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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笃被装饰在花店门前的鲜艳的黄色所吸引,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小小的黄花绽放在细细的枝头,因为想不起这个花的名字,青木忍不住微微歪起了脑袋。与此同时,他感到了一点轻微的冲击。
  一个好像小学生的孩子撞到了他的身上,那个孩子的个头还不到笃的胸部。两人的目光接触到一起后,孩子好像道歉一样低下了头。目送着那个跑掉的背影,笃不禁想起来直己开始和自己一起生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年纪吧。
  虽然想不起花朵的名字让他有点遗憾,但是看着好像随时会下起雨来的天空,他还是赶紧加快了脚步。
  他被叫到的地方是个装饰着古董人偶的咖啡店。他母亲从以前就非常喜欢这种维多利亚风格的古董家具和人偶。他那时候非常害怕这些东西,总是担心那些拥有和人相似的青色眼睛和瓷器般肌肤的人偶会不会一到晚上就自己开始走动。
  注意到进入店子的儿子之后,坐在里面桌子旁的他的母亲高兴地抬起了右手。他坐在了母亲的对面,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个月。
  “好久不见了。要再来一杯吗?”
  母亲用手指按住上衣的花边,微微一笑。她一向喜欢可爱的东西,现在尽管年纪不小了,却还是喜欢带着各种装饰的衣服。好在不管年纪多大,母亲身上还是飘荡着某种少女的气息,这才让这些看起来不会惹人讨厌。
  “我告诉你哦,我从上个月就开始参加艺术插花的学习,周一是料理教室,周二和周五则是茶道,我的预定一大堆,所以都快忙死了。你怎么样啊?工作辛苦吗?”
  “年底一般都很忙,不过一到四月就平稳了下来,可以说和平时一样吧?”
  轻轻地瞪了儿子一眼之后,母亲小小地耸了耸肩膀。 “如果我不主动联络的话,你根本就连电话也不打来一个。”

  因为对于这一点有所自觉,所以笃连分辨也没有做,而是老实选择了道歉。
  “对不起……”
  他的母亲叹了口气。
  “男孩子就是这么无趣,所以抚养起来也没有意思。算了,今天我叫你出来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有东西想要交给你而已。”
  她从隔壁椅子上取过了一个纸袋,交给了笃。袋子里面装的是比普通A4纸还要大一圈的厚纸。就算还没有具体看,笃也多少察觉到了那是什么。
  “是相亲照片吗?”
  母亲微微一笑。
  “没错,你也马上就到三十三岁了吧。我想你这个年龄也该是认真考虑一下婚姻的时候了。那孩子也已经考上了大学,就算离开那个家也没有任何问题吧?既然如此的话当然就要尽快着手。”
  面对母亲几乎是不容置疑的口吻,笃觉得自己有些不好张口。
  “直己虽然也考了县外的大学,但是最终还是决定上本地的国立大学。好像是因为县外的大学是私立的,他不想多花钱。如果是本地的大学的话,从现在所住的公寓上学,坐电车也就五分钟左右路程。所以他好像比较想像平时一样从公寓上学。”
  “那孩子以前不是说上了大学之后就会离开你的公寓吗?”
  原来祥和的母亲立刻脸色一变。
  “那只是我自己的猜想,以为他要是考上了县外的大学的话就会离开家里,但他本人并没有亲口这么说过。直己应得的遗产已经所剩不多,能不能撑到大学毕业都是个问题。从我来说的话,和他住在一起,就可以不用太过担心,所以也轻松一些。”
  “为什么你要照顾他到这个程度?”
  母亲轻轻咬住了嘴唇。
  “他已经十八岁了吧?你就把剩下的遗产统统交给他,随便他怎么样不好吗?你根本就没有照顾他的义务。那个孩子也真是的,到底要给别人添多少麻烦啊。”
  “直己还没有成年,我是打算在他二十岁的时候把遗产交给他自己管理……”
  母亲用手扶着额头嘀咕道。
  “为什么只有那个孩子活了下来?如果他也一起?如果他也一起去了不就好了吗? ”
  丢下了一句仿佛会令背部冻结的话之后,母亲返回了自己的家里。虽然笃的双胞胎弟弟隆已经去世了八年,但是母亲至今都没有原谅伊泽邦彦,也不能接受身为伊泽外甥的黑田直己。因为母亲溺爱着隆,所以这也不能责怪她。笃一口喝光了冰冷的咖啡之后,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他拿起了放在一边的相亲照片,然后走上了回家的道路。他的母亲自从笃开始和直己同住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他的公寓。有什么事情也是直接打手机给他,把他叫到外面的咖啡店。她那种既不想看见直己,也不想听见直己声音(哪怕是通过电话)的态度,这八年来都已经贯彻到了极致。
  在他到达地铁之前,雨终于下了起来。没有带伞的笃冲进了建筑物里面。走在通向车站的地下通路上,一个装饰在地下街商店的玻璃展窗中的男式西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么说起来,自己当初在大学开学典礼的时候是穿什么来着?笃搜索着古老的记忆。好象是西装吧?既然如此,那么最好也给直己预备一下。
  虽然可以大致选择一个样子,但是衣服还是让本人试穿一次比较好。直己自从进入高中后个子就长个不停,现在已经接近了一百九十厘米。只有一百七十厘米的自己在直己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就被他赶了过去。直己的舅舅伊泽个子也很高,看起来也许是他们家的遗传吧?
  隔着玻璃窗眺望着衣服,他的视线和里面的店员撞到了一起。对方冲他微微一笑,笃轻轻点了个头之后就慌忙离开了这家店子的前面。如果买了衣服却不合身自然糟糕透顶,但是以那孩子的性格来说,就算是要带他一起去买衣服,他好象也不会高兴。如果只是给他钱让他自己去买也是个办法,可是一旦知道那是笃自己的钱的话,直己就绝对不会要。在这种地方,他出奇的在意。
  穿过了车站的检票口,笃坐上了因为是周日而乘客稀稀落落的电车。电车轻轻的摇荡让他忍不住打了个盹,当因为震动而猛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位于隧道之中。对面的玻璃上有一张憔悴不堪的男人的脸孔。当他醒悟到那就是自己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不知道是谁说过,只要过了二十岁的话,一年就会过的飞快。自从二十五岁之后和直己共同度过的八年,也确实是转眼之间就已经过去了。如果告诉母亲,他之所以一直没有结婚,并不光是由于 “直己 ” ,主要还是对于那个死去的男人的余情未了的话,母亲会说些什么呢?是不是会痛骂自己一顿呢?
  放在膝盖上的照片此时变得似乎格外的沉重。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去爱他以外的人,会去爱女性。但是到了直己也已经考上大学,随时都可以独立的今天,笃终于开始觉得自己也许应该结婚生子,让父母能够放心一些了。
  这并不是说他对于伊泽的爱情已经消失。就算他不可能像爱伊泽那样爱上别的什么人,但是他至少可以好好对待别人。一起生活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现在就和其它人住在一起。
  在公寓附近的车站下了车,在站台看见了一个很像直己的背影之后他吃了一惊。对方回头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弄错了人。直己在今年春天已经高中毕业,当然不可能穿着制服等电车。
  在他刚领养直己的时候,直己和同年龄的孩子比起来要瘦小上一两圈。甚至于让人担心他是不是真的能够长大。可后来证明笃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自从进入高中后他就不断长高。看着都让人觉得高兴。可是尽管个子长高,而且脸孔也从少年转变为了青年,在直己的身上还是找不到任何他的舅舅伊泽的影子。
  伊泽是个性格开朗,很爱说话的男人。虽然看起来豪放,但是其实很会体贴人。因为相由心生,所以他的长相感觉也很温和。
  而直己自从小学起,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这一点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除了必要的事情以外,他什么也不说,也很少主动找人说话。一张扑克脸看起来永远都象在生气一样,没有任何笑容。细长锐利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上找不到任何 “ 温厚 ” 的影子。
  即使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笃能从他嘴里听到的也只有早上好、我回来了、吃饱了之类固定的招呼。自从进入高中之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都是用自己的零用钱或者打工钱来购买,就连要升上大学的时候他也不愿意接受笃的援助。他唯一向笃询问过的,也不过是自己的遗产还剩下多少而已。
  “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想上哪所大学就尽管去。 ”
  因为认为没有什么东西比孩子的未来性还要重要,所以笃不希望直己由于金钱上的理由而扭曲自己的理想。可是直己比笃想象中还要更加现实。
  “我要问的只是我的遗产到底还剩下多少。 ”
  强硬的口气好象在责怪笃的多事。清楚自己的立场,一定要在自己认可的范围内得出自己认可的答案,直己就是这样的孩子。
  在直己升上高三的春天,笃曾经和他的班主任老师进行过单独面谈。老师表示直已是个非常可以信赖的孩子。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目标。想到什么就会清楚表达出来。成绩也属于比较优秀的范围,只要不是报考特别难进的超级名校的话,不管选择哪个大学应该都不会有问题。
  “直己曾经说过想要成为律师。他说虽然很困难,但他会尽自己的可能去尝试的。哎呀呀,他真的是个一点也不骄傲的好孩子呢。 ”
  在向班主任询问之前,笃都不知道直己将来希望成为律师。说老实话,就连直己报考的是哪所大学,在看到信箱里面的大学介绍资料之前他都不知道。所有的手续都是直己自己办的,因为看直己好象比较希望自己做,所以笃也就没有插口。因为他知道直己不喜欢自己那么做。
  在考试和录取都结束了之后,在某次吃饭的时候,直己才好象突然想起来一样,随口告诉笃自己进入了本地国立大学的法律系。
  当时笃表示想要给他庆祝,但是直己一句用不着就把事情打发了过去。即使如此笃还是觉得自己总应该做些什么,于是为了庆祝他升学而买了高级钢笔送给他。虽然直己当时露出了觉得很麻烦的表情,但是他还没有失礼到把别人送的礼物就那么扔回去。
  笃穿过检票口来到了车站外面。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但是雨好象是停了。因为很有可能马上又下起来,所以笃不敢大意,还是加快了脚步。在超市买了点东西之后他就返回了公寓。直己大概是已经出门了吧。房子里面没有什么光亮。打开灯让厨房充满了光亮之后,笃慌忙准备起了晚饭。原本他把相亲照片和超市的购物袋放在一起,但是因为害怕弄脏,所以在做饭之前就移动到了沙发上。
  在他晚饭准备的差不多,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左右的时候,直己返回了这里。伴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直己说了句 “我回来了 ” 。
  笃回头一看,尽管还是春天,但是进入厨房时的直己已经只穿着T恤。他看了看桌子,知道晚饭还没有完全弄好之后,嘀咕了一句 “我先去洗澡 ” 之后就出去了。
  直己进入春假后就开始打工。虽然没有问过他从事的是什么类型的打工,但是白天他基本上都不在家。可是一到晚饭时间他就会准时回来。两个人一起吃晚饭好象是他从小学起就养成的习惯。
  当直己从浴室出来之后,两个人就一如既往地开始了只有两个人的晚餐。直己非常能吃,但是却瘦的要命,让人奇怪他吃的东西到底都跑到了哪里去。笃一边吃饭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办。不过因为实在太在意的关系,所以最后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马上就是大学的入学典礼了吧?你的衣服怎么办? ”
  对面的筷子停了下来,直己偷偷打量了笃一眼。
  “不参加! ”
  他说的非常轻松。
  “不参加? ”
  “那些老头子的话听了也没用,我要去打工。 ”
  即使如此,笃还是几乎脱口而出, “至少开学典礼当天应该参加一下吧? ” 不过最后他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面。笃对于自己当年的开学典礼也没有什么印象。反正开学第一天不会有课,而且他自己既然已经决定,也不能硬要让他勉强自己。
  “那就没办法了。 ”
  对话就这样终结在某种尴尬的氛围里面。吃完饭之后,直己将笃的餐具一起送回了厨房。笃做饭,直己负责收拾,从小直己就受到了要帮忙做家务的教育,所以已经养成了习惯。
  在直己收拾东西的时候,笃进入了脱衣所。在摘下眼镜之前,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脸孔。那里是青木笃的脸孔。他摘下了眼镜,即使没有眼镜,在这个距离视网膜上的画像也不会模糊。摘下了眼镜之后的脸孔就是属于青木隆的。那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伊泽所深爱的隆的脸孔。笃的胸口好象被堵塞住了一样苦闷,他将目光从镜子上移开。笨蛋!他好象在告诫自己一样冲进了浴室。
  他很想见识一下那些号称回忆会褪色的家伙们的面孔。苦闷的心情让他的面颊变得湿漉漉的。笃依偎着浴盆,一边哭一边闭上了眼睛。
  笃和隆是在十四岁那年的春天遇到了伊泽邦彦。因为儿子们面临高中考试,所以母亲为他们找了伊泽作为家庭教师。当时伊泽是国立大学的大二学生,二十岁。笃对于伊泽的第一印象是他是个很爱笑的男人。或者说,他有一张即使没有笑看起来也在笑的面孔。
  伊泽每周会来教导他们两次。他是个体贴开朗的有趣的男人。经常会说些无聊的笑话,让两个孩子哈哈笑出来。
  “我可是第一次教双胞胎呢。我的朋友里面也没有双胞胎。话说回来,你们的脸孔还真的一样呢。如果笃不戴眼镜的话,完全分不出谁是谁。 ”
  最开始的时候伊泽经常这么说。因为笃和隆是一卵性双胞胎,所以他们无论是长相还是体格都好象在照镜子一样一模一样。再加上由于母亲的兴趣,他们常常穿的是同样的衣服,所以初次见面的人如果不靠笃的眼镜根本分不出两个人。
  不过外表一样并不等于性格和头脑也都一样。笃的性格认真,每天按时做作业,遵守父母的规定,别人说不能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做。
  而他的弟弟隆则正好相反,如果不高兴的话作业就一点都不做,即使告诉他不行,他也会因为屈服于好奇心而动手,结果闹出乱子来后让父母火冒三丈。可是不管他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但是只要他那张可爱的面孔上露出撒娇式的笑容后,大家就什么都原谅他了。
  伊泽也很快就注意到了双胞胎只有外表相似,但是内在完全不同。
  “如果隆也能像笃一样认真就好了。”
  那是伊泽的口头禅。每次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隆都会嘟起嘴巴。因为每一课都有好好学习,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笃的成绩很平均,而偏科的隆的成绩则很不稳定,所以伊泽自然在他身上要花更多的心血。
  伊泽教导了他们整整一年,但是笃只有一次和伊泽两个人单独学习的机会。那次隆骗父母说住在同学家,其实是跑出去旅行了。那天在知道只有笃一个人的时候,伊泽笑着说“今天那个罗嗦的家伙不在了吗?那可轻松了。”
  在课上了两个小时左右后,母亲在休息时间送来了茶水和点心。两个人的休息时间,和三个人的时候相比气氛完全不同,感觉上十分尴尬。平时的伊泽都会说个不停,但是今天偏偏沉默不语,而且周围也失去了隆那种夸张的笑声。
  “如果隆也象你这么认真学习的话,就用不着家庭老师了。”
  在沉默之中,伊泽嘀咕了一句。
  “因为隆好恶非常鲜明……”
  伊泽吸了口茶。
  “不过隆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没想到双胞胎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隆很有趣……如果考虑到背后的意思的话,就是虽然隆很有趣,笃却很无聊。笃的胸口好像被针扎到一样。只要认识久了的话,大家都会这么说。虽然喜欢弟弟,但是由于知道隆远比自己更加受到大家的喜爱,所以笃不能不抱有劣等感。论朋友也是隆比较多。而且就算他再怎么听话,父母也还是更喜欢任性的隆。既然如此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要怎么办才能像隆一样获得大家的关心“难道说你生气了吗?”
  伊泽凝视着他问到。笃僵硬地转过头去,说了一句“没有”。
  “你还真是不够老实啊。明明脸色已经这么难看了,其实你在生气吧?如果是隆的话……”
  对方怀疑的视线不但没有消失,而且满口如果是隆的话,如果是隆的话……这种话我已经听过了不止一次,每次听见都会让我觉得说不出的烦躁。
  “烦死了!!”
  怒吼之后,笃自己都被自己的大声给吓到了。至今为止他从来没有面对他人提高过声音。不出所料,伊泽果然也瞪圆了眼睛。
  “对、对不起,老师。”
  笃低着脑袋,注视着自己扭在一起的双手。这么过了一阵之后,他感觉到有什么碰触着自己的头部。他战战兢兢抬起头来,目光和伊泽接触到了一起。伊泽抚摸着他的头部,将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你这种生气之后立刻道歉的部分倒是很符合你的为人啊。像你这种岁数的孩子按说要象隆那样才比较普通。会任性、会哭、会笑,这就足够了。”
  笃觉得奇怪,轻咬住嘴唇,瞪着伊泽的面孔。
  “可是爸爸妈妈也好,老师也好,所有的大人都叫我好好学习。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不要任性呀。”
  “那个……”
  伊泽好像有些困惑地迟疑了一下。
  “我只是按照大家所说的在做呀!!可是就算我听大家的话,做正确的事情,大家还是更喜欢任性的隆。都说还是隆好。我……”
  是个无聊的人。笃将这句话吞进了肚子,但是相对的却流出了泪水。因为没来得及隐藏,所以泪水滑到了面颊上。自从懂事以来,他就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哭泣过。笃因为觉得太丢脸而捂住了面孔。即使粗鲁地揉擦着眼帘,泪水也无法停止。某种温暖的东西包围着自己。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注意到是伊泽抱住了自己。
  “对不起,抱歉让你哭了出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笃会这么想。”
  笃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嫉妒隆。也知道不能这么说。可是伊泽并没有因为自己这么说就责怪自己。
  “因为你个性老实不爱说话,所以我最开始觉得弄不懂你的性格,不过我现在明白了。笃是个善良体贴得好孩子。你知道为别人着想。可是我想也许就是因为你太在意其他人的感受,所以才弄得自己太累了吧?”
  某种东西让笃鼻子一酸,从伊泽的胸口飘来了轻微的烟草味道。
  “隆有隆的优点,但是笃也有笃的优点。这样就足够了。没有必要让什么都一样。”
  伊泽的话渗透进了笃的心灵,原本干涩刺痛的心因此而润泽了起来。当笃的泪水消失之后,伊泽也放开了抱着他的手臂。其实笃心里希望他能多抱自己一会儿。但是这么大胆的欲望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以那天为分界线,笃开始对于伊泽产生了特别的意识。不知不觉中,他的视线就一直追随着伊泽的身影。光是看着伊泽的面孔就已经让他非常高兴,伊泽露出笑容的话,他自己也就不禁想要笑出来。他希望能和他说话,希望他能关心自己,希望他的眼睛里只有自己。这种感觉日渐高涨,甚至连隆接近伊泽都让笃心烦意乱。
  一直到初冬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种类似于独占欲的感情究竟是什么。笃在那一天,第一次看到了H的书。那个好像是班上的同学轮流传阅的东西,隆交给他的时候坏笑着和他说真的很厉害哦。笃半夜在被子里偷偷看完了这本书,因为刺激太强,他兴奋的无法入睡。
  大约在晚上两点左右,他才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笃做了春梦,他和别人亲热的梦。他在梦中和别人接吻,拥抱,但是那个对象并不是女孩子,而是伊泽。即使知道不应该和男人这个样子,但是梦中的自己还是无法离开伊泽。他好像色情书里面的女人一样抱着伊泽的脖子,亲吻他。

第二天早上,笃梦遗了。因为惧怕那个和男人亲热的自己,他迟迟没有起身。而且不知道如何处理脏掉的内衣,他躲在床上哭了起来。结果隆担心地过来看他。察觉到他下半身的问题后,隆帮他把弄脏的内衣偷偷放进了洗衣机,然后安慰笃说这种情况很正常。
  笃凭借本能知道男人之间不可以这样。可是即使一再告诫自己不可以,但是近乎狂热的感情还是如同气球一样不断膨胀。他爱伊泽,想要成为伊泽的第一位,想要他只看着自己一个人。可是“希望你能爱我”那么大胆的语言,不要说是伊泽了,就连隆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因为他害怕受到轻蔑。
  在他们考上高中的同时,伊泽辞掉了家庭教师的工作。因为原本约定的就是一年。在做家教的最后一天,伊泽和他们握手告别。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笃的胸口就好像要裂开一样痛苦。虽然很想哭,但是因为隆一开始就哭了出来,所以他反而不好意思哭了。留在他手上的,只有伊泽送给他们的祈祷考试合格的护身符。
  即使进入了高中这一崭新的环境,笃也始终没能忘记过伊泽。虽然也交了新的朋友,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象伊泽那样进入他的内心。不只如此,他们还往往当着笃的面说“你弟弟真有趣啊”,然后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和隆更加亲密。当这种事情重复了不止一次之后,笃对于伊泽的思念比以前更加深切。因为他开始确信,只有伊泽才能理解自己。
  他想要见能够理解自己的伊泽,想要抱住他,想要吻他。他想要让伊泽确认自己就是自己。可是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这种狂热的思念永远没有向伊泽告白的一天吧?
  只要不说出口,就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不会受到轻蔑。只要是藏在自己的心里的话,不管有多么爱他也是自己的自由。
  在浴室中回忆着以前的事情的时候,笃几乎迷糊了过去。他脑子晕乎乎地披上了浴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向了起居室。坐在沙发上的直己正在死盯着什么东西,仔细看了看之后,才发现他拿的就是自己的相亲照片,这让笃不禁有些吃惊。笃一向很小心不要干涉直己的事情,而直己对于笃的事情也一直从来不关心,这样的孩子居然会对自己的相亲对象产生这么大兴趣实在有些让人意外。
  自己装在袋子里面的东西被别人随便拿出来看,说实话笃并不是很高兴,可是只不过为了一张照片就生气好像也不太合适。
  “你要和这个女人结婚吗?”直己一转过头来就这么问。
  “那只是妈妈硬塞给我的。”
  粗鲁地将照片扔到桌子上后,直己穿过笃的身边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看起来很不高兴,不过笃也搞不懂他在生气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笃坐在了沙发上,将照片取过来打开细看。一个穿着和服的可爱女性在照片中冲着他微笑。对方二十四岁,从女子大学毕业,兴趣是料理。性格温和开朗,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如果硬要说唯一的不满的话,那就是她并不是“伊泽邦彦”。
  中午办事的时候,笃接到了立原的电话。他问可不可以一起吃个午饭,笃很爽快地答应了。立原经常邀请他一起吃饭,两个人从高中起就是朋友,大学也是同一所,当发现连公司都无意中选择了同一个之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立原非常喜欢去寻找美味的店子,今天也在学校附近的意大利饭店等着他。因为有直己在,所以笃也学会了做饭,但是他本身对于料理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只要不是太难吃就足够了。
  “你真的没有回开发部的意思吗?”
  面对立原认真的表情,笃停下了筷子。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干什么?”
  虽然在同一个公司,但是立原和笃所在的部门并不一样。立原是开发部,而笃则是会计部。精英云集的开发部和内务为主的会计部无论在工资还是待遇上都有天壤之别。立原的叉子在盘子上发出了咔嚓地一声。
  “你真正想做的也还是开发吧?而不是什么会计。”
  在刚进公司的时候,笃是被分配到了开发部。虽然工作很辛苦,但是却相当有趣,也有前辈非常看好他,但是他却背叛了大家的期待,主动提出申请转到了会计部。
  “我对你太失望了。”当时不知道他的苦衷的前辈的一句话,至今还横亘在他的胸口。
  “直己也已经是大学生了,你也应该卸下父亲的责任了吧?今后你还是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不好?照这个样子下去的话,你的一生就真的要终了在无聊的会计部了。”
  笃暧昧地笑了笑想要叉开话题,但是立原的表情还是无法释然,他叹了口气说道:“对了,你相亲的事情怎么样了?你不是说你母亲每天都打电话过来吗?”
  笃耸了耸肩膀,“直到现在也每两天就打一次电话过来呢。”
  立原从西服口袋里取出香烟,点上了火。笃没有抽烟的习惯,而且说老实话很不喜欢香烟的味道,但是只有立原所吸的这个牌子他并不讨厌。以前伊泽吸的也是这个牌子。
  “你也不要从一开始就这么不情愿,去见一面怎么样?对方好像相当积极,而你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满。我觉得你还是早点结婚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你很怕寂寞。”
  明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自己的寂寞,但是立原却如此嘀咕了一句。
  “我并不这么觉得……”
  “那只是你自己没有注意到而已!”
  立原的口气很肯定。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收养完全没有关系的孩子?”
  那并不是因为寂寞。收养直己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人要他。不、不对,自己并不是那种会向不幸的孩子伸出爱之手的善人。不是这样的。
  在伊泽死后,他的远亲们拒绝收养伊泽的外甥直己。于是要求和伊泽是养子关系的隆的父母收养这个孩子,当然了,他的父母也拒绝收养。他的母亲甚至叫嚷着见也不想见他。
  对于母亲而言,伊泽是把隆带入了同性恋这条畸形道路,最后还把他卷入事故,害死了他的恶魔。即使告诉母亲事实上是隆先爱上了伊泽,母亲也无论如何不肯相信。
  被亲戚们赶出来,也被隆的父母拒之门外的直己无处可去,在笃的公寓里面住了将近一个星期。就在几乎已经谈好了要把他送进孤儿院的时候,最后一刻笃不顾周围的反对收养了直己。就算只是遗传细胞上的若干碎片也好,笃也想要能够联系到他的东西。这才是笃的真心话。
  那个决定了领养直己的日子,笃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个雨势强劲的星期日。在阴沉的房间中,直己依靠在沙发上眺望着窗外。即使已经一起生活了一周,他还是没有丝毫亲近笃的意思。他是个冷漠的孩子,长相上也一点都不象伊泽。但是伴随着成长,在遗传因子的作用下,他也许会出现和伊泽相似的部分。虽然只是些许的可能性,但是笃还是选择了和孩子一起的未知生活。
  “要和我一起生活吗?”
  当时还是小学四年级学生的直己凝视着笃。凝视了一阵之后,他低下头嘀咕了一句“不要”。原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回答愿意的笃在遭到拒绝后相当的震惊。
  伊泽没有看着自己,没有爱自己。现在就连他的碎片之一的直己也否定了自己。一想到这里,笃的胸口就如同针扎。虽然最后直己还是同意了一起生活,但是被拒绝时的打击感还是强烈残留在了心中,所以笃一直认为直己不喜欢自己。
  立原大声叹了口气之后,将香烟按进了烟灰缸。
  “你就抱着被骗的决心去见一次好了。如果不喜欢的话就拒绝,如果是个好女人的话不就很幸运了吗?”
  笃试图想起相亲照片上的女性的样子,但是脸部的轮廓却十分暧昧。回到公司之后,立原的话也还是让他十分在意。工作结束返回公寓之后,他在准备晚饭之前回到房间看了看相亲的照片。不会动的相片所带给他的印象和最初没有什么两样,他于是麻利地将照片收进了袋子里面。
  小时候,他一直认为恋爱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是要和自己所爱的人进行的事情。可是毕竟到了这个岁数之后,也就不会再有那么天真的幻想。因为寂寞而结婚,他开始觉得这也是个正确的理由。
  也许是因为他对永远寻找不到出口的恋爱感觉到了疲劳吧?
  和伊泽邦彦的再会是在二十岁的暑假。由于白天的日晒,即使太阳已经落山,柏油路面的温度也没有降下来。隆把他叫到了一家咖啡店,在那里他见到了伊泽。
  尽管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伊泽。即使改变了发型,穿上了笔挺的西装,那种柔和温暖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的视线完全集中到了伊泽身上。就连坐在旁边对自己招手的弟弟一开始也没注意到。因为过度的紧张,他好像缺乏机油的机器人一样笨拙的坐在了两个人的对面。他的手指轻微颤抖着。明明呆在那么渴望的男人的身边,他却因为太过接近,因而害羞的无法正视对方的面孔。
  “你还记得我吗?”
  熟悉的口气,独特的抑扬顿挫,当然不可能忘记。笃鼓足勇气抬起了脑袋。
  “伊泽老师。”
  听到笃的回答后,伊泽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了。”
  看到他低下头后,伊泽嘀咕了一句,“你还是这么内向啊。”
  “笃,其实是这样的……”
  笃连隆的话都觉得非常碍事。因为他只想看着伊泽,只想和伊泽说话。
  “之所以把你叫到这里来,那个……”
  隆平时说话一向干脆,这次却很难得的含糊了起来。轻轻咋舌之后,隆伸手弄乱了头发。
  “我打算最近就和父母摊牌,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些话想先和你说。我在和邦彦交往。”
  “啊?”
  笃瞪大了眼睛。
  “我说的交往不是普通朋友那种,我大学毕业以后就会加入邦彦的户籍。”
  最初笃还以为自己的脑袋出了毛病,交往?入籍?可是两个人认真的表情让他害怕了起来。如果真的是那样,如果是那样的话,怎么办?
  “其实我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好,并不在乎什么形式,不过实际上要租房子什么的两个男人还是比较麻烦。”
  笃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指尖都在扑通扑通地跳动。他握住了自己颤抖的双手。
  “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笃勉强挤出了声音。
  “自从我去邦彦的公司打工开始,大约有两年了吧?”
  两年。从两年前就开始的事实带给了笃很大的冲击。
  “我想应该只是笃不知道吧?我其实是同性恋。对于女人我完全不行。可是这件事我无法告诉任何人,因此在家里的那段时间我几乎窒息,于是特意选择了县外的大学。结果邦彦正好就在我打工的地方。最初我只是出于怀念而找他说话,然后渐渐就爱上了他。因为无法再沉默下去,所以我抱着玉碎的觉悟进行了告白。可是邦彦并没有轻视我……”
  谁也没有向你询问事情的过程,我也不想听这种事情!笃用手捂住了耳朵。
  “我不会说一定要求你认同。可是我们是真心相爱。我至少希望你能知道这一点……”
  住嘴!就在这么想的同时,笃已经站了起来。他颤抖的手指碰倒了玻璃杯,水洒到了桌子上。杯子落到了他的脚边,发出了卡嗒的声音。膝盖被弄湿的冰冷感觉以及一连串的最糟糕事态让笃几乎快要哭泣了出来。

“你没事吧?”
  看到向自己询问的伊泽眼中哀伤的神色后,笃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好像立刻就会哭出来。
  最先爱上他的人明明是自己。容貌也是一样的。那么,自己究竟和隆有什么差别呢?既然伊泽可以接受隆,也就是说自己并不是没有被接受的可能性。如果十五岁的时候告诉伊泽自己爱他,如果鼓足所有勇气进行告白的话,这个让自己爱到无法自制的男人,是不是就会属于自己了呢?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如果”的假设。现实摆在自己的面前。就是因为不想看到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的身影,他才跑出了店子。可是很快的,他就被伊泽抓住了手臂。炽热而又强大的力量,让他的胸口百感交集,说不出的哀伤。
  “请你不要讨厌隆。我希望你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他希望能先和你这个哥哥说明状况,不希望对你有所隐瞒,所以才会找你来。”
  为什么自己必须要听他的这些解释呢?听着已经成为了隆的人的男人,为隆进行辩护?
  “请你放开我!”
  男人的手指松开了。
  “我现在脑子很乱。请你……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
  “笃……”
  第一个认同了自己的人。他一直希望对方能这么叫他的名字,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对方不是隆,而是他所不知道的陌生人也好。哪怕是女性也好。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还可以死心。笃一步步后退,僵硬地掉转了身子,背对着伊泽跑了出去。他就这样一直跑回家里,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我爱你,我爱你,他咬着大拇指重复着这句话。如果早知道事情会这样的话,他宁愿永远也没有再见到伊泽。如果一生都不见面,只是在心里守护着那段感情的话还好得多。就如同在孵卵器中养育的无精卵一样。


  一切的元凶就是隆。如果没有隆的话伊泽也许会注意自己。父母也许也会更加关心自己。同样脸孔,同样声音的分身。在强烈嫉妒憎恨的反面,无法割舍的感情又让笃痛苦不已。明明讨厌他,明明恨不能让他去死,但是笃同时又爱着弟弟天真奔放的气质。
  而自己则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明明可以不去管他们,但是他想见弟弟,不,是想见伊泽。所以他装出了理解的样子。隆开心的抱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哥哥的真意是在哪里。看到他们亲呢的样子,尽管感觉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还是一次次走向了两个人居住的公寓。他在心里偷偷期待着,两个人是不是会分手,伊泽会不会有注意到自己的一天。
  但是他的愿望完全落空,两个人的爱情丝毫没有冷却。即使父母和隆断绝关系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也不但没受到影响,反而更深了一层。看起来就好像障碍越多就越能把他们推入对方的怀抱。
  当隆加入伊泽的户籍,开始共同生活了一年左右的时候,伊泽的姐姐去世了。在收养伊泽姐姐的孩子的时候,隆非常高兴。对于不可能有孩子的两个人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状况。
  彼此信赖,相爱,一起抚育着孩子。看起来正是理想的家庭,最完美的形式。可是尽管已经见到了这一切,笃却还是没有对伊泽死心。光是看着他们他的胸口就郁闷无比,手指不断发抖。可是当伊泽叫到他的名字的日子,他就可以一天都幸福无比。如果只是想想的话至少是自己的自由。如果只是在心里的话,他完全可以把他设想成自己一个人的恋人。
  然后,自己所能被容许的真的只有想想而已。
  当接到联络直接赶到医院的时候,看着并排躺在一起,已经冰冷的两个人的时候,比起震惊,比起悲伤,最先涌上他心头的是难以置信的被排斥的感觉。持续想了十年,最终也没能说出爱你的自己,与心爱的男人到死都在一起的隆。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代替隆。如果能得到伊泽的爱的话,他宁愿去死。
  想着想着,笃的泪水涌现了出来。他爱伊泽,想要伊泽,可是自己没有和他一起死,时间也没有就此停止。今后他也必须抱着寂寞的感觉一直生活下去,生活在没有伊泽的世界上。
  如果家人以及孩子能够抚平这种感觉的话,也许
  结婚并不是件坏事。笃开始认真的考虑了起来。
  当他表示要见照片的对象之后,立原大吃了一惊。虽然他一直在催促他,但是似乎并没有想到笃真的会去相亲。
  “啊,你能积极一点也是好事。”
  虽然立原这么说,但是是不是真的变积极了,笃自己也不清楚。笃一边讲着电话一边看着眼前的挂历,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下个月的15号,你有什么事情吗?”
  “下个月吗?那时候刚好有个案子,很微妙呢。有什么事情吗?”
  笃敲打着键盘说道。
  “如果你很忙就不用勉强了。那是隆的忌日,我原本只是想你要是能和我一起去就好了。”
  电话的另一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啊,已经是这个时期了吗?感觉上不久之前才刚去过一样。一年的时间还真快啊。都已经是第八年了吗?”
  “是啊。”
  “你去年也是和我去的吧?不用陪着父母吗?”
  笃苦笑了起来。
  “那一天还是没有我在比较好。毕竟是同样的面孔,看着我只会让他们更难过,所以……”
  “这样啊。也对。那我尽可能把那一天空出来好了。每次都是多亏你提醒我。否则的话我都要忘记了。”
  对于电话另一面的空白,立原连连询问“怎么了?”
  “有点意外……”
  “什么?”
  “因为我没想到立原会忘记隆的忌日。”
  虽然笃没有责备的意思,但是立原还是陷入了沉默。因为察觉到尴尬的气氛,笃慌忙补充了一句。
  “立原不是隆的好朋友吗?所以……”
  他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圆场话,在他选择语言的时候,听到了电话另一面的叹息声。
  “算了,我和隆的交情确实不错,不过我和你也是朋友吧?”
  “可是,你不是更喜欢隆吗?”
  笃无意露出了真心话。
  “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隆是隆,你是你!那种东西怎么能用来比较?”
  那是刺耳的,听起来相当生气的声音。就在笃吃惊的时候,立原已经挂断了电话。笃很清楚自己惹火了他,踌躇着要不要赶紧打个谢罪的电话,可是因为觉得无法很好的说清楚,所以还是算了。立原是隆和笃共同的朋友。虽然立原说不能用来比较,但是很明显立原比起自己来更中意隆。不管是去玩还是干别的,立原都会最先征求隆的意见,也许这只是小事,可是每次遭遇到这种状况,还是让他说不出的无奈。
  不过因为也还没到吵架的程度,所以下次见面的时候立原应该就可以忘记今天的事情,像平时一样谈笑风生了吧?他是个不会在意小节的男人,笃叹了口气,继续敲打着键盘。
  直己洗完碗之后,大大咧咧的坐到了笃对面的沙发上,开始一起看电视新闻。笃除了新闻和纪实节目以外几乎什么都不看,直己也是如此。他不是个喜欢电视的孩子。
  笃茫然看着那张支着胳膊,懒洋洋看着电视画面的侧脸。细长的凤眼。偶尔将碍事的刘海撩起。以他的容貌的话,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才对吧?也许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不过因为直己从来不谈这方面的事情,所以实际到底是怎样笃并不清楚。
  新闻节目的片尾曲响了起来,直己好像条件反射一样打了个哈欠。
  “直己。”
  听到叫声后他把头转向了这边。
  “明天我也许会回来的比较晚,晚餐你在外面买点东西或是直接在外面吃好吗?”
  平时的话直己大都是点点头或者做个简短的回答了事,但是他这次却紧紧盯着笃。然后沉重的开了口。
  “你有什么事?”
  至今为止,笃也有过好几次无法做晚饭,让他一个人去吃的经历,但是直己从来没有问过他理由。如果是陪上司打高尔夫或者说同事的聚会也就罢了,相亲的事情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笃总觉得直己会嗤之以鼻的样子。
  “我要去见人。”
  “什么人?”
  原本想要暧昧地叉开话题,但是直己却要追根究底。
  “那个……”
  因为无法再隐藏下去,所以笃选择了说实话。
  “上次直己不是也看见照片了吗?我就是去见那个人。”
  大概是知道了这些就满足了吧?直己离开了房间。可是很快笃就听见了杂乱的声音。然后他看见直己单手拿着摩托车头盔穿过了走廊。随后玄关的大门被粗鲁地关上了。
  这么晚了要去什么地方?虽然笃很想问但是却问不出口。直己已经高中毕业,不是小孩子了。他这个年龄就算有了恋人也不奇怪,硬要把他留在家里确实不太合适。一边听着好像是属于直己的摩托车的远去的声音,笃一边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衣柜,考虑着明天穿什么才好。虽然可以穿上班的衣服去,但是那样的话好像太随便了一些。已经是春天了,一边这么捉摸着,他一边选择了平时很少会穿的明亮颜色的西服。然后选择了相配的衬衫和领带。将自己搭配好的服装挂在墙壁上后,他上了床。
  即使闭上了眼睛,他也迟迟无法入睡。平时他就不太容易睡好,一旦有在意的事情就更加难以人睡。也许是因为明天的相亲吧?在床上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左右,他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最后无可奈何之下打开了床头灯,取出了看到一半的书。
  因为夜晚的寂静而格外敏感的听觉捕捉到了轻微的摩托车的排气声。也许是直己回来了吧?不久之后,就响起了玄关的门被大声关上的声音。已经这么晚了,考虑到邻居的感受,他至少也应该轻一点关门。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也很粗鲁吵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邦的一声,直己没有敲门就用力推开了笃房间的房门。笃吃惊地爬了起来。因为走廊明亮的灯光而造成的逆光,让他看不清门前的直己的表情。
  “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直己的影子摇晃着进入了房间。直己看着这边的眼神,即使是在床头灯的照耀下看起来也是说不出的混浊。粗鲁的关门声和吵人的脚步声如果都是因为喝醉的关系,那也就可以理解了。
  “你怎么醉到了连自己房间都弄不清的程度?’”
  对方已经是大学生了,虽然说还没有成年,但是好像也不该为了喝酒就责怪他。不过,喝过头毕竟不是好事。直己好像铜像一样面无表情地僵立在房间正中央,但是在发现了墙上的西服之后,神色立刻巨变。他冲了过去,抓起衣服就开始撕扯。然后他又把衣服扔到地上,好像故意示威一样狠狠踩了起来。
  “你在于什么?那是我明天要……”
  笃下了床,慌忙去抢救自己的西服。因为袖子被撕破,所以这件西服是不能穿了。就算对方是个醉鬼,自己的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还是让他很不愉快。
  “你回自己的房间去!”
  笃拿着西服,声音尖锐的说道。这时候他注意到自己的领带还在直己脚底下。
  “把你的脚移开!”
  直己不可能没有听见,但他还是持续踩着领带。笃蹲下身子,抓住领带的一端要把领带拽回来。就好像故意为了不让他拿走一样,笃感觉到直己加重了腿上的力道。
  “我不是叫你移开脚吗?”
  大概是感觉到了笃的怒气,直己终于移开了脚。当笃拿起了皱巴巴的领带之后,突然感觉到眼前一片黑暗。当笃抬起脸孔的时候,只看见了靠近自己的胸膛。
  “直己?”
  他的肩头上感觉到了炽热的手指。因为无法支撑住强压过来的身体,笃变成了仰面倒在了地板上。
  笃开始反省自己刚才的口气有点不太合适,所以轻轻拍打着这个醉鬼的背部。
  “我没有生气,所以你起来吧。你很重的。”
  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被他从上面压住的背部相当疼。笃鼓起浑身的力量去推直己的肩膀,但是直己纹丝不动。
  “笃。”
  在耳边听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笃吃了一惊。直己平时都是叫他“喂!”像是笃啦,叔叔之类比较可爱的称呼他从来就没有叫过。他转向正面,直己的面孔就在超近的距离。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直己的面孔。在收养的时候,直己已经不是喜欢别人陪他睡的孩子。
  直己的两手强力抓住了笃的头发,笃从直己混浊的眼睛里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在搞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之前,一股酒臭味已经冲进了鼻孔。直己的嘴唇凑了过来,虽然笃试图扭开脸孔,但是双手都被固定住了不能动弹。
  湿湿的,带着酒臭味的嘴唇的感触。笃不禁皱起了眉头。
  “嗯……嗯……”
  没有声音。直己用两手抓住笃的肩膀,每当他试图挣扎避开就会被硬按回来。即使扭开了脸孔,嘴唇也会追到他避开的方向。直己重复吻着笃的面颊、嘴唇。对着紧紧吸住自己脖子的男人,笃怒吼了起来。
  “你给我适可而止!!我不知道你把我和什么人弄错了……”
  直己扯开了笃的睡衣,把手伸了进去。感觉到直接碰触着自己肌肤,抚摸着胸口和背部的手指,笃浑身都竖起了汗毛。
  “住手!住……”
  让人不快的手指突然从睡衣上面握住了笃的分身。
  “啊……”
  直己隔着那层布揉搓了起来。某种已经超越了不快的感觉让笃说不出的恐惧。他不想被人这么触摸
  这不是用开玩笑就能打发掉的。笃的双手不管对面是直己的脸孔还是背部,胡乱地捶打了起来。他想尽快逃离这种难受而且恐怖的状况。
  “住手!快住手!!”
  直己停下了动作,笃刚刚松了口气,双手已经被高举到头顶上,并被缠绕上了什么东西。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双手都已经被领带捆绑到了一起。
  “直己!直己!住手!”
  触摸着笃皮肤的手指,好像已经等不下去一样性急地剥开了笃的睡衣。
  “不要!不要!放开我!!”
  不管笃怎么大叫,直己的手指还是丝毫不停,皮肤暴露出来的羞耻让笃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不、不要!!”
  他用尽全力叫了出来。为什么自己要受到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的这种对待?为什么他必须面对这种掺杂着性欲的暴力?

太凄惨了。在这种地方捂着大腿哭泣的自己实在是太凄惨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虽然哭泣不已,但是笃还是没有忘记相亲的时间。他抓过被扔在地板上的睡衣先穿了起来。因为他想至少先去洗个澡。他挣扎着来到了门边,打开房门。战战兢兢地窥探了一下走廊。没有看到直己的影子,然后他像个老人一样弓着背,扶着墙壁,几乎去掉了半条命才好不容易蹭到了浴室。
  他从头沐浴着炽热的水流。因为站也站不住,所以他坐到了浴缸里面。茫然看着从排水口消失的水流,他重复思索着“为什么”。没有时间了,他突然清醒过来,开始清洗身体。清洗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洗掉所有遭到侵犯的痕迹。乳首格外红肿,被水冲到都会阵阵刺痛。用手碰上去的时候更好像针扎一样疼痛。因为这个疼痛,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被粗鲁吸咬的一幕,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寒颤。当他碰到了应该是最脏的双腿之间的时候,他想了起来。他的双腿被分开到了几乎不可置信的程度,尽管他一再哀求,直己却毫不停手,从前从后侵犯了他无数次。
  “不、不要……”
  笃颤抖了起来。直己明明已经不在这里,他还是害怕的无法自制。笃抱着自己的双肩不断颤抖。炽热的淋浴就好像雨水一样冲刷下来,如同泪水一样打湿了他的面颊。
  “啊,相亲……”
  笃发出了干涩的声音。其实他并不在乎相亲。但是现在只有靠着思索必须做去那里的准备,才能暂时逃避开昨天的记忆。离开浴室擦干头发后,他换上了新的衬衫。注意到没有领带后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结果在床上找到了已经皱巴巴的领带。他把那个曾经束缚自己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重新找出了新的领带系上。拿起了皮包和钱包之后,他一边因为明亮的日光而感觉到阵阵头晕目眩,一边来到了外面。
  虽然他没有迟到而是按时来到了相亲的饭店,但是他也只能坐在那里而已。笃甚至没能和对方好好说上几句话。首先,他就算想说也发不出声音。因为昨天叫得太多,喉咙疼的要命。他努力着尝试说了些什么,但是很快就感到了疲劳,最后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嘴。其实他光是坐着就已经十分痛苦。因为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能立刻就躺下来。即使在眼镜的遮掩下多少好了一些,但是因为哭泣过度而红红的眼睛,已经浮肿的眼帘,在相亲对象看起来一定非常奇怪吧?
  在双方的母亲为他们简单介绍过后,两位母亲原本想让他们单独相处一段时间,但是笃却声称身体不舒服而拒绝了。虽然他觉得很对不起对方小姐,但他连坐也要坐不住了。原本预定下午五点再走,结果他在比那早得多的时间就和母亲在饭店前告别了。
  “笃,你真的有相亲的意思吗?”
  听到母亲的责备之后,笃只能苦笑着道歉。他虽然上了出租车,回到了公寓的前面,但是看着自己的房间,一想到直己也许就在里面,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虽然不想想起,但还是不由自主浮现在脑海里的夜晚的记忆。对于这个迟迟不肯下车的乘客,出租车司机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笃抬起了低垂的面孔,拜托司机把他按原路送回去。
  可是虽然选择了逃避,笃却没有地方可去。他不想回自己的老家。在出租车回到车站附近的时候,笃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一个上班族。然后在脑子有清楚的念头之前,笃已经把立原的地址告诉了司机。

  到达立原的公寓的时候是六点多一点,一边思索着他也许已经出门,笃一边按下了门铃。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
  “怎么,是笃啊?”
  房门打开了。穿着松跨的T恤牛仔的立原叼着香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笃用干涩的声音说到。
  “你的声音好奇怪。感冒了吗?”
  “有一点……”
  就算撕裂他的嘴,他也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受到直己的侵犯而喊哑了嗓子。所以只能暖昧地糊弄了过去。
  “算了,先进来吧。不过怎么休息日还这么西装笔挺,出了什么……”
  立原说到一半又把话咽了回去,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坏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在进入房间的同时,笃就好像昏倒了一样瘫在了沙发上。
  “你怎么了?”
  拿着啤酒返回起居室的立原看到朋友失礼的样子后耸了耸肩膀。可是笃没有回答,所以他凑近了笃打量了一下。
  “你很奇怪呢。脸孔好红,眼睛也肿了。”
  他的手指抚摸着笃的额头,手指的触感让笃反应过剩地颤抖了一下,立原也吃了一惊,嘀咕了一句“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完之后,立原从柜子里面找出体温计。
  “测量一下体温吧。”
  三十七度八,立原拿起了车子钥匙。
  “你还是回家休息吧。我送你回去。你今天该不会是去相亲吧?”
  笃轻轻点了点头。
  “居然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要去相亲,你真够倒霉的。”
  “对方一定看不上我了。”
  “不用在意,只是不凑巧而已。”
  立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即使知道这就是立原,他还是不希望对方接触自己的身体。可是又不能强行要求对方不碰他。而且对方要是问他原因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站的起来吗?我扶你一把吧?”
  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想看见直己!笃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可以住在你这里吗?”
  立原的动作好像瞬间僵硬了一下。
  “我是无所谓,不过你还是回家休息对身体比较好吧?”
  “我不想回公寓,我和直己吵架了……”
  光是提到这一点,笃就颤抖了起来。立原轻声笑了起来。
  “真是少见啊。以前就光听你说直己离家出走的事情,你会闹别扭离家出走倒真是第一次呢。”
  “对不起……”
  “你在道歉什么?既然决定了就去旁边的房间吧。再怎么说你也不能穿着西服上床睡觉吧?我借你衣服,你去换一下吧。”
  不但借了睡衣,顺便也占领了床铺。笃将自己一头扎进了散发着烟草味道的床单里面。即使一动不动,身体的关节还是在叫嚣着疼痛。即使不愿意也还是会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的全身颤抖不已,自己也不明白这是由于昨天的恐怖还是发烧的关系。迷糊了两个小时左右后他醒了过来,房间中一片昏暗。在他茫然注视着天花板的时候,听到了立原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了?”
  立原拿着托盘走了过来。“要吃些什么吗?”,虽然立原这么问,但是笃还是没有丝毫食欲。他暧昧地动了一下脑袋,“能吃的话还是吃一点吧。”立原把放着粥的托盘放在了床头柜上。自己则在旁边吃起了超市的便当。一想到他是特意为自己做的粥,笃地胸口就一片温暖。笃几乎没有感冒的经验。如果自己不能动弹的话,整个家都会停顿下来,而且小孩子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他一直很小心地让自己不要生病。所以他虽然有照顾别人的记忆,但是被别人照顾的记忆却几乎没有。受到别人的关心,受到别人的体贴让他很高兴,单纯的高兴。
  他坐了起来,喝了一口粥。因为他觉得要是一点都不吃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吃了两、三口之后,他说了句“很好吃,谢谢。”就放下了勺子。再次躺了下来之后,他继续眺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然后想起来自从领养直己之后,他原本决心无论如何晚饭也要陪他一起吃,除非有实在无法推托的事情以外,晚上一定要按时回家的。
  他看着立原狼吞虎咽吃着便当的侧脸。这个同年龄的朋友虽然嘴巴不好,但是个性却开朗体贴。在会计部也有不少女孩子非常在意他。他虽然嘴上叫笃去相亲,但是他本人却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比起女人来还是工作更有趣!”、“将来我一定要成为顶级的人物!”,如此断言的朋友充满了自信,看着他就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愉快。立原有自己的梦想,他正在朝着目标而努力奔跑。
  相比之下自己又算什么呢?从十四岁的时候就被伊泽所捕获,只靠着这份感情而生存了下来。他的生命中似乎只剩下了感情。
  虽然笃没有故意盯着他,但是两人的目光还是接触到了一起,立原问了一句“什么事?”
  “你好耀眼。”
  立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嘀咕了一句“你胡说什么呢”就掉转了身子背对着他。这种地方也很像他的为人,让笃不禁有些高兴。
  吃完了便当之后,立原去了浴室。笃因为无法入睡而翻来覆去。最后面对着墙壁闭上了眼睛。这么过了一阵之后,他听到了接近自己的脚步声。
  “你还醒着吗?”对方轻轻问道。
  “嗯”笃回答了之后,立原将一个无绳电话递到了他的前面。
  “要住下来的话就和直己说一声。他也许会担心的。”
  “啊,嗯。”
  虽然接了下来,但是他并不想打电话,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笃拿着话筒,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朋友。
  “不好意思,你能代替我打一下吗?”
  立原“啊?”了一声之后歪起了脑袋。
  “那个,我的声音比较……奇怪……”
  就算声音再怎么嘶哑,但并不是不能说话。要打个电话还说不上困难。大概是察觉到了他尴尬的心情吧?立原从他手上接过了话筒。直己好像在公寓里面,两个人说了两三句之后立原就挂断了电话。
  “直己态度很正常。你们吵了什么?”
  笃陷入了沉默,立原也没有再进一步追问下去。然后他说了一句,“抱歉我还不能关灯”,然后坐在书桌旁边打开了电脑。也许是为了明天的工作进行准备吧。倾听着不规则的敲打键盘的声音,笃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睡眠。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立原在床的旁边打了个地铺,借着床头灯的光亮在看书。注意到笃醒了过来,他问了一句“是不是灯太亮了?”。
  “我没事,不过也许流了不少汗,对不起。”
  “你不用在意。先别说这个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立原点点头,爬起来认真凝视着笃的脸孔,“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不用客气,请尽管和我说!”
  这番话轻柔地包裹住了他疼痛的身体,笃轻轻耸了耸肩膀。
  “立原好体贴。”
  “什么嘛。朋友的身体不舒服,照顾一下不是理所当然吗?而且我也有点高兴呢。”
  “啊?可我给你添了麻烦呀……”
  立原笑了出来。
  “和你交朋友实在没有成就感呢。如果从高中算起来已经多少年了?我们明明都有了十八年左右的交
  情,可是你有什么头疼的事情,你还是不会来找我商量。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更信赖我一些啊。可是今天你却要在我这里住下来,我真的相当高兴。”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十分温柔。
  “如果不是了解你就是这种有什么都要自己消化掉的性格,一定会在意你为什么这么冷淡吧?幸好现在多少还清楚你一点。”
  “因为立原是隆的朋友……”
  温柔的眼睛眯缝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呢!”
  “所以我一直觉得不能太过依赖你……”
  “你是白痴吗?”
  听到立原气愤的声音,笃有点吃惊。
  “什么叫因为我是隆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啊!上次我就觉得奇怪了。你该不会是认为我是隆的朋友,而不是自己的朋友吧?”
  “立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可是因为你和隆那么好,所以我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你太亲近……”
  立原气愤地捶打着地板。
  “这算什么嘛!你以为隆已经去世几年了?八年了!!我和你度过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和隆在一起的时间一倍以上!那你为什么还会觉得不应该和我太亲近?我和隆确实关系不错,但是这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死了的男人能听我抱怨吗?能安慰我吗?比起已经去世的人来,我更想和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打交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笃眼睛睁得大大的,茫然注视着朋友的脸孔。气愤的目光逐渐染上了无奈哀伤的色彩。
  “隆确实是个很有趣的男人。和他在一起从来不会冷场。他有那种吸引别人的魅力。可是,我也一样喜欢你。最初我觉得你是个古板冷漠、不近人情的家伙。可是其实是我错了。你只是笨拙而已,其实人非常好。”
  笃的泪水涌了出来。自己是在为什么而哭泣呢?立原将纸巾递到了他的面前,笃抓起了几张一起按住了面孔。
  “要认识到你的优点,是需要花一定时间的。”
  立原嘀咕了一句。
  “不过正因为你是这样的,直己才可以和你一起生活下去吧?那孩子死了母亲,收养他的舅舅有个男性恋人,可是这两个人又因为事故而死亡,因为没人愿意收养他而争执了半天之后,最后是舅舅的恋人的哥哥决定要他。光是想想也很混乱吧?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那孩子没有成为不良少年已经是个奇迹了。”
  “可、可是,直己也曾经不只一次离家出走……”
  在最初被收养的时候,直己曾经不止一次离家出走。往往是没有任何理由就突然跑出去。因为还是小孩子,所以不可能走的太远,每次都很快就被发现。可是每次看着被警察带回来的直己,笃都体验到了无法形容的败北感。
  一日三餐他都有好好供应,每天还帮他做便当。给他穿的衣服都是干净崭新的,如果直己的学校有活动,就算要向公司请假他也会去参加。他看了不少育儿书,从来没有大声斥责过他,更不要说是动手打他了。他明明是很积极地希望和孩子取得交流,为什么事情还是会变成这个样子?笃实在不明白。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难道说你更喜欢孤儿院吗?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让自己没有抓着孩子的肩膀摇晃他询问他。因为他害怕获得肯定的答案,而且他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抚养孩子的行动。虽然升上初中之后直己不再离家出走,但是笃觉得那只是因为他死了心,认识到自己只能留在这里。
  “现在想起来的话,你刚收养直己的时候,他之所以不只一次离家出走,并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刚好相反。我想也许他是想多吸引一些你的注意力吧?他每次离家出走都是跑到附近,而且是非常容易被警察发现的繁华场所。他也许是在试验你会有多关心、为他担心n巴?”
  即使立原这么说,笃还是无法相信。
  “虽然他沉默寡言而且老是一副棺材脸,但我相信直己喜欢你。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太过依赖你了。如果那小于真心想要离开你自立的话,在考上大学的同时就应该离开那家公寓了。而且他宁可晚上不出门,也要让你亲手给他做晚饭吃。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我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他很依恋你。”
  笃的眼角一酸,如果真的喜欢自己依恋自己的话,昨天的暴力又算是怎么回事?为他准备三餐就好像是天经地义,他该不会只是把自己当成了方便使用的老妈子了吧?否则的话怎么会做得出那样的事情。 

“今天你的泪腺很脆弱啊。”
  看着抖动着肩膀哭泣的笃,立原叹了口气。
  “身体不舒服吗?不过用不着哭成这样吧?”
  听到了朋友担心着自己的声音,笃呜咽着,一边沉浸于那种受到体贴的感觉,一边紧紧闭上了眼睛。
  到了第二天他的热度已经完全退下,腰疼和前一天相比也好了不少。因为不能穿着相亲用的色彩明亮的西服领带去上班,所以他决定先回公寓换一下衣服。可是早上乘坐上首班电车的笃的双腿却说不出的沉重。
  他不想看见直己,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可是既然居住在一起,他今后也不可能一次也不回那里。
  即使回到了房间前面,他也站在门前迟迟无法有所动作。一想到门对面就是直己,他就好害怕。只要一想到还有可能受到那种暴力,他的手指就颤抖了起来。紧紧咬住了嘴唇,笃取出了玄关的钥匙开门。与平时不同的感觉让他有些奇怪。原来从一开始门就没有上锁。
  他尽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门。扔在玄关的直己的鞋子让他吓了一跳,不过家里面除了自己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动静。笃小跑着冲进了房间,但是刚刚因为不用见到直己而松了口气,自己房间里情事所留下的鲜明迹象又让他的心脏紧缩了起来。皱巴巴揉成一团的床单,带着斑点的地毯。
  笃打开了所有的窗子,试图把混浊的空气驱赶出去。然后抓起脏兮兮的床单扔进洗衣机旁边的篮子,换上了新的床单。虽然这一切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做完
  之后他也轻微喘息了起来。
  虽然他是回来换衣服的,可是要把新衬衫穿上带着汗臭的身体还是让他有些排斥感。他决定先去洗个澡,于是拿着替换衣物轻轻打开了房门。走廊上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他反手关上了房门,快步走向浴室,但他刚迈开步子,斜对面房间的房门就突然被粗鲁地打开了。

  看到那个高个子男人的身影后,笃当场冻结了起来。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他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直己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用冰冷的目光瞟了一眼笃后,嘀咕了一句“早上好”,就走向了厨房。
  直己的身影消失之后笃也停止了颤抖。可是相对的,无法形容的愤怒席卷了他的全身。在对自己做出了那么过分,不把自己当人看待的行为之后,他居然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打招呼。连一句“对不起”的道歉都没有。
  笃抓着衣物冲进了浴室。
  “无法相信……”
  不管再怎么说,笃也以为他至少会说句抱歉。他也在期待着直己的道歉,如果直己为那时候的事情道歉的话,他原本打算原谅他的。直己当时醉的很厉害,也许根本无法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原本这么希望。可是他那种若无其事的表现,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目光,说不定对于直己来说,那真的只是“不算什么”的事情。
  因为过度的焦躁,他粗鲁地洗了洗身体和头发。然后一边体验着腰部还是有点麻痹的痛楚,一边穿上了衬衫。
  等他做完这些之后已经到了上班的时间,就在他拿着书包想要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正在发呆的直己。两个人的目光差点接触到一起,他慌忙避开了。有什么不对,不对劲,很奇怪的感觉。
  直到走到门口穿上鞋子,听到了自己肚子的叫声之后,笃才注意到自己没有准备早饭。当想到直己难道就是在等着早饭的时候,他不禁哑口无言。因为他根本就无法想象。
  虽然穿上了鞋子,但是他却走不出去。直己为什么会坐在厨房里面呢?他是真心以为自己还会为他准备早饭吗?他在玄关僵立了一阵之后,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最后还是脱下了鞋子。他从走廊上眺望了一下厨房,听到脚步声后直己转过头来,在目光接触的瞬间,笃低下脑袋,勉强挤出了声音。
  “今、今天已经没有时间了,我没办法给你做早饭。”
  卡嗒一声,椅子被拉开,一团包裹着怒气的物体从自己身边快步走过。笃依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深深低下了头。在这种状况下,为什么他可以认为自己还会给他准备早饭呢?直己认为他所轻视的男人就这么一成不变吗?这一连串的不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公司之后,即使面对着桌子工作,一不小心脑子还是跑去了思考直己早上的行动。可是再怎么思考,如果不去问他本人的话,也无法弄明白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前天的暴力到现在还残留着余韵,坐久了之后腰部就非常疼痛。他装成去洗手间的样子不止一次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一有时间他就会去思考直己的行动,所以上午他的工作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当立原邀请他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他也一直在思索这件事情,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认同的答案。
  那个时候直己醉到了站都站不住的程度,也许那些过分的行动他根本就不记得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若无其事和自己打招呼,以及如同平时一样等着自己准备早饭的行为就都可以解释了。可是,再怎么喝醉了,连做爱的记忆也会失去了吗?而且就算没有那时候的记忆,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有个裸男,一般人都会寻思一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笃。”
  听到立原叫自己的名字,他慌忙抬起了脸孔。立原正用生气的目光瞪着自己。
  “你有在听我的话吗?从刚才起不管说什么你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应该不是身体的关系吧?你不是说过感冒已经好了吗?如果不愿意的话就不用勉强自己来陪我。”
  “对不起,昨天多谢了。”
  立原好像闹别扭一样抓起了香烟。笃看着他冒着烟圈的嘴角,再次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个,就算喝地再醉,也不可能一点记忆都没有吧?”
  立原的眉头抖动了一下。
  “就算再怎么样也多少会有点记忆吧?”
  “这也是因人而定吧?偶尔也会有人确实一点都不记得。”
  立原的话好像是肯定了笃的假设。直己一定是什么都不记得吧?他非常切实地如此希望着。
  如果假设直已是喝醉了,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的话,自己也不想特意去让他想起来已经忘记的事情。而且自己更不想提起曾经遭到的屈辱。只要自己不开口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如果直己还记得当时的行为,但还采取哪种态度的话,自己完全就有生气的权利。可是要怎么才能判断他是否记得当时的事情呢?
  笃决定,还是忘记了吧。这样一来就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生活。可是虽然心里得出了结论,身体却还是无法配合,这一点直到他回家之后才终于发现。直己所施加给他的暴力,就算心里试图忘记,身体也还是无法忘怀。
  晚饭准备好之后,直到过了晚上七点直己还是没有回来。也许今天他根本不打算回来了吧?如果自己一个人先吃完是不是更好呢?这样一来就不用面对直己。在犹豫的时候,玄关已经响起了开门声。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我回来了。”
  和平时一样的招呼。放着不管就会一句话也不说的直己,是自己把他教育成了至少会打通招呼的样子。
  笃回答了一句“你回来了”,但是声音却在颤抖。面颊就好像石头一样僵硬。直己洗手之后进入了厨房,坐在了笃的对面。
  “我开动了。”
  两手轻轻在胸前合掌之后,直己开始吃饭。笃也拿起了筷子。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的日常……原本应该是这样,但是他拿着筷子的手却颤抖了起来。颤抖逐渐加剧,就连把筷子送到嘴边都变得十分困难。他放下筷子轻轻揉了揉手指,结果颤抖不但没有停止,就连去揉的手指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在醒悟到无论如何都不行的时候,笃干脆放弃筷子换成勺子进餐。原因他很清楚,只要吃完饭的话,这个奇怪的颤抖应该也可以停止。他机械的将饭塞进嘴里面,根本没有品尝滋味的心情。突然他吃的疲劳而停下了筷子,直己的手指进入了他的视野。直己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在用筷子巧妙地剔开鱼骨。
  他的视线无法离开直己的手指。明明讨厌还是无法移开视线。那双大手按住了自己的双手,用领带绑住他。不但把手指捅进了口腔里面,还握住了他的分手,对他后面的……
  一阵恶心感涌了上来,笃猛地站了起来。他奔到洗手间,将所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虽然吐出来就能轻松一些,可是一想到那个手指他就再次产生了呕吐感。结果他吐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胃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他瘫坐在洗手间,心想自己绝对不要再坐在直己的前面。不想再返回厨房。
  可是他也不能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里,最后只能漱口之后又返回了厨房。大概是吃完饭了吧,对面的餐具已经不见了,只有笃的餐具还孤零零留在桌子上。听到热闹的笑声后他回头一看,直己正坐在起居室看电视。好像是综艺节目,电视里面断断续续传出了夸张的笑声。自己没有吃完就不能洗碗,所以直己才留在了起居室。笃拿起了自己的碗筷,将剩下的饭全都倒掉了。
  也许是因为茫然注视着脏兮兮的餐具的关系,他花了一定时间才注意到背后的气息。就站在他背后的高高的影子让他脑袋有所反映之前身体已经先行颤抖了起来。“害怕”的感觉迅速占领了他的脑海。在影子有所动作之前,笃已经飞奔出了厨房。跑进了自己的房间的同时,他已经膝盖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好可怕,就是可怕。没有理由可说的害怕。可是当颤抖停止之后冷静下来一想,他就注意到了奇怪的人只有自己。直已是因为觉得自己吃完了饭,所以才来洗碗吧?可是光是靠近他,就畏惧无比,好像脱兔一样逃出去的自己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过剩。
  不能做这种事情,不能害怕。必须用平常心来对待,尽管拼命这么安慰自己,可是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后,他的心脏还是跳动到了疼痛的程度,整个人的意识全都集中到了那个声音上面。这种仿佛要窒息的紧张感,直到隔壁响起了房门关闭的声音后才随之消失。笃跪在地上喘息不已。
  这么呆了一阵之后,他终于平静了下来。然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从衣柜里面取出了自己的内衣和浴衣。明明刚刚决定要保持平常心,可是还是近乎神经质地确认直己在不在走廊的自己,可以说是个无药可救的胆小鬼吧?
  他清洗完身体之后泡进了浴缸。在手臂上他发现了陌生的抓伤痕迹,他茫然想到,大概是那天晚上弄上的吧?那种仿佛要撕裂身体的行为,虽然并不是两相情愿之下的做爱,但对于笃来说还是第一次和他人产生的肉体关系。自从收养直己后,他就以孩子为理由,和对他抱持好意的人保持了距离。笃并不是没有想象过自己做爱的样子,但他想象的对象每次都一定是伊泽。甚至于觉得如果现实中真的发生的话,对方也只可能是伊泽。
  对于男人之间的做爱他并非一无所知,所以这次的行为本身他并不是特别吃惊,可是最后他还是感到了无法置信的疼痛和恐怖。伊泽与隆一定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可是那是以爱情为前提,在两相情愿的状况下进行的。至少会获得一定的快感吧?和自己那种单方面承受暴力,事后又象抹布一样被丢开的遭遇一定有天壤之别吧?
  虽然说做了这种事情并不会有小孩。但是他还是无法把这和被殴打,被踢打的暴力一样归为单纯的“疼痛”。可是……明明有同样的环境,明明有同样的面孔,为什么他们的命运会如此的不同呢?
  如果八年前,他能够预测到现在的状况,如果他能够知道会被自己收养的孩子侵犯的话,他绝对不会要这个孩子。绝对!绝对不会!笃在浴缸中一边哭泣,一边因为无法抑制的哀伤感而咬住了嘴唇。
  从以前起他们就是即使在同一个房间,也几乎都不会说话。两个人通常都把自己关在各自的房间中。唯一的接点就是早饭和晚饭的时间。因为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所以做饭对于笃来说并不是难事。可是这面对面吃饭的几十分钟,却让笃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不止一次安慰自己不会有事,自己也认为没事之后才坐到了直己的前面。可是一旦这个存在就出现在面前之后,他的平常心立刻无影无踪。头脑里面只剩下了疼痛的记忆和厌恶感。明明并不寒冷,他的身体却不断颤抖。手指就好像失控的机器人一样不止一次在吃饭时弄掉了筷子。就算头脑中再怎么想要忘记,他的身体还是全力抗拒着直己。
  痛苦在早晚定时袭击着笃。他原本认为这些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转淡,但是时间越久他不想看见直己的念头也就越发高涨。只要看见他的手指出现在身边,他的身体就反射性颤抖,就会自然而然产生恶心呕吐的感觉。
  这是一种不断对对方保持着警惕的生活,为了不让他靠近自己,为了不让自己接近他,笃永远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但是对于他不自然的行动,直己并没有说什么。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只有自己不对劲,原本应该度过的是和以前一样的日常,但是他的神经就是绷地越来越紧。原本就不容易入睡地笃,现在就算睡着了也很难达到熟睡的程度。一点点声音也能让他立刻睁开眼睛。一想到直己会不会来自己的房间他就害怕地不得了,半夜里隔壁房间的开门声能让他立刻吓得跳了起来。而在直己再次回到房间之前,他都一直在床上颤抖不已。
  因为家里已经变成了让他如此疲劳的地方,笃开始思索直己会不会开始一个人生活了。虽然不想自己
  开口让他走,但是他会不会自愿离开呢?他已经十八岁了,而且稳重可靠,自己进行遗产管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把那孩子的东西全都交给他的话……他能不能从此和自己不再扯上关系,一个人去什么地方生活呢?虽然事实上不太可能这样,但是笃从心底这么祈祷着。
  距离直己的暴力已经过去了两周时间。那一天,笃直到五点左右离开公司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他一边小心着不要溅到雨水,一边拖着比平时还要沉重的双腿踏上了归途。
  一想到晚餐的事情他就立刻郁闷无比。抱着不想回家的念头,笃明明没有事情还是晃进了车站前的书店。他想看的小说这里并没有,在店内装了一圈之后唯一留住了他的目光的东西就是刊登住宅信息的周刊。他取到手里翻了翻,虽然直己并没有说过要出去住,他的目光还是下意识搜索着有没有大学附近的房子。因为不知不觉中看了太久,笃有点尴尬的决定还是买下这份周刊。
  因为在书店里面耽搁了时间,所以他回来的自然晚了。在玄关已经放着直己的鞋子。他在自己房间换好衣服后来到了厨房,然后听到了从起居室传来的电视声,看见了直己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平时在吃饭之前他一向不会离开房间的。心里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这种距离应该没有问题,所以他还是围上了围裙。
  因为回来晚了,所以笃决定弄些不花时间的卤面,在做卤的时候,面里面的水快要溢了出来,他慌忙去拿起锅子。结果瞬间手指感到了尖锐的疼痛,把手比想象中要烫的多。虽然勉强拿到了水槽那边,但是锅子却整个翻在了里面,热水四溅。
  “你没事吧?”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他一瞬间甚至忘记了烫伤的手指的疼痛,脸色一片惨白。直己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反射性想要甩开,但是对方却不肯放手,一瞬间,当初的暴力的记忆回到了他的脑海。
  “住、住手!”
  “不快处理一下会留下痕迹的!!”
  直己从背后近乎覆盖地压到了他的身上,把他的右手按进了冰冷的水中。水声,背后的呼吸声,身体和双腿都不断颤抖,他几乎已经站立不住。
  “已、已经没事了。”他用颤抖的声音如此说道:“已、已经不疼了,所以……请放手。”
  背后的气息并没有消失,突然还把他抱紧到了几乎窒息的程度,笃原本就已经紧缩的心脏差一点就停止了跳动。
  “放手!”
  即使反抗,对方的力道也只是越来越强。笃的脑子迅速一片混乱。思考回路都几乎断绝,只有恐怖遍布了他的全身。他失去了语言,好像发狂的猫一样挣扎了起来。也许他打到了直己,但是他已经顾不上在意这些。可怕,他只是说不出的害怕。
  当终于分开了缠绕着他的手指而获得自由的时候,笃立刻毫不迟疑地冲向了玄关。外面还是依旧下着雨,但是这种事情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他隐约听到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但是完全没有回头,而是不顾一切冲进了雨中。
  看着浑身湿漉漉跑进自己家里的友人,立原嘴上的香烟都掉了下来。沉默只维持了几秒,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抓住笃的手腕,把他拖进了房间里面。立原的手指带给了他冰冷的身体一点温暖。
  “总之你先冲个澡换一下衣服。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笃被推进了浴室,温暖的淋浴让他从身体内部温暖了起来。大概是发呆了太长时间的关系,担心的立原还来看过他一次。换上了带着烟草味的衣服之后,他来到了起居室。结果立原有点着急地吼了他一句,“至少也要把头发擦干啊!”。
  笃擦干头发转过头去,看着朋友的背部,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泪水就夺眶而出。
  “你哭什么啊?我还没有生气呢。”
  笃蹲在地上哭泣着,因为他不想被立原看见他哭泣的表情。
  “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
  感觉到朋友的关心后,他的泪水更加无法停止。笃用立原递给他的毛巾捂住了脸孔,蜷缩起了脊背。立原只是轻轻碰了一次他的肩膀。感觉到笃浑身一震后,他慌忙拿开了手指,然后再没有碰过来。他什么也没说陪伴在笃的身边。过了一阵之后,大概是情绪平静了下来,笃的泪水终于止住了。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吗?”
  他担心地凝视着笃的面孔。
  “一点小事……”
  笃暖昧地糊弄了一句之后,立原立刻吼了起来。
  “少骗人了!一点小事的话你怎么可能跑到我这里来!”
  “真的没有什么。”
  笃勉强挤出了笑容。
  “不要笑!”
  立原不容许他暖昧地逃避过去。笃僵硬着面孔看着地面。
  “我不想回家……”
  立原咋了一下舌头。
  “又和直己吵架了吗?这次难道是他打了你?”
  “要是打我还好……”
  短暂的沉默。
  “那小子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看到笃迟迟没有回答,立原抓住了笃的手腕。
  “不是什么大问题……”
  笃想要挥开他的手,但是立原却不肯松手。他抓着笃手腕的手指加强了力道。
  “骗人!不管直己给你添了多大麻烦都从来不抱怨的你居然会那个样子跑到我家来哭泣,怎么可能没有发生什么!?” 

“真的没有什么……”
  立原好像无法再忍耐一样甩开了笃的手,抓起了
  无绳电话。
  “你要打给谁?”
  立原没有回答。笃的胸口闪过了一丝不安。
  “啊,是我,我是立原。现在笃在这里……”
  确认了他是打给谁的笃扑向了话筒。无视立原的震惊,他抢过了话筒,用颤抖的手指挂断了电话。
  “把话筒还给我!”立原伸出右手,而笃摇着脑袋不肯答应。“就是因为你不肯说,我才只能直接去问直己啊。”
  “用不着问。”
  “如果连理由都不知道的话还怎么解决?”
  “直己当时醉的很厉害,也许并不记得,所以……”立原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起来你上次也说过类似的话呢?什么醉鬼会不会失去记忆什么的。可是就算是喝醉了,做错了事还是做错了。那种东西不成理由啦。把电话给我,既然你不能说的话,就让我来解决好了。”
  “不要这样!算我拜托你了!拜托你!!”
  笃跪下来哀求。立原表情困惑地缓缓蹲了下来,轻轻扶住了笃的肩膀。
  “直己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笃摇头。
  “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
  “直己喝醉了,喝醉了。因为那之后他好像什么也
  没发生过一样!他一定不记得了。所以……”
  立原大力摇晃他的肩膀。
  “你从刚才起就只会说他喝醉了吗?”
  “一定是的,否则直己怎么可能做出把我错当成女孩子的……”笃无意中泻露了心声。看着立原瞪到不能再大的眼睛,笃意识到自己脱口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脸色立刻惨白无比。
  “把你错当成女孩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笃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那小于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难道说……”立原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就算不说出来,笃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他只觉得羞耻、悲惨,无法正视立原的面孔。
  “你没事吧?”立原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部,某种温暖的东西荡漾了出来。好像失去了支柱的身体不由自主依偎了过去。立原轻轻抱住他,笃无意识地抱紧了这个温暖的救赎。
  “没、没有办法。直己喝醉了,不记得对我做了什么事情。可是我……无法忘记,所以好害怕,所以………”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哭泣?”立原大叫了出来,“做错事情的是那小子吧?你应该生气才对啊!去骂他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情!必要时还可以揍他!!甚至可以把他赶出家门!为什么你不能这么做?”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立原拿过了车钥匙,抓住了坐在地上的笃的手腕。把他拖到了玄关附近。
  “你要……干什么?”
  隔着门也能听见外面的大雨声。
  “回公寓去和直己说个清楚!我也陪着你!!”
  笃的身体蜷缩了起来。“不、不要!!”
  “你光会这么说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立原怒吼着把笃扯到了门外。不想见到他,害怕看到他,但是笃不能否认,自己有一点点依赖那个拉扯着自己的强大的力量。
  明明是自己的家,看起来就好像别人家一样生疏。笃和直己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立原则呆在旁边。他不知道直已是用什么眼光在看着自己,也不敢去接触他的目光,所以自从回到公寓之后,笃就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底。
  “你对笃做了什么?”漫长的沉默之后,立原率先开了口。“我在问你上上周的周六,你都对笃做了什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直己的声音非常冰冷。
  “这不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的问题。你所做的事情才是问题所在!!”立原敲打了一下桌子,发出了很大的彭的一声。笃身体—颤。
  “你那是什么态度!趁这个机会我就直说好了!从以前起你对于笃的态度就让我看不顺眼了!小学的时候你就会一再离家出走,初中的时候动不动就惹出大乱子来,害的笃不只一次被叫到学校去!!如果你还知道自己是在受别人照顾的话,一般不是会更老实一点吗?听说你上了大学还是让笃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啊?要我来说的话简直是笑话!什么东西嘛!笃既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你的亲戚,完全就是陌生人。他只不过出于偶然才领养了你。”
  和情绪激动的立原正好相反,直己的表情丝毫不变。“谁也没有拜托他领养我,只是他自作主张而已。”
  这句话刺人了笃的胸口。那个时候直己确实是说不要,是自己说服了他。可是笃毕竟尽职尽责的照顾了这个犹豫着点了头的孩子八年时间。
  “开什么玩笑!”立原终于一脚踢翻了桌子。
  “如果你不愿意让笃收养的话,就尽管去孤儿院好了!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你自己也有想跟着这个人的意思吧?最后你居然只说是他自作主张!你的脑子里面有没有‘报恩’这个概念啊?只不过为了能够每天准时回家,笃就自动申请去了会计部。他每晚做晚饭,在你上学的日子天天做便当,你以为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人!?全都是为了你不是吗?这小于可是认真到了特意去看育儿书的程度!最后你就是这么践踏他的一片好心嘛?”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雨声不断响起。
  “你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
  那是一个硬挤出来的低沉声音。
  “是啊,你一点都不想去了解!你就只会觉得自己可怜,因为父母和亲戚都死了,所以只想得到别人的同情!见鬼去吧!不要以为只有自己才不幸!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只会沉醉在自己的不幸之中的自恋狂!笃已经这么照顾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说出来听听啊!看我不宰了你!”
  “够了!”
  笃抓住了立原的衣角。听到他们的争执只能让他更加痛苦。
  “我确实是自作主张收养了直己。说实话,我认为他会这么说也不算奇怪。已经够了,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所以……”
  “就算你不介意我也不能忍受。至少也要让他道个歉……”
  “道歉什么?”
  直己的声音里面没有抑扬顿挫。
  “因为我上了他的事情?”
  笃的眼前一片黑暗,大脑停止了功能。虽然耳边能听见立原的怒吼,但是却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黑雾逐渐散开,笃开始可以看见周围的事情。已经不行了。不可能修正了。而且自己也不想修正这个关系。笃咬住嘴唇抬起了脸孔。在事隔几周之后,凝视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的面孔。
  “我们分开生活吧。”
  他没有犹豫。
  “你一个人也足以生活下去。也许是我任性了一些,但是请你离开这里。”
  笃扔下两个人回到自己房间,打开衣柜取出了西服、内衣以及鞋子等等必要的东西,然后把他们都塞进了出差用的旅行包。上班的皮包比平时要重,让他想起了今天所买的住房信息周刊。笃回到起居室之后,将直己名义的存折、印章和住房信息杂志都放在了桌子上。
  “也许不可能马上找到公寓。但在那之前你尽管住在这里好了。这个期间我会去住饭店。等你找好了房子之后请和公司联系,因为还需要我替你担保……你知道号码吧?”
  直己瞪着笃,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如果有什么头疼的事情随时和我商量。”
  抱着大大的旅行包,笃催促着身边的朋友。虽然立原怒吼说“把他赶出去不就好了?为什么你要离开?”不过他安慰立原,“只是到找到新的公寓为止”,把他拖到了门外。雨水比来的时候还要激烈,几乎可以称得上倾盆大雨。
  “今天可以先住在你那里吗?明天我再去找饭店……”
  立原敲打了一下他的背部,“不用那么见外!”。
  “你用不着对那个混蛋那么好心。在那个白痴找到房子之前,一个月也好两个月也好,尽管呆在我家好了!!”
  “对不起,原本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所以我才说你见外嘛!”
  立原苦笑了出来。在钻进车子之后,立原取出了香烟,“在回去之前先让我抽一根”。狭窄的车内飘荡着烟草的味道。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雨水冲刷着车窗的声音格外响亮。看着接连不断,好像有规则好像又没有规则的水流,笃的胸口逐渐苦闷了起来。
  “直己都知道。”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
  “他知道。”
  泪水滑落了下来。
  “我是个傻瓜。”
  立原没有安慰,而是粗鲁地搔了搔笃低垂的脑袋上的头发。
  “忘掉吧!”
  确实,除了忘却以外,自己没有任何能够走出这片黑暗的方法。
  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办法 。 自己已经无法再和直己一起生活下去 , 而且现在也已经很清楚直已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了 。 也许会有人觉得都已经生活了八年 , 事到如此还说这个未免奇怪 , 但是笃还是要老实承认 , 选择一起生活是个相当大的错误 。 立原曾经说自己能够每天都照顾别人的孩子非常了不起 。 但是笃从来没这么感觉过 。 因为他的动机只是自私的想要在身边留下一点点伊泽的遗传细胞的碎片而已 。
  他只是养育了对方 , 就好象栽培植物一样的养大了他 。 肚子饿了就给他食物 , 让他穿上清洁的服装 , 让他接受教育 , 他提供给直己的都是最普通的环境 。 如果问到他是否把直己当作一个人来疼爱的话 , 他可能无法立刻做出肯定的答案 。 尽管已经生活了好几年 , 直己都还是不亲近自己 , 一定也是因为孩子敏感的心灵早已经看出了自己的这种部分吧 。
  离开公寓之后他在立原家住了两个晚上 , 但是他觉得如果再住下去就实在太麻烦人家了 , 所以提出要去旅馆 , 结果反而被立原怒吼了一顿 。
  “ 我不都说了没关系吗?而且有你在的话我的饮食也能比较规律 , 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呢 。 ”
  虽然立原的口气很生气 , 但是话里行间还是带着不想让自己介意的体贴 , 结果这反而让他更加呆不下去了 。 因为他觉得把无关的立原卷入他和直己的争吵会让他产生罪恶感 。 虽然不想给立原添麻烦 , 可是太客气的话又会让立原生气 。 笃就这样处于矛盾的心情之中 , 犹犹豫豫地在立原的家里住了下去 。
  原本以为直己很快就会和他联络 , 但是过了七天 , 乃至于十天都没有接到直己的电话 。 因为原本以为过上几天就可以回公寓 , 所以当迟迟接不到联络之后 , 笃开始焦躁了起来 。
  当天笃结束了工作之后 , 在事隔十五天之后坐上电车来到了距离自己公寓最近的车站 。 因为从工作上来说 , 他也需要存储着以前资料的软盘 , 所以必须去一次公寓 。 他不想和直己见面 , 所以考虑过是否请立原帮他拿一下 , 但是总觉得自己已经住在人家家里 , 如果还这样的话未免太任性了 。 结果最后他还是没说出口 。
  他到达公寓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下午六点 。 大概是因为接近五月底 , 所以白天也变长的关系 , 周围还相当明亮 。 他右手拿着钥匙犹豫了半天 , 自己也觉得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这么迟疑的自己实在无药可救 , 但还是对于进入房间充满了抗拒感 。 就算直己在房间里面 , 也不见得一定就会发生什么 , 说不定两个人根本连一句话也说不上 。 而且就算面对面见到他 , 自己也一定没有勇气向他质问为什么还不离开吧?
  他将钥匙插了进去之后 , 向右边扭了一下 。 和平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 他拉了一下门把手 , 门嘎吱支打开了 。 原来是没有上锁 。 玄关扔着翻转过来的鞋子 。 从小学生的时候他就一直要求直己脱下鞋子后要摆放好 , 而直己在这上面也还算听话 , 所以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乱扔在那里的鞋子了 。
  在玄关脱鞋的时候 , 笃因为不知道从哪里飘荡过来的腐臭味而皱起了眉头 。 臭味似乎是从厨房传来的 , 他战战兢兢的伸过脑袋去看了看 , 结果发现在水槽那里聚集着好象小山一样的苍蝇 。 笃一阵恶心 , 慌忙打开了厨房的窗子 , 然后带上塑料手套将发臭的东西扔进了垃圾袋 。 原本在水槽中散发着异臭的是他在离开这里之前所做的意大利面 。 虽然还是五月 , 但最近天气相当闷热 , 扔在那里两周的话 , 会变成现在的状态也不奇怪 。
  居然就这么扔下了不管啊 。 笃突然想到 , 也许直己已经找到了新的房间 , 所以不住在这里了 。 所以他才没有注意到厨房的垃圾吧?笃的火气逐渐冒了出来 。 既然搬家了的话至少可以打个招呼吧?难道说你已经讨厌我到了连声音也不想听的程度吗?
  他将视线转移到起居市 , 沙发和桌子上都积着灰尘 , 感觉不到有认住在这里的气息 。 笃这次确信直己并没有住在这里了 。 他这次大大方方走在走廊上 , 过去打开了自己房间的房门 。 在窗帘紧紧拉上的房间里面 , 似乎有种发霉的味道 。
  笃啪的打开了电灯 。
  “ 哇! ”
  笃不由自主大叫出来 , 倒退了几步 。 他原本以为一个人也没有 , 可是床上却明显鼓起了一大块 , 而且还在动弹着 。 团成一团的影子 , 注视着这边的两只眼睛 , 当注意到了那是属于什么人后 , 笃不由得感到刚才大叫的自己实在很丢脸 。
  “ 你在干什么? ”
  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 , 睡在别人床上的直己什么话也没说 , 只是闭上了闪动着强烈光彩的眼睛 。
  “ 给我从床上出来! ”
  直己还是闭着眼睛 , 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 。 软盘放在房间深处的桌子的抽屉里面 , 也就是无论如何都得接近躺在床上的直己 。
  笃大大敞开了房门 , 小心翼翼的接近了和自己的床并排放着的桌子 。
  一边提心吊胆意识着直己的气息 , 笃一边迅速打开了抽屉搜索着软盘 。 软盘很快就找到了 , 但是一共放着三张 , 他也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想要的 , 所以索性都抓在了手里 。 就在这时 , 他猛地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抓住了 。
  回头一看 , 从床上伸出来的胳膊抓住了他的裤子 , 一双好象已经深陷了下去的眼睛正在瞪着自己 。
  “ 放、放手! ”
  恐怖让他的后背一片冰凉 。 他狠狠敲打着那只手 , 但对方就是不肯松开 。 手背上凸现的青筋表现出了对方的用力 。 过度的恐慌和焦躁让笃一阵摇晃 , 就在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同时 , 直己已经覆盖到了他的膝盖上 。 笃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那个沉重的身体 , 然后站了起来 。
  “ 你、你干什么? ”
  笃颤抖着怒吼 。 直己被笃推开之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 不对 , 他有动 。 可是才微微撑起了一点身体 , 就又无力的落到了地上 。 他的行动就好象快要没电的机器人一样迟钝 。 可是瞪着这边的眼睛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 笃开始觉得奇怪 。 有什么不对劲 。 目光明明那么有力 , 可是他的身体…… 。 突然之间 , 直己大声咳嗽了起来 。 在狠狠咳嗽了半天之后 , 他表情痛苦的蜷缩起了身躯 。 笃猛地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 在直己还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 他曾经发过高烧 。 平时总是扑克脸的小孩那时眼睛却泪汪汪的 , 所以让笃担心的熬了两个通宵照顾他 。
  “ 你哪里不舒服吗? ”
  笃提问之后也没有得到回答 。 直己反而好象赌气一样更加蜷缩起了身体 。 虽然只是两周没见面 , 但是直己的面颊却深深凹陷了下去 。 笃战战兢兢靠近了他 , 蹲下身体观察着他的面孔 。
  “ 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去医院吧 。 ”
  顽固的嘴角还是紧绷 , 因为对那张皱着眉头的苍白脸孔感到了不安 , 笃迟疑地伸出了手 。 就在他的指尖刚碰到直己头发的瞬间 , 直己的身体就好象紧张无比一样抖动了一下 。
  “ 不要碰我! ”
  伴随着怒吼声的 , 是好象受伤的野猫一样警戒心十足的眼神 。 笃慌忙收回了手指 。 刚才明明是直已抓着他不放 , 但是才不过几分钟他的言行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
  “ 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话 , 对了 , 我请立原来照顾你好了 。 那样的话…… ”
  “ 你要是敢叫他来 , 我就立刻死在这里给你看! ”
  直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此像是开玩笑 。 笃不能就这么扔下生病的人不管 , 但是又无法把他带去医院 。 所以只好无计可施的坐在了旁边 。 直己虽然始终闭着眼睛 , 但是看起采也没有睡着 。 因为他偶尔还会睁开眼睛 , 偷看笃那边 。 时间一份一秒的过去 , 既不能说话也不能抚摸他 , 笃只能无奈的来回看着手表和直己的背影 。
  “ 你走吧! ”
  在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的沉默之后 , 直己突然开口了 。
  “ 你给我走! ”
  “ 你能保证我走了之后就好好去医院吗? ”
  “ 那是我的自由吧? ”
  就这样放下他回去的话 , 他看起来也不会听话 。
  “ 还是去医院…… ”
  “ 你烦死人了! ”
  直己的口气很粗鲁 , 但是声音却相当嘶哑 。
  “ 为什么非要去什么医院?我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而且就算我死了和你也没有关系吧? ”
  直己浮现着淡淡的笑容继续了下去 。
  “ 反正我们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 ”
  那是立原曾经对直己说过 , 而自己也没有否认的话 。 笃一时无话可说 , 微微感到了一些悔意 。
  “ 或者说你害怕自己屋子里面死了人传出去不好听吗? ”
  “ 我是担心你 。 ”
  “ 骗人! ”
  直己迅速的否定了 。
  “ 你明明叫我离开这里 , 你 明明要给我钱让我走人 。 我要在哪里干什么事情 , 都和你 没有关系了吧?就算我饿死在街头也不关你 的事情! ”
  虽然有点难听 , 但他说的也许并没有错 。
  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后 , 笃慌忙让自己重新打点起精神来 。 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 , 主要还是因为直己曾经对自己胡来 。 如果没有那件事情的话 , 和他一起生活并不能算是痛苦 。
  “ 你 从以前起就很无情 。 ”
  直己痛苦的喘息着 , 但是挤出来的每句话都扎在了笃的胸口上 。
  “ 你 喜欢的是抚养小孩这件事情 , 但是对于我本人却没有兴趣吧?我在想什么 , 我想要什么 , 对你 来说都是无关紧要吧?所以你 根本也不打算去了解 。 可是我不是只要吃饱肚子就能满足的水槽里面的鱼 。 ”
  笃就好象被人扇了个耳光一样的震惊 。
  “ 我明明只有你 一个人了…… ”
  从凝视着笃的双眼中滚落下了泪水 。 迅速用手臂遮住了哭泣的表情之后 , 那个蜷缩起来的身体细微的颤抖着 。 看不下去的笃抚摸着那个蜷缩的脊背 。
  “ 抱歉 , 都是我不好 。 ”
  在重复着道歉的期间 , 笃开始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道歉 。 因为没有爱他吗?因为把他当成了东西对待吗?笃的胸口好象奔腾着一股巨浪 。 直己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伸出了右手 , 他抓住了笃的手腕 , 颤抖着将它拉到了胸口 。
  心痛这个单词主宰了笃的内心 。 自己和这个孩子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 , 但是自己到底都在看些什么呢?只顾着搜寻伊泽的影子 , 但发觉并不相似后就大失所望 , 然后……
  笃凝视着哭泣的直己 , 回顾着自己的内心 。 虽然没有对这个孩子抱有爱情 , 但事到如今也无话可说了 。 爱情这个东西不是想爱就能去爱的 。 而且有时候想要得到爱也无法得到 。 这一点自己最清楚不过 。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 不完全 , 不讲理 , 同时又很自我中心 。
  他用左手轻抚着直己的脑袋 。 吃惊的发现他的头发比看起来要柔软的多 。
  “ 为什么会这么不舒服? ”
  直己好象个三岁的小孩子一样摆了摆脑袋 。
  “ 我不知道 。 ”
  “ 没有什么印象吗? ”
  “ 我什么也没有做 , 只是睡在这里而已 。 什么也没有做…… ”
  “ 你 有好好吃饭吗? ”
  “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吃的了 。 ”
  如果是因为肚子饿才动弹不得的话……要是在这种时代还有人饿死可不是开玩笑的!就在他试图站起来的时候 , 感觉到他意图的直己立刻有所抵抗 。
  “ 你 、你 要去什么地方? ”
  “ 我只是去找一点能吃的东西 。 ”
  即使他耐心安慰 , 抓着他的手指也不肯松开 。
  “ 不要!不要走! ”
  “ 我只是去厨房看一下! ”
  用了点气力挣脱了直己的手指之后 , 直己的脸孔立刻因为悲伤而扭曲 。 笃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返回了厨房 。 冰箱里面的东西几乎都已经腐烂 , 完全不能吃 。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 既然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 那么一开始还是为他做些容易消化的东西比较好 。 所以笃买了快餐粥 , 布丁 , 鸡蛋和一点蔬菜 。 返回公寓之后 , 他把鸡蛋和蔬菜加了一点到煮好的粥里面 。
  笃将粥和茶水放在托盘上端回了自己的房间 。 听到开门声后 , 直己抬起了面孔 , 他瞪着这边的眼睛红红的 , 床上已经湿了一小块 。 所以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在自己离开的这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他都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 

“ 先喝一点粥吧 。 ”
  即使把托盘放在了他旁边 , 直己还是别说吃了 , 连看都没看一眼 。
  “ 不吃的话怎么可能打得起精神 。 ”
  经过了笃耐心的劝说后 , 直己好不容易才把脸孔转过了这边 。 笃舀了一勺粥 , 轻轻吹了几口之后送到了直己紧闭的嘴唇边 。 直己盯着他看了一阵 , 最后终于缓缓张开了口 。 看到他有了吃饭的意思 , 笃终于松了口气 。 在重复着同样动作的过程中 , 他猛地想起了从母鸟嘴里要食的小鸟 , 现在的直己感觉上就和那个非常相似 。
  吃了小半碗粥之后 , 直己再次闭上了嘴 。 因为觉得一开始不要勉强他吃太多比较好 , 所以笃把碗放回托盘站了起来 , 但是直己马上抓住了他的腿 。
  “ 我只是去洗碗 。 ”
  虽然这么说了 , 但是直己还是半点也没听进去的样子 。
  “ 马上就会完的 。 ”
  过了一阵之后 , 直己的手指自然而然松开了 。 笃去厨房收拾了一下东西 , 然后自己也吃了一些之后就返回了房间 。 大概是从脚步声分辨出来的吧 , 他刚把手搭到门把手上 , 里面就传出了“ 不要进来! ” 的怒吼 。 笃犹豫了一下 , 最后还是开了门 。 直己滚倒在地板上不断吼叫着“ 滚! ” 。
  “ 至少睡到床上去吧 。 你 一个人上不去的话我帮你 。 ”
  “ 少管我的事情!像以前那样无视我不就好了? ”

  “ 就是因为不能不管你 , 所以我才在这里啊 。 ”
  笃打开了一点窗子 , 在驱赶出去了混浊的空气的同时 , 用清洁的床单换下了原本已经有点发霉味道的床单 。 他抓住了直己的手腕 , 半抱半拉的把他送上了床铺 。 从上面为他盖上薄被之后 , 直己闭上眼睛就好象闹别扭的小朋友一样嘟起了嘴巴 。 笃坐到床边 , 决定一直守候到他人睡 。 在关掉了灯光的昏暗房间内 , 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 那个决定一起生活的晚上 , 还是紧张万分的第一次家长会……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 , 床上传来了规律的呼吸声 。 他离开房间去给立原打了个电话 , “ 你 怎么这么晚?是要加班吗? ” 。 听到他表示因为直己不舒服而要留在这里一个晚上之后 , 立原怒吼着说送他去医院 。
  “ 至少在他不舒服的时候 , 我想陪在他的身边 。 ”
  不管别人怎么说 , 他今天也不想离开这个不舒服的男人 。 在挂断了电话之后 , 他忽然想到自己明明是留在自己家里 , 却还要先和别人汇报 , 真是有够好笑 。 回到房间之后 , 他原本想打量一下直己睡着的脸孔 , 结果却和他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 他眼角的泪痕还很新 , 但是为了掩饰这一点直己用双手遮盖着脸孔 , 同时嘀咕了一句“ 好累 ” 。
  “ 今晚我会陪着你 的 。 ”
  湿漉漉的眼睛用力凝视着笃 。
  “ 到这里来 。 ”
  嘀咕的声音很小 。
  “ 到我旁边来 。 ”
  “ 两个人的话太挤了吧 。 ”
  笃暖昧得想要糊弄过去 。 但是他不想睡在旁边的理由直己也非常清楚 。 因为他马上就哼了一声 。
  “ 就算我想做什么现在也做不了吧?你 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够了 。 只要晚上醒过来的时候 , 知道你 还在我的旁边…… ”
  那个求救般的目光动摇了笃的心意 。
  被强暴的记忆还很鲜明 , 光是想起来就让人浑身汗毛直竖 。 可是直己过于软弱无力的身影终于让笃解除了警戒心 。
  “ 只有今天晚上哦 。 ”
  直己点点头 。 笃小声叹了口气 , 钻进了狭窄的床上 。 虽然答应陪在他的身边 , 但是笃并没有打算一晚上都和他挤在狭窄的床上 。 他是打算等直己入睡后再在地板上打地铺 , 所以连衣服也没有换 。
  直己的身上带着汗水的味道 。 虽然这一点他很快就习惯了 , 但是旁边有个人在的感觉却让他迟迟难以习惯 。 从懂事起他就是一个人睡觉 , 没有和其它人同床共枕的经验 。 所以身边的体温让他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 迟迟无法平静 。
  虽然在蹂躏自己的时候看起来强壮到可怕的存在 , 但是眼前的人却虚弱到了让他无法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物的程度 。 原本背对着笃的直己翻了个身 , 两个人变成了面对面 。 呼吸困难 , 但这绝对不仅是床铺狭窄的问题 。 感觉上直己伸过了手臂 , 碰到了他的肩头 , 之所以没有甩开 , 是因为伸过来的手指和自己一样 , 都在细微的颤抖着 。
  一点点缩短了距离的之际 , 最后把脸孔埋进了笃的胸口 。 身体的颤抖不知不觉停下了 。 因为直己只是好象撒娇一样把脸孔挤过来 , 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
  笃体会着奇妙的感觉 。 从收养的时候起直己就是个让人看不出心思的孩子 。 不说 , 不笑 , 让人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 可是他也从来没有积极的想要去了解 。 伴随着身体的成长 , 直己的冷淡也越发加倍 , 所以笃只是把直己划分成了性格怪癖的孩子 。 因为只要把他划分进了那个范围 , 自己就不用去思考太多了 。
  这个想要搂着自己睡觉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呢?奇妙的近乎绝食抗议的行为 。 一边责备自己无情 , 一边又宣称只有自己的矛盾 。
  虽然还是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 但是以关键词为中心 , 他一连串的言行似乎都能联系了起来 。 他不只一次询问自己 , 是不是自己意识过剩了 , 但同时又不认为自己想错了 。 一般人不会想要抱着真心讨厌的对象睡觉吧?也不会表示想要和他在一起吧?如果就连那次的强暴也是事出有因的话……
  直己也许爱上了自己 。 笃当然不可能责备他男人和男人怎么能这样 。 因为自己至今也都在对去世的男人念念不忘 。
  “ 直己…… ”
  胸口的头颅动也不动 。 只是重复着规则的呼吸 。 仿佛是被这个单调的旋律所吸引了一样 , 笃也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
  他醒来的时候直己还是抓着他不放 。 房间中一片昏暗 , 但是从窗帘的缝隙间所泄露出来的阳光却十分耀眼 。 他支撑起了身体 , 茫然注视着胸口的那个年轻男人的脸孔 。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注视直己的脸孔 。 过了一阵之后 , 紧紧闭着的睫毛轻轻颤抖了起来 , 重复眨了几次眼睛之后 , 对方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睛 。 没有焦点的眼睛紧紧凝视着笃 。
  “ 早上好 。 ”
  笃小声嘀咕了一句之后支撑起了上半身 。 在他离开床 , 想要站起来的时候遭到了轻微的抵抗 。 回头一看 , 直己抓紧了他衬衫的下摆 。
  “ 我只是去准备早饭 。 ”
  这次直己没有再耍赖就放开了手 。 笃洗脸之后进入了厨房 。 他打算把昨天买的快餐粥做成味增味道 , 就在他切葱的时候 , 外面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 。 他慌忙来到走廊上 , 发现直己倒在了房间的入口 。 他想用手撑起身体 , 但最后又瘫了下去 。
  “ 你 怎么了? ”
  “ 我已经躺够了 。 ”
  笃搀扶起直己 , 让他躺到了沙发上 。 然后将做好的早饭搬到了起居室 。 直己趴在沙发上吃着东西 , 不过大概是因为体力没有完全复原的关系吧 ,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连手都要抬不起来了 。 所以连一半也没吃完就放下了勺子 。 即使笃问他还要不要吃 , 他也并不回答 。 笃尝试着用勺子舀起粥送到他的嘴边 , 他就张开了嘴 。 让这个闹别扭的小鬼吃完了之后 , 笃也开始吃饭 。 在收拾着餐具的时候他看了看手表 , 已经是上午八点 , 接近要去上班的时间了 。
  可是他不能扔下这样状态的直己去工作 , 如果自己离开身边的话 , 他也许又会哭出来 。 笃拿着手机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 给公司打了个电话 。
  “ 我因为感冒身体不舒服 , 所以今天请一次假 。 ”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装病请假 。
  虽然决定了要留在公寓里面 , 但是自己所能为他做的也就是做饭而已 。 然后 , 为了让他有需要的时候随时能够找到自己 , 笃有意识的坐到了直己对面的沙发上 。 光是坐着也很无聊 , 所以笃找了本书看着 。 虽然抬起头来的时候时不时能撞见直己的视线 , 但是直己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迷迷糊糊打盹 。
  中午立原打来了电话 , 大概是听说他请病假的事情 , 所以担心的来问他没有关系吧?笃拿着手机转移到了自己的房间 。
  “ 我没事 。 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才说生病了 。 其实是直己状况不太好 , 我想陪在他的身边…… ”
  “ 那个笨蛋病得那么厉害吗? ”
  笃苦笑了出来 。
  “ 直己不是生病啦 。 他好象是因为一直没吃饭 , 所以没力气动弹了 。 那孩子做事一向很执着 , 我真的害怕他不会就这么死掉吧? ”
  “ 那个死小鬼!莫名其妙的搞什么绝食啊! ”
  立原的怒吼声震的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
  “ 他现在还不能好好走路 , 我有点担心 , 所以今天晚上可能也要住在这里 。 ”
  “ 那种家伙就算死掉也是自作自受吧? ”
  “ 可是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啊 。 我会照顾他到他恢复一点精神为止 。 ”
  立原好象还想说些什么 , 但是因为正在工作中 , 所以背后传来了叫他名字的声音 。 他认命地吼了一句“ 我知道 , 回头再给你 打电话 ” , 就不情不愿地挂上了电话 。
  中午笃做了些面条 。 吃完午饭之后 , 直己一个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出去 , 笃慌忙想要搀扶他 , 他却怒吼着说“ 不要跟过来! ” 看到他消失在厕所之后 , 明白了情况的笃才露出了苦笑 。
  下午他一直在看书 。 有时看的很投入 , 有时又会因为看得太久觉得厌烦而去茫然注视着直己的面孔 。 从敞开着的窗子里面吹进了小风 。 温暖的午后的日照 , 缓慢的时间流动 , 一想到平时这会儿还在工作 , 他就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 不知不觉也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的笃 , 因为通过附近的车子的喇叭声而醒了过来 。 窗外昏暗的光芒表示着一天已经接近结束 。
  感觉上直己似乎看着这边露出了一个坏笑 。
  晚饭笃选择了米饭、煮物和味增汤等普通的东西 。 直己自己走到了厨房 , 坐在了餐桌旁边 。 他没有再像早上那样中途放下勺子 , 而是一口气全部吃完了 。 虽然是和几周前一样沉默的晚餐 , 但是笃却丝毫也不觉得尴尬 。
  “ 你 不回去吗? ”
  直己好象一直在等待着笃放下筷子的那一刻一样立刻问道 。
  “ 如果你 觉得回去的好就回去吧 。 ”
  直己陷入了沉默 , 笃笑了一下 。 大概是不满意他的笑容吧 , 直己狠狠瞪着他 。
  “ 明明那么害怕我 。 ”
  他不肯认输地嘀咕了一句 。
  “ 现在我没有那么害怕了哦 。 ”
  看着直己不甘心的脸孔和说不出话的嘴角 , 占据了优势的笃不由自主有点得意忘形 。
  “ 你 从什么时候起爱上我的? ”
  对方吃惊的脸孔立刻染上了羞耻的红色 , 转而又浮现出了几分怒气 。
  “ 你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
  糟糕 , 虽然这么想但也迟了一步 。
  “ 我的感情不是你 的玩具! ”
  “ 对不起…… ”
  “ 是你 太没有神经了 。 ”
  直己所说的并没有错 , 笃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个超级不会体谅别人心情的人 。
  “ 我并不是想让你 不愉快 。 只不过 , 有点在意 。 就是这样而已 。 ”
  以前并不是没有人说过喜欢他 , 但是那种轻浮的喜欢 , 每次都是在自己疏远对方之后就好象一缕轻烟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 虽然曾经被人喜欢过 , 但是却没有尝到过被爱的滋味 。 自己是个多么无趣的男人 , 一直呆在自己身边的直己应该是最清楚不过 。
  “ 那个……我不是那种会被人爱上的人…… ”
  直己所坐的椅子嘎吱吱响了一声 。
  “ 我可以在床上告诉你 你 想知道的事情 。 ”
  看到他无法回答之后 , 直己好象觉得很可笑一样轻哼了一声 。
  “ 你 不用担心 , 我就算想对你 怎么样也没那个力气 。 ”
  直己摇摇晃晃站起来 , 蹒踞着离开了厨房 。 笃收拾完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后 , 直己已经和昨天一样 , 好象理所当然一样呆在了笃的床上 。 他拿着换洗衣服离开了房间 。 在浴室的时候 , 他没有打算去隔壁的房间 。 直己已经不哭了 。 就算没有他在身边 , 应该也不会哭了 。
  洗完澡之后他返回了房间 。 床上的那团东西没有动 。 好象是睡着了 。 就在他打算就这么出去的时候 , 对方喂的一声叫住了他 。
  “ 过来! ”
  他无法装成没有听见 。 虽然靠近了那里 , 但是一直俯视着的话也很奇怪 , 所以他坐在了床上 。
  “ 为什么不过来? ”
  “ 嗯…… ”
  “ 你 不想听我要说些什么吗? ”
  “ 这样不也能说话吗? ”
  “ 过来嘛! ”
  近乎撒娇的声音 。 笃的心意动摇了 。 反正就算有什么万一 , 以自己现在的力气也足以挣脱他 。 想到这里 , 笃钻进了他的旁边 。
  直己立刻紧紧抓住他 。 像昨天一样把脑袋塞进了他的胸口 。 两个人只是互相抚摸 , 并没有语言 。 虽然觉得你 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但是勉强对方说话又有点奇怪 , 所以笃只好耐心等待着直己主动开口 。
  “ 高中的时候 , 班上的女孩子对我说 , 『你 的便当总是看起来好好吃 。 』 ”
  直己的开头很唐突 。
  “ 她好象不知道我的父母已经去世 , 所以说『你 母亲每天做这么好的东西给你 , 真让人羡慕啊!』我后来看了看其它人的便当 , 果然还是我的是最好的 。 ”
  直己将面孔埋在笃的胸口 , 嘻的笑了一声 。
  “ 我当时好高兴 , 一想到你 都是为了我才那么费心 , 我就好高兴 。 ”
  笃对于孩子的饮食一向非常在意 。 早饭和晚饭当然不用说 , 就连便当他也比普通人要多花了一倍心思 。
  “ 我一向小心让你 的便当不要显得寒酸 。 因为我想你 大概不愿意让人取笑你 的便当是男人做得吧? ”
  直己好象小狗一样把鼻尖凑了过来 , 继续着撒娇的动作 。 他尖尖的鼻子掠过了笃的脖子和下巴 , 弄得笃痒痒的笑了出来 。 直己的脸孔凑到了他的正面 , 两个人自然而然凝视着 。 当嘴唇重迭到一起后 , 笃猛地惊醒了过来 , 笨拙的抽开了身体 。 他拒绝之后 , 直己似乎没有硬要追过来的意思 。
  “ 我爱你 。 ”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 。
  “ 我爱你 。 ”
  过近的距离已经爱的语言 , 让笃在感到头疼之前胸口先行一阵激动 。 刚才还光是撒娇的男人将笃抱进了胸口 , 坚硬的胸口、汗水的味道、男性的气息 。
  受到了强有力的拥抱之后 , 笃有种自己变小了的感觉 。 他轻轻伸出手 , 确认着拥抱着自己的人的身体 。 坚实的肩膀、宽阔的脊背 , 笃闭上了眼睛 , 回想起了自己那段没有结果的初恋 。 如果那次的恋爱曾经开花结果的话 , 也许也会拥有过这样的状况吧?
  他继续闭着眼睛 , 战战兢兢的抚摸着撒娇的男人的脑袋 。 如果对方知道自己是在想些什么的话 , 一定会气的半死吧?这种难以形容的安心感 , 不久之后又会转换成内疚和罪恶感吧?虽然要和那么多的东西做交换 , 但是笃还是暂时沉浸在了暂时的幸福幻想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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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笃在工作的时候一直思考着 。 今天应该回哪边去呢?自从开始正常吃三餐之后 , 年轻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恢复的征兆 。 今天早上他的脚步已经稳健了很多 , 不用再扶着墙壁走路 。 也没有了最初发现他的时候的那种如果扔下不管好象随时都会死亡的感觉 。
  他不可能连着两三天都向公司请假 , 所以明知道直己的视线还在牢牢缠绕着自己 , 还是说了句“ 我去工作了 ” 就离开了公寓 。
  直己说了我爱你 , 他对着自己说我爱你 。 既然如此 , 他当然也扪心自问 , 自己想要怎么样呢?如果从结论来说的话 , 笃并没有把直己作为恋爱的对象来意识过 。 他从十岁起就由自己抚养长大 , 所以笃很清楚他的成长过程 。 就算突然让他把直己当成恋爱对象 , 感觉上也太勉强了 。 既然无法爱上他 , 最好就是不要让他抱有期待 。 还是让直己去找一下新的公寓 , 两人从此分开生活才是明智的选择 。
  既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 那么该回去的地方自然也就决定了 。 在决定今天不回公寓的同时 , 他立刻开始担心今天晚上直己会吃些什么 。 他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 , 要去外面买东西也许比较困难 。 而且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在的话 , 他又会什么也不吃了 。 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至少该去给他做个晚饭的时候 , 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
  好象是估计到了笃的犹疑 , 下午立原打了电话过来 , “ 今天晚上你 会去我家吧? ” 他勉强“ 嗯 ” 的答应了一声 。
  如果回了公寓 , 自己真的只能做个饭就离开吗?如果直己表示寂寞 , 如果看到他虚弱的样子 , 自己又会因为不忍心而无法离开他的身边吧?如果他说希望自己陪在身边的话 , 自己也许无法拒绝吧?
  准时完成工作之后 , 他猛地看了看窗外 。 透过玻璃看到的天空一片灰暗 , 好象随时都要落下雨来 。 最近经常下雨 , 也许是已经进入了梅雨季节吧?和在外面跑业务的职员不一样 , 对于只有在上下班的时候才出去的笃而言 , 下雨并不是什么深刻的问题 。 但是感觉上还是有些郁闷 。
  每逢这时他一定会想起来 , 伊泽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时期 。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 , 办公室的人已经逐渐离开 , 笃对剩下来的人打了个招呼后也走了出去 。
  公司的门口站着几个人 , 因为雨已经下了起来 , 所以几个人都抬头看着天空 。 笃取出了携带的雨伞走进了雨中 , 刚走了几米他就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 回头一看 , 直己正坐在公司前面的花坛旁边 。
  他慌忙跑过去将雨伞递给了他 。 因为刚下起来没多久 , 所以他总算是没有成为落汤鸡 , 可是他抬起来的苍白脸孔上还是流淌着雨水 。
  “ 你 至少擦把脸嘛! ”
  他从皮包中取出手绢交给他 。 当接触到他的手指的时候 , 他发觉对方的手指冷的惊人 。
  “ 我来接你 。 ”
  他嘀咕了这么一声之后 , 摇晃着站了起来 。 他用看起来还有些让人担心的动作紧紧抓住了笃的手臂 , 要甩开他的手很容易 , 可是笃没有这么做 。 因为直己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而来接自己的那种被逼到了绝路的感情清晰的传达给了他 。
  笃立刻拦下了出租车 , 因为他不想让直己走路 。 坐上车子之后 , 直己依偎在笃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 在到达公寓之前 , 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
  在坐到起居室沙发上的同时 , 直己已经浑身瘫软了下去 。 在笃取来换洗衣服之后 , 他好象觉得很麻烦一样扭动着身体 。
  “ 你 再不换衣服的话可要感冒了 。 ” 说了不只一次之后直己才终于同意了 。 换完衣服之后 , 直己的背部轻微颤抖着 。 笃从自己的房间取出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 好象小狗一样闻了闻毯子的味道之后 , 直己从头披上毯子蜷缩成了一团 。
  准备好晚饭之后他招呼了直己一声 。 虽然他说可以让直己躺着吃 , 但是直己还是蹒跚着爬起来走到了厨房 。 他的食欲似乎还不错 , 看到他把东西都吃完之后 , 笃终于松了口气 。
  餐具的咔嗒声 , 静悄悄的晚餐 , 直已有种平时的日常已经回到这里的错觉 。 吃完饭之后 , 看到直己想要收拾餐具 , 他慌忙阻止了他 。 直己躺到了沙发上之后也一直凝视着这边 。 意识到他的视线后 , 笃坐到了他的旁边 。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必须和他说清楚 。
  “ 看来要寻找新的公寓还需要一定时间啊 。 ”
  听到笃的话后 , 直己皱起了眉头 。
  “ 我想要和以前一样和你 一起生活 。 ”
  笃也预计到他会这么响应 , 如果说要分开的话 , 他也许又会进行绝食抗议 。 可是他总觉得现在的话不说不行 。 于是两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
  “ 我觉得还是不要住在一起比较好 。 ”
  但是要说出口来还是需要勇气 。
  “ 为什么? ”
  “ 我 , 那个…… ”
  因为是不太想说出口的事实 , 所以他极力选择着语言 。
  “ 我绝对不会再做你 不喜欢的事情 。 我保证 。 只要你 说不要的话 , 我一根手指也不会碰你 。 ”
  两个人的想法似乎有微妙的差别 。 直己似乎是认为笃无法原谅当时的暴力 , 可是笃早就认为那是没办法的事情而死心了 。 比起这个来 , 他是认为既然直己真的爱自己 , 反而不适合住在一起 。 因为自己既然无法响应他的感情 , 那么让他留在身边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痛苦 。 就算直己现在认为无所谓 , 但是如果眼看着自己爱着的人爱上了别人会多么痛苦 , 笃本身已经深有体会 。
  “ 因为我……一定无法响应你 的感情 。 ”
  宜己的心情笃非常清楚 , 正因为如此 , 要把这些说出口也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
  “ 我不在乎 。 ”
  直己的回答很爽快 , 反而让笃吃了一惊 。
  “ 我不会离开这里 。 而你 要回到这里 , 然后我们就像以前一样生活 。 ”
  如果自己从向伊泽进行同样的告白后被回答“ 我无法响应你 的感情 ” 的话 , 一定会因为打击而两三天都无法重新振作起来吧 。 可是眼前的男人却不一样 。 就在他思索着是哪里和什么不一样的时候 , 直己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 刚刚在想他要做什么 , 直己已经坐到了他的脚边 , 将脑袋依靠在他的膝盖上 。 他看起来只是想接近他的身边 , 并不是特别想做什么 。 他好象撒娇的小狗一样用脸颊磨蹭着他的膝盖 , 紧紧凝视着笃 。 笃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
  “ 我想听你 的话 。 ”
  笃注视着他说道 。
  “ 我的话一点也不有趣啊 。 ”
  “ 你 是因为讨厌我才不想说话吧?你 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什么都不能问你 了 。 ”
  一边因为对方口气里的责怪而感觉到尴尬 , 笃一边开了口 。
  “ 我不是因为讨厌你 才不想说什么 。 只是我这个人真的很无趣 , 我害怕你 听了觉得无聊而已 。 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 ”
  “ 我一直想知道你 的事情 。 ”
  “ 我们不是每天都一起吃饭吗? ”
  直己的眉毛挑了起来 。
  “ 你 一向就当我是透明人一样不存在 , 这让我能问你 什么啊?如果不强暴你 的话 , 你 到现在也还对我的存在没什么意识吧? ”
  强暴这个词让笃的胸口一阵刺痛 。
  “ 对不起 。 ”
  注意到自己说过了头 , 直己老实的道歉 。
  “ 我不想因为说想要因为知道你 的事情 , 而让你 觉得我这个人很奇怪 。 我害怕你 知道我爱你 的话会轻蔑我 , 我不希望你 觉得我是因为被同性恋舅舅抚养 , 所以本身也不正常了 。 ”
  “ 那怎么会?隆也就算了 , 伊泽他…… ”
  “ 你 觉得我恶心吗? ”
  直己表情认真的询问 。
  “ 不会啊 。 ”
  直己好象安心了一样抱着笃的膝盖 。
  “ 那次借着酒劲抱了你 之后 , 我后悔的要死 。 我开始还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回这里了 。 不过回来了之后 , 因为你 什么也没说 , 所以我以为你 原谅我了 , 于是松了口气 。 可是你 却变得非常讨厌我 , 让我看着这样的你 就十分痛苦 。 ”
  直己继续在笃的面颊上摩擦着面颊 。
  “ 后来因为那个立原的多事 , 事情变得一塌糊涂 , 在你 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不能死了算了 。 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 什么也不想干 , 就一直躺在你 的床上 。 可是真的动弹不了的时候我又好害怕 , 我害怕死亡 , 我害怕的不只一次呼唤着你 的名字 。 虽然那时候很害怕 , 但我现在觉得这也很好 。 因为毕竟你 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 ”
  直己抬起脸孔 , 抓住了笃的手 。
  “ 我爱你 。 ”
  这一点他很清楚 , 因为直己在态度 , 在举动中都已经表现的足够明显了 。
  “ 即使我碰触你 你 也不会讨厌 , 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 ”
  直己好象要抱住笃的整个腿部一样伸展开了手臂 。
  “ 你 没有爱上其它什么人对吧? ”
  直己如此断言 。
  “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
  “ 你 因为照顾我而没时间找女人 , 所以才会相亲的吧? ”
  “ 我有喜欢的人哦 。 ”
  直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 好象要咬人一样的怒吼 。 

“ 骗人! ”
  “ 我没有骗人 。 就算是我 , 至少有个喜欢的人应该也不奇怪吧? ”
  “ 是谁? ”
  直己的语气逐渐粗鲁了起来 。
  “ 我不想告诉你 。 ”
  “ 你 是为了牵制我 , 才故意这么说吧? ”
  笃并不害怕那双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睛 , 因为他对于自己的感情有信心 , 所以并没有迟疑 。
  “ 我真的有喜欢的人 。 虽然现在已经无法见面 。 可是就算无法见面 , 我还是一直爱着那个人 。 ”
  直己咬牙切齿的问道 。
  “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
  笃的胸口剧烈震动着 。 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 不是女人 。 ”
  因为不想看见对方眼睛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 笃闭上了眼睛 。
  “ 所以直己不用觉得自己很奇怪 , 因为我也一样 。 我和直己一样…… ”
  笃开始觉得命运的可笑 。 他以前一直爱着伊泽 , 爱到了无法自制 。 可是自己没能向伊泽告白对他的爱意 , 却受到了对方的外甥直己的告白 。 事情就好象一团交缠纠结的乱麻 。 人类的感情不是用理智就能解决的 。 他想起了伊泽的脸孔 。 还有一眼就可以认出的独特的高高的背影 。 温柔体贴的笑容 。 当面颊湿润之后 , 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出来 。
  “ 我是真的爱他 。 ”
  至今为止他和什么人也没有说过 。 或者说 , 是说不出口 。 因为觉得光是想起来就泪流满面的自己太过没用 , 他用力擦了擦眼角 。
  “ 因为他是第一个理解了我的人…… ”
  直己的手心碰到了他的面颊 。 他没有在意对方的过于靠近 。 因为这一定是来安慰他的手指 。
  “ 我也了解你 啊 。 ”
  笃睁开了眼睛 。
  “ 你 虽然很笨拙 , 但是却非常善良 。 ”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 回来之后它就一直被遗忘在起居室的桌子上 。 笃慌忙站起来拿过了那个 。 立原焦躁的询问他 , “ 你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现在在什么地方? ” 。 当他回答已经回了公寓之后 , 立原的声音突然也露出了几分关心 , “ 怎么?那小于又不舒服吗? ”
  “ 直己已经好多了 , 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 。 所以今天先住下来了 。 抱歉让你 担心 。 ”
  虽然是立原打来的电话 , 但经过了几句简单交谈后 , 率先挂断了电话的人却是自己 。 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内疚回头一看 , 直己依旧坐在地板上凝视着这边 。
  “ 你 不想知道我的事情吗? ”
  挑战性的目光 。
  “ 我至今为止都是用什么样的目光注视着你 , 怎么样想着你 , 你不想知道吗? ”
  笃无法从那个强烈的存在上转移开目光 。 他确实想要知道 。 没能让伊泽注意到的自己 , 就是是什么地方吸引了直己 , 让直己说出了我爱你 呢?
  屈服于无法抵抗的诱惑 , 笃点了点头 。
  我们到床上说吧 。 直己如此说道 。 他似乎对床特别执着 。 和昨天晚上同样的状况 。 要说完全没有不安是骗人的 , 但是……昨天晚上幸福的幻想掠过了胸口 。 说实话 , 他想要再品尝一次那种滋味 。
  他曾经问过直己 , 为什么要在自己离开公寓后睡在自己的床上 , 结果得到的回答是“ 因为有你 的味道 ” 。
  虽然诱惑的时候充满了挑战性 , 但是一旦上了床直己立刻就好象撒娇的猫咪一样 。 当他象个孩子一样把脸孔在笃胸口蹭来蹭去的时候 , 让笃忍不住非常痒痒 。
  “ 因为在这里就能闻到你 的味道 , 就好象你 就在我的身边一样 。 在你 刚离开这里的时候 , 我在这里不知道自慰了多少次呢 。 ”
  看到笃皱起了眉头 , 他表情张扬的嘿嘿笑了出来 。
  “ 如果有了喜欢的人的话 , 一边想着那个人的事情一边自慰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你 应该也有过这种经验吧? ”
  笃无法否定 , 他也曾在脑海中想念着伊泽而进行了无数次的自慰 。
  “ 小时候我想和你 一起睡觉想的要命 。 在舅舅和隆都去世之后 , 我一到晚上就会觉得无法控制的寂寞 , 所以曾经不只一次跑到你 的房间门口 , 但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 ”
  “ 你 进来不就好了 。 ”
  直己嘻的笑了出来 。
  “ 因为我知道你 不喜欢别人撒娇 , 而且我也有我的自尊 。 怎么说呢 , 也许是不想让你 看到我的软弱吧? ”
  “ 你 不会从那个时候就爱上我了吧? ”
  “ 就是爱上了啊 。 ”
  直己从床上支撑起了上半身 , 从正面注视着笃 。
  “ 在舅舅和隆还在世的时候 , 你 不是经常来我们家玩吗?会来我们家做客的人只有你 , 你 总是带着糖果点心做礼物 , 最开始我是很期待那些东西 。 你 虽然和隆的脸孔一样 , 但是性格却不同 , 非常老实 。 你 总是在和隆和舅舅说话 , 很少有时间能顾得上我 。 但是你 偶尔对我露出的笑容都非常温柔 , 让我看了以后心就跳的好快 。 我当时就一直在想 , 如果你 能再多看我一些就好了 。 ”
  “ 骗人! ”
  直己皱起了鼻子 , “ 我没有骗人 。 ”
  “ 在我说希望和你 一起生活的时候 , 你 不是说不要吗? ”
  “ 那是因为我在生气啦 。 ”
  直己吐出的气息让笃的鼻子有点痒痒的 。
  “ 我当时是在气你 为什么不早点说要收养我 , 让我等的都急死了 。 我从一开始就想和你 生活 。 现在我能了解 , 二十多岁的男人要突然收养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是多么辛苦的事情 。 但是那时候的我当然不知道这些 , 只是在责怪你 为什么老是犹豫 。 所以我觉得你 是不是讨厌我…… ”
  在昏暗的床头灯的照耀下 , 并不是很多的简短言语 , 填补了两人之间的八年的空白 。
  “ 在来到这里 , 上初中之前 , 我有段时期是真心讨厌你 。 因为我知道你 并不关心我 , 收养我也是出于无可奈何 。 感觉上我就好象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价值一样 , 所以特别痛苦 。 如果是父母的话 , 再怎么样都还有血缘的维系 , 所以不用太担心 , 但是我和你 之间却什么关系也没有 。 你 的一时的感情的波动就可能影响到我 , 我就算什么时候被抛弃也并不奇怪 。 一想到这些我就说不出的害怕 。 ”
  “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那么没有责任感吧? ”
  “ 现在的话我就明白了啊 。 进入高中之后 , 因为年纪和经验的增长 , 我不知不觉中就明白了…… ”
  直己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 眼神中的色彩也有了变化 , 虽然笃在这方面比较迟钝 , 但也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气息的变化 。 就在他想要说“ 不行 ” 的时候 , 嘴唇已经被轻轻夺取了 。 碰到的感觉只是一瞬间 , 那种淡淡的接吻和直己紧抓着自己时的执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对于这种淡淡的行为 , 笃也无法生气 。 他用手指温柔抚摸着直己的头发 , 直己刚才严肃的表情就好象不曾出现过—样 , 坏笑着带着撒娇的表情将笃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 就好象对待什么宝物一样 。
  第二天 , 他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立原的公寓 。 就在他打行李的中途立原回来了 。 看见行李之后 , 他问了一句“ 你 要回去了吗? ” 笃轻轻点了点头 。
  “ 抱歉给你 添了麻烦 。 ”
  “ 那倒无所谓 。 直己已经离开了吗? ”
  笃摇摇脑袋 。
  “ 那不还是什么都没有解决吗? ”
  听到怒吼之后 , 笃的身体轻跳了一下 。
  “ 我真的无法理解 。 上次你 明明说过要分开生活 , 可是现在回去的话不就和以前一样了吗?难道说他对你 进行了威胁吗? ”
  “ 不是的 , 是我们两个人好好谈了谈 , 我也认同了之后 , 才决定重新一起生活 。 ”
  立原猛地捶了一下墙壁 , 那声巨响让笃睁大了眼睛 。
  “ 你 该不会忘记他曾经对你 做过什么吧?拜托你 冷静一下!他可是会强暴男人的家伙!他的神经状态绝对不正常 。 ”
  立原张开双手努力说服着笃 。
  “ 那件事情已经没有关系了 。 ”
  “ 怎么可能没关系! ”
  看来就这样光是说要回去的话 , 立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了 。
  “ 直己说了他爱我 , 所以他那次也不算是完全没有理由 。 ”
  立原吃惊的倒吸了一口气 , 但接下来的一瞬马上又好象机关枪一样蹦出了一连串语言 。
  “ 不是说句我爱你 的话就什么都可以得到原谅吧?那小子对你 所做的是不能正当化的暴力啊!而且最重要的是你 的感情吧?你 应该并不是用这种目光看着直己才对吧? ”
  笃无言以对 。
  “ 如果那个笨蛋说他爱你 的话 , 那不就更应该分开生活才好吗?如果你 没有那个意思还和他住在一起的话 , 弄不好只会让他产生不必要的期待 。 ”
  立原所说的话并没有错 , 自己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
  “ 今天我已经答应他回去了 , 到时候我再和他谈一次吧? ”
  “ 听我的话 , 不要这样! ”
  “ 我不想对那个孩子说谎 。 ”
  如此说完之后 , 笃离开了立原的公寓 。 他也知道最好还是不要一起生活 , 虽然心里明白 , 但是他现在更不想扔下那个孩子 。
  回到家里之后 , 直己已经带在起居室里面 。 他的身体状况虽然好了很多 , 但是似乎还不打算出门 。 依旧都好象猫咪一样整天赖在沙发上 。 笃像平时一样做了晚饭 。 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后 , 笃来到了起居室 , 直己立刻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磨蹭 。
  “ 去洗澡吧?你 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
  直己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看着笃 , 然后老实的离开了他的旁边 。 在直己出去之后 , 笃关掉了起居室的电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因为在回来的时候已经洗了澡 , 所以笃换上睡衣后就立刻上了床 。 因为晚上八点还算时间很早 , 所以想睡也睡不着 。 可是他有些事情想要一个人思考 。
  他想起了立原的话 , 思考着自己不能不作出选择的道路 。 直己爱自己 。 这一点无论是在语言还是态度上都表达的非常明显 。 但是自己从来没把直己看成这样的对象 。 如果要说今后能不能把直己当成是这样的对象的话……说老实话 , 他并不清楚 。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可以爱上伊泽以外的人 。
  咚咚 ,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 然后没有等他回答 , 门就被嘎吱一声打开了 。 因为房间和楼道都一片黑暗 , 所以他什么也看不见 。 打开了枕边的床头灯后 , 借着昏暗的灯光 , 他清楚的看见了接近这边的身影 。
  “ 有什么事情吗? ”
  “ 夜袭 。 ”
  咳嗽了一声之后 , 直己嘻的笑了出来 。
  “ 不要开玩笑啦!睡觉吧! ”
  “ 骗你 的 , 我是因为寂寞想和你 一起睡啦 。 ”
  笃也不知道他说的哪个才是骗人的 。 直己不等得到许可就立刻钻进了直己的身边 。 这么一来也没法把他再轰出去 , 只能把身体贴在墙壁上 。 直己好象理所当然一样抓紧了笃 , 将脸孔塞进了他的胸口 。 双腿交缠到了一起之后 , 笃叹了口气 。 虽然状态异常 , 但是都已经经过了三天之后他多少也习惯了不少 。 手上摸到的头发软软的 , 将脸孔靠近后还有好闻的味道 。 笃好象安慰着孩子一样抚摸着他的脑袋和背部 。 直己眯起了眼睛 。
  “ 这下能睡了吗? ”
  听到笃的询问后 , 直己脑袋动了一下 , 近距离凝视着他 。
  “ 我好象兴奋起来了 , 恨不能立刻能和你 接吻 。 ”
  “ 小心我踹你 ! ”
  “ 骗你 的啦! ”
  直己笑了出来 , 笑出来之后更用力的抓住了笃 。
  “ 你 去立原那里取行李了吧?有没有被他说什么? ”
  笃的胸口一阵波动 , 就好象被人看穿了内心一样 。
  “ 你 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很奇怪 。 我还想和你 说话你 就立刻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 ”
  直己的敏锐让笃有点害怕 。 这孩子究竟都在用什么目光注视着自己呢?
  “ 既然你 说要回这里 , 那小子一定很生气吧?他大概会说不用去管那种小鬼吧? ”
  就连立原的反应他也估计的很准确 。
  “ 如果立原能被降职 , 干脆被打发到乡下去就好了 。 ”
  “ 他也是在以他的方式为我着想 。 他并不是讨厌直己 。 只不过他性格就是那样 , 所以有什么事情都说的过分清楚就是了! ”
  直己支撑起身体 , 从上方俯视着笃 。
  “ 一看到你 那么依赖立原就让人火大 。 那小子从来不试图理解我的心情 。 就算我说寂寞 , 他也一定连十分之一都理解不了吧?明明不了解 , 还用一付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对我说教 。 ”
  那个从上面瞪着笃的眼光 , 被哀伤的表情所覆盖 。
  “ 你 曾经感觉到过自己是孤零零的吗?曾经觉得过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吗?曾经觉得过没有任何人爱自己 , 自己是没人要的人吗?没有吧?你 有自己的父母 , 有自己的朋友 , 有一旦有什么万一可以逃避的场所 。 ”
  用手肘撑着枕头 , 直己将额头和鼻尖蹭到了笃的脸上 。
  “ 我的母亲是精神上有病 。 在父亲去世之后就变得更加严重 。 她心情的好坏非常极端 , 和她在一起我非常的疲劳 。 那是个非常喜欢玩的女人 , 一旦她对什么着迷 , 随随便便就能把我扔下一两天不管 。 虽然舅舅说她是病死的 , 但她其实是自杀 。 ”
  直己的头颅细微颤抖着 。
  好象为了安慰那个告白的男人一样 , 笃抚摸着他的头发 。
  “ 在我的记忆里面 , 只有被母亲踢被母亲打的经验 , 从来没有尝过被疼爱的滋味 。 我一直好寂寞 。 可是被舅舅收养之后生活就变得好有趣 。 隆心情大起大伏 , 我和舅舅经常因为他的一喜一忧而团团转 。 可是这也只是很短的时间而已…… ”
  笃没能拒绝他的吻 。
  “ 现在不管是比起母亲来 , 还是比起舅舅他们来 , 我和你 在一起的时间都是最长的了 。 ”
  笃再次认识到了八年的岁月的分量 。
  “ 我没有其它可以去的地方 , 只有你 那里才是我能回去的家 。 ”
  “ 虽然我有父母 , 但是有时候也无法回去 。 ”
  直己歪起了脑袋 。
  “ 因为无法和父母相处的很好 。 ”
  “ 他们不是经常给你 打电话吗? ”
  “ 我的父母非常重视我 。 可是呆在他们身边我就有一种仿佛窒息的感觉 。 所以我不太想回家 。 尽管我爱他们 , 但是还是无法在一起 。 ”
  “ 可是…… ”
  “ 不要以为有血缘关系就能相互理解 , 那只是幻想 。 如果不付出努力去了解对方的话 , 就永远也不会了解对方的事情 。 ”
  笃一边说一边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 以前他没有和任何人谈论过关于自己与父母之间的肉眼所无法看见的矛盾 。
  “ 如果努力了的话 , 我就能够理解你 吧?也许比现在还要更加理解吧?彼此理解了之后 , 你 是不是也有可能会爱上我呢? ”
  笃没能回答 。 直己不再紧抓着他 , 和他保持了一点距离 。
  “ 我想知道你 爱上的那个人的事情 。 ”
  “ 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吧? ”
  他背对着直己 , 将脸孔对着墙壁 。
  “ 你 们在哪里认识的?你 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人的? ”
  直己粗鲁的摇晃着他的身体 。
  “ 是我自己擅自爱上了他 , 对方根本就不知道我爱他 。 ”
  “ 那算什么嘛!你 这样也无所谓嘛? ”
  “ 既然他不可能把我当成那样的对象 ,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 ”
  虽然不想说 , 但是直己并没有放弃询问笃所爱上的对象 。
  “ 如果你 不说出来的话 , 对方也不可能知道你 的心意吧? ”
  被重新指出了自己也很清楚的事实 , 笃忍不住相当火大 。
  “ 你 太没有勇气了 。 ”
  他想起了和伊泽再次见面时候的情景 。 那时候他对于自己十五岁那年没能说出我爱你 的事情后悔的要死 。
  “ 你 少说几句吧! ”
  笃心烦意乱 。
  “ 是你 太没有毅力了 。 ”
  被他的话所煽动的笃转过头来大吼 。
  “ 住嘴! ”
  为什么自己要一而再再而三品尝这种后悔的滋味呢?他的眼角浮现出了泪水 。 直己的手指替他拭去了泪水 , 那种自然而然的温柔让他胸口一阵温暖 , 不由自主开了口 。
  “ 对方已经有了恋人 , 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 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喜欢呢? ”
  “ 即使如此你 都还爱他的话 , 那还是老实告诉他你 爱他比较好 。 就算有恋人又有什么关系!既然说和不说都要后悔的话 , 那还不如说出来后悔 。 ”
  笃想起了眼中只有隆的伊泽 。 将感情说出口真的好吗?就算说了爱他 , 似乎也只能让自己留下更凄惨的回忆吧?
  “ 我对自己没有自信 。 ”
  自己从小就被拿来和隆比较 。 最后大家比起自己来都更喜欢隆 。 伊泽也是喜欢上了这样的隆 。 他实在不认为自己在伊泽心中可以胜过隆 。
  “ 你 太温柔了 。 ”
  “ 我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隆 。 父母也好、立原也好、还有伊泽 , 大家喜欢的都是隆 , 像我这种人…… ”
  “ 为什么这时候要跑出隆来? ”
  直己似乎有些迷惑 , 但还是轻轻抱住了笃 。 因为后悔 , 因为无奈 , 笃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 。 及时隆已经去世了好几年 , 他心中根深蒂固的自卑感还是无法消失 。
  “ 我比起隆来更喜欢你 。 ”
  笃抬起了面孔 。
  即使直己吻了过来 , 他也没有拒绝 。 对于这个喜欢自己胜过隆的男人 , 他有一点点想要得到他的吻 。
  立原在经过一周的出差后返回了公司 , 两个人好久没有—起吃午饭 , 所以决定一起去法国料理店吃点什么 。 不过因为中途下起雨来 , 所以两人慌慌张张冲进了附近的咖啡店 。
  因为是在梅雨期间 , 所以最近绝对是晴天的日子反而要少得多 。 立原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裤脚直皱眉头 , 也没看菜单 , 就随便点了点东西 。 笃比起裤脚来 , 倒是更在意脖子的部分 , 不只一次整理着衣领 。 直己昨天恶作剧的留下了吻痕 。 今天早上被同事发现的时候 , 他羞得脸上几乎都要冒出火来了 。 因为正好是在衣领的部分 , 所以只要系紧领带的话 , 应该就不会看见 。 他之所以在意到了神经质的程度 , 是因为他不想被立原看见 。 因为被他发现的话 , 难免就要问到留下这种东西的经过 。
  他茫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 直己如同平时一样来到房间 , 钻上了他的床 。 最初他们是在交谈 , 但趁着沉默下来的空隙 , 直己就吻了他 。 自从不久之前默许了他的吻之后 , 笃就失去了阻止他的时机 。 直己开始想要亲吻嘴唇以外的场所 , 想要抚摸他的身体 , 因为无法太强烈的拒绝 , 所以昨天他终于到达了在直己手中高潮的地步 。 并没有厌恶感 , 残留下来的只有兴奋、快感以及不知道是对于什么而产生的罪恶感 。 

“ 你 好象一直心不在焉啊 。 ”
  立原的嘀咕让他猛地惊醒了过来 。
  “ 啊 , 抱歉 。 ”
  “ 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
  笃吃惊的眨着眼睛 , 立原笑了出来 。
  “ 因为你 看起来就是很高兴的样子啊 。 ”
  看起来很高兴 , 立原的话一直到下午都始终徘徊在他的脑海中 。
  在附近的超市买好东西回到公寓后 , 玄关上放着直己的鞋子 。 他脱下鞋子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 在走上走廊的同时他被人一把抱住 , 皮包和超市的塑料袋从手上滑落了下去 。 长长的接吻 , 笃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热了起来 。
  “ 你 回来啦 。 ”
  直己在他耳边低语 , 他抑制着激动的心情 , 推开了直己的肩膀 。
  “ 我还要准备晚饭…… ”

  无论是在做饭还是吃饭的时候 , 他都能随时感觉到直己的视线 。 在吃完饭 , 直己去洗碗筷的期间 , 笃进了浴室 。 今天晚上直己一定也会来到自己的床上 , 抚摸自己……虽然没有厌恶感 , 但是这样下去真的好吗?他询问着自己 。 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才好 。
  他带着迷惑离开了浴缸 。 当他用毛巾擦拭着身体的时候 ,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 笃吃了一惊 , 看到直己进来后 , 笃的脸刷的红了 。 他一面后退一边问着 , “ 怎、怎么了? ” 。
  “ 因为你 不在…… ”
  “ 我马上就出去 。 ”
  笃明明这么说了 , 他还是靠了过来 , 抱住了笃 。
  “ 湿漉漉的 。 ”
  “ 因为我还没有擦好 。 ”
  直己托起了笃低垂的下颗 , 夺走了他的嘴唇 ……
  “ 不、不行! ”
  直己一边继续移动手指 , 一边问他为什么;
  “ 那里不行 , 疼 。 ”
  手指被拔出来之后 , 别扭的感觉也消失了 。
  直己将舌头伸进了笃的耳朵中 , 嘀咕着“ 我想进入你 的身体 ” 。
  “ 不行! ”
  “ 为什么? ”
  “ 什么为什么? ”
  “ 因为你 讨厌疼痛吗?我会让你 习惯 , 尽量不让你 疼痛的 。 ”
  “ 不只是这样 。 ”
  “ 那又是为什么? ”
  笃头疼了起来 。 虽然他们就好象什么已经崩溃了一样接吻抚摸 , 但是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最后关头踏下了刹车 。 虽然身体沉溺于快感之中 , 但是心情却无法跟上 。
  他觉得直己很可爱 。 当他对他微笑的时候心脏跳动也会加快 。 直己说爱他的时候也不会恶心 。 光是接吻身体就会产生感觉 , 他也不会对抚摸产生厌恶感 。
  可是光是这样还不行 。 光是舒服还不够 , 他没有什么想要更进一步的强烈愿望 。 比如说那种让泪水都无法停止的渴望着伊泽的感觉 。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的话 , 如果伊泽和直己都在面前的话 , 就算有若干的犹豫 , 他还是一定会选择伊泽吧?
  “ 我说 , 你 喜欢我吗? ”
  在不到十厘米距离的地方 , 直己的嘴唇蠕动着 。 听到这个包含着是否包括恋爱对象意义的询问 , 笃无法回答 。
  “ 你 不讨厌我吧? ”
  直己改变了问法 。
  “ 嗯 。 ”
  “ 我一边比你 所爱的那个人还接近你 吧? ”
  确实是这样 。 直已是最接近他的人 , 因为伊泽已经
  “ 如果是为了你 的话 , 我什么都可以做 。 ”
  直己的手指爱恋的抚摸着笃的面颊 。
  “ 我想要你 的心 。 ”
  直己嘀咕了一句 , 吻上了笃 。 他的语气温柔的不可思议 , 让笃的胸口好象针宁卜般的疼痛 。
  “ 一定要爱上我哦 。 ”
  笃抱住了寂寞的男人的脑袋 。 我被他吸引了 。 即使无法否定这个事实 , 他还是无法将最后的决定性的那句话说出口 。
  接吻后分开不过是几小时前的事情 。 尽管如此 , 笃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现在会呆在这个嘈杂的场所 。 不 , 他其实是明白的 。 只不过装成了不明白而已 。
  他是在中午接到的电话 , 开始他还以为是立原想找他一起吃午饭 。
  “ 这里是私立市野桥医院 , 请问青木笃先生在吗? ”
  他的胸口掠过了不好的预感 。
  “ 我就是青木 。 ”
  “ 你 是黑田直己的监护人吧?是这样 , 黑田先生遇到了事故 , 状态非常危险 。 可以请你 立刻过来吗? ”
  他拿着话筒的手颤抖了起来 , 脑海一片空白 。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用什么理由离开的公司 。 急匆匆冲出去之后才发现外面下着雨 。
  当他坐出租车赶到了医院之后 , 在服务台说了名字之后 , 立刻就有一个中年医生赶来了 。 他被带到了诊疗室 , 在看过了如果不说也不会知道是什么的直己的脑部和胸部的X光片后 , 按照医生的嘱咐 , 笃用颤抖的双手在手术承诺书上签下了名字 。
  “ 我们会尽全力抢救 , 但是最好也请你 做好心理准备 。 ”
  心理准备?什么心理准备?难道直己也要走向和伊泽以及隆一样的命运吗?怎么会有这种蠢事!他早上明明还在笑 , 笑着吻我 。
  笃坐在走廊上的长椅子上 , 茫然注视着奶油色的地面上一个弄脏了的黑点 。 周围的嘈杂消失了 , 身边也昏暗了下来 , 究竟已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感觉到肩膀被人摇晃后他抬起了脑袋 。
  “ 喂 , 你 听得见吗? ”
  立原站在他的面前 。
  “ 直己的情况怎么样了? ”
  “ 正在手术 。 ”
  “ 手术?他哪里受伤了? ”
  “ 头部和内脏 , 腿也受伤了 。 ”
  立原烦躁的在长椅子周围走来走去 , 最后一拳打在了墙壁上 。
  “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
  “ 他骑摩托车的时候想要避开对面的车子 , 结果滑到了…… ”
  “ 那个笨蛋都在干些什么? ”
  立原坐在笃的旁边 , 掏出烟草点上火 。
  “ 中午我去了你 的部门 , 结果你 的同事说你 听说家人出了事故就立刻飞奔了出去 。 手机也打不通 , 我担心之下给你 老家打了电话 , 他们又说没有人出事 。 所以我想大概是直己出了事情 , 结果一家家给急救医院打电话才找到了这里 。 ”
  立原叹了口气 。
  “ 你 从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 ”
  “ 不知道…… ”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计算 , 脑子却无法工作 。
  “ 晚上九点 , 你 吃饭了吗? ”
  “ 肚子不饿 。 ”
  “ 不管肚子饿不俄都要去吃点东西 , 否则身体支撑不住的 。 ”
  “ 不用了 。 ”
  立原站了起来 , 强行拉起了笃的手臂 。
  “ 我留在这里 , 如果你 不在的时候手术结束了的话我会打你 的手机 。 所以去吃点东西吧! ”
  “ 我没有食欲 , 而且我不在的话…… ”
  昏暗的走廊上传来了咔咔的脚步声 , 笃全身一震 。
  曾经对他说明手术的医生走了过来 。 笃立刻弹了起来 , 朝着医生跑了过去 。
  “ 手术成功了吗? ”
  医生缓缓点了点头 , 但是表情还是非常严肃 。
  “ 手术进行的相当顺利 , 但是这些都还是暂时的处理 , 并不是完全的治疗 。 他的状态依旧很不好 。 剩下的就只有靠本人的生命力了 。 虽然他本人还没有从麻醉中清醒过来 , 不过你 要见见他吗? ”
  “ 要…… ”
  笃试图跟在医生的后面 , 但是双腿却有些摇晃 。 要靠着立原的支撑 , 笃才进入了集中治疗室 。
  宽敞的病室占据了一层楼 , 直己睡在最里面的病床上 。 在众多的医疗器械的包围下 , 他的左半边头颅都完全被纱布所覆盖住了 。 笃战战兢兢靠近之后 , 突然想起了激烈的电子声 。 应该是睡着的身体猛地一跳 。 医生和护士都赶到了直己的身边 , 慌忙进行处理 。 笃僵立在现场 , 伴随着剧烈的心跳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
  大概是完成了处理吧?直己身边的人逐渐消失了 。 笃走到了可以触摸到的距离 。 即使握紧了早上还碰触着自己的手指 , 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 。 苍白的脸孔好象冰块一样寒冷 , 即使叫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
  转过头来 , 笃向身后的医生询问 :
  “ 直己能好起来吗? ”
  医生轻声叹了口气 。
  “ 现在还什么都不好说 。 即使伤势痊愈了也会留下各种后遗症 。 他头部的外伤非常严重 , 左眼已经几乎没有恢复视力的希望 。 骨折也不只一处 , 最严重的是左膝盖以下的粉碎性骨折 。 不知道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 , 弄不好也许要依靠辅助工具才能行走了 。 但这也还是以他能度过紧急关头为前提 。 目前我们也只能说他的状态非常严峻 。 ”
  “ 请让他活下去 。 ”
  笃紧紧握住了医生的双手 。
  “ 拜托了 , 请让这个孩子活下去 。 ”
  “ 我们当然会尽全力 , 但是…… ”
  笃无视医生困惑的表情继续了下去 。
  “ 就算看不见了也好 , 就算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也无所谓 。 拜托了 , 请你 救救这个孩子!拜托了 , 请你 救救直己! ”
  立原抓着笃的手臂强行把他拖出了集中治疗室 。 回到了原本坐着的长椅子上后 , 笃立刻瘫在了那里 。 他一想起直己受伤时的样子 , 身体就不由自主颤抖 。
  如果直己就这么死掉的话 , 如果他再也睁不开眼睛的话
  “ 你 没事吧? ”
  立原凝视着他的面孔 。
  “ 你 自己不先振作一点要怎么办啊!现在还并不确定直己就已经不行了 。 ”
  动不动就说寂寞 , 渴望着自己的膝盖 。 一边说着我爱你 , 一边偷偷吻自己 。 好象小孩子一样要抓着自己才睡得着 。 自己喜欢他向自己撒娇 。 那种感觉非常舒服 。 人体肌肤的触感很舒服 。 直己说了我爱你 , 说了喜欢自己胜过隆 。 他说了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做 。 最重要的是 , 他说了想要自己的心 。
  这样的人今后还会出现吗?如此爱自己的男人还会再有吗?不可能还有人能像他这样喜欢上如此不起眼的自己了 。 绝对不会再有了 。
  自己原先都在犹豫些什么呢?如果能直率一点就好了 。 如果能老实告诉他自己很高兴听到他说我爱你 就好了 。 如果能告诉他自己喜欢和他接吻就好了 。 如果能告诉他就算被他抱也无所谓就好了 。 如此平凡的自己 , 何必还要摆什么架子呢?
  笃的胸口好象麻痹了一样 , 泪腺完全失去了控制 。 即使用双手捂住了面孔也无法阻止住泪水的流下 。 为什么没能对他说我也爱你 呢?明明有过不只一次机会 , 直己明明那么想得到语言的确认 。 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一句我爱你 , 自己就是没能说出口呢?
  他的脑海里面掠过了隆和伊泽的身影 。 虽然快要被不祥的预感所压倒崩溃 , 但是笃还是努力打点起精神双手合十的祈祷着 。
  向隆、伊泽、以及从来未曾谋面的直己父母祈求着 。 “ 请、请不要带走直己 。 请不要从我身边带走他! ”
  在直己住院后的第八周 , 笃向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 。 因为直己终于可以离开集中治疗室了 。 在集中治疗室的时候无法陪床 , 但是在普通病房就没有关系了 。 他想要陪在直己的身边 , 所以没有丝毫的犹豫 。
  在直己遇到事故的最初两周 , 因为医生表示生命会有危险 , 所以笃几乎都不想活下去了 。 虽然医生表示不能陪床 , 但是他还是一直泡在了医院的接待室 , 度过了一个个不眠的夜晚 。 因为连饭也吃不好 , 他转眼之间就瘦了下来 , 如果不是立原有时候会强行拖走他的话 , 他几乎就要以医院为家了 。
  和那段时期相比 , 现在的直己的状态已经如同奇迹一样 。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的脑子并没有受到伤害 。 所以直己不久之后就恢复了意识 。 当直已再次睁开眼睛呼唤着自己名字的时候 , 笃不顾是当着医生和护士的面 , 毫无顾忌的当场哭了出来 。
  虽然脑内没有损伤 , 但是外伤却很残酷 。 左眼看不见 , 左耳也听不见了 。 肋骨折断了两根 , 还有三根有裂痕 。 这段的肋骨还伤到了肺部 。 左边的膝盖以下在直己的摩托车滑出去之后又被后面的车子压到 , 所以骨头碎成一片片 。 神经也受了伤 , 哪怕是让左脚动一下也都成为了不可能 。 笃听医生说过就算要复健也是太勉强了 , 但是他还没有和直己说过 。
  笃辞掉工作之后立刻走向了医院 。 外面非常闷热 , 阳光刺痛着眼睛 。 直已是在六月初遇上的事故 。 如今已经是八月下旬 , 夏天的酷热已经过了最高峰 , 按说应该逐渐凉快了下来 , 但是火辣辣的日光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这种气息 。
  笃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 进入医院之后 , 因为空调的缘故全身的汗水一下子消失了不少 。 来到集中治疗室的时候 , 护士告诉他直己已经转房 , 他急忙赶向了护士告诉他的病房 。
  直己所在的房间是最里面的个人房间 。 敲门之后也没有响应 , 他轻轻打开房门 , 直己背对着人口躺在病床上 。
  笃尽量放轻了脚步缓缓接近了他 。 从左眼一直覆盖到耳朵的绷带至今看着都让人隐隐作痛 。 即使如此也已经比原先好了太多 。 笃的泪水落了下来 , 他慌忙摘下眼镜 , 擦了擦眼睛 。
  “ 你 在哭什么? ”
  原本以为睡着了的直己睁开右眼看着这边 。 因为觉得被他看见自己哭泣很丢脸 , 笃低垂下了脸孔 。
  “ 能转到普通病房真的太好了 。 那段时间真的吓死我了 。 ”
  “ 我怎么可能会死呢 。 ”
  轻松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 , 直己咕噜一下在床上转过身来 。
  “ 外面很热吗? ”
  “ 嗯 , 很热 。 非常闷热 。 但是这里有空调就凉快多了 。 ”
  “ 你 头上都是汗水 。 ”
  直己伸过手来握住了笃的手指 。
  “ 原本想说你 换房的时候陪着你 , 结果还是来晚了一步 。 我本来已经尽量快赶来了 。 ”
  直己好象对待玩具一样玩弄着笃的手指 。
  “ 我还要多久才能出院啊? ”
  笃嘿的笑了出来 , 拖过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
  “ 刚出了集中治疗室就想着出院了吗? ”
  “ 太无聊了 。 ”
  直己打了个哈欠 , 眨了几下眼 , 突然凝视着笃 。
  “ 我睡了的话你 就会回去吗? ”
  “ 我会留在这里的 。 ”
  “ 噢…… ”
  大概是听到他的回答安心了吧?直己再次开始睡觉 。 笃毫不厌倦的看着他的侧脸 。
  立原是在笃辞职的第二天来到了医院 。 那天直己一直闹着无聊 , 所以取得医生的许可之后 , 他用轮椅带着直己在院子里面转了一圈 , 最后上了屋顶 。
  “ 真的好热 。 ”
  大概是一直呆在冷气房中没有实际的感觉吧?在强烈的日光照射下 , 直己眯缝起了眼睛 。
  “ 再靠近边上一点 。 ”
  将轮椅推到了楼边后 , 直己弯曲着身体从金属护栏的缝隙中向下望去 。 可是坐在轮椅上这个动作非常困难 , 直己握紧了眼前的护栏 , 借劲站了起来 。
  他颤悠悠的站在金属栏杆前面 , 冲着表情吃惊的笃笑了一下 。
  “ 虽然左脚不行了 , 但是右边还没有事 , 所以至少我还站的起来 。 ”
  “ 如果从这里掉下去的话 , 就可以彻底死掉了吧? ”
  直己的膝盖一软 , 笃慌忙搀扶住他 , 让他送回了轮椅 。
  “ 你 、你 没事吧? ”
  直己捂着右眼表示有点头晕 。
  “ 谁让你 突然站起来了 。 ”
  笃慌忙把轮椅移动到了阴影的部分 。
  “ 啊 , 好凉快 。 ”
  在强风的吹拂下 , 直已闭上了眼睛 。 半边被绷带包裹着的脸孔渗出了汗水 。 笃用手绢轻轻替他擦汗 , 结果却突然被抓住了手腕 。
  “ 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 ”
  从接触的部分传来的热量让他胸口一阵骚动 。 感觉上他好象随时要说想接吻一样 。 

“ 你 能帮我问一下主治医生 , 我可以用拐杖行走吗? ”
  “ 啊 , 嗯 , ”
  因为对于完全会错意的自己赶到丢脸 , 笃的面孔一片通红 。 直己笑着问他 , “ 你 脸红什么啊? ” 。
  两个人在阴影里面茫然坐了一会儿 , 后来实在是太热 , 所以决定撤退回到凉快的病房 。 在推着轮椅返回病房的时候 , 笃心想想要用拐杖行走至少是积极的表现 , 表明他想要好好治疗了 。
  回到病房走廊的时候 , 直己的病房前有一个人影 。 对方一直紧盯着这边 , 在直己他们回到房间之前 , 人影已经靠近了 。
  “ 看起来还挺精神啊 。 ”
  立原站在轮椅前俯视着直己 。
  “ 谢了 。 ”
  直己表情不快 , 怎么看也不是欢迎对方来探病的态度 。
  “ 立原在你 意识没有恢复的期间来看过你 好几次 。 ”
  笃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慌忙插嘴 。 直己对着立原微微点头道谢 。

  “ 今天我有话对你 说 。 ”
  立原笔直注视着笃 。
  “ 那我们去病房吧 。 因为是个人房间 , 所以不用在意别人 。 ”
  “ 不 , 我只想和你 单独谈谈 。 ”
  感觉上立原是要说工作的事情 ,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不想让直己听见 。 笃把直己送回病房后说了句我有事情和立原谈 , 就来到了走廊上 。
  “ 怎么办?先找个能谈话的地方吧 。 ”
  笃招呼靠在走廊墙壁上低垂着脑袋的立原 , 对方在回答之前先抓住了他的手臂剧烈摇晃 。
  “ 你 在想什么呢? ”
  “ 什么什么? ”
  立原粗鲁的将他按在了墙壁上 。 被抓住的手臂固然疼痛 , 但更让他害怕的是立原非比寻常的怒火 。
  “ 你 辞掉工作是怎么回事?三天前你 不是还在电话里面说直己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 , 不会有大事了吗?你 的上司告诉我青木已经辞职的时候 , 我还以为直己的状况又糟糕了 , 所以飞奔过来……结果那小子不是还很精神的气人吗? ”
  “ 这里是医院 , 你 不要叫那么大声 。 ”
  立原看了看周围 , 咬住了嘴唇 。
  “ 我是因为直己转到了普通病房才辞职的 。 因为普通病房可以陪床 。 我想尽可能陪在他的身边…… ”
  立原咚的捶了一下墙壁 。
  “ 就算如此也不用辞职吧?你 们今后的生活要怎么办? ”
  因为激动的关系 , 立原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 一想到给周围的人添的麻烦 , 还有会不会被直己听见 , 笃就坐立不安 。
  “ 拜托你 小声一点 , 我原本打算找个机会和你 说的 。 直己还不知道我已经辞职 。 就算段时期不工作 , 我也还有存款 , 我想陪他到出院为止 。 那之后的事情我打算接下来再考虑…… ”
  立原好象不能认同一样大大播了摇头 。
  “ 为什么?为什么你 必须为了直己做到这种程度?自从那小子来了之后 , 你 的人生就光剩了乱成一团吧? ”
  “ 辞职还有陪床全都是出于我的意志 , 是我自己的任性 , 和直己没有关系 。 ”
  立原紧紧盯着地板上的一点 。
  “ 我…… ”
  他低沉的声音就好象硬从腹腔中挤出来的一样 。
  “ 在直已病危的时候 , 看着你 饭也不吃 , 从早到晚坐在医院走廊上的样子 , 我一直说不出口 , 说实话 , 那时候我真希望他能干脆死掉算了 。 ”
  笃倒吸了一口凉气 。
  “ 你 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 我一想到他把你 的人生弄成一团糟就忍不住火大 。 到了最后还发生那种事故 。 就算得救的话也会留下残疾吧?你 一定不忍心扔下这样的直己 。 一想到你 剩余的人生又要全都花在照顾那小子身上 , 我就无法忍受 。 所以 , 那时我从心里祈祷 , 希望他干脆就那么死掉算了 。 ”
  立原一直都在为自己着想 , 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 可是听到他的这番话 , 笃还是十分悲哀 , 觉得难以接受 。
  “ 我从来没有把直己当成过负担 。 ”
  “ 那只是因为你 太迟钝 , 没有注意到负担就是负担而已 。 ”
  “ 我对直己…… ”
  言语堵在了喉咙口 , 笃勉强挤出了嘴唇 。
  “ 我、我爱他 。 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 只要他还活着就足够了…… ”
  “ 你 …… ”
  立原皱起了眉头 。 嘴角也歪了起来 。
  “ 你 在想些什么呢?你 难道忘记那小子对你做过什么吗? ”
  “ 那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 我只要有直己在身边就足够了 。 ”
  立原抓住了笃的肩膀 , 粗鲁的摇晃着他 , 笃几乎有种眼前金星直冒的感觉 。
  “ 不要开玩笑了!拜托你 清醒一点! ”
  “ 我是认真的 , 是真的爱他 。 因为爱他才想和他在一起 。 因为爱他才想照顾他 。 ”
  立原推开了笃 , 大步走向了走廊尽头的个人病房 。 笃拼命抓住了朋友的手臂阻止他 。
  “ 放手!我要和那个混蛋说个清楚! ”
  “ 算我拜托你 , 绝对不要这样! ”
  即使笃哀求立原也完全不听 。 笃只好绕到了他的前面 , 用身体挡住了病房的房门 。 他避开了立原狠狠瞪着他的视线 , 低头说道 。
  “ 请你 不要再管我了 。 拜托了 , 请让我任性一次 。 我觉得这样就好了 , 这样就足够满足了 。 所以拜托你 了 。 ”
  经过了几乎窒息的长长沉默 , 立原神经质的跺了跺脚 。
  “ 你 是个大傻瓜! ”
  低声扔下了这句话后 , 立原掉转了身体 。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 笃心想自己确实是个大傻瓜 。 这一来他也许会就此失去十年来的最重要的朋友呢 。
  寂寞、悲哀 , 尽管如此 , 很不可思议的是他却并不觉得后悔 。
  因为刚才争执的关系 , 他的神经还十分亢奋 。 如果这样很难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出现在直己面前 。 所以他为了让自己冷静一下 , 先坐在了护士站对面的椅子上 。 他希望尽可能在直己面前能露出微笑 。 不想露出阴暗的表情 。 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 重复着深呼吸 。
  坐了十分钟之后 , 他开始觉得应该返回病房 , 所以站了起来 。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 , 一个穿这鲜艳的红色连衣裙的女性正好穿过了护士站前面 。 和医院这种地方完全不搭调的鲜红 。 感觉上不像是来探病的人会穿的衣服 。 当女性转过脸孔的时候 , 笃不由自主啊的叫了一声 。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是笃 , 吃惊的用手掩住了嘴角 。
  “ 啊 , 笃 。 ”
  鲜红的连衣裙 , 打理的很漂亮的头发 。 虽然年纪不小还是想一心装年轻的母亲 。 明明对直己讨厌到了不肯接近公寓的程度 , 这次居然也来探病了 。 在直己刚遇到事故的时候 , 笃曾打电话通知过他们 , 但是那之后就没有任何联络 。 因为他们一直是这个样子 , 所以笃早已经死心了 , 因此这次意外的看到她的身影后 , 笃立克高兴的跑了过去 。
  “ 这么热的时候还让你 跑来真不好意思 。 ”
  母亲微微一笑 。
  “ 这个医院距离我学插花的教室很近 , 我给你 打了好几次电话但一直找不到你 , 所以就直接来这里了 。 ”
  “ 不好意思 , 因为在医院不能使用手机 , 所以我白天大都关上了电源 。 直己的病房在这边 , 那孩子也恢复到了可以用轮椅散步的程度 。 ”
  母亲简短嘀咕了一句 , “ 啊 , 这样呀 。 ”
  “ 我才不在乎那孩子的事情 。 我来是找你 有事 。 虽然上次的相亲没有成功 , 不过你 父亲的朋友又帮你 介绍了一个 。 是难得的大美人哦 。 ”
  母亲在走廊上取出了相亲照片 。 因为期待的关系 , 所以失望也就格外大 。 笃没有接过递过来的照片就清楚的说道 , “ 请你 拿回去吧 。 ” 。
  母亲用闹别扭的表情撅起了嘴唇 。
  “ 那位小姐的气质非常好哦 。 以前我和对方的母亲在茶会上见过面 , 一看就很有家教的…… ”
  “ 直己还没有完全康复 。 接下来要做复建 , 我忙得很 。 ”
  笃的口气自然而然僵硬了不少 , 母亲不快的皱起了眉头 。
  “ 可是要复健的是那孩子 , 和你 没有关系吧?你 连一天时间都没有吗?这么好的对象 , 太可惜了 。 ”
  和母亲的对话让笃越来越痛苦 。 母亲并不是坏人 。 可是一点都不肯试图了解自己 。 她甚至不肯去正视自己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照顾那个她不在乎的孩子的现实 。 当然更不可能去考虑其中的意义 。
  在隆的时候也是一样 。 隆其实可以一辈子隐瞒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 但是他却选择了和父母坦诚以对 。 但是这个人却一点也不去理解儿子不想有事情隐瞒自己的诚意 。 只是固执的表示厌恶……
  正是因为有了隆的前车之鉴 , 所以笃才认为隐瞒父母才是正确的选择 。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 他不想再让这个人插嘴 。 对于自己的选择 , 对于自己今后的生活 , 他不想再受到母亲的妨碍 。 所以他没有犹豫 。
  “ 妈妈 , 我已经有了爱着的人 。 ”
  母亲啊的一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
  “ 要是这样的话你 为什么不早说啊?何必还这么神神秘秘?下次把她带回家里面吧 。 ”
  “ 我的恋人就是之际 , 我可以带直己回家吗? ”
  最后的部分完全是讽刺 。 母亲的脸孔刷的白了 , 鲜红的嘴唇也颤抖了起来 。
  “ 笃 , 你 在说什么呢?啊 , 他不是男人嘛? ”
  “ 我对他是认真的 , 所以我不会结婚 , 也不想相亲 。 ”
  母亲用双手捂着嘴角 , 轻微颤抖了起来 。
  “ 不光是隆 , 连你 也这个样子 , 你 们都是男人啊 , 太可怕了 。 为什么会这样? ”
  笃轻轻按住了母亲颤抖的肩膀 。
  “ 至少笃试图去了解我 。 母亲 , 你 可以回去了吗? ”
  母亲颤抖着挥开了笃的手 , 挺直脊背站了起来 。
  “ 在不正常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果然也不正常 。 都快丢掉半条命了还能这么诱惑你 , 这孩子太可怕了 。 那种孩子死了才最好 。 ”
  笃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 他回过神的时候走廊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 对方残酷的语言回蔼在他的脑海中 , 不知道是悲哀还是愤怒的复杂感情遍布了他的全身 。
  听到熟悉的护士的声音后 , 他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 他在病房外已经呆了相当长的时间 。 直己也许在担心自己了 , 不快点回去可不行……
  他想立刻看到那孩子的面孔 , 现在的自己表情一定十分难看 , 到了直己身边的话他也许会哭出来 。 但即使如此也无所谓 。 他渴望着那孩子的安危 。
  他打起精神打开了房门 。
  “ 抱歉弄得这么晚 , 我和立原说的时间长了一点…… ”
  一阵暖风吹过了笃的脸孔 。 面对房门的窗子大开着 , 床上一个人也没有 。 床头柜上的茶碗是直己的 , 应该不是弄错了房间 。 他慌忙跑到了窗子旁边 , 窗子上有栏杆 , 不可能从这里出去 。
  床单上已经没有人体留下的温度了 。
  “ 直己…… ”
  笃在一个人也没有的房间中茫然呼唤着这个名字 。
  “ 黑田先生刚才曾经来这里借拐杖 。 ”
  当笃去护土站询问的时候 , 一个年长的护土如此说道 。
  “ 他好象是觉得拐杖比轮椅更能帮助复健 。 他还那么年轻 , 一定是觉得无聊了吧?所以他说要去散步 , 大概就是十分钟前吧 。 ”
  可刚刚他还坐着轮椅在院子里面转了半天啊 。 一边感觉到不祥的预感 , 笃一边搜寻着直己 。 从一楼找到了六楼他也一直没有见到那个高高的背影 , 就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 , 突然想起了什么 , 没来得及等电梯下来 , 就沿着楼梯跑上了楼顶 。
  一边按着胸口喘着粗气 , 笃一边在宽广的屋顶上搜寻着直己 。 因为太阳已经西下 , 所以眼前的景色和白天大不一样 , 带上了若干寂寞的色彩 。 在左侧的栏杆那边看见了细长的身影之后 , 笃从心底松了口气 。
  “ 直己 。 ”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 那个影子转过了头来 。 拐杖卡拉一声摔在了地面上 。
  “ 我担心死了 , 也不知道你 去了哪里 。 ”
  他想要靠近的时候 , 对面传来了尖锐的叫声 , “ 不要过来! ” 笃身体一震 , 停下了脚步 。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明明不到十米 , 但是他却无法接近 。
  “ 你 来的好早啊 。 ”
  直己笑了出来 。 好象发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一样嘿嘿笑了出来 。
  “ 那里太危险了 。 ”
  直己松了耸肩膀 。
  “ 有什么危险的?栏杆那么高 , 没有那么容易能掉下去 。 ”
  栏杆的高度确实到了普通人的胸口部分 , 但是要是努力一下的话也不是就跳不过去 。
  笃不敢问他 , “ 你 是不是想要跳下去? ” 因为他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 直己的视线转来转去 , 每当他的视线投向栏杆的下方 , 笃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
  直己无意识的搔了搔短短的头发 。 在手术的时候被剃掉的头发现在也不过刚能遮住头皮而已 。
  “ 我要是死了就好了吧? ”
  直己嘀咕了一句 。
  “ 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种样子的话 , 干脆再撞得厉害些就好了 。 那样的话连脑子都撞坏的话 , 一定会轻松多了吧? ”
  “ 你 怎么能说这种话! ”
  “ 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我留在这里也只是碍眼吧?用不着他们说什么去死去死 , 我也会干脆去死的! ”
  很明显直己听见了走廊上的对话 。
  “ 我也不是自己愿意才遇上事故的 , 我也不是自己希望成为这种身体的 , 我也不希望……给你 添麻烦啊 。 ”
  “ 我不觉得你 是麻烦 。 ”
  直己用右手捶了一下铁网 , 卡拉一声 。
  “ 立原不是说了吗?他希望我干脆死掉 。 与其一辈子给你 添麻烦的话 , 他更希望我能死掉 。 我也有想过啊 。 在那小子那么说之前我就已经明白了 。 我知道以我这种身体已经不可能正常生活了 。 我也知道这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 所以你 把头调过去 。 ”
  笃无视他“ 不要过来 ” 的语言而冲了过去 。 爬上铁网的直己上半身已经探了出去 。 就在他高大的身体要掉向铁网的另一边之前 , 笃拼命用双手抓住了直己耷拉下来的左脚 。
  将直己拽下来的那一瞬间直己经绝望的表情 , 笃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他跪在地面上震动着肩膀 , 提高声音哭泣了出来 。
  “ 不要!我不要这样! ”
  他不只一次捶打着坚硬的地面 。
  “ 我不需要动弹不了的脚!不需要看不见的眼睛!不需要听不见的耳朵! ”
  笃用力抱住了好象小孩子一样蜷缩起来的背部 。 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所以笃一直没注意到 。 不过也难怪 , 他还是十几岁的孩子 , 不可能不会感到不安 。 会对失去的器官感到不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 我只要直己能够活下去就足够了 。 所以你 不用这么哭…… ”
  直已抬起了被泪水打湿的脸孔 。
  “ 为什么你 不能扔下我不管? ”
  湿漉漉的哭红的眼睛瞪着笃 。
  “ 我不在乎死掉 。 与其成为你 的负担的话 , 我宁愿死掉! ”
  如果告诉他自己觉得他受伤哭泣的样子让人怜爱的话 , 他一定会看不起自己吧 。
  “ 如果直己不在了的话 , 我会悲伤的 。 ”
  不只是悲伤那么简单 , 他也许会悲伤、绝望 , 再也不能振作起来 。 这样下来的话 , 直己目前的状态对他来说根本是小事一桩 。
  “ 即使你 无法走路、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 , 我也会留在你 的身边 。 我爱你 , 只要你 也对我说你 爱我就可以了 。 这样就足够了 。 ”
  直己低垂下头 , 轻轻摇了摇脑袋 。
  “ 我爱你 。 ”
  笃对着始终低垂的脑袋进行告白 。
  “ 请你 为了我活下去 。 ”
  直己扑了过来 , 笃紧紧抱住了那个带着温暖热度的身体 。
  “ 你 快点好起来 , 然后我们回家 , 一起回家! ”
  胸口那一半都被纱布覆盖的头颅微微震动了一下 。
  “ 让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
  没有迷惑也没有犹豫 。 将心爱的男人抱在胸口 , 笃轻轻吻上了那颤抖着的短短头发 。
  -END- 

“雨下得好大啊。”
  空气中没有传来应声。笃说话的对象正一脸不悦地坐在餐桌前,低头望著桌上空空的餐具发呆 。从深色的镜片上看不见他的眼神。
  “饭就快做好了。”
  笃关掉瓦斯之后开始上菜。两人吃饭时所发出的咀嚼音和餐具碰撞声,不时被窗外激烈的雨声盖过。就跟平常一样安静的晚餐时光。笃不时地看著在自己对面的黑田直己,但从他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对吃这顿饭的感谢和喜悦。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可以做给你吃哦。”
  深色镜片下的瞳孔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那不过是昙花一现。无言的沉默和没有反应的问题,让笃低下头继续吃饭。
  “你昨天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对面的人低声说。
  “还有前天。”
  觉得一阵尴尬的笃不禁脸红了起来。不是吃饭就是睡觉,重复的生活,一成不变的夜晚,只能像鹦鹉一样问著相同问题的自己。他也想找些比较轻松的话题,无奈脑筋一片空白。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舌灿莲花的人,平常也大多是扮演听人说话的角色。他对自己这样的个性并没有不满,只是遇到更不爱讲话的人,就只能面对尴尬的沉默。
  “对不起。”

  笃也觉得自己莫名焦躁起来,好像非做点什么不行。他不小心手一滑把筷子掉在地上,才去换了双新筷子的当儿,直己就已经吃完饭了。笃像要赶紧把食物塞进胃里似地把碗中的食物解决掉。
  “我吃饱了…”
  直己站起来,拿起放在餐桌旁的室内用拐杖,要跨出一步的时候身体忽然大幅度倾倒。笃赶忙抢出去,在直己没有跌倒前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
  直己用手扶住桌角才站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低头的直己扭曲著嘴角,然后生气似地踢了椅脚一下让笃吃了一惊,然后才垂下肩膀拖著脚步走出厨房。笃边看著那熟悉身影缓缓离去,边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直己不喜欢自己太过照顾他,但明知道还无法控制地想要伸出援手,笃知道是自己不对。
  他摇了摇头,开始收拾餐桌。想到直己刚才生气的模样,余悸犹存的笃失手把盘子滑落在水槽里。日子过得愈来愈辛苦,目前也仅仅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笃茫然地呆望著流个不停的水和缺了一角的盘子。
  到了半夜,雨势仍然没有减弱的趋势。就算拉上窗帘,流进室内的冷空气依旧让笃打了个寒颤。他早早就上了床,考虑明天要把冬衣给拿出来。他记得去年好像连直己的一起拿却送洗了,然后收在寝室的衣柜里面。要拿出来是没问题,但是把衣服拿到直己的寝室去好像有点太刻意了。出院已经一个月了,直己到现在还没出过门。
  笃把寝室的大灯熄掉,只开了床头灯看书。一向睡不好的他已经习惯在睡前看书。严重的时候还会整本看完仍睡不著,最近也常常这样。今晚果然又是如此,看到最后一页了还了无睡意,笃只好无奈地把灯关掉强迫自己睡觉。
  夜深人静听觉格外清明,窗外的雨声听起来特别的大。不知道翻了几次身后,他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笃还期待脚步声会停在自己房门口,结果只有来回走了一次后就消失了。失望的他在床上撑开手臂,觉得两个人让床变得狭窄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发生那次足以让直己丧命的车祸意外之后,恢复过程顺利的他在十月中出院。他的左腿虽然不方便,但有拐杖的话走路不成问题:而丧失原有功能的左眼和左耳,也能以另一边的器官加以辅助。
  好不容易能回家了,但直己却在回家的当天就关在房里不出来。还在住院的时候直己就已经不太说话,出院回家情况也没有好转,严重一点还会整日不发一语。引人注目的走路方式和左眼的义眼,以及受重创而变形的左耳。这样的外观在医院里虽然并不罕见,但是只要到了外面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笃可以深切体会到直己不想出门的心态。
  他除了吃饭之外绝不出来。笃不是没有告诉过他不在乎他外貌上或多或少的变化,他的不方便也不会成为自己的负担,最重要的是他存在的意义,可惜这些并没有传达到直己心里。说得太多他还会嫌烦,最后直接视若无睹。
  在直己发生车祸之前,几乎每晚都像猫咪一样爬上自己的床来撒娇,但自从自杀未遂事件之后,看到他几乎都不讲话,笃只好把希望放在他出院之后。出院之后就可以不必在意周围的眼光,尽情亲吻、触碰、拥抱。只要充分让他明白自己对他的爱,他一定可以恢复往日的模样。而自己也可以享受跟所爱男人共处的甜蜜时光。
  愈来愈激烈的雨声让笃心烦不已。直己那颗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深沉而黑暗的心底深渊,让无计可施的笃,也只能跟他一样茫然地站在崖边而已。
  隔天的天气好得令人难以想像昨晚下了一夜骤雨。但是迎面吹来的风仍旧刺骨,不断拉紧领口的笃走在商业街上。这还是他从直己出院之后第一次,因购物以外的原因搭车来到远一点的地方。吃早餐的时候,他对直己说“我待会要出去买东西,可能中午赶不回来,你肚子饿的话就自己在冰箱里找东西吃”。他不是喜欢说谎,但如果老实告诉直己是要去见立原的话,怕他会不高兴。
  他跟立原约在以前公司附近一家新开的,充满复古气息的咖啡厅见面。
  先到的笃看到老友那仍旧不变的爽朗笑容,忍不住打心底安心起来。这是他们自从医院那次吵架后第一次见面。
  “好久不见了。”
  虽然之前两人有通过几次电话,但是从八月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不见了。
  “是啊。”
  撇开单纯的社交辞令不算,笃已经好久没跟直己以外的人说过话了。立原将之是从高中以来的同学兼好友。这个好友虽然有点严肃又毒舌,但笃很喜欢他那种总是乐观向前的态度。
  立原点了一杯咖啡之后,立刻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笃。
  “因为时间不太够的关系,先说正事要紧。这是我后辈的名片,他叫片仓,他经营的一家设计师事务所要找个会计。…会计你不是最在行吗?我已经跟对方先说过了,你尽量早点跟他联络。”
  立原迟到五分钟才来。他平常不是一个会迟到的男人,可能是被工作拖延了。现在又不是午休时间,他还专程为了自己,挤出时间跑来,朋友的好意让笃十分感激。
  “谢谢你 。”
  “这不算什么啦。”
  立原拿出香菸。笃注意到他换了个牌子抽。
  “辞不到三个月就想找工作的话,当初何必离职呢?刚进公司薪水都不会太高。”
  立原叼著烟没好气地说。无言以对的笃只好苦笑地喝了一口咖啡。昨天立原打电话来的时候,是笃无意中提到“也该是工作的时候了气他问“有想到哪里去上班吗?气笃回答几天才要开始找”,没想到隔天他就打电话来要帮笃介绍认识的设计事务所。当初笃辞掉工作的时候,最生气的人就是立原,但一听到他想再工作就又介绍给他。立原虽然常说自己很酷,不过笃认为他根本就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我不是因为生活问题才想出来工作,直己的复原状况很顺利,并不是那么需要我照顾,虽然之前有存款,但有出无入…”
  将来要是医学界开发出新药或是技术的话,很难说直己的腿没有治好的机会,到时候最需要的应该是钱吧?一想这里,笃就无法再继续过著安逸的日子了。
  立原哼了一声,凝视著笃说“你是不是又瘦了?气笃笑著敷衍过去。
  其实他比直己受伤前要瘦了五公斤,在重伤初期因为担心而吃不下所瘦掉的肉,到现在还长不回来,再加上最近又没什么食欲。
  “那个臭小子该不会以为自己受伤就可以任性差使你吧?”
  直己明年就满二十了。都已经可以称之为青年了,在立原口中还是永远的“小孩子”。
  “他如果肯差使我的话就好了。他自从出院之后一直很没精神,大概是很介意自己行动不便,除了吃饭之外几乎都关在房里。”
  立原霍地拍桌让其他客人都吓了一跳。
  “那小子在耍什么脾气啊!我去把他拉出来。”
  相信立原真的会去把直己从房里拉出来的笃赶紧安抚他。
  “强迫他只会造成反效果啊。”
  皱著眉头板起脸的好友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地大骂。
  “都是你太宠他才会让他没大没小,出院不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伤有多重?想到这里…”
  “那又怎样?自作自受。”
  笃愈说愈觉得辛苦起来。立原说得都对,但讲法太过严苛。发生车祸的确双方都有错,但是直己都已经付出相当代价了还被说成“自作自受”,让笃听了实在很难过。
  立原胡乱搔了头发,把才吸了半根的香菸捻熄在烟灰缸里。
  “我也觉得他很可怜。”
  虽然你不相信啦…他加了一句。笃想到他曾经因为太担心自己,而愤愤地诅咒直己去死的往事。
  “在发生意外之后,我虽然巴不得他死掉算了,但也曾经后悔过。…这无关紧要,是我自己的问题。”
  立原又点了根烟。
  “当初他伤重足以致死,没想到却能以坚韧的生命力慢慢康复过来,可以听、也可以看。这不是很好吗?发生意外当然是不幸的事,但他自己的不注意也是导致意外的原因。世界上有多少人发生车祸意外而变成残障,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关在家里吗?不是吧?他只是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而已。”
  听著朋友激昂的言论,笃只能暧昧应答。直己的确胆小任性,但他不在乎。不管他是坚强、是脆弱、是胆小、是卑鄙都无所谓,不足的部分由自己来补足就好。
  “你是不是太勉强自己了?在受不了之前要跟我说。”
  立原体贴地问。
  “你不用因为照顾他而委屈自己,只要觉得累了就别客气甩掉他。他虽然行动不便,却没有到不能一个人活下去的地步。而且如果你心里觉得他是“负担”却还待在他身边的话,也是一种不尊重。”
  “我并没有觉得他是负担啊。”
  虽然有时会感到辛苦啦…笃笑著补充。
  “我只恨自己只能当一个旁观者,帮不了他什么忙…”
  你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啊。知道立原对自己好意的笃,在感谢之余也不免感到安慰,赶时间的立原把咖啡喝完就要走。两人走出咖啡厅后在马路前分手。目送著立原消失在人群中的背景,笃心想著自己在他心目中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存在。是不会说话又顽固文静的男人,他也曾说过自己温柔。但是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温柔”这两个字更暧昧的形容词了。到底是虚伪、是体贴、还是细心…真的很难区分。
  中午的电车没什么乘客,笃在不规则的摇晃中想到或许直己还没有吃饭,本想早点回家做饭给他吃的时候又想到得看到他的脸,不觉又忧郁起来。他想陪在直己身边的心并无虚假,但连续一个月没有交谈兼被忽视下来,和他共处在一个屋檐下,渐渐令笃觉得痛苦起来。直己的不高兴也会影响到自己的情绪,每天就在这样灰暗的循环下渡过。
  他会在跟立原的电话中提到想要工作,多少是被直己的封闭所引起。对金钱的不安和未来治愈的希望虽不是假,但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想藉著工作跟直己保持一点距离。整天待在家里猜测著直己的不悦是否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只会让人疲累,因为他根本找不到答案。
  好久没接触到的外界空气让笃觉得清爽。明知朋友和恋人是不能拿来相比的,但对现今的自己而言,跟立原在一起要比跟直己在一起平静多了。因为比起什么都不说的恋人,起码自己还听得懂好友的毒舌。
  笃回到住所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在门口说了一声“我回来了”也无人搭理。他叹息地到客厅探头,满室寂寥气息。 

笃把顺便买回来的食材放进冰箱里。看到丢在水槽里的空泡面杯,他知道直己已经吃过午饭了。早知道他会先吃,自己也应该在外面吃了才回来。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的笃也用泡面解决午餐,顺便喝了杯即溶咖啡。看看壁上的钟指著两点,笃抬起沉重的腰身缓缓地走到直己的门前,先深呼吸后敲了两下。
  “我可以进去吗?”
  里面没有回答。笃又敲了好几次门后才终于听到“好”这个字。窗帘紧闭的房间一片昏暗,躺在床上看书的直己眯著右眼不悦地看著笃。
  “抱歉吵到你看书了,有些事想跟你说。”
  直己明显不耐的视线让笃局促不安,他站在门口直接说。
  “…我想出去工作。”
  闻言的直己一副“原来是这件事”的表情继续看他的书。
  “既然你已经恢复健康,我也得为以后的生活打算。”
  笃顿了一下,没有等到直己的任何反应。
  “我可以出去工作吗?”

  直己粗鲁地阖上书,被那声音吓到的笃浑身一震。
  “为什么要问我?要工作的人是你啊。”
  满是烦躁的声音。笃握紧双手,拼命忍住不让声音颤抖。
  “我…出去工作的话,你就会变成一个人在家里啊。想到不能煮饭给你吃…”
  直己挑起唇角,充满嘲讽地问。
  “你以为我几岁了?要一个人吃饭还不难。”
  “说、说得也是。”
  话题就到此结束。直己没有反对他出去工作,也答应要自己解决吃饭的问题。但是他在进来之前曾经想像过直己听到之后会闹别扭的态度。看到他的闹情绪,就好像能稍微确定一点他最近完全感受不到的爱情。
  他并不是想要直己反对,但答应得太亁脆也令他难以接受。直己仍旧躺在床上看他的书,弥漫在四周的沉重气息让笃好想立刻逃出这个房间。
  他之所以会还留著不走,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残留著小小的期待。比如说自己走近床边,带著爱情握住直己手的话,不知道他会不地回握自己?如果想接吻的话他会不会不愿意?他想爱、也想被爱:他想撒娇,也想被撒娇。
  他好想紧紧拥抱直己,甚至就这样做爱也无所谓。但他无法跨出这一步,因为拒绝太令人胆怯。
  “那不好意思…打扰你看书了。”
  说完,他走出直己的房间。在反手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几乎脱力,只是进去说几句话而已为什么会这么累?他摇摇晃晃地往客厅走去。崩溃般地倒在沙发上。他明明想触碰直己,却疲于待在他身边。他已经无法隐藏自己的感受了。
  跟立原见面那一天,笃立刻打电话给名片的主人。接电话的刚好就是立原所说的后辈,也就是公司负责人,对方请他明天过去面试。地点位于搭电车只要两站的距离,如果算上走路的话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算是很好的通勤条件。事务所位于一幢旧大楼的三楼,里面虽然只有狭窄的会客室和办公室两个房间,但却设计得相当有特色而亁净,再加上室内完全没有笃无法忍受的烟味。
  立原这个叫做片仓功的后辈兼公司负责人,是个开朗而不做作的男人。
  看他体格相当强壮的模样,问他是不是玩过什么运动,对方果然回答在学生时代练过合气道。从他粗犷的外貌,实在无法联想到他在从事设计这种细致的工作,但和他谈过之后才发现这男人意外地相当细心。比如身为学长朋友的笃决不失敬语,不但不问以前公司的事,还主动把薪水和待遇问题说清楚。在谈话中看他不时搔头大概是习惯动作、被女助手在一旁提醒后还尴尬地缩起身体,笃这才知道立原为何会对这个后辈赞誉有加。他是个认真且诚实,而且还颇幽默的男人。
  面试完后当场就决定录用。看到笃松口气的模样,片仓有点犹豫地问。
  “听到立原先生说要介绍他的好朋友来,我还有点害怕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人呢。你也知道立原先生他的个性吧?还以为他的好朋友也跟他差不多,没想到青木先生你出乎我意料地文静。”
  “是吗…”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笃只得暧昧以对。
  “你看起来很温和又稳重,他跟你在一起大概是想寻求心灵的慰藉吧。
  哈哈哈。”
  觉得自己跟他形容的感觉有些差距的笃客气地反驳。
  “我不是能抚慰别人的男人。”
  “是吗?我觉得你有一种让人放松的气质啊,没人这么告诉过你吗?”
  花了一个小时听片仓解说详细的工作内容后,笃才离开事务所。在跟初次见面的人说话而感到紧张的同时,也感受到一份崭新的刺激。看来那里应该会是一个待起来很舒服的公司。对其他职员的印象也很好,或许这次可以长久做下去,一定要好好加油。笃带著振奋的精神搭上电车。然而愈接近家门时,笃的心情就愈来愈沉重。不知道直己今天的尽情怎么样?自从出院到现在他没有一天心情好的。不是说他心情不好生活就会发生什么变化,而是只要笃不侵犯到他的领地,生活可以在加倍延长的沉默中度过。
  笃摇摇头,自己再这么悲观下去的话,等到哪天直己振作起来就跟不上了,自己得随时做好在直己重新乐观面对人生时,在旁辅助他的准备。负面思考只会消磨斗志而已。想到刚才面试的顺利和对片仓的好印象,笃在心中激励著自己。
  为了让两人唯一共度的时间、也就是吃饭时间更快乐一点,笃这天晚餐特地精心作了几道菜。到了下午七点,不用叫,直己就自动出来吃饭。那独特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
  安静的晚餐时间开始了。笃边偷窥著直己面无表情吃饭的模样,边想找机会开口说话,好不容易等到他放下筷子吃到一个段落的时候,笃赶紧开口。
  “昨天我不是告诉过你今天要去面试吗?对方采用我了,上班时间是周一到周五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我会先把午饭做好放在冰箱里,你饿了就自己拿出来吃。”
  只瞄了他一眼的直己哦了一声。
  “对方是立原的后辈,比我小一岁,感觉还满有趣的。公司虽然不大但气氛很好,我应该可以做得很愉快。”
  “…立原…”
  看到直己的表情明显不高兴起来,笃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原本毫无反应的直己态度不变。
  “是立原介绍你去上班的?”
  直己语气尖锐地问。知道不能说谎的笃立刻想在对话中带过去。
  “是啊,他听我想工作,就介绍他后辈正在找人的公司叫我去面试。”
  “你还跟他保持联络?”
  “二止原是我朋友啊,有事情找他商量是很正常的事。”
  直己的表情愈来愈阴沉,笃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样的情况。
  “你肯定他,就表示否定我。”
  直己到现在还没有原谅、也不可能原谅叫他去死的立原。
  “二止原也后悔当时话说得太重了,他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
  直己欲泣的声音让笃反射性道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
  瞪著他的直己咄咄逼人地说。
  “我问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有道歉的必要吗?还是你道歉是因为跟立原有一样的想法?你当时也巴不得我死掉对不对!”
  “怎么可能!”
  笃拼命摇头。
  “我当然希望你活著。”
  直己的头慢慢垂下。怕自己话说多了会刺激到他的笃,只能紧张地看著他。半晌之后,直己又开始动筷,缓慢地把冷掉的菜往嘴里送。看到他冷静下来的态度,笃也松了口气地继续吃饭。
  笃早就猜想提到立原会让直己不高兴,这下验证了之后,他知道大概永远不能在直己面前提到好友的名字了。笃边嚼著无味的饭菜,边想著直己刚才说过的话。
  “你当时也巴不得我死掉对不对!”
  他会这么说表示心里这么想。不管自己说过多少次喜欢、愿意陪在他身边,还是消弭不了他心中的疑问。他会因为不能把烦恼和烦躁的事发泄出来因而选择封闭自己,难道都是出自于不信任吗?要怎么样他才会相信自己?
  如果言语都不能让他信任的话,还有其他方法吗?
  “你很会作表面工夫嘛。”
  没听清直己低语的笃“呵啊?”地回问一声,抬起头来却迎视到他冰冷的眼神。
  “你不是对谁都很温柔?从来没跟人发生过争执吧?”
  觉得怪异的同时,笃有点莫名火大起来。
  “我不是跟谁都能处得很好。”
  如果自己能更有想法,个性就像隆一样活泼的话,不但能交到更多朋友,也不会像今天一样变成一个充满自卑的人。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
  直己凝视他半晌后,没有反驳地开视线,然后低下头用力咬著下唇。
  他就打算这样有不满也不说,每天关在房间里生活吗?两人明明相爱,却为何像陌生人般相对呢?他明明说过在这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为什么不过来拥抱、不过来撒娇?
  听到直己摔筷子的声音让笃惊跳起来。他没有待笃吃完饭就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笃知道他在生气。光是听到摔筷子就吓到的自己,连跟直己吵架的实力都没有。两人都怯于触碰问题的核心。宁静过后的暴风雨一旦来临的话…他怕被冲击得体无完肤的人是自己。
  比起难以相处的恋人,处理剩下的食物对笃来说轻松多了。 

周五午后,在光线良好的窗边座位交互看著几张电脑稿,皱著眉头思考的片仓忽然把东西往桌上一丢,邀大家出去喝酒。
  “不是还没举办青木先生的欢迎会?正好趁这个机会来办一下。”
  笃到片仓设计事务所来上班已经是第二个礼拜的事了。刚来的时候是有提到要帮他办欢迎会,但突如其来的工作让大家忙得忘了这档事。把两手满满的资料堆到片仓桌上的绪方真由美双手叉腰地呼出一口气。
  “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就想要酒遁,不太好吧?”
  面对职员锐利的吐槽,片仓耸了耸肩。
  “你没听过吗?为了保持精神的平衡,适当的逃避是必须。”
  他的反驳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那是个性纤细的人才会这么说吧?像老板这样整年都在逃避的人,可没有主张这种事的权利。”
  片仓虽然是有话直说的人,绪方可也不输给他。细眉短发,身材娇小的绪方由于经常抬头挺胸,所以不会给人特别矮小的感觉。才二十六岁的她就已经成为片仓的左右手,是个有才能的女人。
  “且不管老板的压力,青木先生的欢迎会是一定要举行的。到好久没去的“ISORA”怎么样?”
  公司里最年轻,才二十四岁的今野纯一提议。他目前正在为了准备考建筑师一级执照而努力中。由于天生娃娃脸的关系,笃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即使他穿著西装,也把他当成打工的学生。有著一副看起来十分悠哉的外貌和说话方式的他,在片仓和绪方几乎是每天斗嘴的时候,是相当有效的缓冲剂。

  “好啊,我好想吃“ISORA”的天妇罗,还有热酒。”
  话题持续发烧,看来下班后直接到店里喝酒喝定了。
  “青木先生,你今晚有没有事呢?”
  看到绪方微笑的脸,笃想到恋人不悦的表情。都说了是兼办自己的欢迎会,如果不参加的话好像会扫了众人人的兴,但他不想让直己独自吃晚饭。看出笃的犹豫,绪方赶紧补上一句“如果有事就不用勉强了。”“你对我跟对青木的态度怎么差那么多?”
  片仓不满地在一旁插嘴,绪方转头哼了一声。
  “当然啊,青木先生比我年纪大,又很绅士。”
  片仓故意不层地甩手。
  “男人只要脱下外面那层皮都是野兽啦。”
  “有人不用脱就直接是野兽啊。”
  绪方朝片仓耸耸肩后,转向笃笑著说。
  “这不是强迫性质啦,你在下班前决定好就行了。”
  绪方的客气虽然让笃不知如何应对,但她要是像对片仓般地对自己挑衅的话,他更是应付不来。
  接近三点的时候,可以休息十五分钟的笃,到外面打公共电话回家。在之前的公司上班时他是有办手机,后来直己出事之后就解约了。反正他每天只来回家里和医院之间,况且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没必要用手机联络。
  响了十几声没人接,想到关在房里的直己没那么快听见电话声的笃耐心等著。好不容易响到近五十声的时候才接通。
  “我是里田。”
  直己低沉的声音在笃右耳响起。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握紧话筒。
  “是我。对不起,响太久吵到你了吧?今晚公司要替我办欢迎会,我可以去参加吗?”
  直己过了半晌才回答。“你为什么老是要问我这种问题?自己不会决定吗?”
  听到他口中明显的不悦,笃开始焦急起来。
  “我是想到你的晚餐…”
  “我饿了就会自己找东西吃,你想去就去啊。”
  他不耐烦地说完后就把电话挂断。听著话筒里的嘟声,笃的心情又再度跌落谷底。要是自己没问过他就晚归的话他一定会不高兴,还是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不满意?考虑不去欢迎会而早点回家的笃,又不想回去面对那冰冷的视线。反正都已经告诉他了就晚点回去吧,也可以藉此缩短见到他的时间。
  笃阴郁地走回大楼。看到电梯的灯停在七楼,反正办公室就在三楼,不如走楼梯上去比较快。才走到二楼中间的时候,就遇到手上拿著资料夹的绪方刚好从楼上下来。
  “你要出去吗?”
  笃礼貌性地问。穿著黑色长外套,领口还有一圈毛的绪方苦笑回答。
  “我要去见客户。这个客户意见很多,每次去找他都二正会把内容改来改去,真烦。不过我下午就会回来,关于晚上的欢迎会你好好考虑一下哦?”
  既然已经决定就早点告诉她吧。
  “关于这件事,那晚上就拜托你们了。”
  绪方睁大眼睛微笑说。
  “没问题啊,那就一起去吧。”
  “谢谢。先预祝你这次接洽顺利。”
  说完后准备上楼的笃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回头一看,是绪方拉住了他的外套。“对、对不起。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她松开手,红著白皙的脸颊说。
  “是关于公司电话的事。你可以不必专程跑到外面去打公共电话,只要不打长途或是讲太久都可以用公司的电话。”
  “但是…”
  以前的公司就禁止职员打私人电话,笃还以为这里也比照办理。
  “还是因为你是打给女朋友,不想让我们听到?”
  就算是打给恋人,也不是他到外面去打电话的真正原因。不肯定也不否定的笃暧昧一笑。
  “要是没说就晚归的话,家里有人会担心吧?”
  觉得自己的私生活好像被窥探的笃没有应答。绪方叹了一口气。
  “你果然有女朋友。像你这样的人会没有才怪。”
  她像想起什么似地接著说。
  “刚才从事务所的玻璃窗看到你在打公共电话的时候,片仓有感而发地说“公司的电话只要说一下就可以用啊,他何必专程跑到外面去打?这么守礼的人真不像是立原前辈的朋友。” 我是没见过立原先生,他真的是那么厉害的人吗?”
  片仓经常提到立原。虽然常批评他任性又蛮横,但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来深厚的友谊和依赖,是前辈后辈的好典范。
  二止原是一个正直且值得依赖的男人。…是个很好的朋友。
  绪方羡慕地微笑。
  “有个这么形容自己的朋友真好。”
  目送绪方下去后,笃回到事务所。才一坐下就听到片仓说“可以在公司打私人电话没关系啦,反正有经费可以补贴d信顾虑太多的自己反而被别人顾虑,笃不觉有点过意不去起来。他心想还是别在公司打私人电话。
  聚会的地点“ISORA”是一家位于大马路边巷子里的居酒屋。外观虽然陈旧,招牌不大,内部空间也颇狭窄,但店里满满的客人让气氛非常活络。
  幸好有事先预约,在服务生的带领下顺利坐好的众人先叫啤酒亁杯。看他们一口气就亁掉一杯啤酒的模样,笃隐约有不安的预感。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人不停地叫来啤酒或日本酒狂喝。其间虽然也有上菜,但他们几乎不动筷子只亁尽杯中酒。原来喝酒就是彻底喝酒的意思。酒量不好的笃只要一推拒就会被说“这是为你办的庆祝会啊,你不喝怎么行?”
  而把杯子斟得满满的,盛情难却的笃只好一杯啤酒、三亚日本酒地喝。
  太久没喝酒的笃醉得也快,才坐下不到半小时就觉得头晕得好舒服。坐在他旁边狂亁著啤酒的片仓亲热地搂著他的肩说。
  “我偷偷告诉你哦,当初你来应徵的时候最乐的人就是绪方,她非常喜欢你这种型的男人…”
  “我都听到了啦!别在别人背后胡说八道!”
  坐在笃对面的绪方扬声怒骂。
  “你大概不喜欢这么强势的女人吧?”
  片仓指著绪方大笑。
  “不是叫你别说了吗!人家都已经有女朋友了,不用你鸡婆啦!”
  片仓得意一笑后说“我就知道”。这时,喝得比较收敛一点的今野探头出来问。
  “你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啊?”
  “啊! 我也想知道一、二!”
  绪方举起右手,跟著今野充满好奇心地凝视著笃。想到自己那个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的恋人…笃有点怅惘起来。
  “这还用问?二正是跟你完全相反,是个文静又有气质的美人。”
  仿佛自己真的亲眼看过似的片仓,继续吐槽绪方。
  “那可不一样,搞不好他女朋友也是跟我一样好强。”
  不服气的绪方大力反驳。今野在旁冷静地插嘴。
  “我也赞成老板的意见,青木先生的女友有那种“古典美人”的感觉。”
  “怎么?你们有证据这么说吗?”
  “这可是男人的直觉啊。”
  片仓说完之后,三人一起望向笃。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先掠过笃脑海的,就是戴著眼镜的直己低头吃饭的模样。他喜欢直己天真的笑脸,最近却只能看到他忧郁的侧面。他虽然不活泼,但也不是阴阳怪气的人。他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不让笃知道他在想什么。顽固、纤细而刁钻的男人。尽管有许多形容词都可以加诸在直己身上,但要笃找出最适当的却很难。无法拒绝众人期待的他还是开口了。
  “他比较文静,不太爱说话…”
  “你果然不行。”
  片仓立刻指著绪方大笑,看来他早就蠢蠢欲动等著想吐槽她了。非常不爽片仓的绪方板著脸喝起闷酒,知道自己有点太过分的片仓,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过了一会,众人又开始发起工作上的牢骚,之前才抱怨过客户罗唆的绪方也加入一起臭骂。听不懂他们在牢骚中不时出现的专有名词的笃,瞄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聚会虽不是不愉快,却愈来愈想回家的笃,又怕说出来会扫大家的兴。 

到了晚上九点才终于散会。打算喝第二摊的片仓和今野也邀笃一起去,但他以自己喝醉为由婉拒了。喝得满脸通红的绪方也以今天喝多了拒绝两人,跟著笃一起踏上归途。
  虽然酒精可以让身体温暖,但外面实在太冷。在冷风的肆虐下,两人的脚步自然变得迟缓起来平常总是抬头挺胸走路的绪方缩著背,不时把手放到唇边摩擦。笃脱下自己的手套递给她。
  绪方停下脚步,惊讶地看著笃。
  “但是…”
  “我还好,没那么冷。啊、这是男用手套,可能会有点太大了。”
  犹豫了几秒钟之后,绪方乖乖接过手套。小手套在大手套的模样很逗趣。
  “谢谢你。”
  “不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后,绪方低下头来。
  “对一个已经超过三十岁的男人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但我觉得你好成熟。”
  她低声说。

  “你跟老板只差一岁吧?但跟你比起来,老板就像小孩子一样。我的意思不是他工作能力强不强的问题,而是他表现感情的方式跟我一样。你不太喜欢胡闹吧?也不常开玩笑,但并不是没有在听我们说话…非常有分寸又稳重…。讨厌、我在说什么啦。有时玩得太过头而被你笑的时候,我都会很不好意思。”
  我这么说也只会给你造成困扰吧?绪方走在笃的稍前方,从她的背影可以看得出对自己的好感,但知道又能怎么样?他已经有个难搞又沉默的恋人了。一想到自己,笃忽然莫名冲动起来。忘了身旁同事的存在,心中充满跟他做爱的渴望。想贪婪地吻他和抚摸他的全身、抚摸他的性器、抚摸两人结合的部分…。明明不是在床上,笃却无法停止露骨的妄想。
  直到听到呼啸而过的卡车声音他才惊醒过来。妄想与现实的落差。他觉得自己好像独自被遗留在这个黑白的世界里。就算在他身边,也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连这个走在身边的女人也二正想不到自己正陶醉在被男人侵犯的妄想。
  发现绪方没有跟上来的笃回过头,看到她在一家已经打烊的咖啡厅门口低头凝视著窗边的花盆。黄色的花朵摇曳在路旁的街灯下。被冷风冻得发抖的笃,惊于都已经初冬了还能看到花的踪影。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笃摇挑摇头。
  “二垣叫石落。在我老家附近的海岸边特别多,一到冬天就会全体开放。
  虽然这花大多长在崖边或是岩石堆上很难被接近,但是一片盛开后就会像黄色的地毯一样非常漂亮。”
  无边际的海在笃脑中澎湃汹涌起来。开在崖边的花,装饰著海岸的黄色地毯,在盐风中摇晃的黄色花朵,那会是一幅多美丽的画面啊。
  “到海边就能看得到吗?”
  “虽然不是每个海边都有,但碰到的机率很大。”
  他好想让直己看看,想两个人一起看看那美丽的景象。不是在感受不到季节转换和风薫草香的房间里,而是更远的地方…。
  “青木先生?”
  “啊、抱歉,我在想事情。”
  两人搭上电车后,绪方自言自语地说“我家离车站好远。”想到这么晚了还让女人独自走在夜路上实在太危险,笃就提议送她回去。一下了电车之后,一反刚才在店门口饶舌态度的绪方忽然沉默下来,不在意的笃,心想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想想如何把直己带出家门。
  “…你要上来喝杯茶再走吗?”
  在公寓门前,绪方低声道谢后提出要求。就算笃不太常谈恋爱,也听得出来对方邀请的暗示。看到她细细颤抖的肩膀,笃在觉得困扰之前先是心疼。
  “有人在等我回家,我怕太晚回去会让他担心。”
  在昏暗中也看得出来绪方僵硬的表情,她尴尬地低声说完“是啊、时间是不早了。晚安。”之后就消失在建筑物中。
  她明知道自己已有恋人,还冒著被拒绝的危险邀请,想必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如果绪方下车后就不说话是在想著这件事的话,笃有点后悔自己不该提议送她回来,可惜为时已晚。
  带著忧郁心情的笃搭上归途的电车。在规则的晃动里想著家中心爱的男人,想到绪方所说的黄色花朵。他想跟直己去看看那美丽的风景,一定可以治愈两人的心。他下车之后,在残余酒精的作祟下跑了起来。冲进客厅后往直己的房间走去,敲了几声门还等不及里面应答就推门进去。
  在床头灯朦胧的映照下,躺在床上的直己吃惊地坐起上半身。
  “我们明天去兜风吧。”
  连回来的招呼都忘了打,笃迫不及待地提议。
  “我明天不用上班,我们出去玩吧。”
  他蹲在床边,目光与直己平行。他好久没看到他拿下太阳眼镜的脸。不悦眯起的右眼和遇光也不会反射的假左眼。笃不敢说他两边都爱,他怕直己会不高兴。
  “你是不是喝醉了?”
  直己讶异地问。
  “恩,可能有一点吧。…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一种黄色的小花,听说会开在海边,一定很漂亮。我们去看吧。”
  笃握住了直己放在床单上的手,那触感意外地冰冷。他执起直己的手捧到自己脸颊边温热他。冰冷的手刚好调和了脸颊的灼热。
  “我们一起去吧。”
  直己表情僵硬地问。
  “…你真的那么想去?”
  笃用力点头。他想跟直己出去,到远远的地方去找寻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事物。每天只是在厨房吃饭相对实在太寂寞了。他凝视著直己,兴起吻他的冲动。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勇气这么做的笃,抬起头轻吻了直己的唇。这是自从他出院以来两人第一次接吻。能够触碰到喜欢的人,那种兴奋让笃颤抖起来。想跟他拥抱的欲望偷偷地在下半身燃起。
  他高涨的情绪在被直己推开的那一瞬间被拉回现实。他不敢问直己为何拒绝自己。一次的拒绝足以让自己的勇气再度退缩回壳,惆怅的感觉溢满胸口。
  “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道歉,只是想缓和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直到笃离开之前,无言的直己都没有抬起头。
  许久没开车的笃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回那种感觉。握著陌生的方向盘,他心里虽然忐忑不安但无法说出口,他怕万一直己会因此而不愿意跟自己出门。
  冬日的晴天虽然寒冷却很舒服。透过挡风玻璃射进车里的阳光,多次让带著太阳眼镜的直己皱起眉头。
  吃早餐的时候,听到直己忽然冒出一句“几点?”的笃,还有点摸不著头脑,想了半天才想到是昨晚的事。还以为直己对自己的提议完全没有兴趣的笃,半信半疑地回答。
  “大概十点出发吧。”
  直己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就不再说话,吃完之后也像平常般窝到自己房里去。目送他的背影,笃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答应了。这个自从出院一个半月以来从来没有出过门的男人居然答应外出。笃在吃惊之余不禁高兴起来,同时也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准备,才开始赶紧找出地图和驾照。
  直己十点准时走出房门,却跟处在兴奋状态的笃完全相反地抿著嘴唇,坐进车里之后也表情僵硬地不发一语。本想缓和气氛地说几个笑话的笃,又怕自己嘴拙而惹直己生气,车内的空气就持续被沉默所支配。
  “要到哪里去?”
  开了十五分钟之后,直己唐突地问。
  “我想先到中野的海岸去,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一没有搭话的直己把座位微微放倒后闭目不语,看他是不打算聊天或是享受窗外的景色了。虽然一个人开车很闷,但笃也不想勉强直己说话。
  过了半小时后看到海岸。笃曾在念书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沿途是有点印象的海岸堤防和沙滩,但却没见到什么花朵。早知道应该跟绪方把地点问清楚才对,但是经过昨晚的事笃也不好意思打电话给她。虽然他后悔没有把地点调查好再出来,但万一错过这次可能直己以后就不会陪自己出来了。笃打开地图,找到自己所在的海岸线。…或许只要沿著海岸走就能找到开花的地方。长时间开车加上顾虑一旁的恋人,感觉疲累的笃把车子暂停在堤防边。
  看了车里的电子钟一眼,没想到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一心只想找开花海岸,却忘了注意时间。直己也真是的,应该是饿了却什么都不说。
  “对不起,我没发现这么晚了。你一定饿了吧?我们找家咖啡厅进去吃饭吧。”
  “不要。”
  笃不明白他为何拒绝得如此坚决。
  “啊,为什么?”
  他不悦地把头撇向窗边。
  “你是不是肚子痛…”
  直己猛敲了车窗一下的声音让笃吓到。
  “你会不会太没有神经了?我不想出去啊!”
  不想出住处、房间一步的直己。他应该早点察觉直己不想被自己看到、不想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的心才对。这里不是家里,除了外面之外根本无处可去。笃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觉渗出汗来。
  “…我去买东西回来,你可以在车子里吃。”
  直己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笃开了不到五分钟后就找到一家便利商店。
  笃下车挑了几个三明治、御饭团还有茶回来。在超商旁边吃东西实在太没有情调,笃开车想要找个风景美一点的地方吃饭。开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块画有海岸路线的看板。笃照看板上的指示右转,开过一条林中细道后就看到一片银色的大海。冬天海岸的停车场一台车也没有。
  “就在这里吃吧。”
  这里既看得见海,也没有人。笃把袋子递给直己,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知道自己惹他生气的笃有点不知所措。如果就这样原车开回家的话,直己又得饿上几个小时。想到虽然心疼,但笃也知道直己不是那种强迫就会吃的人。
  直己不吃,自己也吃不下的笃,没想到充满期待的兜风之旅会变成这样,心情又开始降到谷底。
  在沉默中,笃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他明明不饿的啊。直己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强忍饥饿而故意不吃东西?想到这里忍不住羞耻起来的笃,也知道这种生理现象不是精神或是集中力可以控制的东西。
  直己瞄了他一眼后,从袋子里随便拿出一个饭团和茶罐开始吃了起来。
  笃低头坐了一会,想到要是不跟著吃的话直己会不会以为自己在跟他呕气,就拿了一个三明治起来吃。咬了一口才发现自己还满饿了,一个三明治不到几分钟就下肚。人吃饱之后精神会跟著松弛下来,接著想睡。听到旁边传来沙沙的声音,笃转头正好看到直己在舔黏在大拇指上的米粒。光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笃情生意动,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淫荡的人…。
  笃不知不觉睡著之后,听到翻纸的声音才醒过来。是直己正在看著地图。看了一下电子钟才知道自己睡了半小时。
  “对不起,我睡著了……”
  直己把地图丢到笃的膝上,顺手转开收音机。笃看了看外面,没有其他车子停过来。收音机里传来时下最红的流行歌曲,直己有反应地抬起头来,笃却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歌所以一点没有。
  已经失去找花兴致的笃凝望著眼前的海面发呆。收音机里好不容易放了首笃熟悉的老歌,却换直己没有反应了。这首歌流行的时候,自己还是个高中生,当时的直己…,想到这里的笃不禁浑身一颤。当时的直己应该还是个不会讲话的婴儿,他无法跟恋人谈论到关于自己以前那个时代的事,两人之间永远有著无法填补的十五年差距。
  他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吗?如果不能诉说过去就讨论未来啊。因为未来肯定比过去还要长久…。
  “要不要到外面去?”
  他想近一点看看那片发光的海面。
  “好像没有其他人来…”
  他补充的这一句似乎没什么作用,邻座的男人仍然不动如山。
  “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出去外面走路。”
  直己不领情地回答。如果要做什么都只有自己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谁要只有一个人的回忆?那还不如陪他坐在这里就好。当笃放弃出去的时候又听到直己不悦的声音。
  “你去啊,我在这里等你。” 

宛如被赶出去的笃。他是想看海,但被赶出去看也未免太令人伤心了。
  他回头看看车里,直己并没有在看他。他想回到车里,又怕被问为什么回来。
  为了不再惹直己生气,他只好一个人踱向海边。
  他走过停车场,往通往海边的坡道下去。风吹起他的前发,眼睛明明没有进沙却流下眼泪。他不是特别想到海边来,也不是多想找到黄色的花。他只是想带直己出来,想让他到外面走走转换一下心情,就只有这样而已。
  不想让直己知道自己哭过的笃擦掉眼泪,等待著心中那份无名的空虚感离去。立原曾经说过直己是个难搞的孩子。在被他强暴之前,笃从不了解这个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在想些什么,也不曾试图去了解。直到他说喜欢自己,也要自己喜欢他的时候才开始真正想去了解他。然而笃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这个比自己年轻的男人。直到他知道直己生命垂危之时。
  喜欢人好累,他的心已经因疲累而残破不堪。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是弟弟的恋人。无法放弃的他,即使对方已经不在人世了仍旧余情未了,甚至严重到领养有著对方些许血缘关系的外甥,来藉以追求对方的残影。
  而这次的恋情,最起码自己还能守在自己身边,能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是幸福了吧。然而无法互相沟通的话,即使是共处一室又有什么意义呢?
  直己所在意关于外观上的变化和行动的不便对笃来说都是小事,他只要直己能看、能说、能拥抱自己,其他就再无奢求。但是会抱持著这种想法是因为自己并不是当事人,他再怎么样也无法真正体会到直己的心情,即使是想像也有限度。但笃真的不在意这些,只要直己还在,不管他以什么样的形态留在自己身边都可以。只要是直己,他就能付出爱情。
  泪痕终于乾了。笃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沙,提起鞋子赤脚走在沙滩上。
  走到一半影子开始变淡,他回头看到映照出天色的海面已经变得灰白。
  走到路上后他穿起鞋子,停车场仍旧没有其他车辆。远远看到车子里竟然没有人,笃惊愕地跑到车边才发现直己把座位放倒闭目养神,他茫然地越过窗户凝视著恋人的脸。直己打了个呵欠后睁开眼睛发现站在窗外的笃,就皱起眉头抬手把脸遮住。

      再拍拍身上后,笃才坐进车内。握著方向盘的手感觉黏黏的,一定是海风的关系。升起座位的直己忽然拉过笃的衬衫,像狗似地嗅了几下。
  “有海的味道。”
  他说完之后又坐回位子,又保持了原来的距离。笃无法控制自己胸口向钟摆般摇晃的颤抖。
  “因为我一直站在海边…”
  直己看向窗外灰色的大海,笃也跟著从挡风玻璃凝视著海面。
  光是一个动作就足够让自己心跳,笃对自己为什么喜欢上这个男人再也没有疑问。这不是爱的话,那什么才叫爱呢?
  他偷窥著直己的侧脸,一股想过去吻他的冲动油然而生。但他并没有喝醉,自然也没有勇气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外面在下著雪。从事务所的窗子眺望著今年第一场雪,笃替自己泡了杯茶。十二点多的事务所十分安静,片仓带著今野出去吃饭,绪方中午前就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笃拿著便当和茶到会客室去吃。今天的便当菜是汉堡肉、生菜沙拉,以及当点心的苹果。直己一定也跟自己吃一样的东西。
  笃才拿起筷子,就听到外面的门被推开的声音。从高跟鞋的喀喀声就可以知道是绪方回来了。
  “你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有,才正要吃。”
  “我从今天也开始带便当了,算是顺便减肥。我可以坐下来一直吃吗?”
  笃微笑点头。距离庆祝会那天的事已经过了一个月。还想著拒绝人家之后,隔天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的笃,却发现自己是想太多了。绪方就像往常一样,在态度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转变。看她太过于自然的态度,笃不禁要怀疑那天她找自己上去喝茶,说不定真的只是单纯的“喝茶”而已。
  “我看了好几次早就想说了,你的便当都好可爱哦。”
  在对面坐下的绪方看著笃的便当叹息。
  “连颜色也配得很漂亮,你女朋友二正很会做菜。”
  “这是我自己做的。”
  笃苦笑地说。绪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吓我一跳,没想到你这么会做菜。你不是有女朋友吗?难道她不做给你吃?”
  “…我好像真的没看他做过。或许是我做惯了,他也就不到厨房来多事。”
  绪方打开自己的便当叹气。
  “真羡慕你女朋友,有个会做饭的男朋友多好啊。”
  绪方那以蔬菜为主的便当,大概只有小鸟食物的份量而已。发现笃在观察自己的便当,绪方赶紧遮住不让他看。
  “你只吃那样不会饿吗?”
  “当然会啊,但是我要减肥。”
  笃在之前的公司也常听女同事把减肥两字挂在嘴上,但她们其实都没有胖到需要减重的地步。绪方像兔子一样开始吃起她的蔬菜便当。
  “对了,你过年要到哪里去玩啊?有没有要去拜拜?”
  “目前没计划…”
  “你女朋友没有找你一起去拜拜喔?”
  只要是直己开口要出去的话,就算是南极笃也陪他去。想到这里,不免一阵寂寞。
  “他不太喜欢出门,就算过年也整天待在家里。不过我们有一起去看初一的日出,要找不太有人的地方还真辛苦。”
  看日出只是藉口,只能要能跟直己外出的话到哪里都行。要看日出的话,除了选择海边之外,比较高的地方也不错。在能俯瞰街景的高台上,跟直己两个人坐在车里喝著热咖啡迎接日出,感觉一定很棒。
  自从上次带他到海边之后,笃每到周末就找直己兜风。只有吃饭才会走出房间的直己,知道周末的兜风有著特殊意味之后,也就不说什么乖乖上车了。习于外出的直己虽然还是不出车门,但笃看得出凝视窗外风景的眼神,已经有了些许改变。就算每个礼拜只有一次,但外出对直己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我过年都回老家,每次一回去我父母就催我结婚,真是烦死了。”一绪方叹了口气。
  “除了父母会催之外,看到单身的朋友愈来愈少,连我自己都有点考虑去相亲了。”
  笃适当地应了一声。
  “说到相亲,第一印象很重要吧?比如说“兴趣是插花和茶道”的话,对方也会有不错的感觉。但我偏偏这两样都不会,好歹要有一项专长的我,决定朝料理方向努力,所以现在已经开始自炊了。不过只做给自己吃真是不太起劲。”
  不太起劲…听到这四个字的笃,想到自己那沉默吃饭的恋人的脸。
  “有人称赞好吃的话,做起来的感觉的确不同。”
  听到笃的附和,绪方兴致勃勃地探出上半身说。
  “青木先生,你就算帮我个忙吧,能不能帮我试菜?我每天会做便当给你吃,然后你就帮我打分数。如果有个对象的话,我做起来也会比较起劲。”
  没想到话题会忽然转到这里的笃,辞穷以对之时,绪方悲伤地低下头。
  “我一定是嫌弃我做的便当吧。”
  “不是啦,多做一个便当也要花钱啊…”
  笃赶紧解释。绪方却微笑地说。
  “我也要做自己的份啊,多做一个也没什么差别。况且吃便当比外食省钱,跟到学校补习比起来划算多了。”
  虽然让绪方多花时间和费用让笃过意不去,但他更怕如果答应之后会让她抱著某些期待。不过绪方不是知道自己已经有恋人了吗?或许她真的是单纯想找人试吃而已。
  “如果我做便当给你吃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让你女朋友误会?”
  “应该是还好…”
  笃忽然想到以前相亲那件事。如果那份狂暴的冲动可以用嫉妒来解释的话,那直己就是因为嫉妒而强暴了他。笃知道自己的恋人绝不是个坐以待毙的男人,他打从心底害怕那足以伤害自己的无形冲动。
  “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女朋友是在做什么的啊?上班族吗?”
  笃停下筷子。虽然犹豫,但并不想说谎。
  “他是大学生。”
  绪方讶地啊了一声,“大学生?那不是比你小很多吗?起码有十岁以上吧?”
  绪方意料中的反应让笃只能苦笑。
  “年龄差距这么大的话,感觉也会不同吧?你们之间没有代沟吗?”
  “我们很少交谈。我不太会说话,他也不爱说话。”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他说不出自己领养了弟弟恋人的外甥后又爱上他的事实。他并不是耻于跟直己之间的关系,但说不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想惹起什么风波,也不愿意别人来干涉他的感情生活。
  “对不起。”
  笃是因为不想回答而道歉,脑筋没有转过来的绪方,却一脸不解状地继续问。
  “你们交往多久了?”
  虽然住在一起已经十年了,但是相爱才是最近的事。
  “大概半年吧…。先把饭吃完再说吧。”
  笃尽量自然地转移话题,绪方这时才想到吃到一半的便当。
  “对不起,我问题太多了…”
  两人吃了没多久后,就听到走廊上传来人声,是出去吃饭的片仓和今野回来了。看到同事陆续回来的笃不觉松了一口气。看到两人在会客室吃饭的片仓立刻走了进来。
  “你们感情已经好到可以一起吃饭哦?”
  片仓从背后轻推了绪方一下。
  “是啊,我们相爱得很,请你不要来打扰。”
  绪方开玩笑地说。
  “就算你再怎么喜欢,青木先生也有选择的权利啊。”
  绪方虽然佯装生气,但看眼神就知道不是认真的。
  早早吃完便当的笃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工作之后脑子却仍旧想著绪方要帮自己做便当的事。他无法肯定这是不是绪方换了另一种做法的攻势,答案也得去问本人才知道,该不该去拒绝她比较好呢?烦了半天之后,笃还是决定只要对方的态度光明磊落,且不过度干涉自己隐私的话,就不要太过意识而跟她保持距离。
  在烦恼著无形的人际关系时,笃忽然想到伊泽。他是个活泼开朗,光是在他身边心情都会愉快起来,且有明确判断力的心胸宽广之人。即使是死后在自己心中形成过度美化的存在,直己跟他比起来,都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不爱说话,也不会讨好别人,一碰他就像刺猬般先自我保护,跟他在一起只会一起沉郁,而且还会间接引出自己个性中灰暗的一面…。
  他也知道不应该把直己拿来跟伊泽比,但却停不下来。直己的不搭理、不触碰、不说爱是如此地让自己日日不安起来。
  他知道直己正在跟自己奋斗著,但以为自己(以下为amber124录入^_^)的可爱可以解除他的烦恼是一种傲慢的想法吗?只想陪在他身边,感受他的温暖是一种任性吗?
  今天回去试着跟他说说话吧,不管他听不听。笃在心里默默下了决心。
  进入二月之后,几乎每天都在下雪,走到外面是看着电视都只会看到白色的风景。边喝着啤酒边眺望着窗外的笃微醺地准备着晚餐。这半个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一酒在手。一开始还怕被直己看到会不高兴,后来喝惯了罪恶感也跟着降低。感觉被麻痹之后,人也变得厚颜起来。反正直己也只会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想到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笃,就开始放手喝了起来。
  听到墙上地钟发出七点的告知声,知道直己就快要出来的笃把啤酒藏进冰箱里。笃虽然知道自己在喝酒,但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喝酒的样子。
  “对了,今天有公务公司的人到公司里赖”直己没有抬起头来,手上的筷子也继续动着。就像平常一样完全没有兴趣的态度。
  “老板姓山鸟,一来就气呼呼的。我们老板当然也不输人,两人就开始吵起来。我在一旁实在很怕他们什么时候会打起来,但绪方却毫不在乎地说“他们两个每次都这样”。公务公司和设计事务所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虽然一件面就吵得厉害,但彼此之间得有一定程度得信赖关系,对自己的坚持也都各不相让……”
  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直己微微点头。
  “对了,说到绪方,她最近做菜的手艺愈来愈好了。一开始她做的煎蛋咸得要命,现在已经进步到会料理鱼肉和做沙拉了。昨天她很高兴跑来告诉我“我得炊饮成功了”的时候,老板居然在后面吐槽“你该不会把食材全部放到电锅里炊吧?”,她气得当场跳脚呢。”
  想到气得满脸通红的绪方,笃一个人迟迟笑了起来。明明没做亏心事,笃不想隐瞒之后又被直己知道,所以很早之前就已经先告诉他绪方为自己做便当的事。当初说要的时候,笃还紧张得必须遥借助酒醉的力量才有勇气说出来,但直己却意外地毫无反应。或许是笃刻意营造出绪方对自己没有那方面兴趣地印象吧。他像不关己事地说“她还年轻却好像很想结婚”、“现在相亲也满辛苦的……”,还特别强调“为了相亲”这个重点。相对于没有反应的直己,笃会特别紧张,是因为绪方的确邀请过自己到她家去,而且他无法确定对方对他没有逾越的感情。而他会在做饭的时候开始喝酒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额。酒精可以麻痹自己的紧张感,也是让自己变得饶舌的催化剂。开始喝酒之后,笃在安静的餐桌上也不再觉得那么空虚和寂寞了。
  “我们公司最近接了一家餐厅的设计工作,而那家餐厅在下个礼拜就要开幕,还寄招待函过来请我们过去参加开幕酒会。那家餐厅以前是在久留间町、重新装潢后才到新的地点,听说口味很不错。那家餐厅叫做“BUZO”,旧址就在你大学附近,你听过吗?”
  直己把筷子往桌上一摔。
  “你很吵。”
  那不耐烦的动作让笃赶紧闭嘴。
  “对,对不起。”
  直己砸了一下舌后又开始吃饭。笃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直己这么不高兴。他会一直自说自话是因为直己都不说话也不回答。要是就这样吃完饭的话,他待会又会陷入自我厌恶之中,那起码在变成这样之前看到他一个笑容也好。笑容……自从直己出院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过了。
  “参加酒会需要同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的同事都是好人,还可以吃到美食。”
  去兜风也不出车外、步进餐厅,极端不想与人接触的直己,怎么可能跟自己去参加热闹的酒会?但笃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直己瞄了他一眼,嘲讽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真羡慕你啊。”他不层地说。
  “说得这么轻松。”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笃低头凝视着自己颤抖的手指。空虚和愤怒的感情在心中盘错交杂着,让他眼眶发热。这个阴沉的男人到底想要自己怎么样?
  他打算一辈子待在那个深海般的房间里终老度日吗?也好,那就两个人都关在这间房子里一步也不要出去好了。但那是跟对自己有反应的对象在一起才有意义的深渊。连接触、相爱、交谈都没有的人,叫笃到哪里去生出跟他一起堕落的勇气?
  他曾经为了直己辞掉过工作。只要有直己就够了的想法,让他在作出足以左右人生的抉择时毫不迟疑。过了几个月后他再度外出工作。除了生活的考量外,还有其他原因。他已经无法承受这房间里沉重的空气了,他想要一个可以透气的地方。但那只是“透气”,笃的心还是仍旧放在直己身上。

他好想哀求直己别让自己讨厌待在这里,别让自己觉得陪在他身边是一件痛苦的事,要不然他的心会愈来愈脆弱。他喜欢到公司去,他喜欢规律的上班生活,喜欢跟同事之间和乐的相处气氛,在谈话中处处有笑声。但一回到家就好像进入了一个以直己为中心、乌云蔽日的世界。只有吃饭时间才会露脸的恋人。有时候笃好想大叫他为什么不多关心自己一点……。
  他站起来,把藏在冰箱里的啤酒拿出来。直己只是看着他手上的啤酒不发一语。笃边吃饭边配酒,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不让自己喝醉,不让脑袋麻痹的话,他大概无法在这个餐桌上坐下去了。
  每天早上持续着冰点一下的温度记录。二月都已经快结束了,气温仍没有回升的现象。在前几天感冒的笃虽然并没有咳嗽流鼻水,却一直轻微的发烧。容易疲倦加上没有食欲,几乎不太吃饭的笃只一个劲地喝着啤酒。
  今天出门上班的时候外面寒风飕飕,虽然担心自己的烧会不会加重,但明后天就是发薪日,心想要是不早点把帐整理好的话会给公司造成麻烦的笃不敢说要早退。
  到了中午工作还是没有做完。片仓和今野出去吃饭,笃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到沙发躺一下。
  “青木先生。”绪方拿着便当走过来。
  “要不要吃午饭了?”
  她辛苦为自己作来便当,要拒绝不吃实在不好意思,但自己的确一点食欲也没有。笃正在犹豫着怎么回答的时候,绪方忽然凝视着他。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耶。”
  笃无意识地微笑说没什么。
  “只是有点感冒而已……”

  愈站愈辛苦地笃想要走到沙发旁而跨出一步地时候,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跪倒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身体的温度也急速下降。
  “青木先生?”
  被绪方一阵摇晃之下,笃地头像针刺般剧痛起来。人声愈来愈远……渐渐只剩回音后落下黑幕。
  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厨房里,看看时钟都已经七点半了,却不见直己出来吃饭。到他门口敲门也不见回应,推门进去之后发现四下无人。他又到了浴室厕所去找还是没有人。脑中一片混乱的笃再度回到直己的房间,觉得好像哪里乖乖的。房里的书架和桌上布满尘埃,还发出阵阵霉味,好像已经很久每人住了。直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的?是从昨天、前天、还是之前……?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
  笃被自己的叫声惊醒。陌生的奶油色天花板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绪方一脸担忧地站在旁边,眼眶明显湿润。
  “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来?”
  白色的屏风、窄小的床铺。笃动了一下左手手指感觉皮肤有被拉扯的感觉,原来是吊着点滴。等发现到这里是医院的时候,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虽然在直己住院的那段期间几乎以医院为家,但笃自己从小到大都跟医院无缘。
  “我到底……”
  “你不记得了吗?你昏倒在公司里啊!”
  绪方的怒声让笃垂下眼睛。
  “医生说你感冒、贫血还兼营养不良。你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笃只有乖乖道歉。他知道每天只喝啤酒对身体不好,也知道自己好像有点轻微感冒,但没想到会到昏倒的地步。大概是年纪大了吧,他自嘲地笑了。
  “你笑什么!”
  绪方严肃的声音让笃的笑容凝结在嘴边。
  “老板还骂我说“你是给他吃了什么过期食物”耶!就算是开玩笑的我也很难过啊。还有你的女朋友也真是的,连我都看得出你脸色不好,她为什么没有帮你多注意呢?”
  笃垂下眼睛。直己怎么可能发现自己瘦了有又感冒徵兆?因为在两个人唯一共处的吃饭时间,他也只会埋头吃饭,根本不堪其他事务。
  在极端口渴的时候他只想喝啤酒。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过着没有酒精的生活。不管是做饭钱、睡觉钱都是一酒在手,他也知道自己差不多快酒精中毒却停不下来。他无法以清醒的状态待在家里面和面对直己。
  “青木先生。”
  绪方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开口。
  “这么问或许很没有礼貌,你跟你女朋友是不是处得不太好?”
  笃尽力压抑自己的动摇,冷静地回问为什么。
  “因为你最近一直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别人都看得出来得东西直己却看不到。你为什么没有精神?为什么瘦了?想要他问的人偏不来问、偏没有感觉。笃伸出手遮住双眼,想到了不想去想的事。
  上个礼拜五的晚餐时间,笃照例问直己明天已经成了惯例的周六出游,想要去哪里兜风。直己沉默的态度已经让笃司空见惯,他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想来个两天一夜小旅行的提议。几次兜风下来,附近能去的地方好像都去得差不多了。如果只住一晚得话或许可以到远一点的地方。而且他从没有跟直己一起出去旅行过,不喜欢出门的直己可以待在旅馆房间,两人或许也有好好谈谈的机会。
  “开着车子跑来跑去的有什么好玩?”
  直己唐突地问。那不悦地语气让笃不安起来。这不是好玩不好玩的问题,是他想让整天躲在房里的直己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想跟他在一起才会提议出去兜风。他自己并不是特别喜欢往外面跑。
  “在那么狭窄的空间里,看着就好像无聊电影般的风景到底有什么趣味?还不如去看电影算了,起码还算有故事姓。我是陪你采取,要不然我最讨厌兜风了。”
  到这时笃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平常连房门都不愿踏出一步的男人,会愿意在周末陪自己出去?不是因为他想与自己共度快乐时光,也不是想出去转换心情,而是“陪”自己出去而已,其实他根本就打心底厌恶出门。愕然的笃在知道了直己的真意后,再也无法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找他出门。两天一夜地计划也就这样胎死腹中。
  隔天周六,直己除了吃饭时间外一步也不出来,而笃则在客厅看书看了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他地书也只看到一半。他只是装作在看书而已,其实满脑子都是直己。
  他说从车窗外看出去的景色就像无聊电影一样,那是因为他坚持不肯跨出车门一步。如果出去的话,可以感受到威风和海风吹起来有什么不通,以及冬日清澄的凉意。他只会一心认为无聊,却不努力去发掘有趣的地方。自从不去兜风之后,日子就恢复到往日的无趣和平静。每天就是重复着吃、睡、醒的共同生活。笃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开直己的心房,自己是该把一切不满都对他发泄出来吗?但怕在争执之后又被拒绝,要是形成笔现在更严重的鸿沟的话……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开始犹豫起来。或许你很辛苦,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
  “你有事可以跟我商量啊。”
  想到与直己悲惨的记忆而心痛不已的笃,知道听到绪方强而有力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我也是女人,多少可以给你一点意见,要不然听你诉苦也没有问题。还是你觉得我连当个听众都没有资格?”
  笃笑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或许是发烧的关系吧。
  “我喜欢的人个性有点古怪,所以……”
  “古怪?怎古怪法?”
  绪方单刀直入地问。
  “他受了伤后就一直躲在家里,我想帮他却无能为力……”
  连笃都觉得自己虚伪极了。什么想帮他?简直是傲慢到极点。其实他只想让直己多关心 、多爱自己一点而已。他根本就是一个把自私包装在伪善下的伪被害者。
  “他不出门是他自己心理上地问题啊,你没有必要觉得自己帮不上他。”
  “别因为他振作不起来就责怪自己。”
  被安慰的感觉真好。
  “其实我也没那么烦恼,我比较在意的是他不理睬我。那感觉好寂寞。”
  因为喜欢喜欢才会寂寞,因为爱所以更加寂寞。自己到底在跟这个小女生说什么?绪方握住了他的右手。那手心的温暖让笃吃了一惊。
  “我们一起去玩吧。不管是看电影或吃饭都好。只要你寂寞的时候就来找我,我最喜欢玩了,绝对不会让你感到寂寞,也不会让你哭。”
  自己什么时候哭了?笃拿下眼睛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向这个好心的同事轻声道谢。
  有事必须回公司处理的绪方先离开了。独自躺在急诊室一角的笃又昏昏欲睡起来,再醒来已经接近下午。打完点滴之后身体状况明显好转,刚站起来虽然还有点头晕,但已经可以走路了。
  在等药的空档笃打电话回公司,为自己下午请假的道歉。听到片仓说“你不用客气拉,我没发现你身体不好才真是不应该呢。公司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如此客气,让笃觉得非过意不去。
  打完电话后看了一下医院的时钟,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贴心的绪方把笃的公事包一起带过来,让他拿了药就可以直接回去。他把药放进公事包的时候车票不在里面。他记得早上用过之后就直接放在裤袋里,到后还拿出来准备放进公事包,后来大概是放在桌上后就忘记了把。想到既没带车票,又还要走到车站,嫌麻烦的笃干脆选择搭计程车回去。
  由于接近下班时间,平常只要花十分中的车程居然塞了将近四十分,笃回到家已经接近六点。他躺在床上,才想到差不多该准备晚饭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暗。看到电子钟上九点三十分的字样,他慌忙跳起来去敲直己的房门。
  “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现在才起来。你一定饿了吧?我马上去做饭……”
  “……不用了。”
  直己低沉的声音透过门传来。
  “你吃过了吗?”
  里面没有反应。直己一定还没饭吃,而没回应多数是在生气。想到让他饿着肚子睡觉就于心不忍的笃走到厨房准备做饭。才穿上围裙就发现餐桌上摆着一个长方形的小车票夹,是他今早忘在公司桌上的车票,怎么会出现在餐桌上呢?笃抓起车票直奔直己房间,颤抖着手敲了几下没有反应。来不及等到他应声的笃就隔着门问。
  “我睡着的时候有人来过吗?”
  门开了。没有戴眼镜的直己用右眼俯视着笃。
  “一个女人说你忘了车票帮你送过来。”
  没想到绪方会找到这里来。笃握紧了手上的车票夹。
  “是吗……”
  她只是送车票夹来就回去了吗?还是又说过什么话?她虽然知道直己不是那种会跟陌生人攀谈的人,却忍不住揣想。
  “她有没有说什么?”
  直己眯起右眼,沉默半晌才反问“她会说什么?”
  “也不是拉……”
  眼前的男人耸耸肩,扭曲着唇角笑着说。
  “你的客人我当然要好好款待啊。”
  连房门都不出一步,不想与人接触的人会“款待”客人?笃隐约又不好的预感。直己不耐地拨了拨愈来愈长地前发。
  “她一直追问你的事。每天做便当给你的就是她吧?”
  “我们只是同事关系而已。”
  “但是你知道她对你有好感吧?”

笃无法否定。在无法收拾的沉默后,笃后悔就算是撒谎也应该声称不知道才对,但为时已晚。直己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我一点都不在乎。”
  还以为直己会生气的笃,反倒被他的平静吓了一跳。
  “……我真的不在乎。”他缓缓低下头。
  “你就去跟那个女人交往啊。虽然我不喜欢那种型的女人。”
  就算关系再怎么扭曲,我们好歹也算是以对恋人,笃无法相信自己会从直己口中听到这种话。“我搬出去,你就跟她好好培养感情吧。”
  “你要搬到哪里去……?”
  笃抓住直己右手地手指被粗暴甩开。
  “你管我?我可以去租房子一个人住啊。少了我这个负担你也会轻松许多吧?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我从来不认为你是负担啊。”
  直己靠在门边静静俯视着笃。

  “我应该早点发现还是一个人住的好。”
  “为什么你让我跟你在一起?”
  “因为你完全不了解我啊。”
  直己指着笃说。
  “当时我在医院的顶楼就想死了,但你却阻止了我,说要我为你活下去。但结果呢?由我没我你的人生仍旧没有改变。你可以在没有我的的方愉快的工作,还可以勾引到女人。你告诉我你的人生里由我存在的余地吗?”
  解开箍咒的抱怨像怒涛般从直己口中涌出。
  “每天都想死的我,你却在身边愉快地诉说着公事,说着那个喜欢你的女人,我一点都不想听好不好?我愈听愈想吧你的同事全部杀光。”
  “那只是我想跟你沟通的话题而已……”
  笃被打断了话尾。
  “我讨厌自己变成这样。但是在你身边会让我更加讨厌自己,更觉得自己悲惨。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在我变成这样之前你绝不说喜欢我,但自从我手上之后你就一反常态对我百般温柔,还整天把喜欢关在嘴上。你根本就是在同情我,这根本就不叫爱!”
  “不是!”
  笃的否定直己充耳不闻。
  “你就是那种会因为同情而去收养陌生孩子的人啊,所以这次你也是因为受伤才同情我,每天殷勤地做饭给我吃,就像照顾受伤的笼中鸟一样,观察我什么时候康复。”
  他渐渐潮湿的右眼泛出泪水。
  “我好想解脱,只有离开你才能被解放出来。只要想到我哪天一康复了,你就会恢复原来的生活把我甩到一边的时候,我就好像从这种不安中解脱出来。我不愿意去想现在死掉的话你会为我哭泣,我不想藉死来保护你对我的好。我不想带着这样的想法度过每一天。”
  抱头的直己用力咬着下唇。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会永远都出不了这个房门。唯有离开你,我才能做我自己,才能得到自由。”
  “我不是因为同情你才领养你。”
  笃抓住自己的双手。
  “我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完全是因为你是伊泽的外甥,所以……”
  直己皱起眉心,不解地歪着头。
  “所以我才领养你。”
  “我不懂你的意思。撇开隆入我叔叔的籍贯不谈,你跟我叔叔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吗?”
  这是笃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但说出的话已经来不及收回。
  “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笃颤抖着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眼中根本没有我。
  直己缓缓动了动嘴唇。那是笃曾经在床上对他说过的话。
  “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的人眼里根本没有你对不对?”
  直己只是讯问,并没有确定,但动摇的笃已经忙不迭地解释。
  “那只是我子作多情而已,伊泽他什么都不知道。虽然那只是冬季,但现在完全不通,我是真地喜……”
  “住口!”
  直己地怒吼封住了笃的口。他神经质地用右手抓着头发呻吟。
  “你在期待我什么?”
  笃无法回答。
  “我问你领养了伊泽地外甥是在期待什么!”
  面对直己地怒吼,笃只能颤抖低下头。
  “辜负了你的期待,你一定感到很失望吧?”
  直己笑着说。
  “不管是脸还是声音,我跟叔叔一点都不像啊……”
  我的确是曾经希望他们相象,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听到直己这么说。
  “与其这样,我宁愿你是同情我。你边养育我,边期待着我变成叔叔的样子。……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直己愤怒的拳头几乎快把房门敲坏了,笃被那股激愤震慑得无法动弹。
  他颤抖着说。
  “对不起,我……”
  “你不要道歉!再说得话我就杀了你!”
  看到就像一头快要失去理性得野兽般的直己右眼的泪光,笃这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可怕的罪。领养一个无依无靠孩子的行为,在任何人的眼里看来都是一种充满爱心的行为,没有人会责备。而自己也以能将伊泽部分的遗传因子留在身边而感到满足。没有人告诉他那是一种错误的行为。看到滑落在直己脸颊上的泪水,笃的心就像被撕扯般的痛苦。他当初的确是因为伊泽的关系才收养了直己,但现在不同,他可以肯定地说现在不同。
  “你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吧。”
  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好不甘心,我不甘心到了现在还在怨恨自己为什么不像叔叔……。反正你从头到尾都否定“我”的存在。”
  把笃粗暴推开后,直己关上房门,接着是上锁的声音。从出院到现在,直己从来没有锁过门。笃到现在才发现不锁门这个举动,或许是直己留给彼此之间唯一的沟通方式。别害怕,只要拿出勇气让这扇打开的话,自己是有机会回到他身边。“直己,你开门听我说啊……”
  他不断地敲门叫唤,却只换来直己踹门般的巨响。笃颤抖地停止敲门,他想道歉却无法道歉。现在的直己大概什么也听不进去,还是等他平静一点下来之后再好好谈吧。
  回到寝室的笃满心都是直己两个字。虽然下午还躺在医院打过点滴,自己的状况也不是很好,但他怎么想都还是只有直己的事。
  由于下午在医院有睡过,再加上心里有事难以入眠,笃一直捱到快凌晨才睡了一下。被一个不知道什么声音惊醒之后,他看看时间是早上七点,也就是说自己才睡了两个小时。
  感觉声音好像是从门口传来,他走到门口一看少了直己的鞋。从来不出门的直己居然出去了。经过昨天那件事,笃担心直己会不会想不开。但他又不知道直己会去哪里,只能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许他只是到附近地便利商店而已,可是万一他真的想不开地话,自己怎能还在这里犹豫?
  笃无法确定直己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坐立不安的他选择到外面去寻找。他与上班的人群逆向,从附近的便利超市和公园开始找起。找到累了之后回到家,千斤重般的疲累压在他的双肩。现在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一心只想找到直己的笃根本忘了没向公司请假这回事。他赶紧打电话过去,编了一个身体不舒服想请病假的理由,一点罪恶感也没有。接电话的片仓还关心地问“你没事吧?请好好休息”笃也随便虚应了事。
  到了中午直己还是不见人影,笃的不安一分一秒地加重。想说他会不会到朋友家去,才想打电话联络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一个直己地朋友也不认识。这些年来他把自己当作直己的亲人,到头来却发现一切只是假象而已。
  直己从没有提过朋友的事,更没带到家里来过,而自己也从来不关心他的交友状况。
  明知到不好,笃还是擅自闯进了直己的房间。整理得一尘不染得书架和书桌。笃颤抖地拉开抽屉,但里面只有几只笔、橡皮擦等文具而已,找不到日记或手帐之类的东西。他翻了几本笔记本,里面也只有直己的功课,没看到什么关于感情的记事。
  笃失望地倒在床上,床单上有直己的味道。那年轻的味道。笃无意识地拉下长裤拉链,把手伸进内裤之中。握住自己的性器,幻想着被直己抚摸拥抱的画面自慰。在残留体味的刺激下,笃连续射精了两次。

快感之后,留下的只有后悔。诅咒自己怎么在这种时候还满脑子淫念的笃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茫然地望着电视等直己回来。知道从窗帘射进来的光线渐渐变弱,形成暧昧的灰色之后,笃才从远处工厂传来的六点报时声中回过神来。他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餐,要是直己回来的时候还没准备好晚饭的话,那自己就会失去了唯一可以与他联系的理由。差不多弄好之后,门口终于传来笃期盼以久的声音。无视于走到门口说“你回来了”的笃,直己径自走进房间锁上门。不管笃到门口去叫了几次吃饭,他一概不回应。
  隔天,笃就去上班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给公司造成困扰。这天直己也是一早就出门,看到他不在,笃不再像昨天那么紧张。他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就好。笃安慰自己不管起因为何,直己能出门总是一件好事。
  他虽然相信直己会回来,但并没有能让他安心的依据。无法抹去心中不忿的笃,即使在工作中也整天想着恋人的事。只要一下班就第一时间冲回家里,看到直己的鞋子才能放心下来。
  直己的变化除了外出之外,他也不吃笃做的东西了。他早上出门,晚上六点回来之后就直接关进房里,叫他出来吃饭也没有反应。虽然知道直己不想与自己共进晚餐,但笃还是每天照常做饭,就像平常一样每天晚上从八点等到九点,确定他不出来吃后就把冷掉的菜用保鲜膜包起来收进冰箱。
  到直己或许半夜饿了会想出来找东西吃,就在桌上留下纸条。但是,冰箱里的菜还是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能在走廊上擦肩而过还好,有时笃连他何时出去何时回来都不知道。在持续了几天都没见到直己的状态后,笃渐渐变得空虚起来。从前的他希望直己能够到外面走动,现在他是到外面走动了,却完全对自己不理不睬。
  如果问笃宁愿直己在家陪自己吃饭而不出去,还是他出去却不理自己……
  无法回答,一个礼拜没看到直己后的某一天,下班回家的笃却发现直己坐在客厅里。笃在兴奋之余不禁期待着今晚或许可以一起吃饭。
  “我回来了。”
  听到笃的招呼声,直己缓缓抬起头来。
  “我有话要说。”

  在他目光的催促下,笃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或许是因为许久没见到他的关系,笃异常紧张。直己今天的表现跟往常不太一样,甚至有一种沉稳的感觉……
  “我们最近常擦身而过……”
  应该找个更有趣的话题才对啊,笃在心中咒骂自己。他低着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不停交握双手。
  “握要搬出去,行礼都已经搬到薪住所去了。”
  笃慌忙抬起头来,迎视到直己毫无感情的眼睛。
  “我怕若不告而别引起什么骚动就麻烦了。”
  说完之后,直己就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要搬到哪里去?”
  直己冷冷地瞥了追问的笃一眼。
  “跟你无关吧?”
  面对直己的冷酷,笃的胸口一阵刺痛。
  “我是担心你啊,怕你万一友不吃饭的话……”
  直己冷笑一声。
  “我才不会寻死。”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在这么不甘心的状态下我死不了。我恨你,我恨你领养我,我恨你把我当作叔叔的替身……。不过这样也好,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专心恨你了。”
  笃觉得全身地血液在瞬间凝结。
  “没有你,我至少可以承认自己的存在。”
  笃茫然地听着直己远去地脚步声。知道什么都听不见后他才慌忙追出去,已经连直己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这一晚十点多的时候电话响起。还以为是直己打来的笃飞奔到电话旁抓起话筒,听到是立原的声音失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前天直己到公司来找我。”
  笃没想到会从立原口中听到直己的名字。那么讨厌立原的直己为什么回去找他?笃满头混乱。
  “为什么直己会……”
  “他想找房子独立生活,所以找我当他的保证人。我问他为什么不找你,他说以后完全不想跟你扯上任何关系。这样就来找我,这家伙的脸皮还真厚。”
  握着话筒的笃全身僵硬,茫然地听着立原的叹息声。
  “我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改变想法,不过这也算好事一桩,你们分手是正确的。”
  立原的声音在笃空白的脑子里不断回荡。
  “我并不是一味地否定你们的关心,如果找到我可以了解的部分或许我还是可以赞同。但怎么想你们两个都不合适。”
  “为什么……”
  “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吧?”
  我不清楚。笃不知道为何立原能断言他跟直己就是不合适。
  “直己太自我主义,个性扭曲、任性却又软弱。只会哀怜自己的遭遇不会想要突破困境,习惯把什么都退到别人身上。如果你是那种更强势,更能斥责带领直己的人的话,我就不管你们了,但你不是吧?你只会被他的任性所牵绊摆布,知道遍体鳞伤仍不觉醒。”
  “我很喜欢你,也知道你是一个纤细又善良的家伙,但是直己他了解你吗?我想他没有。一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的人又如何能去了解别人?”
  “但是我喜欢直己……”
  笃拼命想反驳立原的否定。
  “我不想说你的感觉是错的,但你跟直己真的不合适。直己需要的是一个能斥责鞭策他的人,而你需要更温柔的人陪在你身边。”
  结束电话后,笃坐在沙发上想着立原的话。或许直己真的是个自我主义太重、又难以相处的软弱男人。两人在一起相处太久,这种事一定要旁观者才能看得清楚。
  他慢慢地从最初开始想起。从领养直己之后开始共同生活到今天他离开这个家。他从来就没有试图去了解这个令人费解地孩子,即使到了相爱之后,面对直己的重创,无法施以援手的自己只能每天做饭给他吃。他没有足以面对直己拒绝和愤怒的坚强意志。
  即使他不想承认,或许自己和直己真的就像立原所说的不合适。但是就算不合适,自己的感情不会冷却,也不会消失。
  直己搬出了这个家。安静的客厅跟昨天并无两样,但一想到直己不在房里,笃的就一阵抽痛。虽然他从直己身上所感受到的就只有孤独,但跟现在一人独处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他喜欢直己,直己也说过喜欢自己,为什么两人之间就是无法顺利呢?
  他们的感情明明不是虚假,为什么就是阻碍重重。他不想跟直己分手,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己对自己寒心了才搬出去,还说以后可以尽情地憎恨自己……。
  笃不觉落泪。他并不是伤心欲绝,眼泪却像决堤般不断涌出。他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感情,说不上是悔恨,还是背上或寂寞。
  宁静的暴风雨将他的心搅得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呼吸,甚至悲观地想如果能就这样停止呼吸该有多好……如果自己快死的话,直己不知道会不会来?笃认真地幻想起来。
  直己搬走那天,笃在客厅过夜。他怕回到寝室地话,万一直己回来他会错过。他在接近凌晨的时候睡了一下,没多久就立刻惊醒跑到门口去看,没有任何人回来过的迹象。
  早上七点,笃做了一人份的早餐和午餐放进并向里,并留了一张纸条在桌上后出去上班。下午六点回来打开冰箱,食物仍完好无缺。他把两人分餐点全部丢掉后继续做新的晚餐。做好双人份的晚餐,等到十二点之后就吃掉一人份,丢掉一人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笃并没有改变以往的生活形态,连晚餐时的沉默也是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跟自己在餐桌上面对面的人已经完全消失在这个家里而已。
  昨天有半天都在下雨,到晚上还下不停的时候,笃接到立原打来找他出去吃饭的电话,老实说他并不太想见到立原。或许是回答得太暧昧而被听出来,立原强迫笃一定要出来赴约。
  进入六月之后就等于梅雨季的来临,但跟立原约好的那一天却出奇地放晴。阳光炫目得让笃好几次都晕得站不住。立原本来要约晚上,但自己所要改变成白天只能说活该。
  在约好的车站前看到立原,他辟头就问“你是不是瘦了?”
  “还好,没什么感觉。”
  笃摩擦着自己半袖下的手臂暧昧笑说。感觉夏天的脚步愈来愈近,笃就开始忧郁布料太少的衣服,只会露出自己那瘦弱的身体。立原问他想吃什么,听到笃直接回答想喝啤酒时不禁皱起眉头。虽然他才发现大白天的就说要喝酒实在太过奇怪,赶紧补了一句吃什么都行,但好友紧皱的眉心仍没有解开。板着脸的立原走进了一家全国连锁的烧肉店,点了一大堆肉和青菜推倒笃面前说是一个人一天最低的摄取量,但笃原本就没有胃口,只一个劲的喝啤酒。看不下去的立原猛把烤好的肉和青菜夹到他的盘里。笃只礼貌地谢过之后,随便吃了一点仍是酒不离口。
  “你是这么喝酒的吗?”
  立原讶异的问。
  “最近愈来愈热了,啤酒喝起来很舒服。”
  热只是他的藉口而已,其实他从春天就已经开始养成喝酒的习惯。与其说他爱喝酒,不如说他喜欢醉了之后可以完全没有感觉。最近连中午都开始喝起来之后,笃也知道自己不对劲,但是他还是抵不过再来一罐就好的诱惑。喝醉就不会多项,这样最好。“你为什么离职。”
  笃喝完杯中酒后低头向立原道歉。他在三天前离开了立原所介绍的设计事务所。接到立原打来的电话,笃也有预感他是要谈这件事。
  “你不是很喜欢那家公司的气氛吗?连片仓也说希望你一直留下来工作。”
  “他是在你面前才这么说,他怎么回想要我这种年纪搭又只会浪费公司经费的职员。”
  立原拍桌的声音引来了邻桌的侧目。
  “他这么告诉你的吗?”
  立原愤怒地看着笃。
  “不是。”
  “那是谁说过类似的话吗?”
  笃扶着额头。是他说错话了,片仓没有不好。虽然没有不好……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片仓并没有跟我过说什么。是我自己觉得工作太麻烦了才单方面辞职,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会让我轻松一点。”
  “什么意思?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笃缩起背脊苦笑。立原向路过的服务生叫了啤酒之后点着烟。
  “……你跟她交往得还顺利吗?”
  这是笃不太想谈到得话题之一,他不想看到立原知道之后得反应。
  “我们在上个月分手了。”
  立原拿着烟得手停了下来,果然不出笃意料地皱起眉头。自从直己搬出去后,过没多久笃就开始跟绪方交往。起因是绪方问起自己为什么看起来消沉。他并不是特别想博取她地安慰,却在无意中诚实说出“恋人已经离开”之后绪方就开始积极展开攻势,在没有理由拒绝地情况下笃经常跟她外出约会,两人相处地时间也就自然多起来。
  有次两人上街的时候遇到立原,当场并没有说什么的笃晚上就接到立原兴奋的电话。笃像不关己事似地听着好友透过话筒传来“有女朋友怎么不早说?“的欢愉声。
  绪方很喜欢讲到自己的事,她的表情丰富,看表情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跟她在一起可以轻松地不必花费太多心思。虽然笃跟她在一起地时候也会想直己的事,但机虑比独处的时候低多了,因为思考容易被中断,他必须要分开心听眼前的对象在说什么。
  笃的交往方式根本就是错误。他是觉得绪方很可爱,如果对方想要撒娇他也可以承受,但却不想对她撒娇。绪方之余他而言只不过是个转移心情的对象,跟宠物没什么两样。两人所要求的东西在根本上就不同。
  经过两三个月后,绪方开始对笃不跟她牵手接吻,也不让她到家里去,下了班不约会,周日也只有白天肯出来见面的态度感到布满。笃不让她到家里来的原因是不想让她踏进与直己一起生活的领域,但对方却误以为他还未跟前任女友分手。看笃也没有否认,她终于气得决定摊牌。
  “我喜欢你,但你呢?我又不是玩偶,当然会想要喜欢的人说爱我、触摸我,也想要你的心。我不要你只是陪在我身边!”
  在下班后的黄昏公园里,那原本对笃来说就像耳边噪音的话忽然触动了他的心。触碰我、说爱我,这不是笃在跟直己吃饭的时候最常想的事情吗?
  看到眼前哭泣的绪方,笃由衷地后悔起来。
  但如果告诉她是为了转移心情才跟她交往的话有怕伤害到她,所以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跟绪方分手的那一天,笃回到住所又照样煮了两人分的晚餐。他凝视着从食物上冒出的热气,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失常起来。离开了三个月的直己从没有回来过,在希望落空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笃绝望地确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们看起来感觉不错啊。”
  立原嘟嚷着边佳夹起一块肉。
  “她是个好女人,能干又开朗……”
  “那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我无法喜欢她。”
  把空杯子放到桌上,正在盘上烤地肉发出滋滋地声响。笃向走过的服务生点了啤酒,才接过杯子就一口气喝了半杯。凡事都不要想太多比较好,愈想只会愈陷入迷悯而已。发现立原在凝视着自己,喝完杯中酒的笃问他怎么了。
  “你又去见过直己吧?”
  立原语气颇肯定地问。笃耸耸肩。
  “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这么觉得啊……”
  笃光是抬头就觉得一阵眩晕,应该先吃点东西再喝酒的。

  “自从他离开之后……我没有再见过他。”
  他又补了一句。
  “我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立原惊讶地问“你不知道?”“你知道吗?”
  立原立刻避开视线。笃想着为什么立原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的原因,才想到当初直己是找立原去当租屋的保证人之事。
  “你……”
  说道一半的立原又闭上嘴。
  “怎么了?”
  他尴尬地砸了一下舌。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你说过喜欢直己的话。”
  “是啊,我到现在还喜欢他。”
  立原苦笑了。
  “怎么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就是不关我事啊。”
  或许是喝醉了吧,笃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好好一个人,每天不上只会喝酒,每天晚上还做没人吃的晚餐。他颤抖的手指碰到了杯子,立原嘟嚷着把湿毛巾递给他。被啤酒淋湿的膝盖好湿、好冷。
  “你还是去做点什么好。”
  立原正色说。
  “作什么?”
  笃把湿毛巾放回桌上,觉得手指黏黏的,有啤酒的味道。
  “比如说去上班,还是培养自己的兴趣等等。”
  说道兴趣,只喜欢看书的笃最近一个字也没看过。从白天就开始喝酒的脑袋根本无法正常运作,就算有也没有看书的心情。自己怎么会是一个这么无趣的人?连生存的价值喝意义也没有。直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
  “我想见直己。”
  他无意中说出希望。明明听见却装作没听见的立原直接忽略过去。
  看到笃步履蹒跚状,立原叫他搭计程车回去。他嘴上硬说“到大马路上再去叫”而跟立原在店前分手,但到了大马路看到计程车也没有坐上去,他想走一走。堆积在天空的厚云层让才下午两点的天色灰暗起来。刚才吃饭的时候天气还晴朗得很,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就变得这么快。路上人多,笃不断地跟擦肩而过地行人相撞。无视于行人异样眼光的笃,沿着车旁的路线跟河边走着。在一家小酒屋的旁边看到啤酒的贩卖机。走路都已经不稳了,他还是控制不住想喝的欲望而买了两罐。他像孩子似地边走边摇晃着罐子,走到堤防边坐下后拉开其中一罐。
  喝醉是一件舒服的事。他迟缓的右手碰到没开的酒罐,看到酒罐笨拙地跌倒堤防下,笃莫名地吃吃笑起来。
  迎面吹来地热风就像从冷气里吹出来的感觉一样讨厌是夏季特有的风。忽然感觉到有雨丝掉在脸上,笃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从天空倾盆而下的银针刺戳着他的皮肤。他忽然想到已经死去的那个暗恋的人和自己的弟弟。
  能在被爱且幸福的状态下死去是多么完美的结局啊。
  如果直己没说喜欢、没说寂寞的话,或许自己就不会喜欢上他。但是现在的他无法想象不喜欢直己的自己。虽然他现在寂寞得必须喝酒度日,却没有后悔过喜欢上直己,听到背后传来得声音,笃转头一看,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女学生撑伞看着他。旁边其他也穿着同样颜色制服的女孩子一直拉着女学生的手催她离开。
  “下雨了耶,你要不要伞?”
  她把手上的水蓝色雨伞递给笃。笃微笑地仰望着她。
  “谢谢你,我虽然没带伞但不用了。我可以……可以一个人回家……”
  明明寂寞得不得了,笃的已是却轻快起来且离自己愈来愈远。在一个大幅度摇晃的下一秒,笃遭遇到了跟酒罐同样的命运。
  幸好笃是在别人面前跌倒河里。目睹的女学生赶紧在附近求援,刚好遇到经过的大学生才把笃捞起来。幸好他没喝道什么水,只是在摔下去的时候擦伤了脸,还在救护车里醉得呼呼大睡。
  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是立原,因为笃的钱包里有立原的名片。听到大量的吵杂声而醒来的笃,看到朋友跑得通红的脸不禁笑了起来,那着急的模样真是好笑。没想到下一秒就是被立原臭骂。
  “你这个王八蛋到底在想什么!”
  笃像孩子似地把被子拉到脸上,企图不看朋友恐怖的表情。
  “我不是叫你搭计程车回去吗?你怎么会给我掉到河里?要是刚好有人经过的话你可就会这样溺死耶!”
  笃边应付似地嗯了几声,边等着立原骂到一个段落时提出要求。
  “你来了正好,能不能……帮我回去准备晚饭?”
  “你不是刚才才吃饱吗?还是你喝太多酒根本不记得了?”
  “不是,我是请你到我家去做饭给直己吃……”
  立原脸色一变。
  “直己不是搬出去住了吗?你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啊、说得也是……”
  笃的思绪还漫游在不知名的空间之中。立原抓住他的肩膀,摇得他一阵头晕,“你是不是摔到河里把脑子摔坏了啊?”
  直己的确已经搬出去了,那自己干嘛每晚都作两人份得晚餐?
  “你可以帮我叫直己来吗?”
  “事到如今你叫他干什么?”
  立原愤怒的声音差点震破笃的耳膜。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拜托你叫他来。”
  立原像安静不下来的老鼠似地在病床周围走来走去。
  “我绝对不会去叫他来,谁会听你这个醉鬼乱七八糟的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真没礼貌。他承认自己是醉鬼,但可对说出的话负责。
  “那算了,反正我快要死了。”
  看到笃像孩子般闹气脾气来,立原紧张地抿起嘴。
  “我要死在这里。”
  “你、你在胡说什么!”
  他颤抖地问。
  “反正少一个人又不难:就像隆那时候一样。”
  “……你等我一下。”
  说完之后,立原走出病房。笃把脸埋在枕上,沉醉在一波波晕醉地浪潮里。知道听到脚步声才被摇起来。
  “直己呢?”
  “我刚才打给他,他说不想来。他好像不想再见到你。”
  立原神情凝重地说。
  “你骗我。”
  “我骗你干嘛?”
  听到直己不开,笃的眼泪断线般地流下来。他虽然不想承认,虽然还抱着一丝希望,但内心深处却已经领悟一切终究无法挽回。开始呜咽的抱着枕头啜泣起来。无视好友安慰喝斥责的他哭累了之后,又把自己投身在酒醉的摇篮之中。他在黑暗漂浮的空间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发脓溃烂。
  汗沿着笃的额头留下,夏日午后的窗外可以听到阵阵的蝉鸣声。笃凝视着随风摇曳的窗帘,渐渐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现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光景?
  他右手上的啤酒早已变温,左右摇晃一下还有声音,直接仰头饮尽。只有这样还不足以解他喉咙的渴,笃站起来想要再去拿罐冰的。他步履不稳地只能抓着桌角和柱子,好不容易走到冰箱边。拿了两罐出来之后,他背着冰箱花了几分钟时间才好不容易打开一罐。感觉着冰冷的碳酸冲入喉咙,脑中也随即变得朦胧起来。
  他抬头看看时钟,视线摇晃不清。要打给立原随时都可以啊……懒得动的他酒直接躺在厨房的地板上。
  不知道是一个还是两个礼拜前的事了,在快要进入八月之前,立原每天照三餐打电话烦到笃直接把电话线给拔了。想说终于可以清净一点,没想到立原隔天酒杀到家里来不停地说教。不管笃怎说自己没事他都不相信,还强迫他答应每天中午一定要打一次手机给他。但笃经常忘记,立原就会在下班后绕到家里来。每次来都会被骂,骂到后来笃终于乖乖照时间打电话过去。
  他整天就是喝啤酒过日,就像世人所说地堕落。空气在日复一日中闷热沉淀,又不是身在水中的笃,却觉得好像快要窒息。热气让身体慢慢融解腐败,就好像活着死去一样。
  从前一阵子开始,笃一清醒之后指尖就会开始颤抖。抖到什么都做不成后再继续喝。每天这样从早上就窝在流离抬下面喝酒,看着窗外的阳光算着时间的流逝,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最底层的炼狱一样。
  他偶尔会觉得家里有人,但那必定是他非常舒服的时候。他想喝酒的时候是不会有那种感觉。有人在自己家里走动。他心想那必定是直己无异,就打从心底放心起来。不过每次告诉立原直己好像有回来都一定会被他臭骂不可能。
  立原每次见到笃都会叫他戒酒,之前还问他要不要到医院去。笃虽然应付似地承诺会减少酒量,但没做到也就算了,或许还愈喝愈多。他要是走进了医院就不能喝酒,要是恢复正常的话日子就会难过,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恢复正常。
  远远地,他好像听到关门的声音。地板在梦与现实之间发出走路的挤压声,接着是点灯开关打开的声音。笃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的包围。是直己回来了。他轻轻睁开眼睛在厨房门口看见一个人影,对方低着头看不清楚,一双脚慢慢接近。今天怎么比之前的感觉要清晰多了?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啊……”
  他看到这个近在自己眼前的脸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用力搓眼睛那,却还是看到在八年前已经不在世上得那个男人。
  “伊泽。”
  死去得人怎么可能复活?那也就是说这个站在眼前得男人就是伊泽的灵魂?笃想到死者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或许自己也已经死了。那自己是怎么死的?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酒精中毒,真是有够难看。现在的自己不是快要死,而是或许已经死了。
  “好久不见了,你是来接我的吗?”
  不知是否因为死于车祸,还是哀怜着半死不活的自己,伊泽脸上始终浮现着浓浓的悲伤,连一个微笑也没有。笃看不到自己以前最爱的那个笑容。
  “隆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他没有回答。会只有伊泽一个人来,搞不好是死神给自己的体贴,笃有点讶异地笑了。
  “我已经死了吗?”
  不管笃问什么,伊泽的灵魂都不回答,就好像不会讲话似地始终保持沉默。笃忽然怀疑起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伊泽,说不定是附在伊泽身上的死神。一想到这里,回到现实的笃忽然害怕起死亡来。
  “我不想死。”
  面对伊泽灵魂的一步步逼近,双膝发软的笃就像孩子似地在厨房里四处爬行逃亡。像敲击木头声的脚步持续追来,笃终于在厨房入口被抓住。感觉幽灵抓住了自己的右脚,笃不觉哀叫起来。
  “不要,不要!”
  从自己的右脚传来潮湿而活生生的感觉。那双通往死亡国界的手让笃缩起身体颤抖卡起来。
  “我不想死。”
  幽灵把笃反过来,跨到他身上,然后缓缓伸出手贴在他的脖子上。笃惊慌得左右摇头拒绝,对方的手却愈掐愈紧。
  笃抓着伊泽的手试图把他来开却徒劳无功。当他已是渐渐昏迷的时候忽然听到电铃想起,分心的伊泽在刹那间松开了手。笃趁机把他的手来开大喊。
  “”直己。
  伊泽惊讶地看着他。
  “救命啊、救命……直己……快来救救我……”
  笃抱着头,哭含着直己地名字。电铃再度响起来。
  “你叫我的替身作什么?”
  死神低声问。
  “直己不是你的替身。”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话没有对直己说,那是他害怕受伤而始终没有说出来的话。就算直己搬出去,真的想见他还是见得到,只要有心还是找得到他。
  没这么做的原因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胆怯所致。
  “我一定非死不可吗?”
  死神没有回答。
  “那在死之前请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要去对喜欢的人告白。”
  笃抓住伊泽的双手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
  那双不知道是伊泽还是死神的眼睛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曾经喜欢过你。”
  笃抬起头,对伊泽的灵魂告白。
  “但却无法告诉你,因为你爱的是隆,我知道自己无法取代他。如果当时可以鼓起勇气向你告白,告诉你我的感情,或许我今天就不变成这样一个卑屈的人,能够有更不同的生活方式。”
  男人寂寞的脸掠过他的脑海。
  “但我现在有了比你更喜欢的人。”
  谁在外面激烈地敲着门,然后门被打开,传来拉链锁的声音。
  “就是你的外甥。他是个个性古怪又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如果我非死不可话,起码给我一点时间告白好让我不会再后悔第二次。”
  伊泽的嘴就像吞食空气般地动了一下。
  “你说谎。”
  “我没有。我真的……”
  “那你为什么跟那个女人订婚!”
  伊泽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神似直己。
  “我没有啊,我从来没有……”
  “是立原说的啊,你少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
  笃话都还没说完已经被抱住了,那是令人几乎窒息的拥抱。伊泽抬起他的下颚,贪婪地攫住他的嘴唇。笃用尽力气抵抗。

“不要!”
  推开就被来回来继续吻。那是活生生吸吮住嘴唇的感觉。
  “不要啊、伊泽……不要……”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被一阵猛摇肩头之下,笃才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伊泽的脸。但那怎么看都是伊泽,是那个在几年前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男人。跟幽灵面面相觑半天后,笃才发现伊泽的左眼没有光芒,就跟玩偶的眼睛一样。他知道这样的眼睛。怎么可能?他在新中大喊。笃伸手疯狂地在苍白的亡灵脸上抚摸。
  “不可能……不可能……”
  跟伊泽一摸一样的脸,却有着直己的声音。有着跟直己一样左眼的灵魂到底是谁?亡灵的唇角微微扬起,仿佛是在微笑。
  二垣不就是你所爱的那个男人的脸?
  这时,外面的门终于被打开了,冲进来的人是穿着西装,气喘吁吁的立原。
  “这是现实吗?”
  笃越过亡灵的肩膀问着好友。

  “还是我的梦境?”
  好友喘气息边说“怎么肯能是梦!”。从被弄坏链锁的门外可以看到昏暗的天色,而触摸着自己的身上还传来热度。
  当笃发现一切真的是现实的时候,下意识抱头大叫……
  立原拉开压在笃身上的直己,义正严词地警告他。
  “你想干什么?我要叫警察来了。”
  靠着墙壁地直己挑着嘴角笑了。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立原生疏地威胁。他没有发现这个低着头的男人是谁。他也不认是伊泽。直己开始抖着肩膀笑起来。
  “……立原……”
  听到笃的声音,立原猛地转过头来。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没事……。你先回去好不好?”
  “这家伙是谁?他想对你做什么?”
  立原的眼光没有从直己身上移开。
  “不是,我只是吓了一跳……真的没事。我晚点会打电话给你,我保证……”
  好友的双脚却像钉在的地上似地动也不动。
  沉默的空气弥漫在三人之间。有立原在,就无法跟直己说话。笃拼命想该怎么让这个顽固的男人离开。
  “我这么没有信用吗?”
  听到笃低声问,立原讶异地挑了挑眉。
  “因为我都不听你的话,所以你完全不相信我了?”
  “怎么会……”
  “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你,所以拜托你先回去。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吧。”
  立原迷惘地看着笃终于点点头,接着响他道歉把锁弄坏地事,并表示会赔偿,再看了直己一眼后终于离开了。
  立原走了之后,剩下的两人仍旧继续沉默。笃就像直己离开的半年前一样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
  “他怎么有这里的钥匙?”
  直己低声问。
  “是我给他的。他说很担心我,要我把钥匙给他……”
  直己抬起头来,用着伊泽的脸神经质地扯着头发。
  “原来他骗我,他说你已经找到新的人生伴侣开始过自己的生活,叫我再也不要个你扯上任何关系。”
  笃不知道立原说过这样的谎。虽然他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刺伤了眼前这个软弱的男人。笃心想自己掉到河里那次,或许立原根本就没有打电话给直己。他伸手摸了一下直己抱着膝盖的手。
  “我不要看到你属于别人。我都忘不了你,你怎么可以忘了我跟别人在一起?”
  “我没有忘记你。”
  他摸摸直己低府的头,指尖失控地颤抖着。察觉到的直己不解地歪着头。
  “对不起……我不是冷,只是有点发抖……”
  你好像酒精中毒,被直己这么一说的笃下意识苦笑起来。不是好像,根本就是。他抖着手指握住直己的手。
  “我的脸虽然变了,但我不是因为要见你才去变脸。”
  直己低声说。
  “那为什么……”
  没有啊……直己暧昧地带过去。但笃继续追问为什么。
  “我只是想变成你喜欢地脸看看而已。”
  直己天真的想法让笃心疼。他是个怪人,不但想法怪,连做法也怪,但笃可以充分体会到他喜欢自己的诚意。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心酸。他主动吻上直己的嘴唇,楼主他的后颈,全心全意地吻着那两片薄薄的唇。在长吻结束后,笃捧着直己的双颊贴住他的额头。
  “回来吧。”
  想说的话虽然很多,但千言万语都在这三个字里。
  “回到我身边来。”
  太过极端的性爱让笃感到晕眩。在如同暴风雨的快感在体内翻腾过后,直己又像貌一样黏到自己身上撒娇。如潮的快感让笃瞬间失去意识,清醒的时候又感觉直己像孩子似地拼命在吸吮自己的乳首。
  在几次的贯穿之下,笃的入口已经因为麻痹而失去感觉。但他还是想要直己,所以没有拒绝,也不想拒绝。
  好不容易到了凌晨直己才开始昏昏欲睡起来。他紧拥这笃的身体,只要一动就会敏感地睁开眼睛。在不安地确定笃的存在后才能放心继续入睡。
  在昏暗的房间里,笃凝视着这张没有往日熟悉模样的脸孔。忽然一阵鼻酸地遮住了眼睛。他没想到现实会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脆弱。
  就算他会厌恶,也应该早点说我喜欢你;就酸他会生气,也应该早点说我爱你;想做爱就应该自己主动一点。只有每天晚上做饭给他吃是传达不出什么感情的。他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感情,让直己毫无怀疑的余地。他没有让他全心的信任自己……。
  这张连是直己不安的象徵。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才会作出这种奇特的行为,都是因为自己无法让他相信才会造成今天的后果。他想到立原说过的话。你跟直己不合适。就算不合适也无可奈何,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也不想离开。
  笃粗鲁地擦了擦脸,他没有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感伤里了。他一定要坚强起来,为了全心去爱这个古怪而脆弱,且有一颗不安的心的男人,自己非得要改变才行。
  感觉有人摸了自己的眼角,是直己已经醒来。他用着别人的脸凝视着自己。
  “你怎么哭了?”
  笃虽然要图,但直己手指上的泪痕却说明一切。
  “你会痛吗?”
  他又摇头。
  “那你为什么哭?”
  笃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奔流出来。
  “那你为什么这么悲伤?”
  他不能说都是因为你。只能哭着把脸埋在直己的胸口,让寂寞的泪消失在他的心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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