生,又忙活了一天,真是累了。他靠在燕黎明的肩頭輕輕歎了口氣。「什麼大頭小尾、對開連開、鴛鴦票,弄得我滿腦子漿糊……」

  「這你問我呀,我懂。」燕黎明樂了。「我這方面腦子最好使,算起賬來也就比賣菜的差點兒。」

  「若論算帳,這世上賣菜的第一放高利貸的第二。」

  「你這什麼邏輯啊?」徐遠航勉強睜開眼睛,啼笑皆非。「你揀重點給我講講。」

  「別價,一個中學都沒畢業的,就不要給人講典故了……」

  「燕黎明你……」徐遠航直搖頭。「睚眥必報的小人。」

  燕黎明沒說幾句,感覺肩頭上一沉,徐遠航已經睡著了。關了燈,讓他枕在自己的腿上,燕黎明將毯子給徐遠航蓋好。電視裡正在播動物世界,他把音量調到最小,津津有味地看著非洲草原上獅子一家的喜怒哀樂。這天晚上雖然不是徐遠航值班,他還是給媽媽打電話說不回去了。

  「我好像也是個有家的人了。」他不時伸手摸摸身邊的徐遠航,生怕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

  48、

  全市的業餘足球大賽,在深秋時節接近尾聲。徐遠航所在的新華分局和燕黎明他們的工商聯隊都進入了入四強,在一個周日的下午分別迎戰公用事業局和礦機隊。樊翔對足球不感興趣,但徐遠航在場上就是另一碼事了。由於到了關鍵場次,他組織隊裡所有能來的警官帶著他們的家屬孩子到體育場助威。

  徐遠航踢瘋了,拼了命也要殺進決賽去和燕黎明決戰。對他來說把皮球射進燕黎明把守的大門,簡直比在對方體內射精還要來的刺激。和剽悍的警官們相比公用事業局的隊員有點斯文,腳底下活兒好但架不住一群狼瘋狂撕咬,終場哨響的時候0:3完敗。

  樊翔和田曉峰丫頭她們坐在一起,不關心比分也不加油呐喊,眼睛只盯著徐遠航在場上矯健的身姿。丫頭碰了碰田曉峰的胳膊,沖著樊翔使了個眼色。

  「這人魔怔了。」

  「是啊。」田曉峰歎口氣。「就會整天价一廂情願構建美好藍圖,最後非把自己在殼裡憋屈死不可。」

  因為是同時開始的比賽,徐遠航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打燕黎明的電話無人接聽,尋思著他們有可能踢加時了。由於事先約好大家賽後要一起熱鬧一下,樊翔讓田曉峰和丫頭先走,自己和徐遠航一起去隔壁的師範學院足球場觀戰。

  果然加時賽已經接近尾聲,雙方還是0:0。

  「點球喂!」徐遠航興奮地拉著樊翔跑到球門後面。燕黎明沒有看到他們,正站在門前摩拳擦掌地等著撲球。樊翔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坐在跑道上,似乎在貪戀秋日的最後一縷陽光。

  工商聯隊裡有幾個退役的職業球員,在專業隊的時候不咋地,但在業餘比賽裡就遊刃有餘了。五罰五中。礦機隊沒那麼幸運,有兩個點球射失。

  「哈哈哈!「徐遠航樂不可支。

  「怎麼了?」樊翔迷惑地看著他。

  「這可是我親眼所見,人家自己射丟的,連門框都沒沾。我跟你打賭樊隊,燕黎明一會兒准說是他自己撲出去的。」

  「你很瞭解他嘛。」樊翔隨便應了一句,徐遠航卻馬上警覺地閉上嘴——他心裡有點難過,這種禁忌的戀愛真是危機四伏,什麼時候才能理直氣壯地站在陽光下呢?

  場上工商聯隊的球員們抱在一起慶祝,和礦機隊的小夥子們擦身而過的時候雙方突然毫無徵兆地迸出了火花。工商聯隊找退役球員的事是公開的秘密,因為沒有違反規定,別的隊頂多是鄙視一下。但礦機隊的小夥子歲數都不大,眼看著到手的勝利飛了,心裡特別不服。也不知是誰先上的手,剛開始互相推搡,後來有人趁拉架偷襲,還不到一分鐘的功夫,場上突然混戰成一團。

  「哎,什麼事啊。」樊翔覺得有點好笑。工商聯隊歲養尊處優的大小老闆們根本不是對手,眼看著楊志雲就被人按在地上一頓猛捶。「這不屬於聚眾械鬥的範疇吧?」他琢磨,不太理解這幫三十來歲的大老爺們兒的行為。

  體育局的領導和工作人員以及雙方的領導教練蜂擁著進場拉架,這時一個人像羚羊一樣嗖地跨過擋板以光速沖了進去,特別的扎眼。

  「徐遠航你還敢再打人!」樊翔明白過來在他身後大叫。「我關你禁閉!」

  徐遠航沒聽見,就看見有人踹燕黎明了。要說工商聯隊這些人裡也就燕黎明有打群架的經驗,而且寶刀不老。以一敵二把楊志雲解救出來,他只覺得渾身熱血沸騰,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的激情歲月。「小孩牙子,跟我鬥!」正洋洋得意地跟人挑釁呢,突然一道人影飛奔過來把他緊緊抱住,於是不知從哪裡飛來的一腳直踹在徐遠航的腿上,跟著他身上又挨了兩拳。

  「你可別跟著摻合徐隊。」燕黎明臉都嚇白了,拉起徐遠航就跑。「你要是出手性質就變了。」

  「我不打人!」徐遠航一邊跑一邊不忘把燕黎明護在身後,心說你一個准殘疾人充什麼大尾巴鷹啊。「我光挨打還不成嗎!」

  楊志雲的眉角被打破了,接過樊翔遞過來的紙巾一邊擦血一邊笑,看上去心情無比舒暢。

  「都這副德行了你還笑得出來?」樊翔皺著眉問他。

  「你不懂阿翔,男人不能總裝逼,時不時地要釋放一下真性情。」他彈了彈對方纖塵不染的衣服。「你這樣萬事盡在掌握之中的生活不偶爾放縱自己一下,小心有一天突然崩潰。」

  樊翔不屑地一笑,眼神突然停在一個方向。徐遠航懷裡抱著燕黎明的運動包,燕黎明身上披著他的外套,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笑著從大門出來。

  「他們兩個關係挺鐵啊。」他似問非問。

  「也算不打不相識吧。」楊志雲踢了一腳自己的寶馬車。「看見這車了嗎?還得托徐隊的福呢。」

  「什麼意思?」

  楊志雲咧了下嘴,覺得自己多話了。

  「當初老燕一眼就相中徐隊了,跟我打賭一個月內將人拿下。徐隊是幹嘛吃的啊,能讓他如意。這不,車歸我了。我一說你就一聽啊,老燕不願意別人再提這事。」楊志雲有點後悔跟樊翔說這些。

  「那現在老燕得逞了?」

  「沒有的事,就是好兄弟。」

  坐在楊志雲的車裡,樊翔若有所思,一路沉默著。

  對於像燕黎明這樣講義氣好面子的人來說,開飯館也許是個錯誤的選擇。兩個隊的隊員加上朋友家屬,滿登登佔據了六七個雅間,都是他請客。喝得快散攤兒的時候經理忍無可忍,把他拉到辦公室裡曉以利害。

  「咱不能這樣下去了燕哥,要賠本兒了!」

  「人家開業的時候不都來捧過場嘛。」燕黎明知道經理是為自己好,陪著一臉的笑。

  「人家只是來捧一次場,可您老人家只要碰見個熟人就不要錢,到時候這幾十號員工都跟您喝西北風去?」

  「知道了知道了,下不為例。我得趕緊出去,外邊多少人等著呢……」燕黎明幾乎是逃了出去,經理無奈地搖著頭,拿他沒辦法。

  經過二樓的洗手間,燕黎明想去上個廁所,進去就發現樊翔在吐。

  「怎麼了樊隊,你那酒量不至於啊。」他趕忙扶住他。

  「今天胃不太舒服,又喝急了。」樊翔伏在盥洗臺上漱完口又洗了把臉,臉色異常蒼白。燕黎明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以往似曾相識的感覺更加強烈。他的心裡油然而生一種異樣的親近感,這本來不應該發生在他和樊翔這種人之間的。

  「大概是徐遠航的緣故。」他自嘲地想。「連他的領導看著都覺得親。」

  徐遠航今天和隊友們一個雅間,鬧騰得正歡,燕黎明走了進來。

  「暈了嗎?」燕黎明看著他紅撲撲的臉有點不放心。「樊隊不舒服,你送他回去吧。」

  「我去……」徐遠航有點怵,轉念一想馬上覺得自己不地道。他咕咚咕咚灌下去一杯茶水,抓起外套就向外走。

  樊翔很少有今晚這樣弱勢的樣子,靠在徐遠航身上,徐遠航甚至沒有感覺到他的體重。

  「你行嗎樊隊?要不我抱著你得了,輕的像只貓一樣。」徐遠航傻呵呵地笑,他喝的有點多,說話直走板兒。

  「抱一個試試,下周日我不讓你去踢決賽。」樊翔喜歡他難得在自己面前放鬆的樣子,但剛說幾句話,胃裡又往上湧,趕緊閉嘴。

  樊翔的公寓在十五層,出了電梯他就忍不住要吐,一著急卻怎麼也翻不出鑰匙。徐遠航試探著按了下門鈴,幾秒鐘之後門竟然開了。田曉峰頭上包著毛巾,身穿一件白色浴袍站在門口,看樣子剛洗完澡。

  「你們這是……」田曉峰話沒說完樊翔已經沖了進去,徐遠航趕緊跟在後面。跑了沒幾步發現房間裡不是一般的豪華整潔,他硬生生收住腳步。

  「我不進去了曉峰姐,樊隊今天喝急了,胃不舒服,您給他找點藥。」

  衛生間裡傳來樊翔的嘔吐聲,田曉峰居然也開始跟著幹嘔。

  「我是反射性嘔吐……」她捂著嘴說。「小徐麻煩你照顧一下他,我馬上就來。」

  這是一套複式結構的建築,見田曉峰不管不顧跑著上樓,徐遠航心裡不知怎的有點彆扭。他索性直接走了進去,發現樊翔趴在馬桶蓋上正要衝水。

  「我來。」他扶起他,接了杯水讓他漱口,又打開換氣扇。

  「以後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要喝酒。」樊翔把頭放在水龍頭下沖了一會兒,抬起一張濕漉漉的臉。「否則就是我這副倒楣德行。」

  拿毛巾給樊翔擦乾,徐遠航扶著他走出衛生間。

  「我的房間在裡面。」樊翔無力地指了指走廊的盡頭。替他脫了鞋和外套,拉過被子蓋好,徐遠航坐立不安地等田曉峰,可她就是不來。

  「這是誰?」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他指著床頭一張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照片問。上面是一個五六歲梳著羊角辮的小丫頭和一個同齡的愣小子。

  「我和你曉峰姐小時候啊。那時我們在一個部隊大院住,後來她爸爸轉業一家都回南方了。我們有緣,讀大學的時候又見面了。」樊翔微笑著望著徐遠航,欲言又止。

  「青梅竹馬。」徐遠航笑得有點僵硬。

  「可是你覺得照片上哪個是我?」樊翔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不會吧……」徐遠航拿起相框仔細端詳。

  「就是啊,我上面有個哥哥,小時候媽媽喜歡這樣打扮我。你曉峰姐,天生的假小子。」

  「曉峰姐……」徐遠航放下相框向門外張望。「她怎麼還不來,我去叫她。」

  就在這時田曉峰推門走了進來,手裡的託盤裡是水杯和藥片。

  「樊隊你好好休息,我得走了。」徐遠航如釋重負,和田曉峰也打了招呼,急匆匆地跑了。

  「謝謝你遠航。」樊翔看著他狼狽的背影笑得有點無奈。

  「不容易呀阿翔,終於邁出第一步了。」田曉峰扶他起來吃藥。「雖然只有一毫米長。」

  「不邁不行啊,時不我待。」樊翔聳聳肩。「其實我不喜歡這樣的方式。」

  「按照你的方式到死你們倆聯手都牽不上,你只能一邊想著他一邊跟你的按摩棒過一輩子。」田曉峰彈了他一個腦錛兒,有點怒其不爭的意思。「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就這兩句話,我說你怎麼就說不出口?」

  「其實我更想等他說他喜歡我,如果他不說,我就這樣每天看到他也挺好。」

  「他要是喜歡上別人呢?」

  樊翔不語,半晌把頭靠在田曉峰的肩頭。

  「我累了,想睡。」

  徐遠航走出半條街,覺得體內的酒精都隨著夜風揮發掉了,腦子異常清醒。他掏出手機,覺得現在有必要跟燕黎明溝通一下,卻又不知道該怎樣說才好。

  49、

  將近晚上十點鐘,徐遠航還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反復斟酌該怎樣向燕黎明傳達樊翔帶給他的困擾,沒想到對方先撥了電話過來。

  「把樊隊送到家了嗎?」

  「嗯。」

  「那你也趕快打車回家吧,別讓老太太惦記。」

  燕黎明這次破天荒的沒有開那些不正經的玩笑,聲音聽上去非常沙啞疲憊。想想也是,拖著條傷腿守了整整一百二十分鐘的大門後點球決勝負,回到飯館挨個雅間張羅,幾十口人恨不得面面俱到,肯定累壞了。徐遠航果斷掛了電話,一句也沒有多說。

  他為自己剛剛的糾結感到慚愧。三十而立,到了這個年紀,應該隨時為身邊的人遮風擋雨,如果有可能,要讓他們夜夜好夢才是。其實樊翔至今都沒有明確表達過他的想法,一切都是自己的直覺和猜測而已。他怎能拿這些不確定的事情去讓燕黎明糟心呢?

  去他的!反正我徐遠航是個擰種,一旦認准了的人和事死都不會放手。借用一句爛大街的話,無論樊翔將來怎樣,燕黎明都在那裡。想到這些,他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

  心裡有了底,他這才發覺自己已經來到了市中心的勝利廣場。這兩天市里有一個大型的經貿洽談會,為了給國內外的客商留個好印象,停歇很久的廣場噴泉都這時候了還在連奏樂帶噴水地折騰。徐遠航遠遠看了一會兒,徑直走了過去。帶著水銹和土腥味道的水霧像一面大幕徐徐展開,冰冷地貼上他的臉。他在水霧裡筆直地站著,感受著體內的燥熱和煩亂一點點消退,想立刻見到燕黎明的念頭卻越來越清晰。

  「花喜鵲尾巴長。」他自嘲地笑了。「我是個不孝的兒子。」

  徐遠航沒怎麼談過戀愛,和沈修短暫的交往過程也只是平淡溫馨,對他來說就是多了個妹妹疼。但和燕黎明確定關係以後,不知為什麼,只要閑下來就想和他在一起。其實也不是為了要幹那件事,上次燕黎明的慘狀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兩個人自那以後再沒有做到最後一步。只是半夜裡一起喝啤酒看球,或者燕黎明琢磨他的根雕自己打掃衛生洗衣服,哪怕什麼都不說只是看著對方吃飯,他心裡的幸福時時都要爆裂開來。別人這時候都是自己這副德行嗎?他沒有可交流的物件,卻又被自己的狀態弄得有些不安——連傅姐都說,遠航最近由刺蝟變海狸鼠,這毛兒是不是讓誰給捋順了?

  「一眼,我只去看他一眼就回家。」他想,心裡登時高興起來。

  廣場的最外圈擺了好多耐寒又便宜的盆栽花卉,徐遠航想抄個近路去打車,打算從上面跳過去時發現有一個人正蹲在地上不知鼓搗些什麼。他悄悄靠過去,突然「砰」的一聲悶響,嚇了他一跳。

  「幹嘛呢?」他踢了踢那人的屁股,發現一個花盆倒在地上碎成幾片。

  那個人受到了驚嚇,顫抖地站起身。他身材矮小,大概二十多歲的樣子,穿了一件斑斑點點的破爛工裝,身上還散發著一股刺鼻的香蕉水的味道。

  「城管大哥您別抓我,我不是偷,我……」

  「不偷你大晚上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徐遠航也奇怪,既然偷花為啥把花盆砸了呢?

  「大哥您聽我說……」小夥子結結巴巴地嚇得夠嗆,不禁讓徐遠航覺得城管比員警的威懾力要大多了。「我和我媳婦兒到這裡打工一年多,平時一起替人刷漆掙錢。最近她的喉嚨壞了,不能再出來幹活兒,天天呆在家裡心情特別不好。今天是她生日,我想買束花浪漫一下讓她高興高興,可花店裡的花太貴了……」

  徐遠航當員警年頭不短,看得出小夥子說的是實話。他一下子放鬆了,踢踢地上的大泥坨子。

  「別怕,我不是城管。你連著花盆一起拿走就得了,砸它幹嘛?」

  小夥子一聽他不是城管立時活分起來,點頭哈腰地陪笑臉:「大哥您咋那土呢?您見誰給媳婦送花還帶個花盆……」他蹲下「啪啪」幾下,俐落的將花根上的泥土甩乾淨,從地上撿起一張漂亮的銅版紙把花仔仔細細地包好,只露出上面密密的小小花朵,看上去有模有樣真是不錯。

  「喏,用開發商的廣告一包,不比花店裡的差!」小夥子興奮地拿給徐遠航看。「我幫您也弄一個大哥,保證您媳婦樂的合不攏嘴兒!」

  這樣一束鮮花,儘管來路不正,卻讓人心裡湧起一種無法言喻的莫名的感動。徐遠航拿著花把雙手背在身後,在燕黎明家樓下站了好久。他仰頭望天,心底好像有一個小噴泉,釋放出的每一滴水珠上都有一個毛茸茸的黃月亮,一直在裡面蕩呀蕩呀。

  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無比絕望。

  燕黎明腿疼,堅持到家趕緊放了一缸熱水躺進去泡著,不知不覺困意就上來了。突然聽見門鈴響,他扯了一條浴巾圍在腰上出去開門。

  徐警官以一種怪異的扭曲姿勢站在門口,表情極其嚴肅,臉色卻可疑的緋紅著。他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怎麼啦遠航,憋著尿呐?快進來。」燕黎明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沒想到從他身後抻出一把花花綠綠的東西。

  「給你。」徐遠航把花朝燕黎明的懷裡一杵,說話有點夠不上氣。「我在勝利廣場偷的。」

  燕黎明當時就傻了眼,趕緊把徐遠航拉進來鎖上門。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水,他看到自己手裡淡紫色的小花朵在燈光下如徐隊一樣羞澀彆扭地微垂著頭。

  「徐遠航!」他叫了一聲,輕輕把人推到牆上。他一隻手支在徐遠航的頭側,另一隻手拿著花束在他的下巴上反復地摩挲。

  「雛菊,這是雛菊啊徐隊!」

  徐遠航覺得燕黎明好像要哭了。

  「我知道你是男的,送這個不好。可挖樹根目標太大了……」徐遠航被蹭的鼻子發癢,使勁忍著才沒有打噴嚏。

  燕黎明臉上的表情太過複雜,介乎極度難過與極度歡愉之間。他的手滑下來伸進徐遠航的褲子,在他的臀縫裡用指甲輕輕來回刮搔。

  「大晚上的你一臉春色地跑來敲門,獻給我一束雛菊。徐隊,你他媽的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含義啊徐隊!」

  50、

  徐遠航覺得燕黎明的反應有些過激,超出了他的想像。

  「什麼含義……」他疑惑地問道,終於忍不住打出一個大大的噴嚏。燕黎明扯下浴巾給他擦了擦鼻子,順手扔到了他的頭上,轉身向浴室走去。

  徐遠航把浴巾拽下來圍在脖子上,看到燕黎明一絲不掛的在前面晃,細腰窄臀無比誘人。他無限感慨地搖搖頭,舉起右手做手槍狀,一跳一跳地對著燕黎明微微顫動的臀部肌肉各種角度射擊,想著他肯定是生氣了。

  「我把你當媳婦兒咋了?」他瞄準某個隱秘的部位一個點射。「你以後得多享福啊。」

  浴缸裡的水有些涼,燕黎明拔了塞子,揪下一朵小雛菊塞到嘴裡恨恨地嚼著,把剩下的花插在漱口杯裡。他扭開淋浴一聲不吭地站在下面,水汽蒸騰中神色看上去有些賭氣囔囔的。

  「哎,到底是什麼意思嘛?你不說我可就走了。」徐遠航訕訕地靠在門口問道。燕黎明沒理他,關掉噴頭拿過一瓶浴液。

  「讓我來!「徐遠航興奮地甩掉鞋子,幾下扒光了自己沖進了浴室。他奪過瓶子,把浴液擠在手上揉開,從燕黎明的脖子開始由上至下均勻塗抹。

  抓泥鰍,這是他最喜歡的兩人之間的性愛遊戲。

  十五歲就失去父親的男孩子,面對多病的母親和繈褓中的妹妹,成長過程中有一大段屬於少年特有的頑皮活潑被生活的艱辛強行封印,直到遇到了燕黎明。儘管已不再年少,徐遠航卻從此找到了一個縱容自己肆意釋放這部分天性的人。他的手停留在燕黎明的胸前,兩個大拇指不住在乳頭上打圈,看著它們變硬,挺立。他抬眼看著燕黎明笑,燕黎明一隻手捂住臉,不敢對視徐遠航專注渴望的眼神。

  每次這個混蛋玩兒他所謂的捉泥鰍,對燕黎明來說都是一種酷刑。他要用一半的控制力讓自己不要呻吟,另一半用來制約自己的泥鰍——不讓它鑽洞。

  徐遠航的掌心有些粗糙,混合著柔滑的浴液,停留在皮膚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他的手滑到燕黎明的腰側不住撫摸,叼開他遮蓋眼睛的手指。

  「親我。」徐遠航嘟囔。「我要抓了。」

  燕黎明終於沒有把持住,喉嚨裡咕嚕一聲,張口堵住了徐遠航的嘴。兩個人激烈地啃咬,唇齒交鋒之間燕黎明感覺到自己的傢伙被一把攥住。滑膩的泥鰍在徐遠航的大手中哧溜哧溜地亂竄,沒幾下就被牢牢逮住,隨著對方的擼動變成了一隻金槍魚——眼瞅著就要口吐白沫了。

  「停!」燕黎明終於想起了什麼,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他引導著徐遠航的手指伸進他自己的臀縫。

  「你的這裡,在圈子裡被稱作菊花。」燕黎明抵住他的額頭。「沒被人進去過的,就是一朵雛菊。」

  「啊?」徐遠航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起來。

  「現在你送了我這麽一大把,你看著辦吧。」

  「我,我真不知道。」徐遠航後退了一小步。

  「嗯。」燕黎明跟進。

  「我,我明天不休……」徐遠航突然覺得腿軟,下意識地向後伸手想找個什麼東西支撐自己。

  「我知道。」燕黎明在他的下巴上輕輕吮了兩下,扳住他的肩頭。「我不會弄傷你的。」

  徐遠航確實不懂,確實蒙了。他迷迷瞪瞪的被燕黎明轉過身去,雙臂撐在浴室的牆上。

  「我真不是那意思,你誤會了。」他不肯彎腰,回頭跟燕黎明理論。

  「你的意思是想反悔賴帳是吧?挺大的男人……」燕黎明沉著臉。「還人民警察呢。」

  徐遠航被噎住了,張了張嘴不知怎樣辯解。

  「我不是……」他有點委屈。看到燕黎明一臉不屑地望著自己,覺得他特狡猾,偷換概念欺負人。

  反正早晚的事,說又說不過他——徐遠航不喜歡嘰歪,橫下一條心,兇狠的在牆上捶了一拳。

  「你他媽的不許在這時候提人民警察!」徐遠航塌下腰。「想上就上!」

  51、

  浴室裡變得十分安靜,突然刷的一聲噴頭被打開了。徐遠航身上的肌肉一顫,溫熱細密的水流灑上他的背。燕黎明的手和唇跟著噴頭緩慢移動,揉搓,親吻,一言不發。徐遠航漸漸放鬆下來,朦朦朧朧之中,他的臀瓣被輕輕掰開,如一片羽絨般小心溫柔的唇貼了上來。

  徐遠航的腦中一片混亂,等他弄明白燕黎明對自己幹了什麼,忍不住被刺激得大叫出聲。他想躲開,卻又捨不得那種柔軟濕潤的致命觸感,把滾燙的額頭貼在瓷磚上,他低低的聲音哀求:「燕黎明,別這樣,別這樣……」

  燕黎明仿佛沒有聽見,小心地探進去,旋轉著舌尖一點點地撐開。徐遠航不能自抑地大聲呻吟起來,他的雙腿顫抖,幾乎站立不住。燕黎明站起來攬住他的腰,換成一根手指小心地進出。

  「忍著點。」他伏在他的耳畔低聲說。「剛開始就叫成這樣,我可不想最後插得你滿地亂爬。」

  如果放在平時,就這一句話徐遠航就會打得燕黎明滿地找牙。但現如今,徹骨的羞恥帶來的感覺只剩下全身燥熱的渴望和酥麻,以至於燕黎明硬邦邦的傢伙進入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感覺到疼痛,只有一種被充滿後的饜足。最後被插射的時候,他模模糊糊地想:同樣是第一次,他給了燕黎明一場狂風暴雨,對方還他化雨春風。

  事後兩個人躺在浴缸裡,徐遠航靠在燕黎明的身上沉默地抽煙。燕黎明舉著香皂盒替他接煙灰,發現他的眼角居然淚痕未幹。

  「我可檢查過了,沒事。」燕黎明在他的眼角舔了一下。「是爽得哭了?」

  他沒指望對方回答,徐遠航卻小聲地「嗯」了一下。燕黎明拿過他手裡的煙吸了一口,臉上有點得意,卻又擠眉弄眼使勁繃著,徐遠航特想把煙頭按在他腮幫子上。

  「技術真不錯。」徐遠航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誇獎他。

  「當然。要不是你明天上班,做的你爽成一張照片兒貼牆上。」

  「得意什麼,是能評級啊還是能發證書?」

  「我不評級也不要證書,就是想聽徐隊叫喚。」燕黎明掐滅了香煙,在水中握住徐遠航,趴在他的耳邊捏著嗓子喊:「啊,燕黎明,快點!啊,燕黎明,讓我出來!燕黎明,饒了我吧!燕黎明,燕黎明……」

  「活膩歪了你!」徐遠航嘩的一聲從浴缸裡站起來,掐住燕黎明的脖子把他的頭按在水裡。數了幾秒鐘把人拉出來,剛喘了一口氣又按下去。幾個反復之後,燕黎明趴在浴缸的邊上吐水。

  「有一技之長也不能翹尾巴。「徐遠航體貼地拍著他的背諄諄教導。燕黎明不停地咳嗽,頻頻點頭。這時門外徐遠航的手機響了,他突然停止了動作,縮了縮脖子。

  「是老太太?「燕黎明知道這個鈴音,從架子上抓過一條毛巾從浴缸裡邁了出來,一面擦身上的水一面問:「你是不是沒打電話回去?」

  「我忘了,本來想送個花看你一眼就回去的,誰想……」徐遠航微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笑。「你把電話拿過來,我跟我媽說我臨時值班。」

  燕黎明抖起手中的毛巾抽了徐遠航一下。

  「快起來,穿好衣服趕緊回家。」

  「我不走,我……」徐遠航向後靠了靠,心想我等下還想去床上那啥呢。「我又累又困的,走不動!」

  「活驢都沒你體力好,還跟我裝!」燕黎明揪著他的耳朵把人從水里拉出來,替他擦乾身體,又拽著他出去穿衣服。徐遠航光著身子站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地賭氣。

  「抬腳。」燕黎明蹲在他腳邊撐開一條乾淨內褲,柔聲地勸說。「聽話遠航,別耍驢脾氣,世上誰也比不上自己媽好,將來後悔就晚了。」徐遠航還是杵在那沒動,燕黎明的脾氣上來了,猛地站起身一聲暴喝:「到底滾不滾!不滾抽死你!」

  徐遠航飛快地穿好衣服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門。燕黎明披了件衣服光腳跑到陽臺上,不一會兒就看見徐遠航氣哼哼地走出來,一路踢樹,踹電線杆子。他下意識地跳起來,覺得腿疼。

  「老於,你楓樹園二期還有沒賣出去的房子嗎?」燕黎明想了一會兒,撥通一個開發商朋友的電話。「要有給我留一套。」

  52、

  徐遠航一個星期沒有去見燕黎明,憋著一口氣要在周日的決賽裡收拾他。可天有不測風雲,整整下了一夜的雨夾雪讓氣溫驟降十多度,路面上都結了冰。比賽取消了,如果就此冬天來臨,決賽只能等到明年開春再說。

  「真掃興!」他望著窗外陰沉的天空歎了口氣,看看熱寶已經燒好,拔下電源給媽媽送進去。他家的房子不是正房,最近幾年又被周圍高大的建築所遮擋,碰上這樣的天氣屋裡又陰又冷。徐媽媽的風濕雖然好了很多,但現在沒到取暖期,只能蓋著被子坐在有空調的臥室床上。

  徐遠航把熱寶包上毛巾塞到被子裡,給看書的媽媽扭亮了檯燈。母子倆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徐遠航問媽媽中午想吃什麼。

  「下個麵條吧。」媽媽放下書,憐愛地看著兒子。「吃完飯去趟小飛的學校,給她帶件羽絨服去。」徐遠飛只有每個周日的下午半天假,基本上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徐遠航起身去廚房做飯,突然聽見門鈴響。

  「哥!」徐遠飛興高采烈地蹦進來,穿了一件嶄新的粉色羽絨服,帽子像愛斯基摩人一樣帶著一大圈毛毛兒,看上去又漂亮又暖和。

  「你怎麼回來了?」徐遠航詫異地問。

  「黎明哥去接的我,還帶我去買了羽絨服!」徐遠飛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好看嗎哥?貴的嚇人勒,我不讓黎明哥買,他根本不聽……」

  「不用跟你哥解釋,我給我妹買件衣服還用征得他同意嗎?」燕黎明笑著走進來關上門。

  「去收拾收拾,今天中午咱們吃火鍋,我都買好了。」他把手裡的幾個袋子遞給徐遠航。徐遠航盯著他看了幾眼,好俏不穿棉,還是平常的衣服,白皙的鼻尖凍得通紅。他把東西放到廚房,給燕黎明倒了一杯熱茶。

  「陪我媽說話去,那屋裡有空調。」

  徐遠飛坐在床邊和媽媽嘰嘰喳喳地說話,羽絨服一直捨不得脫。徐媽媽知道女兒懂事,從不計較吃穿,今天這件衣服看來是真喜歡。

  「黎明,又讓你破費……」徐媽媽還是那樣容易臉紅。

  「打住伯母,我今天可是來蹭飯吃的。」

  「我這身體……你吃不成小雞燉蘑菇了。」徐媽媽歎口氣。「遠航這孩子也不早點給我娶個媳婦兒回來。」

  燕黎明乾笑,喝了兩口水,突然想起了什麼:「伯母,不知您想要什麼樣的兒媳婦啊?」

  「唉,我沒別的要求了,只要人好對遠航好就成。」

  「這樣啊。」燕黎明的嘴角翹了起來。

  「還有,再給我生個大胖孫子,我就是死也瞑目嘍!」徐媽媽又跟上一句。燕黎明的嘴角掉了下來,故作鎮靜哼哼著不成調兒的曲子到廚房看徐遠航做飯去了。

  火鍋冒著騰騰熱氣,顯得整間屋子都暖和起來。歡歡喜喜地吃完飯,徐遠航吩咐妹妹收拾桌子,又把媽媽扶上床。

  「媽您先歇著,燕黎明腿不好,我替他開車回去。」

  路面滑得厲害,徐遠航專注地開車,燕黎明趁他不注意,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腿。最怕這樣陰冷的天氣,簡直痛入骨髓。

  滿大街的車子都像烏龜爬,開到社區的地下車庫裡徐遠航急出一身汗。燕黎明怕他當著眾人的面扛他,儘量讓自己走得自然一些。剛關上房門,徐遠航打橫抱起他沖進了臥室,把人扔到床上就開始扒他的褲子。

  「你吃春藥了!」燕黎明想阻止他。「我有事跟你說,你先等等。」

  徐遠航根本不理他,脫掉上衣從床腳鑽進被子裡,拉過燕黎明的傷腿連同他冰涼的腳緊緊摟在懷裡。

  「啥事兒,說吧。」

  燕黎明半晌說不出話來,感受到徐遠航潮熱的肌膚吸走他骨子裡的陣陣寒氣。「遠航。」他吸了吸鼻子。「我跟朋友打聽了一下,我這個社區邊上的二期還有幾套現房。其中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我去看了一下,採光好又是高層有電梯,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買下來讓你和老太太搬過來住。」

  他停了停,看徐遠航沒什麼反應就接著說。

  「溫青早就跟我說你們家現在的房子對老太太的身體沒好處,你工作忙又經常不回家,老太太一個人在家犯個病啥的我也能有個照應。再說,以後你再來我這過夜,咱倆心裡也踏實,幾分鐘就能跑回去不是……」

  徐遠航搓著他小腿上的肌肉還是沒有說話。

  「還有,以後咱成了鄰居,我們倆被旁人碰見在一起也不會讓人有別的想法。」燕黎明摸了把徐遠航的頭髮。

  「早就想跟你說了,咱倆的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你明白嗎?我不能害你媽,也不能斷送你的前途,這是我的兩條底線。」

  53、

  「早就想跟你說了,咱倆的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你明白嗎?我不能害你媽,也不能斷送你的前途,這是我的兩條底線。」

  聽燕黎明說出這句話,徐遠航終於有了反應。他抬起頭,神情有些茫然不解。

  「我是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的,一輩子那麼長,怎麼可能不讓人知道?再說別人知道又怎樣?我是抓賊的,可不想老是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傻小子。」燕黎明笑得有些酸楚。他撤回自己的腿,把徐遠航攬到自己的身邊躺下。

  「許多和我們一樣的人,最後會找個女人結婚生子做幌子,既滿足家裡人的期望又保住自己的體面和前程,還能在私底下繼續滿足自己的欲望。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活,說白了就是他媽的陽光下的罪惡。」

  「而我們要做躲在黑暗角落裡的陽光。」徐遠航說完就後悔了。「聽著真他媽酸啊燕黎明,我都要吐了。」

  燕黎明欣喜地笑了,親了徐遠航一下,解開他的腰帶褪下褲子:「星星知我心,徐隊。轉過去,我要好好獎勵你。」

  徐遠航側躺著被從後面進入,他喜歡這個姿勢,既親密無間又不會搞得他太過失控。燕黎明深深淺淺地抽插中他的欲望漸漸抬頭,自己剛想握住,就被燕黎明禁錮住手臂。

  「哦……」他難耐地呻吟,知道還要很久燕黎明才會讓他釋放。

  「那房子,要,要多少錢?」他試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開發商是我朋友,差不多七十萬吧。」燕黎明不緊不慢的動著,親吻他的肩頭。

  「七十萬!」徐遠航有點掙扎。「我怎麼跟我媽說?買彩票中大獎了嗎?」

  「公積金貸款唄笨蛋!」燕黎明狠狠一頂,徐遠航啊的一聲攥緊了床單。「首付就說跟我借的。對了,把你媽手裡攢的那些給你娶媳婦兒的錢都要過來湊上就更像真的了。你把那錢給我,我去買個大戒指戴著。」

  「我不要你的錢。」徐遠航低聲嘀咕。

  「我啥時候說白給你了?我是幹嘛的,小本本記得清清楚楚。利息大大的徐隊,你得還我好幾輩子呢!」說著他抬高徐遠航的一條腿,不停地兇猛地貫穿他。徐遠航想罵一句死高利貸,一張口卻只是失控的大聲呻吟。

  這天晚上徐遠航失眠了。他拿著一個計算器趴在桌子上劈劈啪啪地按,腦子從沒這樣好使過。自家的這套房子雖然採光不好面積也不大,但地理位置不錯,旁邊就是市里最好的幼稚園和小學。樓裡的許多鄰居都把房子賣掉或出租,樓道裡到處貼著求購的資訊。對門的鄰居同樣的戶型面積,年初賣了三十多萬。

  先在燕黎明家附近租一套小室搬進去,然後把現在的房子賣掉。刨去貸款首付的二十萬,剩下的十多萬足夠簡單裝修,還可以省一部分用作每月還貸款。自己來到經偵以後又提了副隊,工資高出不少,每月還貸雖然緊點但還能承受。至於媽媽攢的給自己娶媳婦的錢,大戒指?該死的燕黎明見鬼去吧。就留作妹妹以後上學的費用。

  不用燕黎明一分錢就可以買房子!徐遠航想到燕黎明也許吃驚,也許會氣得半死,心裡感到無比暢快。他興奮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著空氣揮了幾拳,突然看到鏡框裡的爸爸在檯燈淡黃色的光暈裡正對著他慈祥地微笑。

  「看什麼看,睡覺!」他的臉不知為什麼發起燒來,把爸爸的照片掉個兒向裡,讓他面壁去了。

  54、

  徐遠航跟媽媽商量買房子的事時心裡很忐忑,畢竟要賣老房子,還要在外面租住一段時間。沒想到媽媽很痛快就答應下來,還誇兒子終於肯動腦子了。

  「換個大點的房子好啊,以後找物件就容易多了。現在這套人家姑娘看了能高興?」徐媽媽禁不住抬手摸了摸兒子的臉。「你要是結婚媽不和你們一起住,我去你姥家和她作伴兒去。」

  這要是擱在以往徐遠航一定暴跳如雷,但現在他的引信被某人弄得有點潮,輕易點不起火來。

  「說啥呢媽?我姥姥今年八十五,你們倆誰照顧誰?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您,您就別瞎琢磨了。」

  徐媽媽笑了,表情有點無奈。怎麼會不想和兒子住一起呢,可有哪個姑娘會歡迎一個行動不便的老媽?

  「遠航,你老實跟媽說,最近是不是又處對象了?」

  「沒有,誰說的……」徐遠航的心砰砰亂跳。

  「還用別人說。」媽媽撇撇嘴。「沒事兒偷著樂,洗個碗發半小時的呆,半夜做夢還唱歌兒,你媽還沒老糊塗呢。」

  燕黎明沒想到徐遠航不要他的一分錢,更有甚者悄默聲的把老房子給賣了。因為剛搬家,臨時租住的一室一廳裡亂七八糟沒地方下腳,徐媽媽是俐落人,腿腳不方便也攔不住她收拾。

  「你混的沒邊兒了知道嗎徐遠航?」燕黎明搶過老太太手裡的抹布,扎手紮腳的其實不知道該幹嘛。徐遠航把臥室拾掇好,扶著媽媽進去歇著,出來把燕黎明手裡的抹布搶過來放在一邊。

  「你靠邊坐著看我幹就行,別跟著裹亂。」

  燕黎明看看臥室的門關著,走上前掐住徐遠航的屁股死命擰了兩把。徐遠航咬牙忍著,不出聲也不反抗。

  「新房子裝修完再放放味兒,住上咋也得兩月以後,你就在客廳的沙發上一直湊活著?連腿都伸不直!你就那麼嫌棄我的錢?」燕黎明儘管壓低聲音,徐遠航還是感受到了他的憤怒。

  「我連你的人都不嫌棄……」徐遠航的聲音更小,不安地望著臥室的門。「你別生氣,要不解恨就再擰兩下。」

  燕黎明的確不解恨,但礙著老太太在家不好發作。把徐遠航拖到衛生間扒下褲子一邊狠狠咬了一大口,這才悻悻地走出去歸置地上的東西。還沒走兩步,只聽得稀裡嘩啦一通亂響,嚇得徐媽媽在臥室裡直喊。

  「怎麼啦這是?」

  「我把一摞碗踢碎了,伯母!」燕黎明探進頭去不好意思地笑。「歲歲平安。」

  徐遠航搬家請了一天的假,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樊翔不經意地問起他買房子的事。

  「新房子在哪兒?」

  「楓樹園二期。」

  「還不錯。」樊翔把自己盒飯裡的牛肉都撥到徐遠航的餐盒裡。「怎麼不早說,我找人給你便宜點。」

  徐遠航在偵察與反偵察方面很有經驗,知道越坦蕩直白越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燕黎明就在楓樹園一期住,那個開發商是他的朋友。有一次酒桌上我提起要買房子,他就幫我找了一套。」

  「這樣。」樊翔沒了胃口,放下筷子拿紙巾擦擦嘴,端起一杯茶。就像雨後的竹林,有筍尖頂開泥土馬上要破土而出,他突然有點慌——有些東西似乎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燕黎明這個人,你以後離他遠一點。」

  「為什麼?」徐遠航嘴裡嚼著牛肉,抬起頭口齒不清地問。

  「你知道楊志雲開的那輛寶馬原來是誰的嗎?」

  徐遠航疑惑地點點頭。

  「那你知道燕黎明為什麼要送給他?」

  「他們不是朋友嗎?據說燕黎明求他辦事……」

  「傻,讓人賣了都不明白。那是他們之間打的一個賭。燕黎明什麼愛好你也有所耳聞吧?他揚言一個月內要把你上了,結果沒成,寶馬車自然歸楊志雲。」

  「好多人知道這件事,只是瞞著你。」

  徐遠航機械地嚼著,一時間有點喪失吞咽的功能。樊翔看著他的樣子,心裡有奇怪的感覺。一方面他鄙視自己,不管燕黎明做過什麽,和徐遠航什麼關係,都輪不到自己用這種娘們兒兮兮的下作手段來挑撥離間;而另一方面,他為了私欲終於突破底線做了一件不理智的事,居然有一種從未體會過的快感。這兩種感覺,對他來說都很新鮮。

  「馬上年底了,經偵支隊的隊長這個肥差多少人盯著。你剛提副隊沒多久,雖然這次不可能提正,但我運作一下以副代正也不是沒可能——你光幹出成績還不行,關鍵時刻決不能出岔子。不地道的人最好離得遠一點。」

  「徐遠航?」

  「啊?」徐遠航仿佛從夢中驚醒,終於把嘴裡的東西咽了下去。「樊隊你剛剛說什麼?」

  55、

  徐遠航吃完午飯就去鄰縣的一家公司調查取證,趕回市區的時候已接近晚上八點。把兩個同事送回家,他在路邊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停車。工作期間無暇顧及,此刻閑下來,燕黎拿自己打賭的事就像隱隱約約的牙痛一樣開始時不時地騷擾他。坐在車裡抽了一支煙,手機收到一條短信。

  「回來了嗎?我在飯館等你吃晚飯。」

  反復看了好多遍,徐遠航像以往一樣戀戀不捨地刪除了短信。他對著冷清的街道發了一會兒呆,覺得生活中有些事,像樊翔的秘密,爛在肚子裡也不能說出去;而另一些事,比如現在自己所煩惱的這種,不能隔夜,會發酵。

  服務生領著他上二樓,說燕哥正在辦公室裡教訓人。徐遠航挺好奇,自打遇見燕黎明就沒見他怎麼發脾氣,大多數時間很溫和的一個人。除了胸口上那只老母雞,過往的生活經歷好像並沒有給他打上什麼印記。辦公室的門開著,經理和幾個人正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看見徐遠航連忙打招呼。

  「徐隊。」

  「這是幹嘛呢?」徐遠航也湊過去看。燕黎明坐他的辦公桌上,手裡攥著兩條腰帶,跟前站著的兩個十八九歲的半大小子雙手提著褲子,正被抽得上躥下跳。

  「這兩個偷飯店裡的高級煙酒拿出去賣,我說送派出所,燕哥非不幹,說要給他們一次機會。這賊性難改,我看夠嗆。」經理憤憤不平地說。

  這時燕黎明抬眼看到了徐遠航,把腰帶扔到了兩個人的身上:「再讓我抓住剁你們的爪子知道嗎?直接做成泡椒鳳爪讓你們倆吃下去!」兩個少年一邊哭一邊系褲子,感覺跟剛讓人操完似的,徐遠航憋不住的想笑。

  兩個人找了個小雅間吃飯。徐遠航又渴又餓,先灌了一大杯茶水,燕黎明俐落地給他拆著螃蟹肉放到蘸料碟裡。

  「你怎麼不吃?」徐遠航來者不拒,燕黎明有點跟不上趟。

  「我不愛吃這個。」

  沉默中一大盤子的螃蟹見了底兒,徐遠航的肚子也飽了。燕黎明洗乾淨手,要了素鍋貼小米粥慢條斯理地低著頭吃。徐遠航手裡端著滾燙的茶杯,不自覺地盯著燕黎明的臉看。對方的皮膚白皙細膩,燈光下眼角邊的幾絲紋路就顯得清晰起來,徐遠航很想親吻那裡,伸出手指為他撫平。

  「吃飯的時候說那事會不消化吧?」他想。「等他吃完再說不遲。」

  服務生上來收拾餐桌,只留下茶具和煙灰缸。燕黎明給徐遠航續上茶水,突然笑了。

  「出什麼事了?忍到現在也不怕憋死你。」

  「你啥意思?」

  「行啦,心思全都在臉上寫著呢。又有人說情送禮?不是跟你說過這種事都上交到樊隊那裡去處理嗎?你這方面不在行。」

  徐遠航張了張嘴沒出聲,隔壁雅間裡的客人正在大聲猜拳喧嘩,更顯得他們的房間裡一片靜謐。

  「走吧。」徐遠航突然站起來。「我送你回家。」

  汽車並沒有向楓樹園社區的方向行駛,順著公路一直向西,在一處僻靜的小公園的人工湖邊上停下來。今晚的月光又白又亮,結著一層薄冰的湖面泛著幽藍的微光,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你那輛寶馬是輸給楊志雲的吧?賭你一個月內能不能上了我。」徐遠航搖下半截車窗,清冽的空氣突然湧進來讓燕黎明輕輕哆嗦了一下。自己這些年果然混得不怎麼樣,說過的狠話都沒什麼震懾力。

  「是。」他猶豫了一下直接應了,本來想解釋,後來決定啥也不說。「對不起遠航,這件事是我錯了,瞞你到現在更是不對。」

  「我認罰,你隨意。」

  「都說過不打你了。」徐遠航把下巴擱在方向盤上望著車窗外出神,聽上去似乎松了一口氣。燕黎明有點摸不著他的想法,索性按著自己的思路走。

  「能不能原諒我?就做過這麽一件對不住你的事,以後絕不會再有。」

  「行。」徐遠航轉過頭望著他,痛快地答應。「這事就算過去了。」

  燕黎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徐遠航就那樣一臉篤定地望著他,不由他不信。他伸出手按在徐遠航的胸前,感覺到對方沉穩有力的心跳。

  「心裡還是有點膈應吧?不是有句話說釘子釘在木頭上,哪怕馬上拔出來,也會永遠留著個小洞嗎?」燕黎明胸口疼得厲害,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人會說想把心挖出來給愛人看。

  「我不是木頭。」徐遠航抓住燕黎明的手低頭把玩。「再說也晚了。」

  「啊?」

  「我想明白了。現在的情況是,你他媽的就是把我釘成個篩子,我也捨不得紮你一下。所以說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燕黎明清了兩下嗓子,趁人不備抹了把臉。

  「我怎麼會把你釘成篩子呢?我固定只捅你身上一個地方。」他嬉皮笑臉地說。

  「是嗎?」徐遠航的表情突然嚴厲起來,臉色泛藍,有點像結冰的湖面。

  56、

  看到徐遠航的臉色,燕黎明心說我嘴咋這麽欠呢?人家剛大人大量原諒了自己一次。他尷尬地笑著推開車門:「我出去撒泡尿。」

  湖邊不遠處有片松樹林,初冬的晚上氣溫很低,通往樹林的青石板小徑上仿佛鋪了一層霜。燕黎明只穿著件薄毛衣,趕緊找了棵樹想速戰速決。手剛放在皮帶上,身上一暖,徐遠航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把他落在後座上的羊絨夾克披在他身上。

  「小心凍著。」徐遠航抻起一隻袖子示意他伸手。燕黎明疑惑的把衣服穿好,受寵若驚地陪著笑臉:「就是尿個尿……」

  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徐遠航解開腰帶把褲子向下拉了拉,掏出他的傢伙。他沒有對著樹,而是靜靜地望著燕黎明,眼睛像黑暗中的兩粒火星。今晚的徐遠航好像有點不一樣。

  燕黎明笑了,這個小公園偏僻的就像宇宙中荒蕪的星球,徐遠航是星球上向他索要糖果的孤獨的孩子。他蹲下去,把手伸到徐遠航的上衣裡,在他溫暖結實的腰上不住摩挲,埋頭含住了他。

  盯著燕黎明不停搖動的頭,沒多久徐遠航就感覺到自己的傢伙在對方溫熱的口腔中不斷脹大。

  「行了。」他退出來。

  「你還沒……」

  「我想在另一個地方射。」徐遠航輕輕踢了他一下。「站起來,給我看看你的腰。」

  「零下啊徐隊,你這玩意兒會像冰柱子一樣碎掉的。」燕黎明把雙手覆在那東西上,疼惜地揉搓著。

  「插進去就暖和了。」徐遠航不為隨動,扳過燕黎明的肩膀讓他的雙手支在樹幹上。

  「等等,我還憋著泡……」

  「我幫你。」徐遠航解開他的腰帶,把他的褲子褪到大腿根部。他捏住燕黎明疲軟的小弟弟晃了晃:「噓噓。」

  「媽的這樣我尿不出來!」

  「那換個方式。」徐遠航掰開他的臀瓣,握住自己的頂端在入口處摩擦試探了一會兒,突然提槍就沖了進去。

  冰冷漆黑的夜色包圍著他們,只有兩個人結合的部分溫度炙熱無比。徐遠航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燕黎明的腰上,頭一次在幕天席地裡做愛,他感覺不到寒冷,只想興奮地大叫。在他一次次兇猛地貫穿下,燕黎明渾身哆嗦著艱難地承受——不是因為冷,也不是因為疼,他有一種快要失禁的恐懼。

  「遠航……遠航……」他痛苦地呼喚他的名字。「停一下,求你……」

  徐遠航無法停下來,燕黎明越是哀求,那種征服的快感就越是強烈。當他終於大吼一聲釋放在對方的身體裡,燕黎明也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呻吟。空寂的樹林裡,突如其來嘩嘩的水聲顯得異常清晰,像羞恥的鞭子抽的燕黎明渾身熱血沸騰。

  「媽的!」他狂暴地揮起拳頭砸在樹幹上。「徐遠航我他媽的殺了你!」

  徐遠航還插在燕黎明的身體裡,感受著他緊窒火熱的甬道隨著水聲漸漸放鬆下來。他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慌忙退出來系好褲子,又替燕黎明穿好。

  「對不起,我,我……」他手足無措地站著,看到燕黎明慢慢轉過身,惡狠狠地盯著他,飛起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上。

  撿起掉落一邊徐遠航的外套,燕黎明沒頭沒腦地沖著他一頓猛抽。徐遠航筆直地跪在地上,低著頭只是笑。衣服上的拉鍊掃過他的臉頰和脖子,他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笑啊笑啊,突然伸出雙臂抱住燕黎明的雙腿。

  「燕黎明。」他叫了一聲,仰起臉張大口型無聲地說出三個字。燕黎明愣住了,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他被打得別過臉去。慢慢轉回頭,他鍥而不捨一字一頓又說了一次,仍舊沒有出聲。

  不知什麼時候,月亮被雲彩遮得嚴嚴實實,天空中紛紛揚揚飄起了小雪花。車裡很暖,兩個人都沒有覺察到天氣的變化。徐遠航屈著雙腿躺在後座上,頭枕在燕黎明身上。

  「哎,燕黎明。」

  燕黎明叼著一隻煙,撫摸著他的頭髮一言不發。

  「你說,如果沒有遇到你,我這輩子會是個什麼樣子?」

  「一頭戴著眼罩不停拉磨的傻驢。」

  「那現在呢?」

  「一頭滿世界撒歡兒尥蹶子的,混蛋驢。」

  57、

  徐遠航只知道樊翔會走,可沒想到剛進入十二月份任命就下來了。因為這次人員調動範圍比較大,涉及各個崗位的交接,所以他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但是大家都已經開始「樊局樊局」地叫開了。

  最高興的人當然是徐遠航,他覺得身上壓著的一塊兒大石頭終於被人搬走了。看著他樂顛顛地跑來跑去,樊翔心裡挺不是滋味。近在身邊都沒有一點進展,這以後離得遠了,估計更沒啥希望。不過他一向不允許自己自憐自艾,索性打起精神整理電腦裡的資料準備有時間跟徐遠航交待一下。

  快下班的時候他接到楊志雲的電話,說一群發小準備在燕黎明的飯店裡給他慶祝一下。一聽是燕黎明的飯店他本來不想去,但請客的這幾個人跟他無論父一輩子一輩交情都在那兒呢,還真是沒法推辭。心裡掙扎了一下仍舊叫上徐遠航,這傻小子扶正的事也不能單憑自己一人之力,而且他以後獨當一面,多趟幾條路子也是好的。

  燕黎明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上桌,打個招呼就出去親自關照後廚。他知道徐遠航在這種場合會不自在,點了他喜歡的菜,在門外轉了兩圈兒,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去看看有沒有被人灌酒。被酒至半酣的楊志雲硬拉著坐下,他偷眼撇見徐遠航照例坐在樊翔身邊,臉上帶著笑,誰說話他就認真地看著誰。燕黎明有點心疼,覺得還真不如讓他像以前一樣當個自在快活的小刑警呢。

  樊翔覺得燕黎明看徐遠航的眼神不對勁。心想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吧,自打聽說了打賭的事對這個人就有點犯膈應。

  「樊隊。」徐遠航突然碰了下他的胳膊。「燕老闆給你敬酒呢。」

  樊翔回過神來,看到燕黎明正舉起酒杯祝他步步高升。他趕緊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寒暄,一不小心把身邊一個人的手機碰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彎腰鑽到桌子下麵去撿,見手機正滾落在徐遠航的腳邊。就在伸手的一刹那,他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

  後面的酒樊翔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喝的,來者不拒,逮誰和誰幹。就是這樣他也沒醉,楊志雲提議去唱歌的時候他婉言拒絕。

  「明天要去局裡彙報個案子,遠航得和我回趟隊裡商量一下。」

  徐遠航知道根本沒有什麽彙報案子的事,還以為是樊翔不想去找來的藉口。正好他也不樂意去,偷偷跟燕黎明夾了下眼睛,高高興興地跟樊翔打車走了。

  聽到樊翔跟司機說去隊裡,徐遠航愣住了。

  「樊隊,真有事啊?我還以為你……」

  「嗯。」樊翔陷入了沉默,到達目的地之前再也沒有開口。看他趕走了隊裡值班的同事,徐遠航心裡變得非常緊張,不知道等著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你昨天在燕黎明家過夜了?」樊翔脫下自己的上衣扔在沙發上,也不管飲水機裡是不是「廁水」,接了一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全無平日的優雅風範。徐遠航的腦子裡轟的一聲,腿有點發軟,勉強靠著辦公桌站住。

  「問你話呢?倆人一起睡多久了?」樊翔又接了一杯水走到徐遠航身邊。

  「你,你怎麼知道……」徐遠航的聲音低不可聞。

  「哈!還真睡了。一詐你就吐口,就你這樣的還做員警,我以前真是瞎眼了!」樊翔一揚手把水潑在徐遠航的臉上。「這種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認啊你這個笨蛋!」

  徐遠航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水,苦笑著抬起頭看著樊翔:「我怎麽知道你會詐我,那不是用來對付犯罪分子的嗎?」他吸了吸鼻子,事到如今反而不覺得怕了。

  「你是怎麼發現的?」

  「看看你自己的襪子。」樊翔輕聲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有種全身脫力的感覺。徐遠航提起褲腳,發現自己腳上的襪子雖然圖案接近但絕對不是一雙——大雪花一隻,小雪花一隻。

  「另外兩隻在燕黎明的腳上!」樊翔捏扁了紙杯,狠狠擲在徐遠航的身上。

  58、

  徐遠航昨天晚上的確是在燕黎明家過夜,倆個人折騰的有點厲害,起晚了。燕黎明如今已經不能再享受每天都穿新拆封的內褲和襪子的奢侈生活,徐隊會將洗乾淨卷好的內褲和襪子從抽屜裡拿出來,一人一套放在床上。誰知道大早晨的那個老流氓突然把自己按在床上,從腳底開始一直親一直親,慌亂之中就穿差了。

  對於自己的秘密以這樣的方式暴露在樊翔面前,最初的慌亂過後,徐遠航並沒有感到很害怕。在樊翔的對面坐下來,他發現對方放在桌子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們不只是睡覺,」徐遠航垂著頭有點艱難地說。「我們互相喜歡。」

  「喜歡。」樊翔自嘲地咕噥了一句,眼神有些恍惚。徐遠航這個掛在枝頭的青蘋果,自己一廂情願的為他除草捉蟲灌溉,讓他在陽光下茁壯成長,還在享受過程呢,倒叫別人搶先一步啃得核兒都沒了。聽起來真像個笑話。

  就當自己是活雷鋒,從沒對他產生過採摘的欲望,這樣會不會顯得更有尊嚴一些?

  「想沒想過你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如果被曝光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你家人,社會上的人,局裡的人,會是怎樣的反應。」樊翔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把煙盒扔給徐遠航。

  「我媽估計會被氣個好歹的,社會上的人指指戳戳瞧不起唄。」徐遠航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轉著手裡的煙盒,但在犯罪心理學專家樊翔看來,就是兩個字,心虛。

  「至於局裡……」徐遠航的聲音明顯小了許多。「我沒敢深想,雖然不是違法的事,但對員警來說是不大合適……」

  「豈止不合適那麽簡單?如果你只是個普通的小員警那另說,現在經偵這個隊長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你這不是自投羅網嗎?家都搬一塊兒去了,今天是襪子,明天還不知道是啥,成天混在員警堆兒裡你能捂多久?」

  「能捂多久捂多久,大不了回去繼續當我的小員警。」徐遠航倔勁兒上來了,樊翔看看桌子上的煙灰缸,忍住沒扔過去。

  「你是真有出息啊徐遠航。」樊翔歎了口氣,心裡琢磨這燕黎明的手段可真夠高端的。「匹夫不可奪志這句話你懂不懂?燕黎明是有幾個錢,難道你以後一切都要依靠他嗎?」

  「走吧,今晚我值班。」樊翔揮揮手示意徐遠航離開,對方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他又叫住了他。

  「回去好好想想,別讓我瞧不起你。」

  「如果你是我樊隊,你會怎麼辦?」徐遠航站在門口望著他,眼神裡有一點點期待。樊翔的心抽搐了一下,搖搖頭。

  「我不是你。」

  徐遠航輕輕帶上門離開,樊翔坐著好久沒動。突然指間傳來一陣灼痛,他一哆嗦,發現自己平生第一次燃盡了整只香煙。

  徐遠航回到家媽媽還沒睡。他很久都沒有仔細看過她的臉,發現又蒼老了許多。「我還會給她添上好多新皺紋的,」徐遠航想。「可我沒有辦法。什麼都不能讓我離開燕黎明。」

  燕黎明這一晚都在算帳。飯館的生意不算很好,但還過得去,生活應該沒有問題。現在的經濟形勢不好,南方許多像他一樣的擔保公司都已經倒閉。最主要的是,他不想有一點生意上的麻煩和徐遠航扯上關係——他最愛他穿警服的樣子,希望他穿一輩子。最近公司已經不再經辦新業務,再過一段時間把老賬清了,他打算一門心思做個平庸的飯館老闆。

  盡自己所能給老媽媽一個幸福健康的晚年,讓妹子快樂無憂地長大。徐遠航,你看我這樣的媳婦兒哪找去?

  你他娘的就不能大方點,給我買個大戒指嗎?

  59、

  大概又過了一個星期,全隊熱熱鬧鬧吃完歡送飯,樊翔的私人用品也全部打包,臨上任前他把徐遠航叫到辦公室裡交待工作。

  「幾個未完結的案子跟你簡單說一下,有棘手的地方就去找我,反正我還是分管經偵這塊兒。」樊翔點開幾個資料夾給徐遠航看,覺得他有點心不在焉。

  「怎麼,勝任不了?我告訴你,說你行你就行,反正最近一段時間這裡都是你說了算,幹好了以後更是這樣。」

  「樊隊,不,樊局。我覺得我是真不行。」徐遠航這些天想事情想得頭都要爆了,此刻決定一鼓作氣說出來。「我真不是當領導的材料,副隊估計已經到極限。我跑腿兒破案還可以,別的你像不違反規定的情況下為大家謀福利,聽上面的話音兒哪裡該松哪裡該緊,局裡哪些人不用理睬哪些人得維護,我是一竅不通。」

  「那你的意思?」樊翔看著徐遠航發愁的樣子忍不住樂了,他喜歡看他向自己示弱。

  「他們誰願意來誰就來吧,你就甭管了。聽傅姐說你為我已經得罪不少人,將來我那件事如果讓人知道,你現在這樣維護我,到時候不得跟著吃癟嗎?」

  沉默片刻,樊翔拍拍徐遠航的肩膀。

  「算你小子有良心,還知道為我著想。別怕,那些人沒多大能量,我想保個人還用不著看他們臉色。倒是你,我有句話要說。男人事業為重,自己腰板兒硬才有資格去找個腰板兒更硬的。」

  徐遠航聽完這句話可恥地走神兒了,他甚至認真地思考起來自己和燕黎明之間哪個的腰板兒更強勢一些。好在他很快就意識到場合不對,趕緊說出自己最想說的話。

  「樊局你別生氣,其實我的意思是想回刑警隊接著做個普通的小員警。那樣的話沒人會太在意我的私生活,即使知道了也會寬容一些,畢竟沒有侵犯到別人的利益是吧?」

  「最重要的一點是,我現在這樣不快活。」

  「你得有多幼稚啊徐遠航。」看著對方真摯期待的目光,樊翔無奈抱住自己的頭。「哪個當官兒的不犯錯誤會自願被貶一級,你想讓大家懷疑你的智商嗎?」

  帶著無比的失落和對自己無盡的嘲弄,當晚樊翔坐在琥珀酒吧吧台的角落裡要了一杯碧綠的螺絲起子。他知道自己不是倫諾克斯,可有人卻想扮演菲力浦馬婁。一個高個子幽黑健壯的男人坐到他身邊,碰了下他的酒杯。

  「這樣的夜晚不該一個人啊。」那個人感歎,露骨地盯著他的臉。樊翔沒有答話,略略坐開一點躲避他的酒氣。

  「看你的眼睛有多渴望。」那個人低低笑著,手輕輕拂過他的襠部。「這裡更渴望吧?我的車在外面,不會讓你後悔的。」

  樊翔不確定他對自己眼神的描述,但他確定自己從心底裡對這一切感到厭惡。很後悔沒像以前一樣和田曉峰一起來,他迅速付帳起身離開。

  樊翔穿著黑色的羊絨大衣,走在夜色裡就像一個沉重的影子。他沒有開車,也不想去打車,出了酒吧所在的胡同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蕩。「我像一列渴望脫軌的火車。」他想。「失控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來到離市中心醫院還有一站地的樣子,他恍然大悟自己是來找田曉峰的,她今晚值班。也許可以拉她出來喝杯咖啡,他看了下表,匆匆經過一個漆黑的胡同口。

  徑直走出十幾米的距離他才停下腳步,確信自己剛才聽到了擊打和呻吟聲,還有低沉的咒駡。他的腦子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去找個公用電話打110,或者乾脆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離開。

  如果用自己的手機報警,報警中心會有記錄。新華公安分局的副局長路遇突發事件,如果只是報警然後站在一邊等著十分鐘之後自己的手下趕來,會成為笑柄。

  這時他又聽到了一聲清晰的女人的尖叫聲。辨了下確切的方位,他機械地撥打110指揮中心的電話。和徐遠航那樣的人呆久了會被傳染,他覺得自己在犯一個巨大的錯誤。

  轉過身往回走,他的每一寸肌膚都在戰慄。很害怕,很期待,這種無法控制的狀態真他媽的刺激。

  「員警。」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陌生。

  稍微有一點資歷的警龘察都知道,十六七歲的愣頭青小流氓最不可控:衝動,盲目,狂熱,不計後果。樊翔不走運,一次就碰上三個。他們打劫一對情侶,狠揍男的一頓搶到錢和手機以後本來想走,又對女孩子產生了想法。樊翔過來時,兩個把男的按在牆上,一個大冬天的正把女孩子壓在地上扯衣服。

  「住手!」樊翔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嚴厲一些。「警龘察聽見沒有!」

  雖然光線黯淡,但他的身材和長相還是太缺乏威懾力。他從來都不是崇尚武力的人,也沒有實戰經驗,但照目前的狀況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靠動腦子撐到救兵來臨。

  「警龘察?好誒。」充滿輕蔑的竊笑,一個少年搖晃著身體走過來。看到他手裡的球棒,樊翔的心像被澆上一瓢涼水。他閃開第一下,順過對方的胳膊在他小腹上踹了一腳。剛想奪下他手中的武器,另外兩個放開那對情侶一起沖了過來。

  後來的事情樊翔記不太清了,他抬手護頭,右臂被球棒狠狠擊中,倒地後額頭上又挨了一磚頭。女孩子跑出巷口拼命呼救,她的男友奮力奪下一個少年手裡的刀子,但在這之前樊翔大腿上已經被捅了一下。

  110不到十分鐘就火速趕到,面對血泊中新上任的年輕局長,帶頭的警官發出一聲淒厲的哀號——以為他因公殉職了。

  「好糗哦。」他的局長虛弱地安慰他,試圖抬起手沒有成功。「真丟人。」

  徐遠航每天都去醫院。剛開始的時候護士不讓探視,後來探視的人太多,病房裡擠滿了各級領導、媒體和激動的市民,他只能在外面看上幾眼。倒不是沒有收穫,聽小護士講腦震盪,右臂骨折,腿上那一刀最兇險,差點紮到大動脈。他終於松了口氣,好在沒生命危險。

  他不死心,一個暖洋洋的下午辦事經過醫院的時候又買了束花上去碰運氣。這次不錯,病房裡只有田曉峰和楊志雲。

  「男人要時不時地釋放真性情。」樊翔看上去精神不錯,指著自己打著石膏的右臂向楊志雲抱怨。「你說的好輕巧,這就是後果。」

  楊志雲大笑:「我可沒讓你扮超人去拯救地球。」

  看到徐遠航走進來,田曉峰瞥了樊翔一眼,找個藉口把楊志雲拉出去,順手帶上門。徐遠航把手中的花放在床頭,被樊翔的樣子弄得心裡難受,一時無話。

  「坐呀,嚇傻了?」樊翔看著他微笑。

  「還疼嗎?」徐遠航拘束地坐在床邊的一把椅子上,他高大的身形遮擋住了陽光,樊翔向後靠了靠,在陰影裡發出一聲愜意地歎息。「怎麼才來啊。」

  「你現在是英雄局長了,我這個級別的哪有那麼容易見到。」徐遠航看到桌上的果盤裡有幾個水晶梨,拿起一個開始削皮。沒削幾圈,覺察到樊翔在盯著他看。

  「我剛才洗過手了。」他趕緊解釋。樊翔搖搖頭,示意他繼續。

  「你又不會打架,碰上這種情況報警就行,誰會怪你。」徐遠航把削好的梨遞給樊翔。

  「你是我的人當然不怪我,可老百姓只知道我是警龘察,管我會不會打架。」樊翔咬了一口。「好甜哦。」

  人躺在病床上多少總會脆弱一些,徐遠航哆嗦了一下,說服自己樊局剛從鬼門關溜達回來撒撒嬌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剛才聽護士說一會兒電視臺的人要來採訪你,你要不要先上個廁所?」

  樊翔聞聽哢嚓咬去一大口,吃得汁水四濺。徐遠航趕緊抽出一張紙巾給他擦嘴,於是他的臉漲紅起來。

  「哦,不用。我有事跟你商量。」

  「你上次說不想再當隊長的話我這幾天沒事考慮了一下,有道理。呆在福窩裡總會有人惦記,要是住個破房子別人就懶得理你,你就安全了。」

  「什麼意思樊局?」

  「你跟局裡申請去西街派龘出所當所長,一準兒成。那是全市治安最差的管區,居民平均收入最低,也沒什麼有油水的公司企業。」樊翔說著說著聲音低落下來。「我知道你也不在乎那些。」

  「當年你爸爸就是那的所長,雖然工作很累又不討好,但你的心情應該會很輕鬆愉快……」

  徐遠航的眼睛有點濕潤,他搓搓手,很想把樊翔摟過來拍拍他的背。眼前這個人頭上粘著紗布戴著網罩,臉上青腫未退,一隻胳膊還打著石膏,不知比平日裡要狼狽多少倍。但不知為什麼,徐遠航卻將他與酒吧裡紅衣女郎的照片重合起來,心裡不再有異樣的感覺。

  「樊局,我,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不會吧?徐遠航會哭?」樊翔側過頭端詳他的臉,悄悄把嘴湊到他耳邊。「其實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你一定要挺住。」

  「什麼?」

  「我那天晚上才不是什麼見義勇為挺身而出,我是,愛你無望。」

  徐遠航張大了嘴巴,就像路邊等待投喂的青蛙垃圾桶。樊翔把梨核塞到他嘴裡,低下頭無聲地笑著 ,肩膀不停地抖動。

  「騙你的啊傻小子,這都會信。」他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心裡頓時無比敞亮。

  「樊翔!」徐遠航站起身,頭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他把指節按得哢哢直響,在房間裡四下張望。突然一把抓住樊翔的腰把他舉起來,小心地放在牆角的儲物櫃上面。

  「調戲下屬是不對的樊局,你得在上面反省一下。」徐遠航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轉身大步離去,樊翔在他身後還是抑制不住地笑個不停。

  「記住我說的話笨蛋,那件事打死也不要承認!」

  田曉峰推門進來,發現樊翔坐在半人多高的儲物櫃上杵著腮幫子凝神沉思,樣子古怪至極。她哭笑不得,抱著胳膊靠在牆上望著他。

  「後悔也晚了吧?叫你憋著憋著。」

  「我不後悔。」樊翔緩緩向她伸出左手。「抱我下來女士,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番外:大戒指

  農曆七月初七這天,是燕黎明飯店經理大喜的日子。人家雖然不知道他倆的關係,但徐遠航想想還是覺得不能給老闆燕黎明丟臉。他狠狠心抽出六百塊錢放在枕邊,叮囑燕黎明替他隨份子,下床去浴室洗澡。

  燕黎明因為要去接親,所以也不能睡懶覺,趴在枕頭上看著那幾張粉紅的毛爺爺直搖頭。欠身掏出徐遠航牛仔褲裡的錢夾翻看,果然,就剩下幾張五元十元的。

  「房奴真可憐。」燕黎明笑,拉開抽屜數出十張放進錢夾,想了想,又抽出五張。「大小也是個所長呢……」他撓頭,覺著還是應該擱一千。正為難的時候,啪嗒啪嗒腳步聲,徐遠航光著腳,只在腰間圍著塊兒浴巾濕漉漉地站到他面前。

  「別老這樣了燕黎明,我錢包又不是聚寶盆,總是有用不完的錢我會不知道從哪裡來。」徐遠航微蹙著眉頭,英俊的臉龐看上去有點窘迫。「贊助點煙錢就行了,我又沒什麼大花銷。」

  「好吧。「燕黎明想了想,把剩下的五張放回抽屜,勾勾手指頭示意徐遠航站過來。徐遠航整個人顯得有點緊張,因為早間的燕黎明通常比任何時候都要性感纏綿。哪怕半夢半醒間蜻蜓點水般的吻,慵懶沙啞的幾聲嘟囔,他都必須以人民警察的責任心和榮譽感與之相抗衡才能保證上班不遲到。而且還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放鬆。「燕黎明一把扯掉他的浴巾,聲音聽上去有些不耐煩。他在徐遠航的臀上大力揉捏了幾下,把臉輕輕貼在他的腿間磨蹭。

  「你還沒刷牙呢。」徐遠航從心裡往外哆嗦。「而且我馬上得去局裡開會……」

  「你這不是有個小牙刷嗎?還能自產牙膏。」燕黎明不懷好意地仰起臉對著他笑,埋頭含了進去。

  「你看,每次我都說你不要給我準備早餐,這些對我來說足夠了。」燕黎明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拍拍徐遠航的屁股示意他轉過身來。他在自己的手指上塗滿潤滑劑,很容易就探了進去。

  「昨晚弄完還沒合上呢!」徐遠航呻吟著大聲抗議。「我不想站著開會!」

  「不想做可以啊,自己從抽屜裡再拿五百塊錢塞錢包裡。不然我讓你趴著開會。」燕黎明惡劣地伸進三根手指,不停地頂著徐遠航的前列腺。

  「我知道你沒什麼花銷,但錢包裡必須有錢,哪怕裝裝樣子呢?我燕黎明的男人錢包裡空空如也,我心裡難受。」

  「啊!」徐遠航又一次被頂得大叫出來。他顫抖著雙手拉開抽屜,哆哆嗦嗦拿出錢放進皮夾裡,氣急敗壞地罵:「你他媽的行了吧!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嗎?欺負窮人有意思嗎……」

  燕黎明哈哈大笑著抽出手指,在徐遠航的屁股上親了一口。他起身一邊向外走一邊回頭哄徐遠航。

  「哥比你大,給你零花錢是應該的,別跟個小丫頭似的耍彆扭。」

  開完會快十一點了,徐遠航匆匆趕到燕黎明的飯店。婚禮儀式剛剛開始,新郎黑色燕尾服,新娘白婚紗,宴會廳裡大紅燈籠高高掛,主婚人長袍馬褂指揮新人交換戒指——典型的不倫不類中西結合式婚禮。

  徐遠航貼著牆走一路尋找燕黎明,發現他正靠在一根包裹著紅綢的柱子上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一對新人。這時新郎深情款款地把一枚鑽戒套在新娘的左手無名指上,大廳裡發出一片感慨的噓聲——大部分是未婚的女賓們發出來的。然而在這一片嬌柔的羡慕嚮往聲中徐遠航聽到了不和諧的動靜。

  「嘖嘖。哎呦,戒指,哎呦……」燕黎明身體前傾,兩眼放光地盯著新娘的手指不住地搖頭感歎,隨便抻住旁邊一個人的胳膊晃悠著:「瞧嗨,戴戒指了嗨……」

  徐遠航站在離他不到一米遠的地方沒動,有一種想死死掐住他脖子的衝動。他一直以為燕黎明是說著玩兒的,今天一看,敢情是真的。

  大戒指,媽的到底多大的戒指啊。徐遠航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頭髮。

  我總不能用他給我的零花錢去給他買戒指吧?!

  徐遠航沒有喝喜酒,悄悄退出來直接去了購物中心的周大福專櫃。他錢包裡只有燕黎明給的一千塊錢,一圈兒下來,連個最樸素的鉑金戒圈都買不起。

  再說也不能用燕黎明的錢。

  「我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工作和生活了。」他蔫頭耷腦的向外走,心裡感到萬分沮喪。雖然燕黎明這個混蛋對戒指的執念讓他非常不解,但只要是他想要的,自己是多麽想滿足他。

  「徐遠航。」徐遠航抬起頭,驚訝地發現居然和沈修走了個對面。

  「你好……」他猶疑地向四周張望一下,沒看到別人。

  「你自己逛街嗎?」

  「沒,我們上次看中的訂婚戒指沒有貨,現在他們通知來取。」沈修平靜地注視著他,眼神有些複雜。

  「訂婚?是和上次那個……」

  「嗯。」

  「那恭喜你啊。」

  他們尷尬地站了一會兒,都覺得應該說點什麼可又無話可說。

  「走吧。」沈修笑著揮揮手。「你挺忙的。」

  徐遠航不知為什麼挺想摸摸她的頭髮,低頭忍住了。兩個人錯開的一刹那,他叫住她。單膝跪在光可鑒人的地面上,徐遠航認真地綁好沈修散掉的運動鞋帶子。

  「對不起。」他站起身注視著沈修的眼睛,發自內心地說。

  徐遠航還是那麼陽光俊朗,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穩重。沈修望著他突然就哭起來,眼淚說什麼也止不住。

  「別哭。」徐遠航笨拙地伸出手停在她的臉側。「沒跟我結婚其實挺好的,我大概連個戒指都不能買給你……」

  「徐遠航你還那麼混蛋……」沈修哭得更厲害了。「誰在乎你的戒指!」

  望著沈修匆匆離去的背影,徐遠航愣住了。不停有人從他身邊經過,他腦子裡明明暗暗地恍惚著,心裡卻漸漸清亮起來,出門開車直接奔回自己家。

  徐遠航下班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了,剛走出派出所大門就看見燕黎明站在馬路對面的一棵樹下等他。他走近一看,心中暗叫不好。喝多了。

  相處這麽長時間,他知道燕黎明醉酒有三種狀態。一是微醉,表現形式為嬉皮笑臉,話癆。這種好對付,按到床上堵住他的嘴,做起來最帶感;二是中醉,吐,神志不清,倒哪睡哪。大不了弄得一身水給他洗個澡扔床上就打呼嚕,也好對付;最怕第三種,喝太多反而站得住,臉色煞白,步履稍稍蹣跚,兩隻眼睛像燒紅的黑煤球。不怎麼說話,但說一不二。

  現下就是第三種。

  經理的家在外地,燕黎明成了男方家主力負責對付女方幾十口子人。從中午一直喝到晚上,人早就在酒精中昇華不說,臨了還受了點刺激——有人托他給自己的女兒介紹物件,目標早就鎖定,單身大齡未婚青年徐遠航。

  「我閨女自己開連鎖美容院,年收入百十來萬。偷著相中你朋友好久了,你去給說和說和,回頭我請你喝酒。」

  「喝你XXX。」燕黎明冷著臉罵。「他有媳婦了,別他媽瞎惦記!」

  本來看見別人結婚戴戒指就感概萬分,居然又有人讓自己當媒婆,燕黎明越喝越不痛快,越不痛快越喝,到最後索性撂挑子,憋著一股邪火找徐遠航來了。

  「走,跟我回家。」徐遠航抓住他胳膊往車上拽,緊張地四下逡巡,生怕這祖宗整出啥出格的事。

  「我晚上要吃番茄雞蛋餡兒蒸餃。」燕黎明說話絲毫不走板,斜楞著徐遠航一臉的不痛快。

  「好好,番茄雞蛋餡兒蒸餃,我回家給你做。」徐遠航趕忙答應,龍肉餡兒都不敢說一個不字——燕黎明這樣子誰也惹不起,一個不如意是真敢上手打。

  車子停在社區門口便利店,徐遠航囑咐燕黎明坐在車裡不要動,自己下車買菜。挑完正付款的功夫,突然覺得老闆看向自己後背的眼神有點異樣。一回頭,燕黎明站在貨架旁邊,把一個大柚子緊緊抱在胸前。

  「晚上我跟它睡。」

  徐遠航額上立馬見了汗,丟下錢跟老闆使了個眼色張開嘴:「喝多了……」老闆了然,跟他對口型:「那趕緊走吧。」

  知道人酒喝太多胃裡會燒得難受,徐遠航進門後脫掉上衣就鑽進廚房裡忙活。洗菜,剁餡兒,燙麵,手底下一秒鐘不停歇,還得抽空注意燕黎明的動靜。

  燕黎明抱著柚子在門口自言自語叨咕了一會兒,脫掉鞋子,晃悠到廚房站在徐遠航後面不住冷笑。徐遠航後背發涼,把他扶在餐椅上坐下,倒了一杯涼白開。

  「把柚子放下吧?硬邦邦圓咕隆冬的有什麼好,晚上還是我陪你睡。」徐遠航的聲音聽上去無比溫柔耐心。當了半年老百姓的知心所長,經過以往幾次醉酒後的錘煉,他都當喝醉的燕黎明是他大寶貝兒子。

  「還是柚子好,聽話,也沒人給它介紹物件。」燕黎明抱得更緊,警惕地看著他。徐遠航不明就裡,也懶得問,扶著他的頭喂進去半杯水,自己接著做飯。

  燕黎明卻不甘寂寞。柚子沒拿住掉到地下滾遠了,他不再感興趣,湊到徐遠航身邊伸手在對方胸前又掐又摸。

  「別鬧!」徐遠航正在擀皮兒,抽空打掉他的爪子。燕黎明看看自己手上的麵粉覺得挺好玩兒,去案上抓了一把解開徐遠航的褲子往他屁股上拍。廚房裡沒有窗簾,徐遠航大半個屁股露在外面,被拍得通紅不說還沾滿了麵粉,他這下子可真急了。扯下燕黎明的腰帶把他雙手背在身後綁在椅子背上,燕黎明不服,一邊抬腳踢他一邊大罵:「徐遠航你這個兔崽子!王八蛋!濫用職權的死雷子!」徐遠航心頭火起,找到一條乾淨毛巾直接塞他嘴裡。

  「再鬧把你扒光了掛陽臺外邊風乾,聽見沒有?!」

  總算清靜了,徐遠航麻利地包好餃子上屜蒸,然後收拾屋子,把髒衣服扔洗衣機裡轉上。抬頭看表,正好揭鍋。

  燕黎明終於是倦了,默默坐在那,頭歪在一邊眼神迷離。徐遠航心疼得不行,趕緊掏出毛巾,剛要去解腰帶,燕黎明突然對著他的臉「噗」地吹了口氣,惡作劇一樣得意地笑起來。

  「得,您接茬兒捆著吧。」徐遠航歎口氣,給他擦把臉,把蒸餃盛在碗裡用勺子切碎喂他。燕黎明肚裡沒食兒,吃得倒是一點也不含糊,轉眼就幹掉四個。徐遠航把晾好的能解酒的酸辣湯端過來又喂了他幾口。

  「別鬧了?啊?我給你解開你自己吃。」

  「我跟你說過我爸的事嗎?」燕黎明任徐遠航解開他的手,突然變得很乖順,思維也一下子跳躍出十萬八千里。徐遠航有點意外,他知道燕黎明的媽媽早逝,但從未聽他提起過他父親。

  「我媽媽去世還不到三個月他就再婚,我暴揍了他一頓。」燕黎明趴在餐桌上,嘴角噙著笑,眼神卻像一條冰冷的河流,回溯到不知什麼地方。徐遠航緊緊抓住他的手,這才覺察到他今晚絕不是醉酒那樣簡單,他的情緒有些不對頭。

  「今天咱別提這些事,你喝多了。」徐遠航又端起碗。「再吃幾個。

  「揍完他沒幾天我就開始後悔。畢竟是我犯渾在先,那時不就是一小混混兒嘛,都沒媽了總不能再沒爸。提了兩瓶酒硬著頭皮回去看他,想跟他道個歉,你猜怎麼著?他把房子賣掉,帶著新媳婦回了她的老家。」燕黎明打了個哈欠,痛苦的努力想睜大他的眼睛,但忍不住又是一個哈欠。

  「他把值錢的東西都帶走或賣了,認為不值錢的,聽鄰居說,全部扔到垃圾堆裡。我瘋了一樣在裡面翻找,誰勸也不聽。他們說垃圾早就清運走了,可我不信……」他在徐遠航的胸膛上狠狠砸了一拳。「他居然想到用這種方式懲罰我,我連我媽的一張照片,一件衣服,哪怕一根頭髮也沒有留下。從那以後我就成了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想要有人給我套個項圈都是他媽的白日做夢……」

  徐遠航騰出手去摸他的臉,以為他會哭。但是燕黎明的臉上異常乾燥,仿佛一片荒涼的戈壁。他把他的頭緊緊摟在自己的懷裡,說不出一句寬慰的話,只希望他能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許久,等到燕黎明響起輕輕的鼾聲,他發現自己全身都在不住地顫抖。

  儘管是盛夏時節,徐遠航一廂情願的認為熟睡中的燕黎明會冷。他放好一缸溫水把燕黎明放在裡面,自己跪在浴缸邊上摟住他的頭。

  「我是你爹,你媽,你兄弟,你媳婦,你兒子燕黎明。「他不停親吻他的額頭、眼睛和嘴唇。「我徐遠航發誓這輩子活著不離開你,死了帶著你一起走。」

  燕黎明在漆黑的夜裡忽然醒來,嗓子渴的冒煙。他習慣的伸手去床頭櫃上摸索,果然摸到一大杯涼白開。他拿過杯子坐起來咕咚咕咚地喝著,發現自己的左手腕上有什麼東西在月光下散發著淡淡的金屬光澤。他輕輕扭開檯燈,是一塊兒樣式老舊但看上去保養很好的上海牌手錶。湊到耳邊一聽,滴答滴答走得異常清晰。

  燕黎明深吸了一口氣,仰躺在床上。他把手腕高高舉在半空,盯著手錶,努力想找回自己昨晚像被陽光蒸發掉的露珠一樣的記憶,無果。他拍拍身邊的徐遠航。

  「醉鬼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昨晚上如果有離譜的,你不喜歡的,就當我放屁好了。」

  徐遠航翻了個身,把他的手腕抓在手裡,輕輕撫摸那塊兒手錶。

  「我沒錢給你買大戒指,只好把我爸爸留給我的念想送給你。如果你願意,其實它跟戒指長得沒啥兩樣。也許是世界上最大的戒指呢,不過你每天晚上得給它上發條。」

  燕黎明把手錶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頭上,然後跪在床上沖著它恭恭敬敬磕了個頭。

  「你就不能穿上條褲衩兒再磕嗎?」徐遠航用手臂遮住臉,有點無法接受他高高撅起的光屁股。

  「我覺得這樣比較真誠。」燕黎明嚴肅地問那塊兒手錶。「您說呢,爸爸?」

  周日上午的最後一節課剛結束,徐遠飛就背著個大雙肩包從學校裡沖出來趕公車。燕黎明從搖下的車窗裡看著小姑娘那矯健的身姿和兩條長腿,心裡感到特別親切。

  「小飛!」他喊了一聲。徐遠飛停下腳步,發現是燕黎明,小馬駒兒一樣飛奔過來。

  「黎明哥你又來接我啦!」她拉開車門氣喘吁吁地坐進來,把雙肩包卸下來抱在懷裡。

  「你哥讓我來的,他太忙。」燕黎明遞給她一瓶飲料,從後座上拽過兩個袋子。「小飛,咱倆商量個事兒,以後別管我叫黎明哥行嗎?」

  「為什麼?」

  「我聽著彆扭。」

  「沒事兒,你沒眼袋,而且又年輕又帥。」徐遠飛壞笑著看他。「那我叫你什麼?燕大哥?聽上去像收妖的。」

  「叫哥就成。」燕黎明心想沒錯,徐遠航已經被我收了,你也快,就老太太我不敢。

  「那我哥怎麼辦?」

  「管他叫徐遠航。」燕黎明從袋子裡掏出個盒子。「聽哥話給你個白蘋果。」

  徐遠飛瞪大了眼睛,突然緊握雙拳使勁搖晃著腦袋:「啊我不能要!我哥和我媽會打死我的!」她濕潤的眼睛眨巴了一會兒,又可憐巴巴地小聲說:「你不能這麽誘惑我啊,太痛苦了哥!」

  燕黎明放聲大笑:「只在學校裡用,別讓他們看見。這是我送你的聖誕禮物。」

  「黎明哥你為什麼對我們這麽好?自打你出現以後我們家所有人都特開心。」徐遠飛輕輕摩挲著盒子,清澈的大眼睛專注地看著燕黎明。

  「我吧,很早就沒媽沒有家,孤單了這麽多年碰到你們就覺得特別親,好像重新有了一個家似的。」燕黎明用心想了想覺得自己沒撒謊,理直氣壯地發動車子。

  「伯母,您手指頭不靈活,我給您設置了快速鍵。如果有事呢按1就是我,按0是遠航。」租住的房子裡沒有固話,燕黎明給老太太也買了個老年人專用手機。徐遠航這時剛進門,聽見這話冷笑了一聲,沒搭茬兒。

  老太太拿著手機臉上紅撲撲的,覺得欠燕黎明太多反而不知說什麼好。

  「我鍋裡蒸的肉包子,黎明你可勁兒吃!」

  燕黎明本來只能吃四個,為了讓老太太高興又把第六個使勁往下壓,抬頭發現徐遠航正瞅著碗裡的包子發呆。

  「怎麼了你?隊裡有事?」

  「沒有。」徐遠航看看燕黎明,又看看老太太。「我剛才去王叔家了,求他跟局裡說一聲,讓我去西街派出所當所長。」樊翔還在醫院裡,王局雖然這次退居二線,但由他出面無疑是最合適的。

  燕黎明馬上急了,抬手就給了徐遠航一筷子。

  「你瘋了?我在西街出生長大,一直混到二十幾歲才離開。那裡是全市最亂的管區,歷屆所長都是受累不討好。人家躲還躲不及,你倒好主動要求,腦子壞掉啦!」

  徐遠航沒理他,偷著瞧媽媽的臉色。爸爸以前在西街當過幾年所長,雖然不是犧牲在那,他還是怕媽媽想起來難過。

  「黎明你先別打他,聽他把話說完。」老太太有點嗔怪地看了燕黎明一眼,燕黎明有點洩氣,暗自腹誹:「啥也白搭,說到底還是向著她親兒子!將來要是有那麼一天認了我,不定娘倆怎麼合夥欺負我呢。」

  「經偵這個地方真不適合我,原來樊隊在的時候沒人敢炸刺,現在他走了我根本壓不住。我是個只會埋頭幹活兒的人,沒有處理複雜人際關係的天份,硬著頭皮上不但搞不好工作,自己也不快活。王叔也說了,派出所所長更適合我,只要處處為老百姓著想,什麼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媽只要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老太太倒是出乎意料的想得開,挑了一個大包子放到兒子碗裡,又把燕黎明碗裡的包子夾出來放到自己碗裡。

  「傻小子!吃不下去你硬塞個啥呦,小心兩頭冒!」

  吃過飯徐遠航和燕黎明去看新房的裝修情況,這些日子一直是燕黎明在張羅,他根本沒去過幾回。

  「你別生氣,我是為咱倆好。經偵是塊肥肉,我老叼著會惹別人眼紅,咱倆的事早晚讓人翻出來。去西街就沒人惦記了,以後能清靜過日子。」

  燕黎明沒想到徐遠航會考慮的這麽周到,不禁有點刮目相看。他有點狐疑地問:「有高人指點?你腦子怎麼突然會轉彎兒了?」

  徐遠航這輩子都不想告訴他關於樊翔和自己之間的事,趕快打岔。

  「哎你剛才為啥把自己設成1,把我設成0?」

  燕黎明果然樂了,揉了揉鼻子。

  「兩個數字而已,你計較個屁啊。那個,奴家不早就是你的人了嘛……」

  徐遠航掐著他的脖子把他塞進車裡。

  午後的陽光照進小小的客廳裡,徐遠飛偷偷坐在角落琢磨新手機的用法,聽見媽媽叫她。

  「小飛你說,」老太太手裡也拿著手機端詳。「黎明這孩子他為啥對咱們一家這麽好呢?我,我突然覺得有點不踏實……」

  60、

  平安夜這一天居然應景地飄起雪花,燕黎明睡到上午十點多才起床,看著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興奮地給徐遠航打電話。他一直想帶著徐遠航去一個正常向的酒吧,兩個人坐在吧台的高腳凳上沉默地喝他一個晚上的啤酒,趁周圍人不注意刺激地偷一個吻之類的。但徐遠航的工作太忙,好容易空出一個晚上,兩個人都更願意在床上做運動。

  結果他很失望。徐遠航元旦過後才能到西街所去上任,現在他必須站好最後一班崗——大家都想去狂歡,所以領導值班。

  「你自己玩兒去吧,記得穿羊毛褲,外面降溫了。「徐遠航絮絮叨叨地叮囑,怕他腿疼。燕黎明放下手機傻笑了一會兒,老朋友阿榮打來電話。

  「晚上去我家吧燕子,下個月我就和湯尼回義大利了,以後應該不常回來。」

  阿榮比燕黎明大上十歲左右,是個自由攝影師兼作家,年輕時喜歡混跡在西街一帶拍很頹的黑白照片。燕黎明當初無家可歸的時候,每天晚上借宿在他家客廳的沙發上。阿榮有很多男朋友,燕黎明經常一邊聽著臥室裡傳來的淫靡的呻吟聲一邊自慰,望著辨不清顏色的天花板想著什麼時候可以擁有自己的房子。

  時過境遷,燕黎明早就實現了自己的夢想,阿榮和開義大利餐館的湯尼的戀情也居然維持了整整八年。沒有聽徐遠航的話,燕黎明單穿了一條黑色的修身仔褲塞進一雙羊皮短靴裡,黑毛衣,黑色皮風衣——襯著他腕上的銀飾和白皙的膚色,看上去非常酷。

  「徐遠航你這個土豹子。」燕黎明對著鏡子一邊端詳自己一邊嘀咕。「你看不到哥哥這樣子得有多虧啊。」

  湯尼的公寓裡人滿為患,燕黎明進門後也不管別人看他的眼神,目不斜視地往臥室裡走,阿榮笑嘻嘻地跟在後面。

  「算路費吧,那個義大利矮冬瓜要是哪天不要你了就坐飛機回來。」燕黎明將手中的一個大牛皮紙袋子扔給他,把自己使勁摔在一張超大尺寸的圓床上。後悔沒聽徐遠航的話,腿已經開始疼起來。

  「聽說你擔保公司的生意不做了,還這麽大手大腳喝西北風去?」阿榮打開紙袋看看扔到一邊,溫柔的替燕黎明脫掉靴子。「就你這性子掙多少錢也白搭,借給以前兄弟們的錢很多都沒好意思往回要吧?」

  「你別忘了我當初一萬塊的本錢是二十多個人幾百幾千給湊的,人不能忘本。不過你放心,現在我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呢,不會再那樣了。」

  阿榮支著頭在他身邊躺下,手指輕輕撫弄他眼角的細紋。

  「怎麼,有人了?」

  「嗯,準備和他過一輩子。」

  「哎喲,真不敢相信啊。我印象裡自唐鵬以後你就沒對誰動過心。」阿榮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下床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紙袋。

  「我收拾屋子發現的,還給你留個紀念吧。」

  袋子裡是一遝相片,黑白色調為主。燕黎明隨手抽出一張,一個少年背靠斑駁的水泥牆站著,神情冷漠地望著鏡頭。他赤裸上身,牛仔褲的拉鍊半開著,露出結實的小腹和下腹可疑的陰影。

  「咦,這大概是九三、九四年時候拍的吧?我記得你給我捌佰塊錢,我買了雙耐克鞋送給唐鵬穿著去上大學。怎麼,照片你沒賣出去?」

  「我本來也沒捨得賣。」阿榮歪著頭看看照片又打量一下燕黎明。「老啦,不過更有味道。」

  「去你媽的,還味道。」燕黎明笑駡。「你知道嗎阿榮,我現在什麼風度都沒有也不在乎了,就想做個俗氣的老男人哄人開心。恬不知恥的猴子你見過沒有,整天露個紅屁股博人眼球?如果他肯一輩子看著我,我可以一輩子扮著鬼臉兒不穿褲子。」

  阿榮正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被嗆的直不起腰來。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燕黎明也笑,兩個人互相狠狠拍了拍臉頰。

  「保重。」燕黎明在門口穿上外套,手裡拿著那些照片跟阿榮道別,感覺就想跟自己的過往告別一樣。阿榮的眼睛有些濕潤,哽咽著突然拍拍自己的腦袋。

  「差點忘記告訴你,我昨天見到唐鵬了。」

  「他回來幹嘛?他父母跟著他哥不早去東北了嗎?」燕黎明驚訝地問。

  「我也沒細問,好像是離婚了,孩子歸他,應聘到咱們市的工學院任教。」阿榮突然後悔自己說出這件事,不由暗自歎息。「居然一點沒變,還跟二十出頭似的。」

  燕黎明開著車在街道上緩慢行駛,不知不覺來到經偵支隊的樓下。他探出頭,雪花已經變成雪片洋洋灑灑漫天飛舞。

  「徐遠航,下來跟哥親一個。」他發出一條短信。靜靜等待中,心口某個地方隱隱作痛。

  61、

  燕黎明在車裡等了好久徐遠航也沒有下來,大概是沒看到短信。雪越下越大,街上空無一人,這個平安夜現在越來越像個玻璃球裡的童話。燕黎明心裡漸漸升起一種空曠寂寥的感覺。

  「看上去還像二十出頭的樣子。」他想起阿榮的話。唐鵬上大學的時候他去看過兩次,但現在卻怎麼也想不起他那時的模樣。記憶裡最深刻的,是他拿著鋼筆在自己胸前認真地描畫。

  「這裡永遠都只能裝著我。」唐鵬抬起臉認真地說,自己則忍著腿上的劇痛把他的頭按在胸前。

  燕黎明搖頭苦笑,捶捶傷腿,打開頂燈靠在座位上,把照片從袋子裡拿出來翻看。

  「這張驢弟要是看見了會踢死我。」他自言自語。照片上的自己全身赤裸,兩手握著一隻柳丁遮擋在私處。基本上啥也沒擋住,還平添了幾分色情意味。剛把照片放進袋子,突然車門一響,徐遠航帶著一股冷冽的空氣和滿身的雪花坐了進來。

  「聖誕快樂徐隊!」燕黎明嬉皮笑臉地打招呼,偷偷把袋子藏到身後,但他立刻發現徐遠航有點異樣。即使在車內那樣昏黃的光線下,他也能感覺到他的臉漲得通紅,坐在那全身僵硬得厲害。

  「值班的時候出來幽會是不對哈。」燕黎明安慰他,隨手關掉頂燈。「你也不要太有負罪感。又不是110,我代表人民群眾原諒你。」

  徐遠航還是不說話,車窗外雪光的映照下雙眼也開始有濕潤的跡象。燕黎明愣了一下,終於明白是睫毛上的雪花融化的緣故。他伸出拇指輕輕撫上去,湊到徐遠航耳邊柔聲說:「閉眼。」

  徐遠航聽話地閉上眼睛,燕黎明扳住他的肩膀,竟然感覺到他有點哆嗦。「不會吧?這不是咱倆的初吻啊!」他這樣想著,側過頭貼上對方火熱的雙唇,剛想吸吮,徐遠航的舌頭先頂了進來。燕黎明下意識地張嘴,一個圓溜溜熱乎乎甜膩膩的東西被渡進了他的口腔。

  「黃油球。」徐遠航仿佛瞬間恢復了說話的功能,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笑起來,像燕黎明小學三年級時的白襯衫一樣純真,頸上的紅領巾一樣耀眼,腳上破了個洞洞的白球鞋一樣羞怯。

  燕黎明小心地含著,像含著徐遠航一顆火熱的內丹,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方法能夠不吐出來還讓它不至於融化掉。他伸手把徐遠航的頭攬在自己的肩頭,含含糊糊地問:「在哪兒學的?我說半天不下來,不會是在你辦公室的電腦上看黃片兒吧?」

  「不是……」徐遠航掙扎著起來。「不知誰放在值班室桌子上的。我這幾天忙懵了,沒給你準備聖誕禮物……」

  「我也沒給你準備。」燕黎明口中的糖球漸漸融化,胸腔內卻有一股香甜火熱的暖流迴圈湧動。他重新把徐遠航的頭拉過來,兇狠地吻他,把他按在座位上恨不得揉碎他。

  「不行我得走了,局裡會查崗的。「徐遠航直起身抹了抹嘴。」你剛才往身後藏什麼?」

  「寫真集,我的,你看不看?」

  「很黃暴的那種嗎?」徐遠航立刻警惕起來。「拍照的時候清場了嗎?攝影師做掉了嗎?」

  「沒留一個活口兒老大。」燕黎明拿出袋子恭敬地遞給他。「求您上去以後再看,看完以後不要動怒。」

  徐遠航忙不迭地消失在漫天大雪中。燕黎明發動車子,像天地間一隻卑微的甲蟲小心翼翼地行駛。他胸中的酸楚不知什麼時候早就一掃而光,腦子裡都是徐遠航喂完糖球以後微笑的樣子。

  回到家後燕黎明放了一缸熱水,脫掉衣服躺進去手裡還握著手機。果然,徐遠航來電話了。

  「你那時多大?」徐遠航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

  「十七八吧。我錯了警官,原諒我那時還小。」燕黎明點燃一根煙,一邊可憐巴巴地說一邊滿不在乎地笑。

  「為什麼要拍這些照片呢?你那時被黑社會控制了嗎?他們是不是打你……」徐遠航輕聲問道。燕黎明樂不出來了。

  「沒有,那會兒缺錢嘛,一個朋友照的,給了我八百塊錢。」燕黎明琢磨著還是不要把錢的用途告訴徐遠航的好,反正都過去了。「現在朋友要出國了,把照片還給我留個紀念。」

  手機那頭半晌沉默。燕黎明開始緊張,掐掉煙頭從浴缸裡站起來。

  「生氣了遠航?我朋友是個攝影師,他沒給別人看過的……」

  「真好看。」

  「什麼?」

  「你真好看。」徐遠航停了一下,又低聲咕噥了一句。「我好想做那只柳丁。」

  62、

  西街派出所和居委會同在一棟二層小樓裡辦公,房子很有些年頭兒,徐遠航不禁想爸爸當年是不是也在這裡呆過。由於前任所長一直在泡病號兒,所裡的一干人等對他們的新領導充滿期待。交接完工作,熟悉了兩天環境,徐遠航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繁雜瑣碎的事務弄得心焦。

  「這是你自己選的。」他暗暗警告自己。「徐遠航你必須做好並且一直做下去。最起碼現在不用立即刪除燕黎明的短信和通話記錄了。」

  徐遠航以前當過片兒警,但那時候他只負責治安一攤兒活,從沒想過如今就連社區變壓器壞掉的事他也要和居委會主任一起去找電力局協調。西街是全市最老舊的城區,不知什麼原因遲遲未能進行舊城改造,每個社區的水電暖幾乎隔一陣子就出問題。

  「這兒的老百姓生活不容易,咱們為他們去求爺爺告奶奶的不丟人。」居委會主任老張是個矮胖樂觀的中年人,總是笑呵呵的,什麼事都不著急。看著徐遠航年輕性子又暴,直個囑咐,生怕他跟那些衙門裡的老爺們吵起來。

  徐遠航點頭,覺得自己自打認識了燕黎明性格綿軟了不少,不會再衝動。可是去了幾趟,看到電力局辦公室的幾位爺還是喝茶抽煙聊天上網對他們愛理不理推三阻四,心裡的火兒又壓不住了。

  「都三天了于主任,社區的居民這三九天過的是原始人的日子,您派幾個維修的人去一趟就這麽難嗎?」徐宇航努力控制自己,心平氣和地理論。

  「現在天寒地凍的到處都是故障,我們人手太少,實在是忙不過來。」于主任照例打哈哈,並不把這個新上任的年輕所長放在眼裡——要是有來頭,誰會來這鬼地方當所長。

  「偶爾享受一下燭光晚餐什麼的也不錯嘛,老百姓也要時不時的浪漫一下。」

  好脾氣的張主任聽完這最後一句話也變了臉色,就別說徐遠航了。他上前一腳踢翻了椅子,揪住于主任的領子就往外拖。

  「浪漫?你他媽的跟我去居民家裡一起插插蠟燭浪漫浪漫!」

  于主任早沒了剛才的官架子,一邊賴在地上不走一邊哭號。辦公室裡其他人圍著瞎喳喳,看著徐遠航的樣子誰也不敢上前招呼。就這樣把人拖到電梯門口,分管的電力分局副局長聞訊趕了過來。

  「徐所長你這是幹什麼?馬上把于主任放開,人民警察出手打人,這要是傳出去你吃不了兜著走!」這幫人平時讓人慣壞了,所以副局長上來就不客氣。張主任一直拉著徐遠航勸,這時更是為他擔心。

  「小徐小徐,快放開他,事情鬧大了影響不好。」

  「鬧大?」徐遠航冷笑,一使勁把于主任拎起來。「我巴不得把這件事鬧大。行風評比的結果還沒出來呢吧?讓報紙電視臺都來曝光一下,老百姓摸黑兒凍了整整三天,這混蛋居然說讓老老少少都享受燭光晚餐浪漫一下。」

  「張主任,剛才都錄音了嗎?省的到時候這個王八蛋耍賴。」他沖張主任使了個眼色。

  張主任機靈,掏出手機晃了晃,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徐所長徐所長……」副局長的臉色立時變了。

  「樊局,我又闖禍了,先跟你備個案。」徐遠航監督完工人修好變壓器,剛回到所裡就給樊翔打電話。樊翔剛上班,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一邊接電話一邊輕輕微笑。

  「說來聽聽。」

  徐遠航簡要介紹了一下情況,末了加上一句:「你可得罩著我,局裡都知道我是你的人。」

  樊翔聽得心裡癢癢的,想著是因為自己當初瀟灑放手,才會等來今日徐遠航對自己撒嬌,也算是塞翁失馬。

  「幹得漂亮著呢,我很欣慰。」

  徐遠航吃了一顆定心丸,剛松一口氣,戶籍警小胡就愁眉苦臉地跑進來。

  「所長,咱那幾台老電腦又癱瘓了,快跟局裡反映反映給換新的吧。一屋子人等著辦戶口呢。」徐遠航歎口氣,心想你要是早說我一併跟樊翔求了多好。一想到又要跟局裡辦公室的人打交道,他有點想撞頭。

  「不好意思啊各位,如果沒急事大家明天再來行嗎?」徐遠航跟屋裡的人道歉,對小老百姓來說派出所也是惹不起的衙門,大家啥都沒說就往外走。徐遠航剛要給辦公室打電話,突然聽到一個稚嫩悅耳的童音。

  「叔叔,員警叔叔。」

  徐遠航轉過身,一個看上去很瘦小的男孩子瞪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對著他怯怯地微笑。徐遠航走到他跟前蹲下。

  「叫我嗎小朋友?」

  男孩子不再開口,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警帽,樣子喜悅專注,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明明不要妨礙叔叔工作,咱們該走啦。」一個中等身材的清秀男人走過來拉住孩子的手,他樣子非常年輕,大冬天的只穿著一件米色的薄呢風衣,看上去玉樹臨風,與派出所老舊的環境格格不入。孩子戀戀不捨地看看徐遠航,聽話地跟著爸爸向外走。

  「這孩子輕易不跟人交流,不知為什麼就是喜歡員警。」年輕的父親抱歉地向徐遠航解釋,從包裡掏出一遝材料遞給他。「您幫著看看我這戶口遷入還缺什麼手續,下次來的時候省得麻煩。」

  徐遠航接過來粗粗看了一眼,有點驚訝。父親叫唐鵬,居然已經三十四歲了,而他看上去那麼瘦小單薄的兒子今年也已九歲。

  孩子的名字叫唐明明。

  63、

  燕黎明已經好多年沒有回過西街,此時在黃昏的暮靄中走過灰濛濛的街道,心裡很是感慨。如果徐遠航不到這裡當所長,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想回來。自己家的老樓早就作為危房拆掉了,在原址上建的回遷樓。他看著各家住戶一如往昔淩亂的陽臺和和窗欄上晾曬的蘿蔔白菜,覺得和以前沒有任何區別。時間在西街仿佛是停滯不前的。

  他今天午飯後出門,奔波了一個下午,一後備箱禮物送的溜乾淨,拜訪了西街所有跟他有點交情的昔日的老大和兄弟。西街這個地方窮,沒有黑惡勢力介入,但靠街頭討飯吃的大有人在。

  「燕子啊,你跟咱們的交情還用特意提著東西來一趟,打個電話就行。滿街浪蕩的愣頭青我們管不了,沿街的飯店酒吧歌舞廳遊戲廳你放心,妥妥兒的不給你朋友找麻煩。」這些人歲數也都老大不小了,孩子找工作,自己做買賣缺資金,不小心折進局子裡,沒少找燕黎明幫忙,他都是有求必應。

  有他們這句話就行。燕黎明想他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以後的路還靠徐遠航摸爬滾打的自己去闖。他對他有信心。

  溜達到派出所附近給徐遠航打了個電話,意外的驚喜,所長居然要下班。電腦癱瘓無法辦公,變壓器修好了也沒什麼火燒眉毛的事,連軸轉幾天的徐遠航少有的感覺到累,留下值班民警讓大家都散了。

  「你怎麼在這裡?」他幾乎是跑出派出所大門的,著實想燕黎明想得厲害。

  「辦事順路。」徐遠航警用棉襖的衣襟大敞著,燕黎明看看周圍沒人,替他扣上兩粒扣子。「我的車停在街東頭兒,跟我走著過去吧。」

  他們並肩走得很慢,主要是因為燕黎明,幾乎每寸地方都有他的回憶。徐遠航不敢催他,偷偷在側面打量他的臉,也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

  「我們去看看那座橋。」燕黎明指著流經市區的五一河上那座破爛的水泥橋。徐遠航退後幾步噌地一下子沖上河堤,回身蹲下來向燕黎明伸出手。

  「我腿沒壞的時候也可以的。」燕黎明歎息,感覺到被徐遠航拉上去的一瞬間對方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這是一個不尋常的信號,今晚自己的屁股大概有點兒懸。

  「我小時候河水都枯了,現在倒是弄得挺好。」燕黎明指著結冰的河面說。天色已晚,河堤和橋上沒幾個人,徐遠航站在他身後在他頸上快速地親了一下,輕聲地嘟囔。

  「快回家吧……我都餓了。」

  燕黎明笑了,兩個人慢慢順著河堤往前走。這時迎面過來一大一小兩個人,小的不知為什麼突然跑起來,氣喘吁吁在徐遠航面前停下。

  「員警叔叔。」唐明明凍得通紅的小臉兒像顆冰糖山楂。徐遠航蹲下去把他冰涼的小手握在自己粗糙溫暖的掌心。

  「這麽冷的天你跑河堤上幹什麼?你爸爸真是……」

  徐遠航抬起頭,發現孩子的爸爸唐鵬和燕黎明隔著大概一米遠的距離凝望佇立著,仿佛屋簷下的兩根冰淩。

  「你們……」徐遠航的腦子裡靈光乍現,想起以前在溫青診所的夜晚燕黎明說起那只老母雞的來歷:他的名字裡有個鵬字,我們躲在橋洞裡那啥,他在我的胸前用鋼筆畫……

  徐遠航覺得自己的身體突然變得輕飄飄的,心裡被人強塞進一蓬蒿草。他有些慌亂,茫然地望向眼前對著自己羞澀微笑的孩子。明明,明明。

  「遠航過來,給你介紹個人。」他聽見燕黎明平靜地招呼自己。「這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唐鵬,叫鵬哥。」

  徐遠航迷迷糊糊地剛要站起來,發現唐明明正無比投入地撫摸自己袖子上的警徽。他顧不上琢磨這孩子哪裡不對勁兒,小心地抱起他走到兩人面前,沖著唐鵬禮貌地叫了一聲「鵬哥。」

  「所長?」唐鵬驚訝地望著他。

  「叫他遠航就可以。他是我愛人。」燕黎明臉色蒼白,眼神既冰冷又火熱,仿佛正在地獄和天堂之間備受煎熬。

  「我聽說過你鵬哥。」燕黎明的樣子讓徐遠航在瞬間就恢復了正常。他沒有放下孩子,微笑著看向二人。

  「大冷天的別傻站在這兒,咱們找個地方去吃頓飯吧。」

  64、

  燕黎明開車,明明抱著徐遠航的脖子不撒手,所以唐鵬坐在副駕駛位子上。

  「喂,真不是你爸爸讓你這麽做的嗎?」徐遠航無聲地質問小傢伙,明明乖順地靠在他身上,好像化了凍一樣軟軟的一團。

  「他怎麼會對員警這樣情有獨鍾?」徐遠航笑著問,有意緩解車內略顯尷尬的氣氛。

  「這說來話長。」唐鵬勉強應著,看樣子不想討論這個話題。車子駛入市中心,他把頭轉向車窗外,突然指著一處尖頂房子的門面大叫。

  「鈴蘭西餐廳,居然還在!」

  「早換了不知多少任老闆,現在好像叫什麼島……」車裡溫度很高,燕黎明整個人也鬆弛下來。

  「你還記不記得咱們那時候得偷多少廢鐵才能去享受一次,不過那裡的咖啡和奶油蘑菇湯真正美味啊!」唐鵬嚮往地說。徐遠航從後座上觀察他的臉,不像在所裡第一次見到時的文雅拘謹,倒是有種特別的精緻的瀟灑。

  「那我們去吃西餐好吧?」燕黎明徵求他的意見,看都沒看徐遠航一眼。徐遠航向座位下面縮了縮,撇撇嘴,在心裡用老狼要吃雞的調子反復念叨:「老情人兒呀老情人兒,一起偷廢鐵吃西餐橋洞子裡睡覺的老情人兒……」

  徐遠航長這麽大沒進過西餐廳,侍者恭敬地拿走燕黎明和唐鵬的大衣,對著徐遠航的警用棉襖一時不知所措。

  「我不脫。」徐遠航抓緊自己的衣襟。那兩位裡面都穿著低調高雅的毛衫,自己棉襖裡只有一件廉價T恤,胸口上還印著一隻呆頭呆腦的貓頭鷹。

  燕黎明飛速地掃了他一眼,示意侍者不用管他。四個人坐在餐廳的角落裡,面對雪白的餐巾和錚亮的刀叉,徐遠航努力盯著自己映在湯勺上變形的臉龐,覺得傻沒邊兒了。

  「你緊張什麼?這是中國式西餐廳。你只要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別端起來喝湯就行了。」燕黎明從菜單上抬起眼睛看他。「不熱嗎你?」

  徐遠航被訓得更加緊張,聽見燕黎明和唐鵬兩人這個牛排那個湯什麼的點菜,汗都下來了。「燕黎明這個混蛋成心讓我在他老情人面前出醜。」徐遠航發現自己涵養心胸終究是不夠,要怒了。他轉頭問小明明。

  「叔叔要去廁所?你去不去?」

  「去!」孩子乾脆地回答。

  「不是都上過廁所洗過手了嗎?怎麼還跟著叔叔去摻亂?」唐鵬柔聲問。

  「就去。」孩子很堅決。

  「明明,叔叔討厭吃西餐,咱倆去馬路對面吃麥當勞好不好?」兩個人洗完手出來,徐遠航徵求明明的意見。

  「好。」這孩子估計就是被徐遠航賣了也會說好。

  「我跟明明去對面吃麥當勞。」徐遠航站在燕黎明對面說。燕黎明的臉色變了,徐遠航覺得他隨時都會抄起面前的某樣東西朝自己扔過來。

  「徐遠航你真他媽的乖。」燕黎明咬牙切齒地蹦出幾個字,唐鵬玩味的眼光看著二人。徐遠航抱起明明逃也似地跑了。

  「多帥多單純可愛的小夥子啊,你運氣真好。」唐鵬抿了一口橙汁。

  「是啊,欺負起來心情好,手感也好。」燕黎明伸展了一下雙腿讓自己儘量舒服一些。「說吧,別浪費傻孩子給的機會,發生什麼事了滾回來?」

  「沒什麼,還不行講究個葉落歸根嗎?」

  「去你二大爺的。你原來任教的學校全國都數得上,咱們市的工學院三流都不上數,當我是傻子?」

  「看上去人模狗樣的,原來還這麽粗魯。」唐鵬沒有生氣,低頭撫弄餐巾似乎在斟酌該從哪裡講起。

  「前兩年學校給名額出國進修,我走後明明媽媽就跟別人好上了。我們兩個其實性生活一直不太和諧,我確實和女人在那方面比較淡,所以回來以後也不是很怪她。」唐鵬撩了一眼燕黎明,發現他正看向窗外過馬路的徐遠航和明明。

  「後來我發現明明變得很不對勁兒。這孩子當年早產,身體是比同齡的孩子弱不少,但性格一直很開朗合群。回來以後他整天躲在房間的角落裡,有個風吹草動就嚇得激靈激靈的,老師也告訴我說他在學校不跟任何人說話,連老師提問都不回答。問他媽媽說不知道,後來逼得急了說這孩子一次半夜醒了上廁所聽見臥室裡有響動以為我回來了,推門進去發現他媽媽和一個男人正在床上……」

  「兩個畜生。」燕黎明輕輕罵了一句。

  「他媽媽很愛那個男人,提出離婚,可是不肯把孩子給我。明明這種狀態落到他們手裡是死路一條,我又不想把他們的醜事弄得沸沸揚揚讓孩子再受刺激,所以把錢房子車全留給他們,自己光身帶著明明回來了。心理醫生說換個環境對孩子很有好處。」

  「我總是在人生關鍵的路口選擇錯誤,當初離開你,後來結婚,再後來出國把明明留給他媽媽,不停踏進一個又一個泥潭。」唐鵬自嘲地笑著,一臉淒苦。

  「全國會聘用你的學校多了去,你爸媽也都不在這裡了,為什麼要回來?」燕黎明其實知道答案,但他覺得自己必須問。

  「我當初在這裡遺失了一件珍寶,我想,回來看看他還在不在那。」唐鵬猶豫一下,還是堅定地抬起臉面對燕黎明。

  「既然是珍寶,當然不會一直躺在土裡等你。早被慧眼識珠的人撿走了。」

  「我知道。」唐鵬的聲音低下來。「我只是在旁邊看看可以嗎?」

  「隨你便。有什麼難事兒今晚都說出來,戶口的事交給遠航,別的爛七八糟的事我來解決。」燕黎明用湯勺不耐煩地敲桌子催促侍者上菜,唐鵬忍不住笑了,中國式西餐廳,中國式的紳士燕黎明。

  徐遠航扒掉了自己的棉襖和明明身上的羽絨服,兩個人叫了一堆垃圾食品和飲料大快朵頤。「明明告訴叔叔為什麼這樣喜歡員警啊?員警叔叔救過你的命?」

  「不是。」孩子小心地呡了一口可樂。「我長大了要當個員警打壞人,把壞人都消滅掉。」

  「為什麼?」徐遠航想起唐鵬的欲言又止,覺得這裡有隱情。

  「壞人欺負媽媽。」孩子的聲音低不可聞,頭垂到桌子上。徐遠航後悔自己八婆,趕緊拿起一個漢堡塞到他手裡。

  「明明多吃飯將來一定能成為比叔叔還厲害的員警,把壞人都打趴下!」

  明明高興起來,和徐遠航一人一個大漢堡狠狠地嚼。徐遠航抽空看向馬路對面的西餐廳,心裡一酸,突然覺得自己和明明就是被裡面那兩個風流倜儻的壞爸爸拋棄的可憐兒子。

  65、

  工學院給唐鵬提供了一套兩室的宿舍,因為原來的主人剛搬走,後勤組織人正在進行簡單的裝修,爺倆兒暫時住在一家賓館裡。

  「有錢嗎?」把車停在路邊,燕黎明大大咧咧地問唐鵬。唐鵬一邊把明明從車里拉出來一邊笑。

  「也不是窮光蛋,學校給了一筆安家費呢。」看著明明對徐遠航戀戀不捨,他有點無奈。

  「遠航,戶口的事就麻煩你了。」徐宇航正在跟明明擠眉弄眼逗他開心,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放在心上。

  送走父子倆,車裡突然陷入了一種異樣的沉默。徐遠航在後座上不安地挪動著身體,把車窗打開一個縫兒,點燃一支煙。

  「給我掐了。嘴唇都爆皮了還抽。」燕黎明低低的命令的口吻。徐遠航本能的要和他對著幹,可這些天因為工作的壓力確實抽得太凶,喉嚨又疼又幹。他試探著把煙遞到前面去,燕黎明側過頭叼在嘴裡,眼睛仍舊直視前方。

  兩個人還是無話,但是車裡的氣氛似乎有所鬆動。徐遠航趴在燕黎明的椅背上沖著他的後脖梗子一口一口地吹氣兒,燕黎明忍得辛苦,連耳朵都在輕微地抖動。突然間車子停下來,徐遠航定睛一看是自己家樓下,立馬急了。

  「小飛正放寒假呢,再說我跟我媽都說了剛到所裡啥都不熟悉,這幾天不回來住。」他覺得有些事今晚不和燕黎明說開了自己會憋死。

  「今天你想回家住我都不答應。把綠豆糕和水晶柿餅給老太太拿上去,這是西街最出名的特產,說你自己買來孝敬老太太的知道嗎?」燕黎明指著後座角落裡的兩個禮品袋。徐遠航想自己真是被唐鵬父子弄昏了頭,坐在那半天愣是沒發現。看著徐遠航提著東西晃晃悠悠地向樓裡走燕黎明又探出車窗囑咐了一句:「別跟快遞似的放下就走,說半個小時的話兒,少呆一分鐘回來我抽死你。」

  徐遠航好像掐著表一樣,一分不差地下樓,手裡還拎著個保溫桶和一個塑膠袋。他示意燕黎明坐到副駕駛去,把手中的保溫桶遞給他。

  「我媽新烙的韭菜餡兒盒子,涼了就不香了。」燕黎明伸出手剛要接,徐遠航又把手縮回去。

  「你不餓吧,義大利面牛排啥的,比這好吃。」

  「徐遠航你找抽是吧?」燕黎明一把搶過來,兩根手指夾出來一個塞到嘴裡,燙的呲牙咧嘴。「吃那些玩意兒我從來就沒飽過。」

  「切。」徐遠航不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把塑膠袋扔到燕黎明懷裡。

  「什麼東西?」

  「我媽比我還土,楞翻出以前的狗皮褥子剪了給你做了個護腿。你願意扔哪兒都行,要是以後她問起來你就說暖和。」

  燕黎明終於忍不住在徐遠航的頭上抽了一巴掌,接著埋頭消滅韭菜盒子。兩個人就這樣瑣瑣碎碎了一路,徐遠航的心情慢慢變得輕鬆起來: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鳥兒飛來又飛走了,耳邊還留有它振翅的聲音。至於它在自己心中留下了什麼,一時也說不清楚。

  一進家門燕黎明就去洗澡,徐遠航習慣性地收拾屋子。等他擦完地,燕黎明光著身子從衛生間走出來,得意的給他看緊緊裹在傷腿上的護腿。

  「帥吧?」

  「嗯。」徐遠航脫了衣服往衛生間裡走。「這就是傳說中的狗腿子吧?」

  燕黎明追上來給了他屁股一巴掌,沒過幾秒鐘又拉開衛生間的門探進頭來。

  「快點洗,一會兒出來咱倆開個家庭會議。」

  家庭會議的地點就在床上,兩個人被子搭在腰間,肩並肩靠床頭坐著。名副其實的「裸」會,可不知怎的又帶有一種古裡古怪的嚴肅氣氛。

  「今天這個會我主持啊,那個,」燕黎明清了清嗓子。「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66、

  徐遠航以前最怕開會,基本上只帶著耳朵去,不逼急了從不發言。但最近這大半年在樊翔的訓練下大有起色,抓重點不廢話,雷厲風行直奔主題。燕黎明話音剛落他馬上舉手:「主持,我先。」

  燕黎明早就料到會這樣,耷拉著腦袋洗耳恭聽。

  「唐鵬這次為什麼回來?有啥打算?」徐遠航職業病,本意是想溫柔大度地吹上一縷和煦的春風,可怎麼聽還是像員警審犯人。燕黎明倒是習慣了,也不計較,老實交代。

  「他剛離婚不久,明明那孩子受了一些刺激,他帶他回來是想換個環境開始新生活。另外,」他沉吟一下,抬頭看了徐遠航一眼。

  「他想知道我是不是還一個人,如果是的話想重新開始。」

  「哦。」

  「我明確跟他說有你了,他是個明白人,這事應該會就此打住。」

  「哦。」

  「哦哦個屁呀你。」燕黎明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裝作很吃醋的樣子讓我虛榮一下嗎?」

  「我正在努力裝成不吃醋的樣子。」徐遠航笑著,西餐廳裡的窘迫和麥當勞裡的委屈像小孩子隔夜的抱怨悄悄又翻湧上來。他有點不好意思,但又覺得此時赤條條地坐在燕黎明身邊,任性一點幼稚一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滑下去摟住燕黎明的腰,把臉埋在上面,用力嗅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我在馬路對面看著你們,酸的都快哭了。你在西餐廳裡為什麼把我訓得跟孫子似的。」

  「還說,誰讓你那麼孱頭。」燕黎明想起了什麼,用力揉他的頭。「你有啥可自卑的,說扔就把我扔在那。我有一種輕易就會被你放棄的感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這次相遇太突然了。看人家戶口遷移材料上寫的,名校,博士,人長得又瀟灑又有風度;然後又覺得你們倆擁有共同的回憶,什麼偷廢鐵,蘑菇湯,睡橋洞。理智上知道都是過去的事,潛意識裡還是有波動的。」徐遠航抬頭認真地看著他。「你別笑話我,我以前從沒真正談過戀愛,挺羡慕你們有這麽一段回憶。」

  「羡慕……還有嗎?」燕黎明不停撫摸著他硬硬的寸頭,心裡百感交集。

  「沒啦,都倒出來心裡輕鬆多了。下麵你說。」

  燕黎明一時不知從哪說起,徐遠航也不催他,開始把玩他軟軟的性器。

  「開會呢,嚴肅點!」燕黎明打了他一下。

  「一個家庭會議就別那麼端著了。」徐遠航不滿地嘟囔,開始撫摸燕黎明的陰囊。他偏過頭把一個蛋蛋含在口裡,涮了一圈兒又放出來。

  「我吃點零食,你接著說。」

  「說,說什麼……」燕黎明的傢伙在對方輕輕地套弄下已漸漸挺立,大腦思考不能。

  「吃零食的時候聽故事最好了,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徐遠航伸手拉開抽屜,拿出一管潤滑劑。他把燕黎明往下拉了拉,將他的雙腿曲起分開,在手指上塗滿潤滑劑小心地探進去。

  以這種羞恥的姿勢講述自己與前情人的羅曼史,燕黎明就知道人民警察不是那麼好惹的。徐遠航手不停,舌尖又在他性器的頂端不停地挑逗,到底是守著燕黎明這個流氓,不學壞也難。燕黎明終於忍不住呻吟出聲。

  「遠航,會間休息一下行不?大家喝個茶上個廁所啥的。」

  「放心,什麼都不耽誤。你到底講不講?不講我讓你一直哆嗦到天亮啥也哆嗦不出來。」

  燕黎明心想徐遠航你可真夠狠的,等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他儘量放鬆身體集中精力,決定三言兩語搞定。

  「我們是鄰居,他從小就跟在我屁股後面跑,後來自然而然就發生了……啊,徐遠航你咬我幹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確認一下,是跟在這個屁股後面跑麼?」

  67、

  燕黎明知道徐遠航今天晚上要犯壞。就像平時捉泥鰍一樣,他孩子一樣的天性一旦想要釋放,十個燕黎明也阻止不了——說實話他也不想阻止。徐遠航打一巴掌給個棗吃,咬完了又在剛才的牙印上輕輕舔弄,耐心地催促他繼續。

  「我說到哪兒了……」燕黎明低頭看看自己大張的雙腿和徐遠航晃動的頭,羞愧的都開始恍惚起來。「對了,屁股後面跑。」

  「後來他不是上大學了嗎?剛開始的時候又是電話又是信,過了兩個學期就漸漸少了。呃……」徐遠航突然含住他,他難耐地哼著:「我,我就跑去那個城市偷偷看他,啊……他,他那個校園特漂亮,居然種著果樹……我買完回去的火車票就沒錢了,餓的昏頭漲腦,強忍著才沒摘一個吃。後來就看見他和一個漂亮姑娘有說有笑地去食堂。我,遠航,啊……讓我先出來再說行嗎……」

  「不行,聽話。說完再出來痛快。」徐遠航抬頭放開他,聲音變得非常溫柔。但他手上沒停,換做兩個手指進出。

  「我那時候處境特別糟糕,媽媽去世家也沒了,腿時好時壞,吃了上頓沒下頓。他們食堂邊上有一排櫥窗,我就使勁兒看著我自己:身無分文,面黃肌瘦,衣服破破爛爛還髒兮兮的……」他突然抬手給了徐遠航一巴掌:「你他媽的非要讓我說這些幹什麼!」

  「沒事,沒事。」徐遠航伏在他胸前輕輕吻他。「說出來就好受了。」

  「那一瞬間我突然就想開了,你愛一個人卻註定只能帶著他生活在黑暗裡,再怎麼為他遮風擋雨都不如乾脆放他到陽光下幸福生活……」燕黎明喘不過氣來,徐遠航的手指觸到了他的敏感部位,他一邊興奮地顫抖一邊沉溺在傷心的往事裡不能自拔,只覺得自己快要憋死了。

  「徐遠航你個混蛋。」他撫摸著對方結實的臂膀不停喘息。「你那根JB是扯淡用的嗎?為什麼還不用它來幹我……」

  徐遠航對第一次燕黎明的慘烈印象太深刻,以至於槍都上膛了還是強忍著要擴張到三根手指。燕黎明只覺得渾身無力,思緒飄忽,生理上的快感和心理上的痛楚讓他的眼角不自覺地滲出淚水。

  「回來後我就提出和他斷,他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但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他用力眨著眼睛想把那顆淚珠蒸發掉。

  「那是我這輩子最艱難的時段,每天都得和另一個要掉到大坑裡的自己抗爭:不能吸毒,不能酗酒,不能為了百十塊錢就去酒吧骯髒的衛生間裡和人做愛,同時還得四處遊蕩幹那些偷雞摸狗的事來填飽肚子。你可以去西街打聽一下,當年我打架是出了名的不要命,因為我特別希望有人能在鬥毆中把我一刀捅死……」

  徐遠航終於進入了他,燕黎明的故事戛然而止。他拿過一個枕頭蓋在自己臉上,在徐遠航猛烈的一次次的貫穿裡大聲的呻吟和叫喊。徐遠航感覺到他的異樣,因為他在以往的性事裡無論做哪一方,基本上從不出聲。

  徐遠航不忍心拿掉那個枕頭,翻轉體位的時候仍舊讓燕黎明的臉埋在上面。他無法控制自己此刻的情緒——面前的這個人給了他以往無法想像的快樂和幸福,而他現在卻只能做一個無用的旁聽者,聽著十多年前對方曾經和另一個男人刻骨銘心地相愛,無奈地分手,痛苦地在深淵裡掙扎。他討厭這種渾身有勁兒使不上的感覺,討厭他們相遇之前那一大段漫長的距離。

  「疼死我了。」他把額頭上的汗抹在燕黎明的背上,在他的背肌上不住啃咬。「你他媽的要疼死我了!」

  燕黎明想說遠航真疼的是我啊可他沒有力氣再說一句話。他的雙膝不住顫抖,右手悄悄伸到胯下去套弄,被徐遠航毫不留情地扭到身後。

  「我不答應就不許射!」他話裡帶著一股瘋狂的狠勁兒,用力地擺動腰肢,把燕黎明教過的姿勢翻來覆去用了不知多少遍,可憐的貓師傅最後只剩下癱在床上哼哼的的份兒了。

  「我應該還沒教過你上樹呢老虎,我要上樹……」燕黎明一頭往床下紮過去想跑,被徐遠航一把抄住雙腿拉回床上又開始新的一輪鏖戰。

  運動不失為解除疲勞的好方法,工作中勞累大半天的徐所長開完一個張弛無度的家庭會議,神清氣爽的把燕黎明抱到浴室里弄乾淨,重新放了一缸熱水讓他靠坐在裡面。他推開門準備到臥室裡去換床單,聽見燕黎明在後面輕輕叫了他一聲。

  「徐遠航。」

  他慢慢扭過頭,見燕黎明無力地抬起手臂向他比出一個中指。

  「究極禽獸。大象都能被你幹死。」

  「謝謝誇獎。」徐遠航微笑著走了出去。

  整理好臥室回來,徐遠航聽見浴室裡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聲。他趴到門上側耳傾聽,燕黎明沙啞的嗓子像一把跑音的破胡琴嘶嘶啦啦地響著:「美麗小鳥一去無蹤影,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推門進去,聲音越來越小,人已經一點點出溜到水裡去了。

  徐遠航把人撈出來,又拔掉浴缸的塞子,燕黎明努力張開腫脹的眼睛沖他迷迷糊糊地笑。

  「還跟自己賭氣嗎?那是不成熟的表現。」

  「不了。」徐遠航扯過一條毛巾給他擦拭,擦到胸口的位置時低頭在那只大鵬鳥上親了一口。「以後我可以很坦然的面對他了。」

  燕黎明屁股疼得站不住,抱著他的脖子只有搖頭苦笑。

  「還有你的青春啊小鳥啊都留在這裡不會走的。」徐遠航敲敲他的紋身。

  「家庭會議的最終結果,作為你身體的一部分,我表示像喜歡其他部位一樣的喜歡。」

  68、

  唐鵬戶口遷移的手續徐遠航挺麻利就給辦好了,燕黎明開完會心裡也沒啥忌諱,幫忙給小明明聯繫好一所離工學院很近教學品質也很不錯的小學,就等寒假結束後去插班。唐鵬過意不去,宿舍收拾好了就請他們去吃安居飯。

  燕黎明不知他都缺啥,圖省心進門塞給他一個紅包。唐鵬推說自己有錢,看燕黎明沉下臉來,也就收了。

  「遠航呢?」附近飯館叫的菜擺滿一桌子,明明坐在門邊眼巴巴盼了好久,徐遠航還是沒有蹤影。

  「快過年了,派出所事兒多。」燕黎明挨個屋轉轉,簡單雅致,倒是唐鵬的風格。

  「我,沒給你們造成困擾吧?」唐鵬有些不好意思。

  「沒有。」燕黎明乾脆地搖頭。「別瞧以前咱倆之間說放就放,年輕嘛。現在我歲數大了,徐遠航敢不要我,我扯著條幅上他們派出所門口裸體示威去。對了,到時候把你們家明明借我使使,幫我抻著另一頭。」

  唐鵬剛塞進嘴裡一個大櫻桃,這下連核兒一塊兒吞了下去。好多年沒見,燕黎明的行事風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那個條幅上寫什麼呀?」唐鵬想像一下那個場景,一大一小倆光腚,替徐遠航吐了一口血。

  「什麼始亂終棄、拋夫棄子、當代陳世美之類的唄,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唐鵬終於憋不住大笑起來,略顯蒼白的臉上現出了健康的紅暈,燕黎明收斂了嬉皮笑臉,拍拍他的肩頭。

  「這就對了,現在你最主要的就是把明明調理好。有兒子有學問人又出挑兒,好日子在後面呢,沒啥可犯愁的。」

  唐鵬止住笑,這才明白燕黎明是在變著法兒的開解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心細如發處處為別人著想的人。

  徐遠航風風火火地進門,手裡拎個大塑膠袋,明明小猴子一樣掛在他身上。

  「你們沒開火吧?我媽說了,新家第一次用灶要蒸饅頭,發!」

  把揉好的饅頭放在鍋裡,幾個人坐在飯桌上開吃。徐遠航問唐鵬還有什麼困難,唐鵬趁著明明去衛生間,說沒什麼,再給這孩子找個好的心理醫生定期去治療就可以了。

  「謝謝你遠航,我都不知說什麼好,都在酒裡了。」唐鵬給他倒上一杯啤酒。

  「其實應該說謝謝的是我。」徐遠航望著唐鵬的眼睛說。他就那麼望了兩秒鐘,心裡虔誠默念:謝謝你當年放棄燕黎明,要不我哪來現在的幸福生活。

  唐鵬了然,和他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從唐鵬家出來,燕黎明說新房子裝修好了,味道也放得差不多,問徐遠航年前要不要搬進去。

  「年前太忙,過一陣再說吧。」徐遠航猶豫著說。

  「你忙你的,離得那麼近又沒什麼東西,我請個搬家公司明天搞定。在新房子裡過年老太太和小飛得多高興。」

  「算了,過完年再說。別大過年的又添堵。」

  「怎麼回事?」燕黎明緊張起來,拉著徐遠航在路邊站下。

  「我媽又開始催著我去相親,什麼她歲數大身體不好,新房子也有了,我爸爸那輩兒就是單傳……我頭疼。恨不得把我和你的事一股腦兒告訴她。」

  「你可別給我犯渾。」燕黎明急了。「就老太太那體格兒,風濕病,心臟病,一聽兒子要和一男的過一輩子,非背過氣去不可。」

  「那怎麼著?像你說的一直瞞她也不可能。再說我媽哪有那麽脆弱,我爸當年沒了她都能挺過來。」

  「混球兒,那是兩碼事。」燕黎明不耐煩地揮揮手。「總之你不許去胡咧咧,我慢慢想辦法。」

  徐遠航知道燕黎明沒有辦法。

  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路,惆悵分手,徐遠航一邊往家溜達一邊琢磨。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別人也許不在意,但自己媽天天盼著抱孫子,總有一天會發現兒子不對勁兒。這段時間拖得越長,媽媽將來受的刺激就會越大。最重要的一點,徐遠航很不情願地意識到,燕黎明一直以來所做的一切,將來如果事情敗露會被媽媽認為他是別有用心目的不純。

  媽媽不受打擊是不可能的,但程度要減少到最低;燕黎明和媽媽之間慢慢培養出的母子一樣美好的感情絕對不能被破壞。這是擺在徐遠航面前兩座險峻的大山,但他沒有氣餒。

  他一直覺得,自己以前其實就是懶,除了破案的事別的都不愛多想,這腦筋要真轉動起來,應該比燕黎明要靈光。比如上次買房子,算得多好。

  「媽。」他打開門垂頭喪氣悶悶地叫了一聲,窩到客廳的小沙發裡發呆。

  「遠航,你咋啦?不是給人安居去了嗎,怎麼跟霜打似的?」徐媽媽馬上發現兒子情緒低落。

  「沒事,累了。您和小飛今晚別看電視,我要早睡。」他起身關掉電視,又按滅客廳的燈,抱著被子頭沖裡躺下,氣的徐遠飛直沖他瞪眼睛。

  「小飛別不懂事,你哥上班累著呢。跟媽進屋。」

  連著幾天,徐遠航只要有時間回家,就唉聲歎氣蔫頭耷腦,一副被深深打擊到的樣子。徐媽媽坐不住了,給王局打電話。王局說沒事,幹得好好的,工作很有起色。想了半天又拿起手機,徐媽媽顫巍巍按了個1。

  電話的那一頭燕黎明差點沒嚇死,還以為徐遠航這頭驢他真尥蹶子出櫃,老太太找自己拼命來了。

  69、

  「黎明啊,你跟我說實話,遠航這孩子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坎兒了?成天垂頭喪氣,蔫兒的跟老絲瓜瓤子似的。」

  燕黎明長出一口氣,他也不知道徐遠航在整什麼么蛾子,只好東拉西扯地迷糊老太太:「沒事伯母,昨天我們幾個朋友還一起吃飯來著,挺好的。要說什麼坎兒,對了,就是想讓您年前搬進新居他又沒時間,再有就是這不新一年嘛,住房貸款的利率又漲了……」

  「是嗎?」老太太將信將疑。「他要是有啥事你可得告訴我黎明,別讓我抓瞎。遠航這孩子一根筋又是個悶葫蘆,這麽多年也沒個朋友,我看著也就和你近乎點兒,貼心,所以你可得替我看好他……」

  燕黎明電話這邊不住應著,恨不得以頭搶地,手心裡全是汗。

  「徐遠航你跟你們家老太太冒什麼壞水兒呢?」燕黎明這邊放下電話馬上撥通徐遠航的。「我都跟你說了不許輕舉妄動你裝聽不見是吧?就你那智商,腦袋裡磕個雞蛋眼睛裡就攤雞蛋餅兒,傻子都能看出來的心思還好意思跟你媽耍?」燕黎明剛才受了驚嚇,此時口不擇言,話一出口才覺得有點過,忒損了。果然,徐遠航生氣了。

  「就你聰明,一輩子當你的縮頭烏龜去吧!少管我的事,燕烏龜!」徐遠航撂了電話,沒幾秒鐘又打回來。

  「最近你別去我們家,我媽找你吃飯也儘量推脫,讓她覺得你有所顧忌有意疏遠的樣子知道嗎?敢壞我的事我讓你四爪兒朝天每個晚上都躺床上哼哼!」

  燕黎明放下電話發了一會兒呆,照徐遠航說的樣子躺在床上舉起雙手雙腳學黃鼠狼念咒,心裡愁得都沒邊兒了。這活驢,他到底想要幹嘛呢?

  徐遠航一點也不比燕黎明輕鬆。媽媽被鬧得整天小心翼翼地看自己臉色偷著犯愁,他心裡焦躁得要死。可是,他絕不會再去相親了。

  「再鋪墊鋪墊,長痛不如短痛。」

  入冬以來溫青爺爺的哮喘就嚴重了,一直住在醫院裡。他停了診所白天晚上地照顧爺爺,瘦得越發像個孩子。這天陽光特別好,他伏在床邊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徐遠航搖醒了。

  「徐哥你怎麼又來了,派出所那麼多爛事,我這啥事兒都沒有……」他用力揉揉眼睛,看見徐遠航放下水果正在四處張望。

  「你爺爺呢?」

  「隔壁病房跟人下棋呢。」

  「走,跟哥出去商量個事兒。」

  徐遠航在醫院的小花園裡找張長椅拉著溫青坐下,坐之前還不忘給他胡擼一下座位上的土。大冬天的花園裡沒什麼人,到處是乾枯的樹杈子。溫青凍得直打哆嗦,覺得自己像一隻被大熊強迫陪聊的小花栗鼠。

  「有空回去給我配幾副中藥,要壯陽的。」

  「徐哥……」溫青疑惑地看著他尋找合適的措辭。「燕哥,他,他不行了?」

  「他是不行,不過還不到吃藥的程度。是我要吃。」

  「咱以前不是看過嗎?你沒毛病徐哥……」

  「我說有就有。」徐遠航當了所長以後操心的事多,總喜歡擰著眉毛,看上去挺有威懾力的。

  「你得把事情跟我說清楚,要不我可不給你配。」溫青慢條斯理地說,態度非常堅決。「就你這樣的再吃壯陽藥,我大哥有危險。」

  70、

  徐遠航以前對人生的長遠規劃從沒有超過第二天,如今絞盡腦汁琢磨出這一步,其實心虛得厲害。燕黎明那裡肯定不能說,他絕不會答應,可想找個人傾訴的願望還是極其強烈。溫青聽他講完身上不再感覺到寒冷,深吸一口冬日裡冰涼乾燥的空氣,竟有些莫名感動。

  「藥我可以給你配,但不是壯陽的,你現在需要去火除燥。」溫青平靜地望著他黯淡的臉色和有些乾裂的嘴唇,眼睛裡泛起淡淡的笑意。「拿回去只管喝,而且要偷著喝。老太太問起來就如實講,說是我給開的方子,去火的。伯母自然會來問我。」

  「你瞧不起我吧?挺不孝順的。」徐遠航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地搓弄著兩隻大手。

  「沒有徐哥,真的。」溫青慣常施針的修長纖細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他感到一陣薄薄的涼意,但很讓人安心。關於溫青是個精靈鼠之類的荒唐的想法又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你沒跟燕哥說吧?」

  「嗯。他從一開始就想瞞著,我也同意。可現在新房子裝修好了,我媽天天逼我去相親,再有就是……」徐遠航突然停下來,被自己內心深處的隱秘想法驚到了。媽媽逼得再緊,他也不至於非得趕在過年前給她添堵,可他急不可耐不管不顧地去做了——從唐鵬家出來以後。

  「還是通個氣吧?又是不舉又是單相思的,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要是燕哥不配合事情敗露多不值啊。」

  「會吵。」徐遠航苦笑。「我不願意和他吵,光想著就心裡難受。」

  「你得有多幼稚徐遠航,這樣就能騙過你媽?連我都能一眼看出來你是不是在撒謊,你在她身邊生活了三十年,老太太會看不出來?再說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春節,你就不能讓大家消停把年過去?這跟火燒屁股似的你鬧得到底是哪一出兒?」燕黎明果然憤怒至極。

  「這怎麼說也算咱們兩個人的事吧?你憑什麼就自己做主想出個餿主意,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那是你親媽,兒子陽痿和喜歡男人,說出來很好玩兒嗎?你心裡不難受嗎?!」他站在徐遠航的面前不停揮動手臂,徐遠航閉了好幾次眼睛都以為他會打自己,結果拳頭一直也沒落下來。

  「我咋不難受呢,可像你那樣縮卵縮上一輩子,我媽照樣受罪,還不如利利索索解決掉。」徐遠航從小不會跟人吵,更別說燕黎明。他一肚子的道理和委屈到頭來也只是期期艾艾地嘟囔上幾句,聽著明顯底氣不足。

  「解決個屁!你這是想把老太太給解決掉!」燕黎明急得滿屋子走溜兒,心裡焦急萬分,只覺得自己剛過上的幸福生活馬上就要被徐遠航這個笨蛋給毀掉了。

  「我不會跟著你演戲,你要敢接著作咱倆就掰!」燕黎明直接祭出殺手鐧。「我跟你說過我有底線,就是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不能禍害老太太!」

  「掰。」一聽到這個字,徐遠航腦子裡轟隆一聲,直接就炸了。

  「燕黎明你真他媽的虛偽,你要是真為我媽著想,當初就不應該招惹我。如果沒有你,我就是腦子抽風了也不會想到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生活。事到如今你又當縮頭烏龜,你還是不是個大老爺們兒!」徐遠航甩手就往門外走,一邊換鞋一邊氣得在牆上踹了幾腳。

  「你想掰是你的事,我該怎麼做還怎麼做!」

  人在氣頭上果然什麼話都會說,燕黎明無力地倒在沙發上痛苦地思索。先前打賭的事,唐鵬的事兩個人都沒有吵起來,如今更應該擰成一股繩齊心合力的時候,怎麼就會產生矛盾呢?自己是真怕失去,徐遠航是太渴望擁有,這不矛盾啊。

  怎麼就會吵起來呢?

  71、

  徐遠航和燕黎明之間頭一回真正意義上的吵架讓他有些惶惶不安,一夜接一夜的睡不好覺。燕黎明是為自己好他信,但是他覺得對方有點偏執過頭了。反應那麼大,也不只是擔心老太太的身體吧?徐遠航明白,燕黎明最擔心的是兩個人會被迫分開,即使咬牙死撐著在一起,老太太對他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了。

  「所以我才會想出這個辦法,可他根本聽不進去。張嘴就是掰,好像那個字已經隨時準備好了一樣。」既然沒人看到,徐遠航也不在意自己深更半夜的對著被角說話。燕黎明不是女孩子,自己犯不著主動找他說小話兒。燕黎明大概也這樣想,所以就要一直僵持下去嗎?在逼仄的沙發上不停折個兒,窗外天色又開始泛白。

  輕手輕腳起床洗漱,準備早飯,把媽媽和妹妹的那份放在鍋裡保溫,他扭開微波爐把溫青煎好的中藥從冰箱裡拿出一袋加熱。

  「遠航,怎麼好好地喝起中藥來了?」媽媽站在廚房門口擔心地問。

  「我去醫院看溫青的爺爺,他給我開的,去火安神。最近所裡事兒多,我有點著急上火。」說的也算是事實,徐遠航平靜地望著媽媽,心裡自抽一百遍。

  每年春節前夕都是案件高發期,分局的幾位領導把下屬派出所進行分工挨處走訪督導工作。樊翔讓司機留在外面悄悄進門,發現設施老舊的西街派出所裡亂糟糟的好像提前過年一樣。戶籍室人滿為患還可以理解,因為這裡房租便宜,是外來打工人口的聚集地。可所長辦公室裡也鬧得不可開交,讓他不禁為徐所長捏著一把汗。

  其實就是因為樓上漏水引發的鄰里糾紛,不過雙方動了手,從隔壁的居委會蜂擁至派出所。樊翔站在門外正好能看見徐遠航,見他形容憔悴,兩眼發紅,鬍子好像也沒怎麼刮,心裡不由得緊上一緊。燕黎明那個混蛋人騙上手以後就不再心疼了嗎?

  徐遠航沒有注意到樊翔,他學得很快,現在是解決此類事件的高手。慢條斯理地上來先各打五十大板,然後各喂兩個甜棗,樓上給樓下刮牆壁膏,樓下給樓上治傷。雙方激動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都嫌麻煩,最後吵吵嚷嚷互不追究走人。

  辦公室裡終於清靜下來,徐遠航的眉頭舒展一些,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坐在角落的女孩子阿娟。阿娟今年大概十五六歲,除了發育得比較豐滿,看上去跟同齡的女孩子沒太大區別。但是徐遠航很頭疼,這孩子有輕度的智障,被個壞小子死死攥在手裡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今天剛被掃黃組送回來——竟然被那個惡棍哄去賣淫掙錢,還死咬著說是自願。

  「讓我怎麼說你好。」徐遠航詞窮,無奈地望著她。

  「那就別說唄,快放我走。」阿娟白了他一眼,突然又天真爛漫地笑起來。「叔叔你今天沒刮鬍子,都不帥了。」

  樊翔笑著走進來,徐遠航趕緊打招呼,喊了一個民警過來看著阿娟等她爸爸來領人。引著樊翔每間辦公室都轉過,樊翔照例跟大家道辛苦,叮囑一下年前的工作,走過場結束。

  「有什麼困難嗎徐所長?」他笑盈盈地問徐遠航。

  「有啊樊局,我們所的破電腦,破車,破……」

  「我不是收廢品的。」樊翔板起臉。

  「那我請你吃飯行不?」徐遠航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遠航挑了一家乾淨的小飯館兒,樊翔吩咐司機一個小時後來接他。進到雅間,徐遠航替他脫掉大衣掛好。現在他已經可以很自在的和樊翔相處,如果對方此時是女裝,他覺得自己能平靜地替他拉出椅子做出個請的手勢。

  「工作很棘手嗎?你看上去狼狽不堪的。」樊翔喝了一口茶,看著他憔悴的臉。

  「工作已經順過手來了。」徐遠航點了幾個清淡的菜,也沒給樊翔看功能表,直接遞給服務員。

  「那就是生活上的事?和燕黎明鬧矛盾了?」

  除了溫青,樊翔大概是唯一可以無所顧忌談論這件事的人。溫青是很乖巧可心,但徐遠航知道他是燕黎明的人,相比之下樊翔倒是會百分百站在自己一邊。

  「你以前跟我說打死也不能承認,包括我媽媽嗎?」

  「這個,你自己決定。」

  「燕黎明要瞞下去,我想跟我媽挑明,倆人吵起來了。」

  樊翔拿起桌上的打火機把玩,很高興徐遠航跟他交心。他外表柔弱,內心裡殺伐決斷從來都不拖泥帶水。醫院裡那次過後,他已成功地說服自己享受做一個知心上司的樂趣。

  「總會有這麽一天的,除非你能像我一樣生活。」樊翔笑得有點小得意,很注意不要刺激倔脾氣的下屬生氣,再把他舉到哪個櫃子頂上去。

  「不行,我寧願像現在這樣焦頭爛額的。」徐遠航明白樊翔的意思。

  「我覺得還是擱擱吧,這大過年的你太性急,有點兒不近人情。」樊翔倒也不生氣。「以我的經驗,當人特別迫切地想去做一件事時,通常很容易搞砸。」

  徐遠航微微點頭,他也反省過,要說自己錯也就是這點錯。

  「他居然說要和我掰,那麼輕而易舉的就蹦出來,跟吐個瓜子皮兒一樣輕鬆。」他點燃一支煙,眼睛乾澀地眨巴著,愈發紅起來。

  「哦。是這樣。」樊翔輕輕地笑著,詫異于徐遠航粗獷外表下細膩的小心思。原來這才是重點啊,他望著沉溺在愛情甜蜜的悲傷裡的下屬,忍不住想犯個小壞——生活太枯燥乏味了。

  「這樣可不好,傷人的話不能隨便說,說習慣了會當真。」

  「就是。」徐遠航脫口回了一句,突然又警覺起來。「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這次你要讓他明白,這個字以後永遠不要輕易說出口。」

  72、

  嚴格意義上講樊翔並沒有真正談過戀愛,但他覺得這並不妨礙自己去指導老實巴交讓人欺負的下屬。

  一.出櫃的事要緩一緩,先讓家裡人過個好年再說。

  二.年底出事就是大的,因此還要以所裡工作為主,不要本末倒置。

  三.不能主動去聯繫燕黎明,對方主動的話也不能馬上就和解,要讓他深刻認識自己的錯誤。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你去給我好好泡個澡刮刮鬍子,再去買兩身上檔次的衣服。下班時間不要再穿警服,尤其是冬天這件大棉襖。」像平時佈置工作一樣清晰地列出重點後,樊翔看著徐遠航憔悴邋遢的樣子直皺眉。

  「別的都行,買衣服就算了吧?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是現在這樣子,他從來不在乎我穿什麼衣服。」徐遠航極佩服樊翔的智商,對他的指示一向無條件服從,但是他捨不得自己的年終獎——財政發放的第十三個月的工資,還留著給媽媽妹妹和燕黎明買過年禮物呢。

  「糊塗!燕黎明成天價把自己倒飭得跟只孔雀似的,我就不信他是個不注重外表的人。無論男人女人,誰都希望自己的愛人看上去賞心悅目。」

  徐遠航腦子裡有個披黒斗篷的小人兒溜出來在他耳畔搖了一下鈴鐺,唐鵬和燕黎明在西餐廳裡風度翩翩的樣子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雖然在家庭會議上他已經表態不在意他倆以前的事,可以坦然面對唐鵬,但那是他腦子裡披白斗篷的小人兒說的。

  黒斗篷小人兒一直在,不過徐遠航充其量也只是讓他搖搖鈴鐺。

  「拿著,去這家店讓店員幫你選。」樊翔掏出錢包翻出一張卡遞給徐遠航。「放心,朋友的店,我幫了他一個小忙,算是禮尚往來。」

  燕黎明關掉手機,悶在家裡對著一個老樹根連著發了兩天呆。剛開始的時候他覺得可以雕成隻梅花鹿,慢慢又覺得還是像匹馬,可端詳來端詳去最終幻化成一頭驢。書房裡滿地的啤酒罐和煙頭兒,空氣污濁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他打開窗子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天空,幾頓沒吃也不覺得餓。

  突然間門鈴響了,燕黎明嗖地沖到客廳,打開門的一霎那才想起徐遠航是有鑰匙的。果然,站在門外的是溫青。

  「燕哥,打了好多遍電話你都關機,我有點擔心。」溫青不安地打量著燕黎明。

  「沒事,徐遠航罵我是縮頭烏龜,我索性就縮他兩天。」燕黎明兩天沒有說話,發現自己嗓子啞了。他去廚房倒了兩杯水,遞給溫青一杯。

  「爺爺怎麼樣?你出來亂跑。」

  「沒事,過兩天接他回家過年。」

  兩個人在沙發上悶坐了一會兒,燕黎明憋不住笑了:「你沒真給他開壯陽藥吧?」

  「哪能呢,為了你也不能啊。」溫青也笑。

  「好兄弟,哥沒白疼你。回去吧,沒啥大事。」燕黎明使勁抻了個懶腰。「我琢磨開了,該來的事情不會因為你怕就不來。這些年我一個人過‘獨’了,光想著自己,忽略你徐哥所承受的壓力了。」

  「嗯。我就是想跟你說徐哥,他是個實在人,看著他難受我都難受。自打和他在一起,你的腿疼都很少犯了,這輩子找個真疼自己的人不容易,你可得珍惜。」

  「行了行了,你才多大歲數。」燕黎明不耐煩地瞅著他。

  「他家老太太挺明白一個人,你就聽我徐哥……」溫青還想往下說,被燕黎明掐著脖子叉出去。

  「樓下等著去,陪我吃頓飯。」

  第二天醒來照例又是快晌午,明晃晃的陽光已透過窗簾照進來。燕黎明抱著徐遠航的枕頭使勁嗅了一會兒,猛地起床下地。就沖這樣的好天氣,他決定打起精神迎接生活的挑戰。擔保公司的業務早就停了,還有些後續的雜事全由會計處理。他洗過澡換好衣服給飯館打電話,問這兩天自己沒去有什麼事。

  「您別過來行嗎?」經理在電話裡求他。「年底這會兒生意最紅火,您千萬別過來給這個免給那個減了,讓我們掙點錢吧。」

  「我最近這是啥人性?真討人嫌啊。」燕黎明歎口氣。打開手機後他發現,徐遠航沒給他發過一條短信,手機秘書裡也沒有他的來電。

  「看來真生氣了。總得有一個人主動吧?我歲數比他大讓著他也不算丟人。」燕黎明寬慰著自己,終於忍不住撥通徐遠航的電話。沒人接。

  「幹嘛呢遠航?」他發出一條短信,一邊按鍵一邊諂媚地笑。好久對方才回。

  「開會。」

  「有空嗎晚上一起吃頓飯?」

  「有飯局。」

  「那啥時候有空咱倆談談?」

  「不知道!」

  「嘿,嘿,還跟我用感嘆號!」燕黎明氣得直蹦,這是徐遠航嗎?幾天沒見讓什麼妖孽附體了?這可不行,我必須抓緊,再擱下去不定怎麼變異呢。

  「遠航,對不起,那天是我態度不好。我仔細考慮過了,那兩個底線看似有理,其實對我自己講很輕鬆,因為我既沒有家人又是給自己打工,可對你來說是非常沉重的壓力。我自私了。咱讓老太太先好好把年過了,然後咱倆坐在一起再商量一個更妥當的辦法,你看行嗎?」

  徐遠航馬上就打了個「行」字,高興得直咧嘴。剛要按發射鍵,突然明白過來最關鍵的事燕黎明沒提。

  「差不多得了吧?」小白斗篷說。

  「不行!你忘了樊局咋說的?」小黑拼命搖鈴鐺。

  「最近我太忙,再說吧。」燕黎明看著回復,傻眼了。

  73、

  燕黎明總覺得徐遠航的反應有點陰陽怪氣的,還不如像以前一樣不高興就狠狠捶自己一頓。身上疼點沒啥,心裡沒底才是真難受!他在家裡呆不住,可又不知去哪裡,拿了車鑰匙準備出門透口氣。楓樹園二期的新樓緊挨著燕黎明居住的社區,他的車剛開出不遠就看見小飛攙著徐媽媽站在路邊仰頭張望,正是她們新房子的方向。

  「小飛!」燕黎明探出頭喊了一嗓子,徐遠飛轉頭看見他,高興地跑過來。

  「黎明哥。」小姑娘還是不改口。

  「大冷天的你跟老太太幹嘛呢?」

  「今兒暖和,我帶我媽上去看新房子,看完下來她還捨不得走。真沒辦法。」

  徐媽媽腿腳不靈便,站在原地慈愛地看著燕黎明笑。燕黎明下了車帶著小飛走過去。

  「想不想年前搬進去伯母?」

  「想啊想啊!」小飛先搶著回答,徐媽媽瞪了她一眼。

  「不急,晚幾天搬也沒什麼,那邊租期還沒到呢。」

  「遠航又說他忙是吧?」燕黎明看著老太太和小妹妹眼裡的期盼,一股倔勁兒也上來了。「我找人給您搬,馬上就搬!」

  「這哪行,東西都沒收拾呢……」徐媽媽著急了。

  「有什麼東西啊,我找幾張床單一裹全齊了。」小飛興奮地摩拳擦掌。徐遠航把裝修錢給了燕黎明,後者不露痕跡地添進去不少,其實直接入住也沒啥問題。也就缺點油鹽醬醋被褥枕頭之類的搬家時裝裝樣子。

  搬起來真是比預想還快,兩三個小時以後放了一通鞭炮,搬家公司的小夥子就走了。徐媽媽坐在沙發上指揮,燕黎明和小飛負責擺放大大小小的物件。天剛擦黑,一切已經井井有條。

  「遠航這孩子晚上說在外面吃,咱們這蒸饅頭得等到什麼時候?」徐媽媽看著案板上的生饅頭犯愁,怕把燕黎明餓著。

  「走,咱們去外面吃。吃飽了回來再等遠航一起蒸饅頭。」燕黎明只給徐遠航發了個短信「我把家給搬了,早點回來等你蒸饅頭。」就關掉手機,心裡挺解氣,才不管他怎麼嘰歪呢。

  燕黎明本想找社區附近的家常菜館,誰想到小飛這孩子平時住校被拘得太緊,拉著他們非要進麥當勞。

  「我請客還不行嗎?期末優秀班幹部獎了我一百塊錢呢!」

  真是親兄妹啊,燕黎明想起上次徐遠航賭氣帶著明明去吃速食。他心裡一軟,算了,今晚上說什麼也要見他一面。扯到沒人的地方親親摸摸,實在不行,由著他性子來唄。順毛驢順毛驢,說不定一高興又讓自己騎上一回……

  「黎明哥!笑什麼笑,做夢娶媳婦呐!」小飛湊到他耳邊大叫。「問你要吃什麼!」

  小飛去排隊,燕黎明發現徐媽媽拘謹地坐在那裡有些尷尬。也難怪,燕黎明這樣的在裡面也算高齡,更別說老太太。他左右張望著想找點話題活躍下氣氛,好讓老人家放鬆一下,看見旁邊的服務生正跟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說話。

  「美女,恭喜你,今天由爸爸媽媽陪著來的小孩子都會得到一個迷你捲筒冰淇淋哦。」

  燕黎明想都沒想就高高舉起手臂。

  「您有什麼事先生?」

  「我要迷你蛋筒。」

  「好的,您的小孩在哪裡?」

  「我就是那個小孩,我跟我媽媽一起來的。」他回手指著徐媽媽。

  所有聽到的人都笑起來。「先生……」服務生為難地看著他。「您……」

  「這孩子……哎呦這孩子……」徐媽媽笑得直抹眼淚,燕黎明一臉純真的樣子實在是太逗了,老太太真想摸著他的頭在他腦門上親一口。

  燕黎明自覺是個老帥哥兒,沖著年輕的服務生不停放電。人家哪裡喜歡男人,倒是被他囧得真受不了了,使勁憋住笑遞給他一隻拇指大的冰淇淋捲筒。

  「媽,您吃。」燕黎明得意地舉給老太太,沒有任何徵兆的突然就模糊了雙眼。

  「如果有那麼一天,不要把我想得那麼不堪。」他在心裡默默祈禱。「打我罵我都可以,不要把我想得那麼不堪。」

  74、

  徐遠航收到燕黎明搬家的短信以後就焦躁起來,但今晚是局裡領導班子請客,說什麼也不能早退。他如坐針氈,下意識地看向旁邊桌子上的樊翔,沒想到對方會錯意,偷偷笑著沖他挑起大拇指。他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服。

  專賣店年輕的女店員們被粗俗傲慢大腹便便的暴發戶們挑剔了一整天,快下班的時候迎來年輕英俊又羞澀靦腆的警官,簡直要歡呼了。徐遠航木偶一樣任憑她們擺佈,耳邊聽著她們嘰嘰喳喳地說他適合什麼歐美風格,心裡卻想著當初和燕黎明的第一次見面。明明剛開始的時候那麼討厭的人,現在卻變成左右自己人生的最重要的傢伙。為了他,可以做以前根本不可能做的事,可以變成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就像現在,他端詳著鏡中穿深藍色雙排扣短大衣和黑灰色修身仔褲的時尚男人,感覺和真正的徐遠航沒有半毛錢關係。

  出了專賣店的門,他扯扯脖子上的圍巾,覺得身上輕飄飄的沒有一絲溫度。走進飯店大門才想起頭上還戴著一頂黑色皮質的海軍帽,嚇得趕緊摘下來塞到背包裡。樊翔很滿意他的搭配,尤其是脫掉大衣後那件灰藍和白色條紋相間的美式海軍T恤,十足地勾勒出徐遠航勁瘦健美的身材,讓他的心情好極了——是自己喜歡的樣子。至於燕黎明就不得而知了,估計會嘔出幾口血來。

  是小飛開的門,幾秒鐘後聽見她在門廳裡尖叫,歡呼雀躍。燕黎明疑惑地走出去,看見徐遠航正在尷尬地捂住妹妹讓她閉嘴。

  「黎明哥你快看,我哥好帥啊!」小飛掙脫徐遠航拉著燕黎明的袖子讓他看,徐遠航脫下大衣驚慌笨拙地尋找衣架。燕黎明默默接過他的大衣掛好,不動聲色地撩了一眼商標,心中暗自一驚,冷冷地掃了徐遠航一眼。後者更加心虛,習慣性地搓著手:「謝謝你,我,我今晚上真有事……」

  徐媽媽憐愛地嘮叨了兒子幾句,趕緊張羅著開火蒸饅頭。燕黎明心裡也像有一個蒸鍋,一個個疑問饅頭似的漸漸發了起來。

  「今天是個好日子,」他不住解勸自己。「不要惹得大家都不高興。」

  徐遠航一直在偷偷觀察燕黎明,他當然看得出他不高興,一定是被短信裡的內容刺激到了。不見面的時候還好,覺得樊翔的話有理,該晾晾他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可這一見面徐遠航才不爭氣地發現,自己只想和他光著身子躺在床上,摟著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懷裡睡一覺。他已經連著幾天沒睡個好覺了。

  「伯母您今天累壞了吧?泡個腳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象徵性地吃下幾口饅頭,燕黎明起身告辭。徐遠航把他送到門口,捨不得他,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送你下去吧?」他期待地望著燕黎明。

  「不用,看看家裡還有哪兒沒整利索,你再收拾一下。」燕黎明換好鞋拿起車鑰匙,推門走了。

  徐遠航魂不守舍地亂轉了一氣,也沒發現什麼活兒,坐在沙發上一陣陣發愣。小飛遞給他一個削好的蘋果,他也沒有反應。

  「你怎麼啦哥?跟黎明哥吵架了?你們倆今兒晚上都不過話誒。」

  「是啊,黎明好像有點不高興。人家好心幫咱們搬家,你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徐媽媽也覺得兩個人有些不對勁兒,趕忙追問。

  「沒事。」徐遠航很煩,起身抓起大衣和背包向外走。「我所裡還有事,今天不回來了。」

  聽見哐的一聲門響,母女兩個面面相覷。

  「媽,你覺沒覺出來我哥和黎明哥在鬧彆扭啊?真逗,就跟倆談戀愛的人一樣。」小飛咬了一大口蘋果,開始拿著遙控器亂調台。徐媽媽手一抖,蘋果差點掉地上。

  下了樓,徐遠航發現燕黎明的車停在樓下並沒有開走。車窗搖下一半,走近一看他正坐在裡面抽煙。

  「我能進去嗎?」徐遠航撐住車頂,彎下腰低頭問道。

  「衣服哪兒來的?」燕黎明啞著嗓子開口,夾著煙的手在方向盤上不停地敲打。

  「我自己買的。」光線很暗,徐遠航覺得他應該看不到自己的面部表情。

  「光那件T恤就是你一個月的工資。撒謊一次。」

  徐遠航緊張起來,腦子基本不會轉了。

  「人家求我辦事送的卡……」

  「你以前連個伍佰塊錢超市卡都不敢要,現在吃了豹子膽了?撒謊兩次。」

  燕黎明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但徐遠航卻覺得像顆炸彈在倒計時。他突然很想跑,又怕燕黎明一動怒那個掰字成真。

  「樊局你害死我了……買什麼衣服,我脫光了不比什麼都管事啊!」徐遠航突然明白過來,但好像為時已晚。

  「樊局給的卡,他到我們所視察工作,說我這陣子太邋遢了,給他丟臉。」

  寒冷的夜晚徐遠航楞急出一頭汗,他輕輕籲出一口氣,覺得這次應該算是實話。

  「我的男人憑什麼丟他的臉?我說你邋遢才算邋遢你懂嗎?」燕黎明向他這一邊探過身來,把手中的煙頭狠狠彈出車窗,差點燙到徐遠航。

  「我看見你這一身就噁心,滾!」

  徐遠航站在原地看著燕黎明絕塵而去,半天都沒有緩過勁兒來。他恍恍惚惚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燕黎明大概是自尊心受到很大傷害。

  「可我也有自尊心啊。」他委屈地想,把背包斜挎在肩膀上雙手插在褲兜裡仰頭看天。好久,脖子也酸了,眼睛裡一片冰涼。

  「我他媽的也是你男人!」他強勁上來了,抬腳踢飛路邊的一個易開罐兒。

  「你讓我滾就滾,沒門兒!」

  75、

  徐遠航按燕黎明家的門鈴,好半天沒人應。他掏出鑰匙打開門一看,屋裡黑漆漆的,燕黎明根本沒有回來。空氣裡充斥著渾濁刺鼻的煙味兒,徐遠航趕忙打開窗子換氣,又挨個房間轉轉,幾天沒來,變得跟豬窩一樣。

  他輕輕歎口氣,把自己一身價值不菲的惹禍精衣服脫下來掛好,去臥室找了燕黎明的一條牛仔褲和舊襯衫換上開始打掃衛生。衣服不合身,有點瘦,但徐遠航可以感觸到洗衣液味道掩蓋下的燕黎明的氣息。

  所有的房間收拾完畢關上窗子,徐遠航看看表,十點整。他知道燕黎明一定是去找人喝酒了。他猶豫許久還是沒有打電話,覺得氣頭上再加酒精的刺激,有些話明天早晨和他談要好一些。酒桌上沒怎麼吃飯,徐遠航拉開冰箱門想找點吃的,只有啤酒。上次吵過之後大概燕黎明也不好受,看書房裡的那些垃圾,估計是靠啤酒和煙混了兩天。徐遠航心疼起來,從冷凍室裡翻出自己以前買的肉餡兒,剁了兩棵大蔥,俐落地包好一蓋簾兒餛飩。把一頓的量放在陽臺上晾著,剩下的擱冷凍室裡凍好,他松了一口氣。燕黎明那個混蛋再跟自己冷戰幾天也不會餓肚子了。

  一通忙活下來徐遠航突然不覺得餓了。他累,心和身體都累。

  「我不是燕黎明和樊局那樣的聰明人啊,還是老老實實該幹嘛幹嘛去。」他歪在沙發上自嘲地笑了,迷迷糊糊想睡,又記起明天還有好多工作沒理出頭緒。他幹活兒有自己的笨辦法,每天晚上在記事本上列出明天要處理的事情,分出輕重緩急,到第二天晚上再一一勾掉。拿過背包翻找一氣沒發現記事本和筆,他起身到燕黎明的書房裡去找。那位也不是個文化人,抽屜從上翻到下,只在最底下一個裡看到一個紅塑膠皮筆記本。徐遠航隨便打開一頁,有張照片從裡面掉出來。拾起來一看,是燕黎明的臉部特寫,好大一個烏眼兒青。

  徐遠航詫異地看照片的背面:「徐遠航X年X月X日揍燕黎明一個烏眼兒青,如照片,欠X一百次。」

  看時間徐遠航想起是在KTV那一次。他後背發毛,有種被人偷偷記黑帳的感覺。咧著嘴拿起筆記本向後翻看,我的個娘,都加起來的話,自己應該能被一直X到2100年去。

  「燕黎明……」徐遠航拿著本子自言自語。「叫我怎麼說你好啊。」

  順著高利貸小帳本兒的順序,徐遠航的腦子裡開始放電影,和燕黎明相識以來的一幕幕突然都變得異常清晰。他試著想像對方患得患失又得意洋洋記變天帳的樣子,自己禁不住呵呵傻笑起來。

  「這要是和我掰了他得多吃虧啊,賠本的買賣放高利貸的打死也不會做。」徐遠航心裡想著,拿起筆在後面認真地添上兩行字。

  「燕黎明X年X月X日張口就說掰,欠X100次。X年X月X日罵徐遠航噁心、滾,欠X200次。」他合上筆記本剛要放回去,想了想不大情願地又添上一行。

  「徐遠航X年X月X日用別人的錢買衣服穿,小小傷害了燕黎明的自尊心,欠X1次。」

  他夢遊一樣走進臥室,身心都變得像根羽毛一樣輕鬆。拉開櫥子拿出床單枕套準備換掉,猶豫一下又放回去。脫光衣服鑽進散發著燕黎明味道的被子裡,枕在他的枕頭上,徐遠航愜意地哼哼了幾聲,馬上進入了夢鄉。

  燕黎明果然是去找人喝酒,不過他沒有去自己的飯館兒,而是驅車來到阿榮的男朋友湯尼以前開的義大利餐館。自從和徐遠航認識以後,他已經很久不來這個圈內人聚集的地方,今天他心情很惡劣,有點懷念這裡的氣氛。餐館現在的老闆是以前的廚師長,和燕黎明也是老相熟。熱情地擁抱他過後,把他引到二樓欄杆邊以前他和阿榮最喜歡的座位。紅葡萄酒和海鮮義大利面,燕黎明搖搖頭,決定美餐一頓過後再思考問題。

  「燕,怎麼好久不來?」老闆沒什麼事,操著一口生硬的中國話坐到他身邊。

  「有伴兒了,忙。」燕黎明用叉子卷起麵條,下意識地向樓下的一個角落望去。「還是老樣子嗎這裡?那個妞兒每次還是坐在那嗎?」

  「當然,這裡最美的風景。」

  燕黎明的叉子停在嘴邊不動了,腦子卻嗡嗡地轉動起來。

  「媽的!」他罵了一句,把叉子當的一聲扔到盤在裡。「媽的燕黎明你這頭豬!」

  76、

  這家義大利餐館是圈內人聚集的地方,熟客都知道角落裡那個美妞兒是個異裝癖。他一個月大概會來兩三次,坐固定的位子,點固定的菜式和紅酒,極少開口,從不和陌生人搭訕。燕黎明和阿榮在樓上的座位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兩個人經常以他佐餐。

  燕黎明其實不喜歡男人穿女裝,但這美妞兒是個例外。生活無聊,他玩兒心又重,居然弄來架望遠鏡觀察人家。修長漂亮的手指,一支煙抽兩口就會按滅;冷豔的臉龐下些許的不安和期待;眼中淡淡的漠然與無謂。

  「這是怎樣一個矛盾的寶貝兒啊,每次看他我都會心疼。」阿榮對燕黎明說。

  「就是,」燕黎明也感慨。「等我哪天喝得恰到好處就去請他跳支舞,跳我最擅長的那種探戈。」

  「流氓探戈嗎?省省吧你。小流氓跳風流,老流氓跳就猥瑣了。」阿榮嘲弄地笑他。

  所謂流氓探戈是燕黎明少年時在地下舞廳裡學會的,當年和唐鵬一曲終了,對方就跟被下了春藥一樣拉著他直奔衛生間,幾下就能射出來。

  蒼天有眼,自己一直也沒喝到恰到好處的狀態真是他媽的萬幸啊。

  怪不得第一次見面就覺得樊翔眼熟,可誰會把這兩個人驚悚地聯繫在一起。徐遠航那個笨蛋肯定是不會發覺,可自己居然一次次的把驢往老虎嘴裡送。一想到這裡燕黎明就想抽自己的嘴巴。

  「還來得及來得及。」燕黎明拿起餐巾胡亂地抹了抹嘴起身。

  「那個妞兒再來吃飯你給我打個電話。」他叮囑老闆。自己必須要適時巧妙地給樊翔一個警告,既不讓他難堪,又要讓他絕了對徐遠航的想頭。雖然有點難度,但燕黎明覺得還有時間去琢磨。而當下最緊迫的,是徐遠航。

  不能告訴他他的頂頭上司是個女裝癖還對他有不良企圖,徐遠航大概會崩潰,說不定連員警都不敢做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眼裡心裡身體裡裝的全都是自己,根本無暇顧及別人,不給樊翔一點機會。

  如果燕黎明知道這件棘手的事早被笨蛋徐遠航舉重若輕大智若愚地處理掉了不知他會作何感想,但現在他的確成了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打手機關機,給所裡去電話不是他值班,天這麽晚了不可能去打擾老太太,燕黎明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唉!他沒開燈,摸黑坐在沙發上歎氣。本以為自己是一隻掉進蜜罐兒裡的老蜜蜂,整天嗡嗡嗡甜得冒泡兒。誰知爬上來探探頭,左邊老太太一把刀懸著,右邊又冒出個樊翔拿槍指著。徐遠航說的沒錯,縮卵的傢伙,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嘛。

  突然覺得屁股底下咯得慌,開燈一瞧,是一頂黑色的皮質海軍帽。他又仔細環顧一下四周,激動得差點老淚縱橫:「以德報怨的典範啊徐遠航!不愧是人民的好員警……」

  他脫掉鞋子躡手躡腳走進臥室,借著窗簾透進來的微光,看到徐遠航把被子揉成一團抱在懷裡,撅著光屁股睡得正香。

  燕黎明跪在床頭,捧著徐遠航孩子般的睡臉看個沒夠。

  「對不起,都是我混蛋。」他輕吻對方的下巴,伸出舌尖舔弄他下巴上淺淺的性感的小溝兒。果然,徐遠航低低地呻吟出聲。

  「燕黎明!」他突然蹬掉被子,一把將燕黎明的頭摟在懷裡閉著眼睛嘟囔:「咱倆別吵架了,我心裡難受。」

  「不吵了不吵了,再吵我他媽的是你孫子。」

  「我想和你睡覺,我好幾天都沒睡好覺了。」

  「睡覺睡覺。」燕黎明滾上床緊緊摟住徐遠航,不一會兒,懷裡的人又輕輕響起了鼾聲。

  燕黎明瞪著雙眼直到天色微明,雖然懷裡實實在在地樓著徐遠航,他還是一陣陣的心虛。年後老太太那一關咋過,樊翔這只妖孽如何對付,還有,怎樣把自己變成一塊兒磁石一輩子牢牢吸住徐遠航。

  樓裡早起的住戶開始發出響動,燕黎明終於躺不住了,爬起來去浴室沖澡。他拿著浴巾站在門廳的鏡子前一邊擦乾一邊仔細端詳自己,跟十七八歲拍照片那時候是沒法比了,不過說實話往人堆裡一站還是很騷包兒的。

  「老子風流不減當年,腰是腰屁股是屁股,」他在鏡子前轉了兩圈兒。「臉是臉。」

  晨光漸漸照進臥室,房間裡的光線變成朦朦朧朧的青灰色。徐遠航美美地睡著,忽然聽見有人沖他不停地吹口哨。

  「別鬧,」他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臂。「我不想尿尿。」

  「徐警官,徐所長,徐遠航……」那人換作鍥而不捨地輕聲呼喚,聲音由遠及近,像只大狗搖著尾巴從街的一頭慢鏡頭一樣跑過來。徐遠航抬起頭,使勁揉揉眼睛四下張望。

  「嗨!」

  徐遠航激靈一下支著床坐起來,眼睛一下子適應了屋裡昏暗的光線。只見燕黎明斜倚著門框痞子哄哄地站著,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正向他打招呼——身上一絲不掛,只在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海軍帽。

  「嗨寶貝兒!」燕黎明輕輕抬起下巴沖著徐遠航又叫了一聲,不露痕跡地擺了一下腰。他的小弟弟跟著顫動了兩下,象一隻小手兒在草叢裡朝徐遠航抓撓兒。

  「睡醒了嗎?來做那只柳丁吧。」

  徐遠航掐了自己一把發現不是在做夢,越發哭笑不得。他拿起床頭櫃上的煙盒顫抖著磕出一隻叼在嘴裡,舉著打火機一邊點煙一邊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我操!」他深深吸了一口,夾煙的手指著燕黎明。「你腦子被驢踢了嗎?」

  77、

  「沒錯,我腦子是被驢踢過。」燕黎明慢慢朝床邊踱過來,俯下身摘掉帽子扣在徐遠航頭上。

  「除此之外我還被驢罵過,被驢打過、上過,被驢疼過。」他笑得很無賴,呲出一口整齊鋒利的牙齒。

  「我這輩子就跟一頭驢摽上了,你覺得怎麼樣?」

  「挺好啊,你願意摽就摽著唄,我巴不得呢。」徐遠航對於自己被對方比做一頭驢居然沒怎麼生氣,就是對方的樣子讓他害怕。他小心地掐滅香煙,低聲嘀咕著向後面挪動了一下。燕黎明這種人大早晨的起來發騷並不奇怪,但是像今天這樣神經兮兮的倒真是不曾見過。大概是沒有吹幹就扣上頂帽子的緣故,燕黎明的頭髮被壓得軟趴趴順溜溜的甚是古怪,讓一貫自我感覺良好的他看上去有點脆弱和不安,同時又讓人生出一種想狠狠欺負一下他的欲望。

  徐遠航伸手摸摸他的身上,冰涼,也不知在門邊兒上搔首弄姿地等了多久。他心疼的一把將人撈過來塞到被子裡。

  「放鬆,再睡一會兒,不要胡思亂想。別說你現在還有幾分姿色的時候我離不開你,就是將來你年老色衰了我照樣拿你當個寶兒粘著你不放,誰讓我是頭一條道兒跑到黑的驢呢。」他在燕黎明的腦門上「吧唧」親了一口,笑嘻嘻地起身下床洗漱。

  「老燕同志,要對自己的內核兒有信心,沒事就充充電,一把年紀就別總想著以色誘人了……」

  一夜好眠之後再欺負欺負燕黎明的感覺真好。徐遠航哼著歌兒沖澡,腦子裡不時浮現出燕黎明靠在門邊的誘人小樣兒,笑得合不攏嘴。柳丁,他胯下的傢伙慢慢抬頭,頂著一頭雪白的泡沫純潔地沖他念叨,柳丁。

  把水溫調低好不容易平息欲火,徐遠航套上牛仔褲和T恤,到廚房配好餛飩湯的調料放在一個瓷盆裡,又將不銹鋼鍋擱在燃氣灶上倒好適量的水,擺著餛飩的蓋簾兒放在一邊。

  「就是頭豬也能自己弄熟吧?」他自言自語,還是有些不放心。走到客廳伸手剛要拿大衣,看到自己掛在衣帽鉤上的海軍帽,他的腳像被什麼黏住一樣,挪不開步。

  臥室裡一點聲息都沒有,但他肯定燕黎明沒有睡著。自上次吵架過後他無師自通的開始學習換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大清早洗得香噴噴的光溜溜地站在門邊,希望燕黎明是啥反應?雖然這個人的腦子跟一般人比不太正常,但他的失落是顯而易見的吧?

  再不走就要遲到,可走了心裡空落落的難受,徐遠航站在門廳裡做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如果不把臥室裡獨自哀怨的燕黎明解決掉,自己一天也甭想安寧,什麼事都做不好。

  本著為工作著想,徐遠航給所裡值班的民警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有事晚去一個小時。他輕輕走進臥室,看到燕黎明把自己裹得跟個蠶蛹一樣朝裡躺著,只露出一個後腦勺,幾綹頭髮賭氣似地翹著。

  「燕黎明。」徐遠航躺到他身後摟住他的腰,頭親昵的在他後背上蹭。

  「傷自尊了,不和你說話。」燕黎明的聲音聽起來有很濃重的鼻音,徐遠航覺得他一定是凍感冒了,越發愧疚起來。

  「那你就當我夢遊好了。」他一把扯開被子鑽進去,雙手抱住燕黎明的腰,開始親吻他的乳頭。不一會兒兩顆都硬起來,徐遠航用自己的下巴在乳尖上反復蹭。

  「滾……」燕黎明低聲抗議,身體卻起了反應。徐遠航向下挪動著,把臉埋在他腿間。

  「哎燕黎明,你說那張照片上是柳丁太小還是你那個太大,根本遮不住嘛……」

  「我那個大不大你屁股最清楚,」燕黎明輕輕哼了一聲抓住徐遠航的頭髮用力按下去。「每次叫得要死要活求我的是誰。」

  徐遠航在黑乎乎的被子裡微笑著漲紅了臉,張開嘴將燕黎明的性器含了進去。以往燕黎明幾乎從不讓他給自己口交,僅有的一兩次也只是舔舔或咬一下意思意思,嘴上說嫌他技術不好,但徐遠航明白他是捨不得。

  真的很不好受,徐遠航剛吞進一大半就開始幹嘔。他撤出來用手扶住根部順著頂端一直舔下去,緩過神又一鼓作氣頂到喉頭。被子裡溫度很高,又潮又悶卻可以讓他無所顧忌不知羞恥地動作。燕黎明在出來的一刹那猛地掀開了被子,徐遠航一驚之下全數吞咽下去。

  「真乖。」燕黎明把他拉起來脫掉他的T恤,一邊解他的腰帶一邊親他,將他嘴邊殘留的液體舔舐得乾乾淨淨。

  「趴下。」他褪掉徐遠航的褲子,徐遠航心裡開始打鼓。這次燕黎明好像沒有以往那樣溫柔體貼,他覺得自己今天有的受了。

  「我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你……」他看了一眼掉在枕邊的手機。

  「足夠了。」燕黎明拉開抽屜取出潤滑劑塗抹在自己的性器上,拉起徐遠航的腰,在入口處不停摩擦試探。

  「跟誰學壞了這是?會欺負人了,啊?」他猛地沖進去,還沒等徐遠航感覺到疼痛又突然撤出來。徐遠航叫了一聲,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都說不吵架了,燕黎明你這個小人!」

  「我沒跟你吵架,我在疼你,嗯?」燕黎明挺身毫不留情地貫穿他,沒幾下就找准了地方狠鑿。徐遠航從不掩飾自己的快感,塌下腰抬高臀部叫得不成調子。燕黎明才不想讓他這麽快就高潮,換成淺淺地抽動,一隻手有一搭無一搭地撫摸他的大腿內側。

  「燕黎明……」徐遠航拖長尾音軟軟哀求,「好燕黎明了,求你。一會兒我給你煮餛飩去……」

  這一招屢試不爽,果然燕黎明忘掉了自己色誘不成反遭羞辱的鬱悶,掐著徐遠航的腰開始猛烈地撞擊他。

  「啊!」徐遠航最喜歡被燕黎明插射的感覺,他把額頭抵在枕頭上興奮地大叫,突然手機也跟著響起來。

  「別管它!」徐遠航罵了一句,但他的鈴音太鬧,燕黎明一把抓起來想按掉,卻被來電顯示吸引住了——櫻桃小丸子紅著臉蛋兒笑嘻嘻地望著他,下方兩個字:樊局。

  燕黎明俯下身把手機放到徐遠航臉旁,在他的耳朵上輕輕咬了一口。

  「接電話,你樊局。」

  「不,等會兒打給他,你快一點……」徐遠航瀕臨高潮,燕黎明卻在關鍵時刻停在他體內不動了。

  「快接,」燕黎明突然按下接聽鍵,一臉壞笑地緊貼著他的耳朵:「你要是不說話就讓他聽現場直播。」

  「樊局……」徐遠航緊握住床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一些,燕黎明這個混蛋突然按下揚聲器,樊翔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來。

  「幹嘛呢不在所裡?辦公室主任帶著人給你們安新電腦去了,你照個面兒客氣客氣,中午請他們吃個飯什麼的,跟他們搞好關係沒虧吃。」

  「我知道樊局,我馬上就到……」燕黎明兩根手指捏住他的性器頂端惡意地揉搓,徐遠航馬上就要崩潰了,誰知樊翔還是說個沒完。

  「哎,昨晚上帥得沒邊兒了啊,燕黎明那個混球兒有啥反應沒有?」

  徐遠航哭了,心裡大叫一聲我的祖宗啊!你要害死我了!

  78、

  徐遠航的腦子裡極度混亂,平時最拿手的偵察和反偵察手段全都派不上用場——燕黎明的傢伙在他體內憤怒地脹大了一圈兒,他只覺得馬上要天塌地陷。現場直播,死了算了。

  臥室裡有那麼一瞬間的沉寂,樊翔在電話那頭不耐煩地催促了一句:「遠航,怎麼不說話?」

  燕黎明死命一頂,徐遠航的腦袋砰的一聲撞在床欄上,隨後兩個人的交合處啪啪啪地響起來,平日裡任勞任怨的大床也開始吱吱嘎嘎配合地叫。徐遠航兩手用力撐住床欄,咬住枕頭不撒嘴,額頭上一層冷汗。那邊樊翔不明就裡,又問了一句。

  「幹嘛呢徐遠航?說話!」

  徐遠航哪敢說話,一張嘴只會大聲呻吟。燕黎明熟悉他的身體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紋,一邊頂著他的敏感處一邊擼他,他的性器頂端已經滲出了透明的液體,突然又被燕黎明惡意掐住。

  「燕黎明……」他終於帶著哭音兒叫出了聲,鬆開抓住床欄的雙手呈抱拳狀舉過頭頂不停作揖,隨後將頭在枕頭上磕了幾下求饒。燕黎明又氣又笑,不覺放慢節奏。徐遠航覺出有緩兒,又啞著嗓子可憐巴巴叫了兩聲:「燕哥……燕哥……」

  倔驢服軟兒真不是一般的銷魂啊,燕黎明渾身酥軟通透,只下腹一處變得更加灼熱堅硬。他從暴怒中逐漸清醒過來,暗罵了自己一句白癡。

  這樣的徐遠航,怎能讓那個無恥的丸子便宜聽了去,吃虧的是自己啊大哥!

  「遠航……」樊翔那邊又遲疑地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你,你沒事吧?」

  「他麻煩大了!」燕黎明心裡暗罵,抓起徐遠航的手機一揚手摔在牆上,立馬散了個四分五裂。他從徐遠航的身體裡退出來把人翻了個個,俯身貼著他的臉惡狠狠地質問:「怎麼解釋徐遠航?今天你不給我說清楚我他媽幹死你!」

  徐遠航的臉色罕見的有些蒼白,眼眶卻是紅紅的。燕黎明這個人平時嬉皮笑臉的真是極少發脾氣,尤其在床上,從來都是體貼溫柔的技術型選手,奉獻在前享受在後。可最近二人不但在床下連幹了兩架,此刻他在床上也像換了個人一樣,神色狠戾,清雋的臉上罩了一層冰,寒氣呼呼逼人。

  手機雖然被摔碎了,但徐遠航總算松了一口氣——他隱隱覺得按照樊翔的思維模式,自己肯定是一直在上面的那一個。如果今天讓他聽個全套,領導失望不說,自己的臉往哪兒擱?此時心腹大患已去,被壓抑了許久的情欲又開始蠢蠢欲動。見燕黎明沒有再進來的意思,他難耐地摩擦著雙腿,欠起身親燕黎明的臉。

  「你年輕時是不是總像現在這樣的表情燕哥?真酷。」徐遠航又開始啃著他的脖子胡說八道。

  「我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特想學壞,如果那時候碰見你肯定沒唐鵬什麼事,可惜被我爸幾頓皮帶給抽好了……」

  「我讓你交待問題你和我打什麼岔!」燕黎明掐著脖子把他按躺下。

  「我不交待……」徐遠航的面色漸漸紅潤起來,眼神迷離。「你剛才不是說不解釋清楚就幹死我嗎?你先幹死我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我操……」燕黎明抬起他的雙腿瘋了一樣沖進去。

  大概又過了一個小時徐遠航才如願以償,渾身上下水裡撈出來一樣躺在燕黎明身邊喘息。燕黎明依舊冷著一張臉靠在床頭,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把高潮過後的徐遠航抱在懷裡吻他摩挲他的後背。徐遠航主動湊過來抱他,把臉枕在他的腿上。燕黎明默默抽煙,不置一詞。

  「這傢伙真狡猾,不發問讓我自己說,他好窺出破綻伺機發難。」徐遠航心裡七上八下的,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我剛到經偵支隊沒多久就發現他喜歡我,剛開始我裝不知道,後來他發現了咱倆的事,我就跟他挑明瞭。他人挺好,沒難為過我,一直對我很好。」徐遠航開始平靜地講述和樊翔的關係,他不想對燕黎明撒謊,但潛意識裡不願意把樊翔和田曉峰婚姻的真相以及女裝癖的事說出來。即使是自己最親密的愛人,也不能成為隨便洩露別人隱私的藉口。

  「為什麼瞞著我?」燕黎明問,聽不出喜怒。

  「你那時候飯館兒開張沒多久,擔保公司的事也亂著,我不想讓你心煩。再說我自己能解決,也就你老覺得我腦子不好使瞧不起我,其實很多事我能處理得很好。就像這件,我們現在既是上下級又是朋友,多好。」

  「朋友有背後出餿主意挑唆咱倆關係的嗎?」

  「也不是……」徐遠航尋找措辭替樊翔辯解。「咱倆前兩天不是打架了嗎?我心裡憋屈沒人說,就跟他磨叨兩句想讓他給出主意。」說到這裡徐遠航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錯了。咱倆之間有矛盾不應該跟外人去說,應該找你開門見山地掰扯清楚,掰扯不清楚就上床打一架,那樣不會弄成現在這樣了。我再也不了,你原諒我這次好吧?」

  徐遠航撒沒撒謊燕黎明能看出來,他拍拍他的屁股示意他坐起來。

  「他女裝癖的事你知道嗎?」

  徐遠航一臉的驚恐。

  「你怎麽知道?」

  燕黎明起身下床,丟給徐遠航一個冷淡的背影。

  「我不問你就不會告訴我對吧?」

  徐遠航苦想半天也不明白燕黎明是怎麼知道的,他心裡有些害怕。畢竟燕黎明在道上混過,他不知道他會對樊翔做些什麼,也不敢想像樊翔的雙重生活如果被曝光會是什麼樣的後果,或者樊翔反過來收拾燕黎明會是怎樣的手段。他越想越混亂,身上粘膩心裡更是煩躁,下床洗澡。

  沖完澡出來,徐遠航發現燕黎明居然在廚房煮餛飩。他穿著一條低腰的牛仔褲,白襯衫沒有系扣子,正聚精會神地在鍋裡攪和。徐遠航站在他身後看了一會兒,眼神漸漸被他白襯衣下若隱若現的腰線所吸引,那是燕黎明身上最誘惑他的地方。他悄悄走過去撩開襯衫的下擺摟住他的腰,把下巴擔在他的肩頭輕輕磨蹭。

  「燕黎明,求你了。」

  燕黎明拿著勺子的手停頓了一下,用另一隻手摸摸徐遠航的頭。

  「放心。你以為我會怎樣?像個潑婦一樣跑到樊翔的辦公室去撓他?」

  徐遠航笑了,越發摟得緊。

  「去,坐桌子邊上等著吃飯。」

  徐遠航今天被做得狠了點兒,只能在餐桌邊上趴著。他看一眼碗裡的餛飩,十個倒有九個破掉了,成了一碗真正的混沌。他沒敢笑話第一次下廚的燕黎明,倒進香油醋和胡椒粉,撒上香菜末用湯匙攪著,誰知被燕黎明一把奪過去。

  「吃我的!」他沒好氣的把自己跟前的碗推過來。「還敢吃胡椒粉,嫌屁股不疼是吧?」

  徐遠航笑著埋頭舀起一個餛飩皮兒,臉紅得什麼似的。

  反正上午也快過去了,吃完飯燕黎明索性按著徐遠航兩人又睡了一個午覺。徐遠航頭一回翹班,睡得不踏實,悄悄爬起來穿衣服要走。

  「等一下。」燕黎明從臥室裡睡眼惺忪地追出來,卸掉自己的手機卡,把徐遠航的卡放在裡面。

  「先用我的,回頭我去給你買個新的。」

  徐遠航默默接過來放到背包裡。燕黎明整理了一下他脖子上的圍巾,有些歉疚地笑了。

  「樊翔說的沒錯,帥的沒邊兒了。」

  「沒有,其實我不愛穿這些……」徐遠航突然不爭氣地哽咽起來。「我腦子進水了穿別人的卡買的衣服來氣你。」

  「說什麽呢,是我混蛋在先。」燕黎明把徐遠航摟在懷裡拍他的背,自己也有點心潮起伏。

  「樊翔的事你不用擔心,他和我其實是一樣的人,只是選擇的生活方式不同罷了。我不會把他怎麼樣,也不會把他的秘密說出去。你放心,啊?以後該咋相處還咋相處。」

  徐遠航以前一直是個簡單的人,過著簡單的生活。這些日子以來白天所裡爛事一大堆,晚上光琢磨著怎樣和媽媽攤牌,後來又和燕黎明鬧矛盾。心情真是壞了好好了壞,剛才又好大一頓驚嚇,這會兒情緒突然間就失控了。

  他自爸爸去世後就沒有痛快地哭過,此刻窩在燕黎明胸前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聽著他的心跳,眼淚決了堤的洪水一樣不能停止。他把十五歲以來所有的委屈都召喚回來重新委屈,一把扛起燕黎明轉身折回臥室。

  「我不上班了,我要曠工。」他把燕黎明扔在床上死死抱在懷裡,受傷的野獸一樣開始低聲哭嚎,直哭得渾身打顫。

  「哎,哎,」燕黎明手足無措,撫摸著他結實的後背犯愁,心說這麼大的兒子到底要怎麼哄才好啊。

  徐遠航最終曠工未成,大哭一場過後紅腫著眼睛還得去上班——居委會張主任打來電話,要去慰問社區的特困戶、五保戶和刑滿釋放人員家庭,保證西街每個人都過一個和諧美滿的春節。

  「大家會笑話你的,」燕黎明看著他的腫眼泡兒忍不住笑。「等下冷風一嗖腫得會更厲害。」

  「隨便,誰還沒個傷心事了。」徐遠航哭得神清氣爽,身上輕飄飄的。

  「我晚上得回家了,你記著吃飯。」

  燕黎明胡亂點頭,鬱悶地躺在床上伸展開四肢:唉,明明婆婆家離得那麽近卻不能天天去蹭飯吃。算算還差一個多星期過年,他覺得自己應該打起精神像往年一樣四處打點一番了。

  徐遠航開車,後備箱裡是市里統一配備的米麵油等生活必需品。和民政局以及街道辦事處的人挨家慰問,天擦黑的時候終於到了最後一家。徐遠航很熟悉,是阿娟的家。阿娟爸爸沒有工作,在家門口擺個修鞋攤兒,她媽媽早年在鐵軌上掃火車掉落的煤渣時被軋斷雙腿,生活基本不能自理。這是走訪過程中最貧困的家庭,大家心裡不落忍,又每人掏出二百塊錢湊了一千遞給阿娟爸爸。

  「阿娟呢?」臨走時徐遠航問。

  「下午我一個沒看住又跑了,找了幾條街也沒見人。算了,我也不管了,她愛咋樣就咋樣吧。」阿娟爸爸看上去疲憊又無奈。

  「那不行,她腦子不好使會吃大虧的。我這就去找找看。」徐遠航心裡起急,知道一定又是被她的混蛋男友拐出去掙錢了。

  走了十來家低檔的娛樂場所,徐遠航終於發現阿娟衣衫不整地縮在一個小酒吧骯髒的火車座裡喝果汁。

  「阿娟。」徐遠航控制住暴怒的情緒柔聲叫她,四下尋找她男友的蹤影。

  「叔叔……」阿娟哭起來,徐遠航這才發現她的一隻眼睛烏青,嘴角也裂開了。「剛才那個人打我……」

  「跟我走。」徐遠航脫下大衣給她套上,想帶她回所裡找個女警詳細詢問。

  「不行,李樂讓我等著他,他說今晚得掙夠伍佰塊錢過年的時候他才能帶我出去玩兒。」

  由於上次阿娟抵死不認是李樂逼迫她賣淫,掃黃組沒辦法只能放了他。想到這次也懸,徐遠航氣得只想找到他把他當街踢死。阿娟有輕微智障,跟她沒法兒講道理,徐遠航抓住她的胳膊拉起來就走。

  「我不走……」阿娟果然哭鬧起來。

  「不走幹什麼?還等著人打你?!」徐遠航終於忍不住嚷她。

  「李樂讓我在這等他,我走了他就不要我了。」阿娟賴在地上哭喊,酒吧的老闆和服務生圍了上來。老闆認識徐遠航,他剛上任就有人來關照過。

  「徐所長,快過年了何必呢,這傻丫頭你就是把她弄回去還能日夜看著?她爹媽都管不了。」

  徐遠航不說話,把阿娟從地上拖起來就往外走。這孩子有股蠻勁兒,趁他不備跳起來照著他的臉就是一把,撓出好幾道血印子。徐遠航疼得一激靈但沒撒手,索性把人抄起來夾在腋下大踏步走出酒吧。

  「徐所是真傻,要不然不會被發配到咱們西街。」老闆感慨地搖頭歎息。

  回到所裡正好小胡還沒走,趕緊找來雙氧水和棉簽給徐遠航消毒。

  「你得打針狂犬病疫苗去,」她瞪了縮在角落裡抽泣的阿娟一眼。「這丫頭太髒。」

  徐遠航「噓」了一聲示意不要刺激她,拿過小胡的小鏡子一看都破相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媳婦撓的呢。」小胡笑,那邊阿娟卻大聲哭嚎起來。

  「叔叔我不好,叔叔都不帥了……」

  「行了行了,」徐遠航哭笑不得。「叔叔給你找個工作好嗎?不要再跟李樂混了,他不是好人。」

  「別人都不理我,就他理我。」阿娟小聲嘟囔。

  徐遠航一聽有門兒,等阿娟的爸爸來領走她,又交待了值班民警幾句,自己出門想辦法。

  派出所的隔壁是街道以前辦的毛巾廠的廢棄廠房,現在被一個淘寶賣家租了經營童裝。徐遠航幫她們解決過一起流氓滋事,知道這家店做得很大,光客服就二十多個。

  「她腦子不好使,能幹嘛呀?」老闆是個二十出頭的爽利姑娘,說話開門見山。

  「疊個衣服打個包之類的總可以吧?和諧社會,每個人都有責任。」徐遠航覺得對方一直在盯著他的臉,心想能不能看在我的可憐相上幫一把呢?

  「好吧,明天讓她來試試,幹不好我可沒辦法。」姑娘嘴上答應著心裡直嘀咕,和諧社會,這徐所長的老婆首先就是不和諧因素,這麽壯的老公都能給撓哭了,整個一個危險分子。

  多帥的一小夥子,怪可憐見兒的。

  徐遠航連聲道謝往外走,發現隔壁一個小男孩兒穿了一身帥氣的小警服,有攝影師正在給他拍照。

  「這個賣嗎?」徐遠航問老闆。

  「網購停了,拍好了年後上架。」老闆笑眯眯地湊過來。「給你兒子來一身,你們倆拍個父子裝。」

  徐遠航笑著沒解釋,和老闆撕巴半天最後折中按進價買了一套,喜滋滋地走了。

  徐遠航知道自己這副樣子不該回家,可實在是又累又餓又想媽媽,硬著頭皮進門。徐媽媽和小飛被嚇了一跳,一左一右抓住他不停追問。臉上的傷他實話實說,至於眼睛,他撒謊說是上火。

  「哥你有新女朋友了?還是個母老虎?」徐遠航狼吞虎嚥地吃媽媽做的油潑蓧面魚子,滿頭大汗。小飛趴在他身邊摸著他的傷痕賊兮兮地笑。

  「滾一邊兒去,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女朋友,煩死。」徐遠航以為媽媽不在身邊,跟妹妹說話不是那麼顧忌。其實徐媽媽就在廚房外邊,聽了個正著。她慢慢地挪回自己房間,坐在床邊看著徐遠航爸爸的照片發呆。

  「誰買的這是?」徐遠航看見妹妹端著個足浴盆往媽媽房間裡去,趕緊接過來。

  「不是你買的嗎?搬進來就有啊。」小飛反問他。徐遠航知道一定是燕黎明買的,低頭一笑默認。

  「媽您發什麼呆呢?」徐遠航放下足浴盆,這時小飛從衛生間端來水倒進去,調好溫度,幫媽媽脫了襪子卷好褲腿兒把腳放進去。

  「小飛你看電視去,媽媽和你哥有話說。」徐媽媽微笑著看著一雙兒女,心裡暖暖的不知不覺敞亮起來。

  「媽什麼事啊?我困死了。」徐遠航搬個小凳坐在媽媽身邊,趴在她的膝頭上昏昏欲睡。徐媽媽摸摸他的頭。

  「遠航,你臉上的傷就算了,可這眼睛一看就是哭腫的啊,怎麼騙媽媽呢。」

  「媽我沒騙您,真是上火,您沒看我一直喝中藥呢嗎?」

  「喝中藥的事更邪乎,你從小到大喝中藥都得拿筷子把牙撬開,就沒見你自己乖乖上趕著喝過。」徐媽媽拍了一下他的頭。

  「長大了學壞了,跟媽媽撒謊。」

  徐遠航一下子清醒過來,卻不敢抬頭。足浴盆裡的水咕嘟嘟冒著小泡泡,仿佛在催促他:說吧說吧,是時候了。

  79、

  「媽,是有點事,不急,咱過完年說行不?」徐遠航總算記起了燕黎明的話,但向媽媽傾訴的願望還是特別強烈。

  「傻小子,還怕你媽過不好年?我現在快六十的人了,過的就是你和小飛。年不年的算什麼?你讓媽這心裡不明不白地煎熬才更難受。跟媽說,啊?別看你三十好幾了,還跟以前一樣,天塌下來媽給你頂著。」徐媽媽一下下拍著徐遠航的肩頭,掉眼淚了。

  「瞧這瘦的,哪還是我以前那個小牛犢子?再不跟媽說媽要心疼死了……」

  「媽……」徐遠航嚎了一嗓子,後悔之前在燕黎明那裡把眼淚給哭沒了,現在只能幹嚎。

  「我以前相親老不成,一直以為是咱家庭條件不好。可後來遇見沈修人家不嫌棄,那麼好一姑娘,還是沒啥感覺。我心裡有點害怕,就去溫青那讓他給看看。他說我身體上啥毛病也沒有,不用看,要看就去看心理醫生。我沒當回事,可慢慢的,我發現自己開始喜歡,喜歡……」

  徐媽媽心裡一沉,覺得懸在頭頂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雖然嚇一跳,但總算踏實了。看著兒子把臉埋在自己膝頭不說話,她輕輕歎口氣。

  「是黎明嗎?」

  「您怎麼知道?」徐遠航忽地抬起頭。媽媽看上去比他想像的鎮定,只是眼神很愁苦,又有些茫然。

  「老天爺不睜眼,怎麼就讓你得了這麼一個毛病呢?」

  「媽這不是病,有些人天生就是喜歡同性。我就是這些人裡面的。我也難受,最近您老催著我去相親,可我也不能去禍害人家姑娘,就找溫青開壯陽藥尋思吃完能好點,可吃了好幾副一點事兒不管……」

  「混球兒!」徐媽媽給了兒子腦袋一巴掌。「那種藥能瞎吃?再說既然不是病,吃藥能有啥用?把剩下的都給我扔嘍!」

  徐媽媽真著急,生怕把兒子吃壞了。徐遠航「嗯」了一聲,又垂下頭。

  「你是個員警呀兒子,你爸還是個烈士,這要是傳出去,可咋好……」徐媽媽抹著眼淚微微搖晃著身體自言自語。

  「我知道媽,可我對女孩子不行,不能騙人去耽誤人一輩子。」徐遠航替媽媽抹了把眼淚。

  「我想好了媽,我一輩子不結婚,陪著您。」

  「媽一個渾身是病的老太太能陪你幾年?將來要是走了留下你孤零零一個人熬上幾十年,我和你爸在底下都過不安生。」徐媽媽說完突然打個愣神,被自己描述的兒子的淒苦未來嚇住了。她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

  「遠航,黎明他,知道嗎?」

  「我暗示過他,他,沒給我答覆。我想過完年再說。」徐遠航打起十二分精神撒他人生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個謊,他盯著媽媽的眼睛,心裡並不發慌。

  徐遠航一夜未眠,去了好幾趟衛生間,每次都看見媽媽房門上的磨砂玻璃透出昏黃的燈光。後來他索性坐在媽媽臥室門旁的地板上,靠著牆壁直到天光漸亮。

  「遠航,你進來一下。」徐媽媽的聲音聽上去比平時蒼老不少。徐遠航內疚地推門進去,看到老太太衣著整齊地靠在床頭,顯然一夜不曾安睡。

  「媽……」徐遠航跪在床邊抱住媽媽,頭紮在你媽媽懷裡羞愧難當。「我不孝順,我對不起您。」

  「不是你的錯兒子,媽想開了,咱又沒做啥虧心事,以後照樣腰杆兒挺得直直地過日子。不過我有件事要問你,你不許跟我撒謊。」

  「您說。」

  「燕黎明今年三十五了吧?我以前聽溫青說他沒結過婚,對吧?」

  「嗯。」徐遠航不知道媽媽為什麼突然問這些。

  「他真的不知道你喜歡他?」

  「是啊……」徐遠航緊張起來,隱約覺得自己哪裡錯了,可一時又理不出頭緒。

  「吃點飯上班去吧,」徐媽媽的臉色有些灰敗,她轉過身沖裡躺下。「媽累了,想睡會兒,你那藥可不許再喝了。」

  徐遠航沒吃早飯,看看時間太早,直接去了燕黎明家。燕黎明還在酣睡,感覺到徐遠航帶著寒氣鑽進他的被窩兒,他閉著眼睛一把摟住他。

  「你這是來查崗還是來找操徐所長,」燕黎明的聲音磁性暗啞,異常性感。「要是查崗就給我蓋個戳兒,要是找操就把褲子脫下來。」

  徐遠航翻身上去壓住燕黎明,牢牢按住他的雙臂,覺得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自己怎麼樣了才開口。

  「我昨晚上跟我媽話趕話把咱倆的事說了。」

  燕黎明身上一僵,睜開雙眼。

  「咋說的?」

  「說我對女孩子沒感覺,喜歡你,不過我說你不知道。」幾句話耗費了徐遠航很多體力,聽上去氣喘吁吁。

  「老太太怎麼說?」燕黎明的後背刷地出了一層冷汗,努力保持鎮靜。

  「還行,我媽好像沒受太大的刺激,有點難受,但多數還是心疼我。」徐遠航回想起媽媽早晨的問話,心裡又有些不篤定。「就是臨走前她問我你是不是三十五了,以前沒結過婚什麼的,沒頭沒腦的不知啥意思。」

  「你搞砸了遠航,」燕黎明鎮定地說。「放開我,我不打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他在徐遠航的臉上輕輕親了一口。

  「傻小子。如果不是遇見我,你這一輩子得讓別人欺負死。」

  徐遠航一臉驚詫地翻身下來:「我哪裡搞砸了?我媽也沒說啥框外的……」

  燕黎明搖搖頭,眼神看上去非常黯淡,起床開始穿衣服。

  「你一宿沒睡吧?躺一會兒,我下樓給你買早點。」

  徐遠航被燕黎明的樣子嚇住了,一骨碌爬起來抓住他。

  「到底怎麽啦?」

  「別問了。這幾天要勤回家看著點老太太,有不對勁兒的地方就告訴我。」燕黎明愛憐地摸了一把徐遠航的頭,突然變了臉色。

  「你臉怎麼了?誰幹的?」

  李樂在阿娟家門外晃悠很久了,吹了無數聲約定好的口哨也不見阿娟出來。他心裡暗罵著這只豬丫頭,昨晚敢不等自己就跑了,今天怎麼叫也不出來,媽的看老子以後怎麼收拾你。他轉身憤恨地向胡同外溜達,突然被一個人攔住了。是個三十來歲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男人。

  「幹什麼?有病啊你。」李樂不認識,但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離那個傻丫頭遠點兒,不許再見她。」

  「咦?你是她爹嗎?」李樂不屑地笑。「難不成你才是她親爹?她腦子不好使是遺傳自你吧?」

  那人一拳擊中了李樂的臉,他腦子裡嗡的一聲,搖晃幾下站穩,發現自己嘴裡鼻子裡都在竄血。他是個身高一米八五體重一百八十斤的精壯小子,打架從沒吃過虧,突如其來遭受重擊後像一隻瘋狂的棕熊一樣撲了上去。

  那個人一側身輕輕閃開,抬腳蹬在李樂的腰側。李樂踉蹌著摔倒在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人一腳踏在他的襠部狠狠地碾壓。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個胡同都在跟著迴響。

  「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我X你媽!」李樂不住聲地咒駡來減輕自己的疼痛。那人開始踢他的肋骨,一腳接著一腳,李樂的嘴角不停冒血。

  「不了,他媽的我再也不了……你這個瘋子……」

  這時有幾個人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勸架,那人從兜裡掏出錢包,抽出一遝錢扔在李樂身上。

  「帶他上醫院,」他怒氣未消地又踢了他一腳。「敢再找那個傻丫頭的麻煩我下次直接廢了你!」

  燕黎明找了個公用水龍頭洗手,掬了一把冷水潑在自己的臉上和頭上,眉毛和頭髮立刻結了一層霜。他心裡的焦躁似乎好轉了一些,尋到自己的車坐進去,並沒有馬上發動。

  他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些什麼,但他還是鼓不起勇氣。

  80、

  春節的腳步越來越近,燕黎明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忙得像個陀螺。該送的禮一份不落,飯館員工的紅包也挨個兒派好,他甚至沒請保潔,破天荒的自己給家裡來個大掃除。徐遠航百忙之中不放心跑來看看,見他衣冠不整灰頭土臉的樣子心裡挺不是滋味兒,像鳳凰變土雞。

  「你要是呆著沒勁就找楊志雲他們玩兒去,等過了除夕我就能休幾天,這些活兒到時候我幹。你別幹這些。」

  「沒事兒,憑啥都得你幹,你又不是我童養媳。」燕黎明說話時注意力不是很集中。

  「對了,老太太這幾天怎麼樣?」

  「還行,就是不咋吃飯也不愛說話,沒事兒就坐那發呆。」徐遠航低下頭撿起個啤酒罐兒捏著玩兒。

  「可以理解,誰家兒子像我這樣當媽的也得緩一陣子。」

  兩個人腦袋靠在一起發傻,有那麼點駝鳥一樣的幸福感。徐遠航看看表該走了,突然想起什麼遞給燕黎明一個紙袋。

  「差點又忘了,我給明明買了一身小警服,你給捎過去。」

  燕黎明看看沒有接,突然一把薅起徐遠航把他按在牆壁上。

  「你他媽瘋了?」徐遠航有點懵,扭頭罵了一句。燕黎明咬牙切齒地解開他的腰帶,一把將他的褲子扒了下來。

  「大白天的你吃錯藥了!」徐遠航奮力掙扎,冷不防燕黎明照著他的屁股狠狠就是一巴掌,部位有些曖昧,把他的腰打軟了。

  「覺得自己挺大度挺賢慧是吧?你就不能長點腦子!我和唐鵬之間以後怎麼相處我自有分寸,你上趕著給我們倆製造機會,到底是缺心少肺還是根本就沒心沒肺?把你的心思都用到你媽你妹、我和工作上面就足夠了知道嗎?別惦記那些沒用的行嗎?!」罵完還不解氣,燕黎明又給了他一巴掌外加擰了兩把。

  徐遠航平白無故挨了頓打,開始很憤怒,而且被燕黎明罵了個狗血噴頭也沒明白對方到底是要表達什麼意思。剛想要打回去,轉念一想算了。這人最近心情不好,在家憋悶壞了,大概就是找茬兒。自己皮糙肉厚挨兩下沒什麽,這傢伙要是大過年的鬱悶出病來就麻煩了,發洩發洩也好。他默默地提上褲子系好,低著頭往外走。

  「你自己送去!」燕黎明把袋子扔了過來。徐遠航撿起來小心地放在一邊,慢條斯理地換鞋穿外衣,一點兒也不生氣。

  「燕黎明,你真不去送?你不去晚上我去,我正好有事要和你的老情人兒探討一下。」

  「探討什麼?」燕黎明立刻警覺起來。

  「也沒啥,我就問問當年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持久力怎麼樣,為什麼現在一進去就泄呢?比打個哆嗦還快。實在不行年後得領你去看看男科……」

  「徐遠航!」燕黎明撲上來,徐遠航笑呵呵地拉開門一溜煙兒跑了。

  燕黎明笑駡著坐在地上把小警服拿出來抖開,真是又精神又漂亮。真不知道整天忙得水都顧不上喝的徐遠航是從哪裡淘來的。他看著看著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小徐遠航,穿著警服憨厚地沖自己呲出一口小白牙兒。燕黎明心裡有些歉疚,心想活驢如果有兒子,會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他對明明發自內心的喜愛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是潛意識裡父愛作祟。

  「讓你這輩子當不成爹我不後悔,你也不許後悔。」燕黎明堅定地一聲歎息,洗了把臉換好衣服,拿起袋子出門。

  本想約唐鵬帶著孩子出來吃頓飯,但他的手機關機,燕黎明只好去他家。工學院的宿舍樓裡靜悄悄的,燕黎明按門鈴好久也沒人應,大概是帶著孩子回他父母哥哥家過年去了。燕黎明又用力敲了幾下,轉身剛要走,鄰居家的門突然開了。

  「燕叔叔。」明明探出頭叫了一聲。

  「你爸呢?」

  「中午果果叫我到她家吃飯一起玩兒,爸爸說他在家裡寫東西。」

  門後又探出個小腦袋,一個胖乎乎的小姑娘沖燕黎明一邊笑一邊咯吱明明玩兒,倆個孩子看上去相處得非常愉快融洽。燕黎明發現明明比剛來的時候開朗多了,果然換個環境對孩子很有益處。

  「你爸爸怎麼不開門呢?」

  「肯定是又喝酒睡著了,他最近沒事老喝酒。」明明嘟著小嘴兒看上去有些不高興,從脖子上拿下一串鑰匙。「我有鑰匙,燕叔叔你進去叫他,不醒就堵他的鼻子,管事兒。」

  房間裡和上次來時一樣大方整潔,唯一顯得有些淩亂的是沙發,唐鵬裹著條毛毯正窩在上面熟睡。燕黎明走過去,聞到淡淡的酒味兒。他沒有立刻叫醒他。

  茶几上立著一個空的威士忌酒瓶,方形酒杯裡殘留著快要融化掉的冰塊兒和淡褐色的酒液,看上去讓人略感惆悵。

  81、

  燕黎明掀開毛毯的一角,唐鵬咕噥著咂了下嘴,臉上的皮膚白裡透紅連根細紋都很少見。燕黎明端詳了一會兒,覺得十幾年來自己喜愛的類型的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拍拍唐鵬的臉,將毯子整個扯下去。

  「醒醒唐老師,上課了!」

  這招兒果然見效,唐鵬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勉強睜開雙眼,一見是燕黎明咣當一下又躺回去。

  「行了,借酒澆愁也要找個好地方,把自己灌得跟楊貴妃似的沒人看見也白搭。」唐鵬渾身上下只穿了一條黑色的三角內褲,更襯托出皮膚白得耀眼。燕黎明覺得晃眼,又把毛毯給他蓋上。

  「你不是看見了嗎?我是楊貴妃你就是唐明皇。」唐鵬看上去醉得厲害,對著燕黎明癡笑。

  「不過聽說楊貴妃有狐臭,我可沒有,不信你聞聞。」他欠起身張開雙臂出其不意把燕黎明摟個正著。

  「你有酒臭!」燕黎明覺得好笑,這人一喝酒年齡難道要倒退回去嗎?眼前的唐鵬竟然又恢復少年時的嬌憨可愛。他這個樣子沒法跟他說話,燕黎明給他沏了一杯熱茶,又擰了一條冷毛巾給他擦臉。人看上去清醒了一點。

  「遇到事了?就明明你們父子倆怎麼還酗酒,對孩子不好。」燕黎明在他身邊坐下來。

  「沒啥,快過年了心裡有點難受,開學忙起來就會好的。我沒有酒癮,你放心。」唐鵬似乎有點冷,往燕黎明身上靠了靠。

  「你怎麼來了?咋進來的?」

  燕黎明給他看了小警服,心裡暗罵徐遠航有八婆的潛質。果然,唐鵬略帶嘲弄地看著他,夾了夾眼睛。

  「喂,被徐所長吃的死死的吧?整天屁顛兒屁顛兒的一點都不屌了。」

  「你不懂,人到現在這歲數屌不屌的不重要,關鍵是踏實暖和地過日子。我們徐所長看著糙點兒,那可是貼心小棉襖。」

  唐鵬默默地躺下去,頭枕在燕黎明的大腿上。

  「我也想做你的貼心小棉襖啊,可惜晚了。」他伸出手臂摟住燕黎明的腰。「你知道嗎,剛結婚我就後悔了。我,不大硬的起來,每次都很辛苦,對兩個人都是折磨。」

  「那還不早做了斷,拖這麽多年……」燕黎明忽然意識到他的酒還沒有醒俐落,不動聲色地向一邊挪了挪。

  「有了明明嘛,就一直湊活著。後來他媽媽雖然做得有點過分,可我還是覺得對不起她,所以把房子啊存款啊什麼的都給她其實有點贖罪的成分在裡面。」唐鵬仿佛在自言自語,一隻手卻不知不覺摸上了燕黎明的襠部輕輕揉搓。

  「這些年總是夢到你,洗澡的時候一邊想著你一邊自慰,我該早點回來的……」

  燕黎明抓住他的手放在一邊,扯住他的頭髮把他從腿上拉下去。

  「還沒醒酒是吧?知道自己幹什麼呢嗎?」

  「知道,」唐鵬笑嘻嘻地就勢從沙發上滾下去跪在燕黎明面前。「想你了唄。知道你對徐所長有顆赤誠忠貞的心,我不要你的心,我要你的這個,這些年想死我了……」

  唐鵬臉和身體上的皮膚泛著水嫩的粉紅色,眼神有點狂熱。他拼命地亂扯燕黎明的腰帶,燕黎明一邊推他一邊使勁護著,覺得自己的傢伙變成了一隻被耍酒瘋的猴子覬覦的大香蕉。

  「我他媽的不是你的按摩棒!」燕黎明終於抓住了他的兩隻手攏在一起。「孩子就在隔壁,你就不怕他回來看見?」

  「我不怕……」唐鵬突然哭起來,把臉埋在燕黎明的腿間。「我錯了燕子,我知錯了啊。我不奢求你再要我,只求你跟我做一次,就一次……你就當可憐我,只有咱倆人知道沒關係的……」

  燕黎明深吸了一口氣,心裡罵著徐遠航等我回去看我怎麼拾掇你。唐鵬本來長得就俊美,這麼赤身裸體的在燕黎明身前一跪,腦袋還在他的腿間一個勁兒地拱,含羞帶怯悔恨交加的「你上我吧你上我吧……」就是個鐵人也要化了,更何況還是老情人呢,燕黎明起了生理反應。

  「媽的你是徐遠航派來考驗我的吧?」燕黎明鐵青著臉站起來,一把架起唐鵬拖進衛生間把他塞到浴缸裡,擰開噴頭就往他身上澆。剛出來的水流很涼,唐鵬慘叫一聲抱住頭縮在角落裡發抖,燕黎明心裡一酸,把他摟在懷裡。

  「鵬鵬,」他用力摩挲著唐鵬的後背。「不要這樣鵬鵬。」

  唐鵬痛哭失聲,摟住他的脖子不撒手。

  「悔死我了啊燕子……」

  「不要後悔鵬鵬,」燕黎明拿過一條毛巾給他擦臉。「已經放下的就放下,繼續往前走。前面有更好的等著你呢。」

  「對不起,我真喝多了。」唐鵬裹了件浴衣從衛生間裡出來,對坐在沙發上黑著臉的燕黎明道歉。他這回真清醒了,臉紅是因為不好意思。

  「憋多久了?」燕黎明把茶几上的涼茶灌下去。「回來這麽長時間就沒找個人做做?」

  「平時帶著明明,再說現在社會太複雜,不敢。」

  「穿衣服,」燕黎明站起身,「我帶你去個地方。」

  把明明託付給鄰居,說好晚飯後來接他。唐鵬忐忑不安地上了燕黎明的車。

  「今天是我不對,可你也不能隨便出去給我找個人啊。」唐鵬有點害怕,早年間燕黎明霸道起來也挺不像話的。

  燕黎明也不說話,把他帶到那間義大利餐館。

  兩人要了牛排和意面坐在二樓的欄杆邊,燕黎明拿著叉子指著樓下角落裡的一個空位。

  「每年除夕夜這裡都會有個化裝舞會,你把明明送回他爺爺家過年,到時候穿得精精神神的過來。這裡很安全,沒有亂七八糟的人。」

  「那個座位上有個美妞兒,到時候你請他跳舞,跳咱們小時候的那種探戈。」

  「我,我只會女步……」唐鵬看著他有點為難。

  「這幾天回家抱著枕頭練!我告訴你啊,那美妞兒不愛理人,你無論使什麼手段,一定要請到他跳舞,還得把他跳high了。」燕黎明惡狠狠地把叉子紮在牛排上。

  「完事了跟我彙報,搞砸了我連這次的事一塊兒收拾你!」

  「你,你能不能帶我來,我想和你跳個舞……」唐鵬期期艾艾地望著他,燕黎明心裡歎口氣,覺得不能對他抱太大期望。

  「不行,三十晚上我有重要的事要辦。」燕黎明悲壯地望著遠方。「不成功則成仁!」

  82、

  大年三十天還沒有亮徐遠航就被燕黎明的電話吵醒,約他去泡湯子。他撩開窗簾看看外面黑漆漆一片,覺得燕黎明一定是發癔症了。悄悄起床穿好衣服下樓,對方的車已經在樓道口靜靜等候。

  「來多久了?」徐遠航隨口問道。

  「有一會兒了,車裡暖和起來才給你打的電話。」燕黎明看上去非常清醒,一貫晚睡晚起的人今天很反常。

  「想去市郊的溫泉,你還得趕回來上班,所以咱們早點出發。」

  「哦,到地方叫我。」徐遠航沒睡夠,偎在燕黎明身上又開始打盹。燕黎明擼了一把他的寸頭,微笑著發動車子。

  到了目的地天還沒亮,半山腰上一間間小木屋的窗戶裡透出柔和的橙黃色燈光,仿佛是一個童話世界。徐遠航沒來過這裡,新奇地看著三三兩兩上山的人們。

  「怎麼會這麽多人?」

  「乾乾淨淨精精神神地過年嘛。」燕黎明從山腳下前臺的手裡領了鑰匙,帶著徐遠航也開始往山上走。小木屋裡被屏風隔開,外面是更衣室,裡面是浴池。兩人飛快地脫光衣服走進里間,徐遠航吹了聲口哨。

  打開開關,冒著嫋嫋熱氣的山泉直接順著劈開的竹子引進來,屋裡湯池、按摩床、搖椅應有盡有。

  「過來。」燕黎明站在竹管邊上招呼他。徐遠航晃悠過去雙手撐膝低下頭,燕黎明駕輕就熟地給他洗頭。

  「你今天晚上得值班吧?」

  「對啊,除夕所長值班是慣例。晚上事情可多了,主要是防火,這舊社區煙花爆竹放起來不得了,不到淩晨兩點以後甭想睡。」徐遠航抹了一把額上的泡沫。

  「那年夜飯不回去吃了?」

  「夠嗆,正是放炮最厲害的時候。沒關係,我媽包好的餃子都在所裡的冰箱裡凍著呢。」

  把頭髮沖洗乾淨,燕黎明示意徐遠航去池子裡泡著。他剛要給自己洗頭,徐遠航突然扶住他的腰把他往懷裡一帶,兩個人一下子吻在一起。身旁泉水汩汩地不停流淌,他們在彌漫的水汽裡親得不可開交,渾身冒汗。

  「想要。」徐遠航低聲咕噥著跳進池子裡,扶著池沿的石頭塌下腰。燕黎明跟著跳下來站在他身後,有點猶豫。

  「行嗎?要忙一天一宿呢。」

  「你輕點,」徐遠航把臉埋在胳膊上。「時間長一點,我們一起放個過年的禮花。」

  燕黎明伏在徐遠航的背上輕柔地進出,不時親吻著他的後頸和肩頭。徐遠航閉著眼睛頭稍向後仰低聲哼叫。

  「你今年沒法去我家吃年夜飯了。再忍忍,咱倆這戲演到年後我媽估計該吐口兒了。」

  「壞小子!」燕黎明在徐遠航的肩頭咬了一口。「你還想讓老太太來求我不成?混蛋到家了。」

  「那你……」

  「別管了,集中精力放禮花!」

  兩個人擦乾身體向外間屋走,徐遠航不放心地看看池子,紅著臉擰開放水的閘門悄悄籲了口氣。

  「哎呦,幹嘛呢?」燕黎明笑他。

  「放生,」徐遠航側過臉不看他。「給小蝌蚪放生。」

  「爸爸!爸爸!」燕黎明捏著嗓子搖尾巴。「小蝌蚪要找爸爸!」

  「燕黎明你這個二X……」徐遠航笑駡著把他撲倒在地板上。

  「別鬧別鬧,」燕黎明笑得喘不上氣來,指著他帶來的一個大運動包。「穿衣服。」

  紅色的內褲和襪子,燕黎明給徐遠航穿好又給自己套上。

  「又不是本命年,傻死了……」徐遠航小聲嘀咕,突然發現內褲的關鍵部位是掛金黃的鞭炮,襪底上還有個金元寶,極可惡的是,燕黎明的都是大號,他的小。

  「不行!換過來!」徐遠航不幹。

  「只是個形式嘛。快點穿,上班要遲到了。」

  燕黎明嘴裡說要遲到,車卻沒有往山下開,順著盤山路七拐八拐開了很久進入一片松柏林。林子裡面是個墓園,他們的車開到門口看門人正打著哈欠開門。

  「誰在這裡?」徐遠航收起了嬉皮笑臉。

  「咱媽,」燕黎明的臉色也很凝重。「我有錢以後就把她的骨灰遷到這埋了。」

  「早說,我給她老人家帶束花兒來。」

  燕黎明搖搖頭,拉著徐遠航向墓園深處走去。兩個人呼出的哈氣在眉毛上很快結霜,徐遠航用手背擦著,心裡非常緊張。燕黎明在一個建造得很樸素的墓前撲通跪倒,徐遠航緊跟著跪下去。

  「媽,這是遠航。」燕黎明平靜地說。徐遠航看看他,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媽,我是遠航。我是個員警,人挺好的,對燕黎明也好。」他注視著墓碑上的名字直直地跪著,好讓老人家看清他的臉。

  「以後我會常來瞧您,您記住我的樣子。」

  83、

  把徐遠航送到派出所,燕黎明回到家又睡了個回籠覺。這一覺他睡得不怎麼踏實,腦子裡有根弦一直繃得很緊,身上忽冷忽熱,似乎總在焦躁不安中追逐著什麼。大概午後兩點左右怔忪著醒來,冬日午後的陽光虛弱地灑在他臉上,他儘管渾身沒勁兒,還是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又沖了遍澡,圍著條浴巾吹幹頭髮,他拉開衣櫃的拉門把徐遠航掛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挨件拿下來在身上比劃,沒一件滿意的。

  過年按理說應該穿得喜慶一些,但燕黎明平日裡最喜歡黑白灰三色,而且他也不想在老太太面前把自己弄得跟只大馬猴似的。猶豫再三,他還是穿上了一套自認為最莊重和瀟灑的衣服。

  小翻領的白襯衣,黑色小駁領的的西服,對著鏡子仔細地打著深寶藍色的絲綢領帶時他終於猶豫起來——如果有一天他和徐遠航舉行婚禮,這身衣服再合適不過。

  體察到自己如一個初次登門拜見婆婆大人的忐忑不安的小媳婦兒心理,燕黎明自嘲地笑了。他看看時間還早,去廚房翻出瓶葡萄酒坐在沙發上仰頭灌了一口,胸口立刻灼燒起來,感覺意外的好。於是他又灌了一口。

  心裡像藏著頭不安分的小獸,又興奮又緊張,燕黎明根本坐不住。他一手舉著酒瓶一手插在褲袋裡站在鏡子前面不成調兒地哼唱:「你當我是浮誇吧,誇張只因我很怕……」嘗試擺出各種不同的騷包pose,眼看著自己蒼白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

  「呦呵,酒是好東西。」他有些激動地自言自語。「我就喝一點,應該沒什麼問題。」

  燕黎明大概在五點左右出門,步履看上去很是輕盈。他手裡提著個大紙袋子,裡面是送給徐媽媽的新春禮物:一件做工精美的大紅唐裝棉襖。給徐遠飛的是個紅包兒,他也仔細地放在口袋裡。一切似乎沒什麼不妥,除了從早起就沒吃東西,除了茶几上的空酒瓶子。

  出了電梯被冷風吹得直哆嗦,他發現自己沒穿大衣,想返回去時又發現自己犯了第二個錯誤:沒拿鑰匙。硬著頭皮往外走,感受到路人投向他的詫異的目光,燕黎明挺了挺腰板鎮定地微笑:怎麼著,你們沒見過這麼帥的老帥哥兒嗎?

  天還沒有黑透,等不及的孩子們已經開始在社區裡燃放各種小型的禮花和鞭炮。燕黎明慢吞吞地走著,開始覺得頭重腳輕,冷風一吹竟然有點找不到方向。

  「楓樹園二期……」他喃喃地念叨著向四周迷茫地張望。這時一個甩炮兒突然在他耳邊炸響,碰巧腳下一塊冰兒,他嚇得撲通一聲摔了個大屁股墩兒。

  「小兔崽子……」孩子們哄笑一聲跑出去老遠,燕黎明笑著罵了一句慢騰騰地爬起來,想拍拍身上的土卻發現手裡還牢牢攥著那個紙袋子。他站在那用力地思考,心裡一會兒覺得今天恐怕要玩完兒,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這樣的的狀態剛剛好,就這麽混混噩噩的腳底下打著飄兒一路來到徐遠航家樓下。

  徐遠飛奉命剛去溫青家裡送了一趟徐媽媽親手做的雞凍兒、醬牛肉和醬肘子,此時抱著一大罐子溫青爺爺獨家秘方醃制的蜜餞和果脯正匆匆往家跑,經過樓下花壇的時候突然覺得哪裡不對頭。她停下腳步慢慢退回來,見一個人坐在花壇邊兒上正對著她笑,路燈下胸前V字區雪白的襯衫特別扎眼。

  「小飛……」

  「黎明哥!」徐遠飛大叫了一聲趕緊跑過來,一把將人拉起。「這大冷天你在這坐著幹嘛?還穿這麼少,你,你喝多了?」

  徐遠飛聞到一股酒氣。

  「把這個拿上去,是給老太太的。」燕黎明把袋子遞給徐遠飛,又笨拙地從兜裡摸出個紅包。

  「這個給你。」

  「黎明哥,你咋啦?怎麼不上去?」徐遠飛擔心地望著他。

  「我不小心喝多了,不能上去。」燕黎明沖她擠了擠眼睛。

  「怕你媽拿擀麵杖抽我……」

  路燈的光線不是很亮,可徐遠飛還是看到燕黎明的臉上有幾道黑印子,衣服上全都是土,樣子狼狽極了。她不知為什麼特別心疼,一邊拍燕黎明身上的土一邊說:「黎明哥,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燕黎明注視著她的臉,目光熱切又明亮。「我忘帶鑰匙了。」

  「那我扶你上樓。」

  燕黎明低下頭看著自己髒乎乎的兩隻手不說話。徐遠飛笑了。

  「別怕黎明哥,你又不是我媽的兒子,她憑什麼用擀麵杖打你。」

  「那可說不準……」燕黎明抬頭望著樓上一扇扇燈火通明的窗子。「到時候你護著點哥行嗎妹子,哥以後把你放手心裡捧著疼。」

  84、

  徐遠飛和她哥哥一樣,是個赤誠熱情的好孩子,對自己喜歡的人恨不得掏心窩子的好。她接過大紙袋子掛在左胳膊上,左手把蜜餞罐子抱在懷裡,騰出右手架起燕黎明的胳膊就往樓裡拽。有那麼一瞬間燕黎明愣怔了一下,產生了會被小姑娘輕鬆扛在肩頭的錯覺。

  出了電梯燕黎明耍賴不肯再走,笑嘻嘻地靠著牆往地上出溜。徐遠飛掏出鑰匙擰開門,回過頭拖死狗一樣來拖燕黎明。從來都是衣冠楚楚瀟灑自如的黎明哥如今變成一個髒兮兮傻乎乎的醉鬼,剛才還在樓下可憐巴巴地說求自己護著他,徐遠飛的少女之心被激發出類似母愛的強烈保護欲,誓要為她的黎明哥遮風擋雨。

  徐媽媽正在廚房裡攪拌年夜飯的餃子餡兒,忽然聽見客廳裡小飛急赤白臉地嚷嚷,趕緊放下筷子走出來。

  「媽,快來幫忙!」徐遠飛示意老太太接自己手裡的罐子,客廳的防盜門大敞著,她的另一隻手上還拉著一個人,看那意思好像在門口打墜兒不肯進來。

  「誒喲怎麼啦?」徐媽媽趕緊接過閨女手上的東西,「外面這是誰呀?」

  燕黎明一聽老太太的聲音腿立馬就軟了,徐遠飛沒費啥力氣一把將他拽進來。她氣喘吁吁地關上門,回頭剛想去扶他,沒想到她黎明哥已經筆直地靠著牆站好,輕輕搖晃著腦袋沖老太太有些諂媚地笑。

  「伯母好。」

  徐媽媽懵了,眼前這個人是燕黎明沒錯,可是,這形象也忒慘了點兒。凍得慘白的臉上有兩塊兒不正常的紅暈,還有幾道貓抓似的髒指印;領帶歪歪斜斜地掛在脖子上,白襯衣的胸前也都是污漬;再瞅那一身西服就更別說了,跟在土裡打過滾兒一樣。自上次徐遠航跟她坦白以後,徐媽媽心裡對燕黎明其實是起了一些隔閡的。但此刻他這樣往自己跟前一站,徐媽媽根本沒顧上想那些,一顆心嗖地提到嗓子眼兒——將近一年來她和燕黎明之間早已產生了母子一樣的感情,見他這幅倒楣樣子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孩子你這是,你這是,傷著哪兒沒有?快讓我看看!」

  「媽您別著急,」徐遠飛抄起茶几上的一杯涼白開咕咚咚灌了兩口,抹了把嘴大咧咧地遞給燕黎明。「我回來的時候路過樓下花壇就看見我黎明哥坐在那兒,他讓我把東西拿上來自己不敢上來。」

  「喝多了怕您打他。」她湊到媽媽耳邊低聲說。「您可別介,這大冷天的我估計他把大衣鑰匙手機啥的都喝丟了,也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還惦記著給您來送年禮兒,你可別不講理。」

  徐媽媽疑惑地望著燕黎明,印象裡這小子總是那麼成熟穩重,跟眼前的醉鬼半點可都挨不上邊兒。燕黎明的嗓子此時像在噴火一樣,但他拿著小飛遞給他的水杯拿不定主意:這是水還是酒呢?酒可不能再喝了,待會兒還有重要的話跟老太太說呢。

  「笨丫頭!」徐媽媽瞪了徐遠飛一眼,「他都凍成冰棍兒了你還給他喝涼水,快去廚房給他沏杯熱茶擰個熱毛巾,瞧這髒的……」

  「快,先坐沙發上暖和暖和。」徐媽媽拉住燕黎明的手,涼得徹骨。她心疼的用自己關節腫脹變形的粗糙的雙手使勁揉搓,燕黎明低著頭用力把手抽出來。

  「太髒了,」他羞怯地把手背在身後往後踉蹌著退了兩步。「我跟頭土驢兒似的……」

  「你還知道自己髒!」徐媽媽抬手在他的腦門上扇了一巴掌。「大年三十兒喝成這樣,這要是磕著碰著可怎麼好!」

  「小飛!」徐媽媽突然不說話了,按下燕黎明的頭用自己的額頭貼上去。「快拿體溫計來!」

  三十九度五,娘倆嚇了一大跳,七手八腳的把燕黎明拖到徐遠航的房間裡就往床上拽。燕黎明此刻已經慢慢化了凍,燒得漸漸迷糊起來。可他看到徐遠航疊得跟豆腐塊兒一樣的被子和一塵不染的淺色床單,橫著膀子死活也不肯躺下。

  「我不睡覺!」

  「沒讓你睡覺黎明哥,你發燒了,得蓋上被子發汗。」

  「我沒發燒,我,我要尿尿……」燕黎明的臉更紅了,夾著腿吞吞吐吐地說。他鼓脹多時的膀胱現在也化凍了。

  娘倆面面相覷,同時尷尬地鬆開手。

  「快去吧,別看尿褲子。」徐媽媽氣得直樂,就是自己兒子也不能跟到廁所去。看著燕黎明東倒西歪地走出門去,徐遠飛不放心,沒心沒肺地探出頭去看。這一看不要緊,小姑娘一聲尖叫。

  燕黎明進了廚房。

  徐遠飛沖在前面,徐媽媽顫巍巍地在後邊跟著,進到廚房一看燕黎明正對著整體櫥櫃的幾個拉門一邊拉褲鏈一邊研究。

  「混球兒!混球兒喂!」徐媽媽抄起擀麵杖照著燕黎明的屁股就是一下子,燕黎明捂著屁股跳起來,迷惑不解地望著她。徐遠飛眼明手快地把他拉過來,推著後背把人一路推進衛生間,砰的關上門。

  「媽,別跟醉鬼生氣。我哥有次喝多了也在陽臺找廁所來著。」徐遠飛抹了一把汗安慰媽媽,娘倆忐忑不安地守在廁所門口,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應該給徐遠航打個電話——裡面那個過會兒還不知會怎麼大鬧天宮呢。

  85、

  徐遠飛去客廳裡打電話,徐遠航的手機總是占線。她不放心燕黎明,悄悄又溜回衛生間門口站在媽媽身後。

  「我哥電話打不通,估計太忙了。」

  「算了,你爸爸以前在派出所上班時從沒回家吃過年夜飯,別難為你哥。」徐媽媽慢慢鎮定下來,心說我都奔六十的人了,燕黎明你個混小子就是耍個毛幹爪淨的我還怕了你不成!正想著呢衛生間的門怯怯地開了,燕黎明探出個腦袋警惕地四下張望。

  「看什麼看!」徐媽媽扇了他一巴掌。「快給我躺床上去!」

  燕黎明的西服扔在衛生間的地上,雙手使勁抻著襯衣的下擺扭扭捏捏地走出來。徐遠飛松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擔心些什麼。

  「我該回家了,」燕黎明順著牆壁往外橫著挪動。「伯母您別生氣,明兒早晨我給您磕頭拜年賠罪。」

  「你沒有鑰匙。」徐遠飛非常平靜地說。

  「我回飯館兒……」

  「你錢包也沒了,爬著去嗎?」

  「我,我……」燕黎明緊皺著眉頭,抱著腦袋靠牆痛苦地蹲下來。「我難受,我要去找遠航。」

  徐媽媽的心突然之間變得沉甸甸的,酸酸的直往下墜。她看著牆角愣了一會兒,拉著小飛走過去,一人一隻胳膊架起燕黎明。這次他沒有反抗,昏昏沉沉的任人擺佈。把人放在床上,徐媽媽讓小飛去找退燒和消炎藥,自己費力地把燕黎明的髒襯衣和褲子扒下來。果然不出所料,褲鏈周圍都尿濕了。

  「唉。」徐媽媽歎口氣,把只穿著一條紅褲衩的燕黎明擺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給他蓋好被子。

  有小飛幫襯著給燕黎明喂了藥,徐媽媽支開閨女用熱毛巾把他的臉、手和胸脯大腿抹乾淨,又擰了一條冷毛巾覆在他的額頭。忙完了這些老太太腰都直不起來了,挪到廚房和小飛兩個人隨便吃點東西了事。

  「等到十二點你黎明哥要是好點了咱叫他起來吃餃子。」

  「嗯,」徐遠飛點點頭。「要是過會兒還不退燒再給我哥打電話。」

  徐媽媽點點頭。

  「你看春晚吧,我累了,回屋歇會兒。」她蹣跚地站起來走出廚房,沒有回自己屋,取了體溫計接了盆冷水回到兒子的房間。關好門,把檯燈的光線調到最暗,徐媽媽不停地換著燕黎明額上的毛巾,每隔二十分鐘就給他量量體溫。晚上十一點鐘的時候,燕黎明的體溫降到三十八度。老太太松了口氣,趴在床沿上想先歇會兒。

  燕黎明是被午夜的鞭炮聲吵醒的,瞪著眼睛回想了半天,忽的驚出一身冷汗。

  「完了完了,」他小心地坐起來驚慌地四下張望。「燕黎明你丟大人了,壞大事了!」

  窗外的鞭炮聲槍林彈雨一樣的響著,徐媽媽大概是累壞了,伏在床邊依舊沉睡。燕黎明重新縮回被子裡躺好,伸出雙手握住老人的一隻手,小老鼠偷東西一樣小心地拖進被窩裡捂在自己的心口上。

  「媽。」他輕輕地叫了一聲。老人沒有反應,他的心裡翻江倒海一樣激動,壯著膽子又叫了一聲。

  「媽媽。」

  老人沒有抬頭,但燕黎明發現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對不起媽,我本來是向您坦白的。是我先喜歡的遠航,是我拖他下水的。」燕黎明把老人粗糙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

  「您別生遠航的氣,他騙您都是因為我。你心裡難過就打我出氣吧,憋在心裡不好。」

  徐媽媽慢慢抬起頭,抽回自己的手。燕黎明的心裡極度的空虛難過起來,他瑟縮著鑽進被子裡去,恨不得馬上在空氣裡消失。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徐媽媽歎了一口氣,輕輕揭開他的被角。

  「你說這些我就放心了,我這幾天一直等著你來跟我說這些。」徐媽媽試探著撫摸他的頭。

  「我還以為自己的傻兒子讓人賣了還替人點錢呢,這下我放心了。」

  「遠航是個一條道跑到黑認准了就不回頭的傻孩子,你這輩子都不要騙他。」燕黎明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臉上。

  「我會一輩子對遠航好,對您和小飛好。」燕黎明把頭鑽進老人的懷裡。

  「對不起,我讓您抱不上孫子了媽。你放心,將來科學發達了要是男人能生孩子,我第一個去報名……」

  徐媽媽含著眼淚笑起來,不停地拍打著燕黎明的頭。

  「說什麼瘋話!俗話說兒子是眼珠子孫子是眼眶子,我只要我的遠航這輩子過的開心幸福就好,誰去管他什麼眼眶子!」

  尾聲

  燕黎明這一病甚是纏綿,直在徐遠航家裡躺了三天。初三的晚上徐遠航偷偷觀察,發現他一共吃了一大碗米飯兩隻雞腿整整一條黃花魚外加一小盆紫菜湯,抹抹嘴又躺回自己的床上摸著肚子哼哼。

  「燕黎明你也不要個臉了。」徐遠航默默腹誹。大年初一回家後的驚嚇和狂喜過後,他已經越來越無法忍受燕黎明跟個地主老財似的在自己家裡作威作福:指使小飛給他削水果拿煙,老太太一摸他的腦門他就裝難受哼唧,一天三頓不重樣地點餐。這都能忍,最慘的是自己。好容易休幾天,每個晚上都得躺在沙發上煎熬——一想到燕黎明理直氣壯光溜溜地霸佔著自己的被窩,他夜裡最少得起來沖兩回冷水澡。

  「媽我今晚上值班,順便把燕黎明送回去。」把燕黎明鎖在衛生間裡捶巴了一頓,對方總算老大不樂意地穿好衣服答應跟他走。

  「你值你的班,黎明的感冒還沒好呢,再住兩天。」徐媽媽穿著燕黎明給買的大紅棉襖,看上去年輕了好幾歲,神采奕奕的。燕黎明剛想就坡下,看到徐遠航的眼睛裡射出兩道寒光,只得作罷。

  「我好了媽,」自從大年初一磕完頭徐媽媽認了他這個乾兒子,他這媽叫得比兄妹倆都順溜。「明天得上飯館兒瞧瞧去。」

  穿著徐遠航的大棉襖,燕黎明跟在他身後笑眯眯慢吞吞地溜達。徐遠航停下來警告他。

  「再磨蹭信不信我在大街上把你給辦了?」

  「不信。」

  徐遠航薅住他脖領子往路邊的灌木叢里拉,燕黎明好容易掙脫開來撒腿就跑,徐遠航在後面緊追。

  燕黎明腿不好,這幾天又躺得發虛,沒跑多遠就抱著棵樹大喘氣。

  「老電影裡兩個人談戀愛我跑你追,那都是要用慢鏡頭的。你看你,大狗攆兔子一樣,丁點都不浪漫。」

  「浪漫你個XX!」徐遠航倒剪起他的雙手押著他往前走,突然停下來湊到他耳邊輕聲說:「等回到家你要是敢浪我就敢慢,慢死你。」

  一進門燕黎明在客廳裡就被剝個精光,徐遠航憋了好幾天此刻倒是不急了,穿得整整齊齊的把人抱到廚房的餐桌上玩弄。廚房裡雖然沒開燈,但老大的月亮就在窗外明晃晃的掛著,天空中時不時綻放幾簇璀璨的煙花。燕黎明躺在餐桌上雙腿被分得很開,兩隻乳頭紅腫不堪,徐遠航一路親著咬著,最後埋頭在他腿間耐心細緻地舔弄。

  「徐遠航,過個年你學壞了。」燕黎明懶洋洋地說,抬手從腦後的果盤裡抓了個蘋果哢嚓咬了一大口。徐遠航恨他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一根手指突然捅了進去。

  燕黎明粹不及防咬到了舌頭,嗚嗚地叫著張嘴讓徐遠航看,蘋果汁兒順著嘴角直往下淌。徐遠航再也把持不住,把人抱到床上解開褲子掏出傢伙去擦他的嘴角。

  「蘋果味兒的JB浪不浪漫?」他笑著頂進去。燕黎明哼了一聲,說你懂個屁浪漫!我在你床上等了兩個晚上連褲衩都沒穿你他媽的咋就不來呢?每次你上廁所我都以為是來找我的。

  「瘋了嗎你?在我媽眼皮底下?」徐遠航用力地撞擊他,被他的話刺激的有點失控。燕黎明抬手緊握住床欄,把臉扭向一邊。

  「我又不像你一樣愛叫……」他說出的話被徐遠航頂得斷斷續續的。「敢在自己,父母家,做愛,才是,真的,愛!」

  這幾天燕黎明睡得太多,所以天剛亮就醒了。他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充上電,靠在床頭開始翻看鋪天蓋地的拜年短信。都是吉祥話,除了唐鵬。

  「燕黎明我操你大爺!」

  看了下時間,大年初一淩晨兩點。

  「咦?這是怎麼個狀況呢?」燕黎明摸著身邊徐遠航的腦袋無限感慨:「這年頭連唐老師都爆粗口了,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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